9 九尾狐·相忘(1 / 1)
瑶歌醒来的时候头疼得厉害,脑袋里嗡嗡作响,浑身难受。她发现自己躺在一条死胡同里,天光大亮,耀得她眼晕。
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时,瑶歌不小心踢翻了地上的小酒壶。拎起酒壶来想了想,才回忆起昨夜她是和阿九赶到城里来,参加了一次灯会,还喝了酒,然后自己就睡着了……
还有阿九……阿九呢?
瑶歌瞬间清醒过来,她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阿九的身影,便向小巷外面跑去,心里满是担忧。
如果阿九贸然跑出去,他银色的头发被发现人发现的话,会给他招来大麻烦的。
出了巷子瑶歌发现,自己睡着的地方正巧在大道的分叉口,被一家酒肆用来堆放杂物,所以即使不远处的路上熙熙攘攘,但却没人能发现躺在角落里的她。
像没头苍蝇一般在周围的酒馆茶寮打听了半天,却没人见过一个穿黑色披风的少年。瑶歌心里暗骂自己不应该那么贪玩的,更不该喝酒喝的那么没分寸。如果不是她执意要喝酒,阿九就不会被她丢掉了。
问了一上午,直问的她口干舌燥,到了下午,错过早饭和午饭的瑶歌终于顶不住饥饿,随便找了一家包子铺点了一笼包子,提起桌上的茶壶猛灌起了凉茶。
心神不宁的吃了两颗小包子,瑶歌便打算付钱走了,而付钱的时候,她发现了包袱里的小铃铛。
不如去找千承,瑶歌心想。
青衣门弟子众多,消息灵通,如果自己带着小铃铛找到千承,没准可以拜托他帮自己找到阿九。瑶歌打定主意,向店主问了路,便往城里的青衣门赶去。
*
而当瑶歌在城里四处奔走的时候,阿九正一脸呆滞的坐在悬壶斋里品茶。
安锦正借着喝茶的机会给白术普及药材知识,一大一小相对盘腿坐在绣垫上,围着一个小几案,沏了一壶白毫银针。
“白毫银针,满坡白毫色白如银,细长如针,因而得名。冲泡时,满盏浮茶乳,银针挺立,上下交错。而汤色则黄亮清澈,滋味清香甜爽。白茶味温性凉,为健胃提神,祛湿退热的佳品,故常作为药用。”
说着将三冲三泡后的茶汤倒到透明琉璃盖碗中,递给白术一杯,抬手也递给坐在高高檀木椅上的阿九一杯。
阿九盯着茶碗里飞舞的树叶愣神,安锦看他一眼,啜饮了一口新茶,享受的眯起眼睛。
“味道如何?”安锦转头问阿九。
阿九一口喝完,无措的看着安锦,茫然道:“我…没有尝到…味道…”
安锦笑笑,“不急,总有一天你会尝出里面的味道。”
阿九不语。
*
昨夜阿九不知自己跑了多久,更不知道后来不知怎么竟然昏睡了过去,今天上午他在城外的小树林里醒过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变回了原型,好在小树林里没人经过,他匆忙便会人形,披上早已被树枝刮烂的披风跑回去时,小巷里已经不见了瑶歌的身影。
阿九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在城外游荡了好久,直到正午时分,他饿的肚子咕咕叫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四方城的一个小镇子里。镇口挂着两只火红的大灯笼,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两个漂亮的大字,鹊仙。
可惜阿九并不认识。
他茫然的走进镇里,拉了拉头上的大兜帽,避开众人疑惑的目光,跌跌撞撞的拐到一条没人的小巷里去,忽然,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
不好!是母蛊的蛊毒发作了!
主人为了防止他背叛自己,在他的身体里种下了子母蛊,一旦超过任务完成时间三天还未回去的话,主人就会唤醒母蛊。
母蛊唤醒后,身体里的子蛊感受到召唤,就会苏醒过来,在他的身体里作恶,令他每隔一个时辰就会头疼欲裂一次,而三天后如果还不回去的话,子蛊便会因为离开母蛊太久而发狂,蚕食掉他的肺腑,顷刻间便能叫他毙命。
而自己居然不知不觉中与她一起度过了三天时光,忘记了体内还有这味蛊毒。
现在主人恐怕是怀疑他在这次任务中逃跑了,于是唤醒了母蛊,命令他赶紧回去复命。
回去可以,但恐怕以后,他们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哪怕见面,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只会惊恐的推开自己吧。
而他自己,没准哪一天就会在任务中丧命,然后像块垃圾一样被丢到乱坟岗去。这样蝼蚁般的自己本就不该活在任何人的记忆里,包括她的。他根本不配让她牵挂,让她担心,甚至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向她伸出手。
如果他这样十恶不赦的人会有来生的话,他希望自己是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是一个樵夫,是一个农民,是什么都好。
他只是想以一种不被厌恶的身份站在心爱的人面前,可是如此简单的要求,对于如今的自己来说,竟是这样遥不可及。
等到头痛消失后,阿九拐出了小巷,顺着路边的屋檐走,不知拐了几个弯,他走进了这条如梦似幻的小巷,推开了这扇门。
当他手足无措的站在店门口时,这位年轻的安老板却邀他进去,让他坐在椅子上喝壶茶,好好想一想。
他闻着博山炉里传来的阵阵药香,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迷蒙的梦境,让他浑身舒畅,而此时应该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头痛的感觉却迟迟没有传来。
他已经喝完了好几杯茶,这位公子懒洋洋的从椅子里站起来,在他脸前挥挥好看的手:“向来听闻狐妖一族生的漂亮,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阿九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你是什么人!”少年厉声质问。
“别管我是什么人,”安锦嗤笑,“但我可以帮你。”
“你可以…帮我…什么?”阿九一脸茫然。
“我知道你的身上有蛊毒。”安锦指指指阿九的脖颈,“你的脖子一侧有个小黑点,那是种蛊的地方,我可以帮你解除。”
坐在地上的白术闻言也望过去,心道公子今天怎么这么大发慈悲。
“你…帮我解…蛊?!”阿九激动起来。
“我可以帮你驱除蛊毒,那样就没人能再找到你,更不可能控制你。”
“可以…驱除?”阿九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脱离那样的生活,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有事情做,吃熟食,喝清水,晒太阳,赚钱,整理,逛庙会,过节日……他居然真的可以……
单是想想,阿九就感到自己激动的浑身发颤。
“我…愿意!…”他咚地一声跪在安锦面前,几乎要哭出来,可是他想了想,揪着身上的破披风垂下头,“我…没有…钱…”
“那就不能帮你配药了。”安锦作遗憾状,摇摇头。
“不……”阿九着急的站起来,“我…可以…杀人!…帮你…杀…”
“杀人?”安锦淡淡的看他一眼,难得有兴致逗逗小朋友,“我人缘最好,没有仇人。”
阿九慌了,他想要说什么,但憋了一会,还是吐出一句:“……只会…杀……”
白术原本盘着小腿在一旁乖乖的端着大茶碗牛饮,看这个大哥哥这么可怜,便心软起来,蹬着小腿扯起脖子朝安锦喊:“公子你就帮帮他嘛!”
“好啊,”安锦点头,“如果你可以一个月不吃糖葫芦省出这份钱替他做药费的话,我就帮他。”
听了他的话,白术小乌龟悻悻缩回脖子,向阿九投去一个“哥哥我尽力了”的可怜兮兮的小眼神,便将脑袋又埋回茶碗中去。
“你可以留在这帮工,两年,抵药费。”安锦已经不满白术毛手毛脚又叽叽喳喳的伺候很久了,难得遇到一个看着踏实又话少的,他实在不想放过这次招工机会。
白术闻言从茶碗里抬起头来,原来公子的重点在这里,太无耻了。= =
安锦点点头,拍拍白术的脑袋:“阿术,配药。”
白术放下小茶碗跑到药柜前,阿九朝他看过去,才发现屋里还立着一个如此大的药柜。
还没回过神来,身旁安锦便开了口:“雄黄、椒目、莽草、芫花、真朱、鬼臼、矾石、藜芦各四分,斑螫三十枚,蜈蚣二枚,獭犴一分,附子五分。”
阿九看着白术小小的身影上蹿下跳,心里艳羡起来。
“公子,称好了。”
“嗯,记好制法和用量,他的病归你管。”
“好好好。”难得有管人的机会,饱受欺压的白术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上十三味,末之,蜜和更捣二千杵,丸如小豆。先食饮服一丸,余密封,勿泄药气,十丸为一剂。食完三剂,满一月,母蛊泻出即可。”
“可是,我还有…一个请求…”阿九抬头问安锦。
安锦回头,“什么?”
“我想要…一味…失去记忆的药……”
白术从小茶几旁站起来,惊讶的看着阿九。
“好。”安锦没问缘由,轻声应下来。
自己的身份和曾经的一切,都不想再被提及。
如果可以摆脱青衣门主的控制,他甚至可以做一名大夫,帮助别人,去重新认识她,去做一个崭新的自己,用新生的灵魂与她相识,与她交流,成为她的朋友。
让她忘记曾经那个血腥的自己,以一种不被厌恶身份站在心爱的人面前。
思量间,安锦已经配好了药,提着几包草药和药方放到他的手心里,“这味药名为两相忘,饮下之后她就会忘了关于你的一切。药交给你,你自己处理。”
阿九点点头,展开药方,上面写着:先将当归、吴茱萸、乳香、没药、肉桂、细辛水煎两次,煎液浓缩为糊状,混入适量乳香,烘干后研细末,加樟脑用沸水,煮成一碗药汤,冷凉后饮用。
这天夜里,阿九潜入了青衣门,发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她挽着一个少年的臂膀,神色黯然向他比划着什么。
她居然真的找到了他……而自己却只会让她担忧挂念。阿九握紧了手里的小瓷瓶,随她回到了房间,趁她休息后,轻轻将透明的汤药混进了茶壶里。
*
一月后。
阿九正在窗边晾晒发潮的药材,忽然发现了街对面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瑶歌。
她依旧拥有明媚的笑容,但这次在她身边的,却不再是木讷的自己。她身边的男子身形颀长,犹如芝兰玉树。他的宝剑上挂着一串青铜铃铛,就是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串。
眼见着两人谈笑着走远,阿九拔腿就往门外跑去。
“瑶歌!”他喊她。
瑶歌诧异的回过头来,看见一个一头银发的漂亮少年正看着自己,她笑着走过去,微微弯下身子与他平齐:“你好,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真的不记得他了……
阿九愣在原地,心里一瞬间怅然若失,说不出话来。忽然屋里传来白术的尖叫:“阿九哥!我又把药煎糊了!!公子他说要打死我!!”
阿九朝屋里看去,瑶歌笑吟吟的问:“你叫阿九?是悬壶斋的伙计吗?”
阿九看着她的笑脸,也弯起了唇角:“对,我叫阿九,是悬壶斋的伙计。”再也不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妖兽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崭新的我,一个可以靠近你的我。
远处的千承听到两人的对话,走了过来,“阿瑶,怎么了?”
“千承没什么,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说着瑶歌像模像样的冲他抱拳,“很高兴认识这么漂亮的小少年啊,我们后会有期!”
阿九站在原地看两人相携离去的身影,风吹乱了一头银发,他缓缓笑开。
很高兴认识你。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