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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初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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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初见

欧宁回到家的时候,是一个人。他并没有喝酒,头却昏沉得很,记不得走的时候,对那女孩说了什么,或者她对他说了什么。

一楼会客室的沙发空了,只留着壁灯,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老王睡眼惺忪地跑过来,他招呼他回去睡觉,自己上了楼。

他没开书房的灯,在黑暗中坐了好久。

几小时之前在身体里烧起来的火还未熄尽,而那灼热的痛感,也还残留在他的皮肤上。独处在这个不开灯的房间里,时间慢慢走向夜的最深处,他的胃里空无一物,大脑却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突然有一种明确又奇怪的想法,就是在过去好多年里,他都是如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他就像一个高明的演员,毫无破绽地扮演了另一个名叫“欧宁”的人,而这另一个欧宁,尽管他从外面看起来是那么无懈可击,却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就是这个没有灵魂的欧宁,他知道如何为公司赚钱,知道如何养活数万雇员,知道如何应付自己的母亲,知道那些一拥而上的女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再爱上一个人,又如何接受一个新人的爱。

十年了,他依然没有学会去爱另一个人,这冰冷的事实简直令他绝望。

他旋开了书桌上的台灯,靠在椅背上,在黑暗中长叹一口气。

从米白色灯罩中映出的灯光,好像是倒进深色咖啡里的纯白牛奶,融化了些许空气里的冰冷。

此刻,这灯光于他,正像是孤独天地里唯一的温暖和善意,而与灯为伴的温暖,恰又反衬出他的孤独。

他的神经骤然绷紧,鼻子也发酸了。

突然来了烟瘾,他打开书桌下面的抽屉,想找放在里面那盒烟。

却没找到。

一连打开了两只抽屉,都没有。

难道是老太太来过这里,故意把烟给他藏起来了?她一直嚷嚷着让他戒烟。

把每个抽屉都翻了个遍,越是找不到,越想抽,心里毛毛的。

直到翻到最下面那只抽屉,他的手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在抽屉里胡乱摸了一气。

烟盒是没有的,却摸到一张光盘。拿到灯光下一看,褪色牛皮纸封套上写着一行字:欧宁and 余露,20**年3月15日。

那个名字他已多年没有提及,这日期却是再熟悉不过的。3月15号,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阳光充足的星期六。

也是,他订婚的日子。

他想起来了,这张光盘来自东子,同在现场的他,用摄像机拍下了长达五十分钟的视频。

但那个仪式上他唯一记得的女人,并不是他的未婚妻余露。

所谓订婚仪式,本该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场合之一,可是,他好像很快便忘了那天他在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而他的订婚对象又穿了什么颜色的裙子。

或者说,他对订婚日的记忆完全是选择性的,他只选择记住那些想记住的事情。

那一天,台下宾客的相机快门一直响个不停,“真是一对漂亮的人啊”,他在台上也能听到他们的惊呼。他猜想,他们每个人一定都拍了至少数十张相片。

结果,第二天,他的邮箱果然被轰炸了。

可他根本没兴趣下载那些传过来的相片。

东子塞给他的光盘,他也从未看过。他只相信和记得自己眼睛看到的那个人,他更知道,凭着东子的眼睛和镜头,无论如何也无法记录那一天真正的精髓所在。

于是,当他收到光盘的时候,就直接扔进了抽屉里。

今天突然在无意间翻出这张光盘,就像是命运某种特殊的安排,他下意识地从封套里拿出光盘,放进电脑里。

电脑开始读盘,一想到将要以影像的方式重回十年前那个重要现场,他竟有些紧张。

那日的画面很快便跃现在屏幕上。

一开始,是在室内,这是在家里老房子的三楼。

白色大门在镜头前打开,桌上、窗台上摆满了鲜花,余露临窗站着,看见他们进来,她回过头来,望着他,笑着。

原来那天她穿的,是一条淡紫色丝绸连衣裙,庄重,又透着些少女气息。

余露比欧宁小两岁,她和他订婚的时候,刚满二十岁。

镜头在她的脸上和脖子上停留了好几分钟,欧宁不得不承认,镜头前的余露,其实很漂亮。白皙健康的皮肤,经得起最高画质镜头的检验,顾盼生姿,那一番少女的可爱情态,令她脖子上熠熠发光的宝石项链都显得有点多余。

下一个镜头终于对准了走进房间里的那个男人,或者说,男孩。

三十二岁的欧宁,透过这段尘封的影像,突然看到十年前的自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一个人早上起床和晚上睡觉时候的样子都会不一样,更何况,是隔了十年光阴。

20**年3月15号那天下午的欧宁,穿了一身只有订婚仪式上的男主角才会穿的熨帖的白色西装,他高大的身形配那身西装再合适不过了,可头发却显得太短,只比板寸长一点,就好像是还没等头发长好,就被拉来订婚了。

东子的镜头,一会儿正儿八经地跟随当事人移动,一会儿又晃得厉害,透过那些摇曳零碎的镜头,他惊讶地发现,当时,就在那个房间里,在看着自己的“未婚妻”的时候,有那么一两秒,他的眼睛里竟然闪着特别的光。

但那光芒很快便消失了。

他从不认为自己对余露动过真心,所以,那镜头捕捉到的光,并不能说明什么。

毕竟,在那个时点,他还没有遇到她。

“还要等一会儿才会开始,”他在镜头里转身对余露说:“你要吃点东西吗?”

“不,不要了!我吃过了!”她急切地摆了摆手。

欧宁看了一眼旁边的餐车,每个盘子都在原位,好像从未被动过。

他随手拿起一只白色盘子,盘子中心放着红绿两色的马卡龙。

他将绿色的那只塞进嘴里。

欧宁的手开始发抖,他迅速关掉了那段影像。

没想到,在订婚那日,东子还拍了这么多“不相关”的细节。比如吃马卡龙这段。

而此刻,当他闭上眼睛,仿佛还能令马卡龙的味觉在唇边复苏。

而关于那一天的全部记忆,也从马卡龙的味道开始,一点一点地展开。

那储存在灵魂最深处的记忆,每一道光线,每一个细节,都比东子的镜头摄下的更清晰、更深刻。

那只绿色的马卡龙——

它不过是一只普通的圆饼,却出人意料得好吃!

它没有一般的马卡龙那么甜,外酥里软,糖的淡甜和上好杏仁的浓香既混合在一起,又保留了各自的味觉,中间还夹杂着蔬菜的细腻气味,欧宁想起此时已进入胃袋中的那只马卡龙的柔和的绿色,他猜,那绿色并非来自色素,而是菠菜的天然色泽。

欧宁对食物并非很挑剔,只是从小耳濡目染,也算略有些经验。

“这马卡龙真好吃!哪里订的?”他拿起剩下那只红的,递给余露。她仍旧朝她摆了摆手。

欧宁迅速把那只红的也塞进嘴里。

一样的好吃,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红色,来自胡萝卜。

他正准备把盘子放回餐车,挪动手指的时候,却发现之前被拇指盖住的地方,有一个很小的logo。

他看清楚了,那是一个隶书的“兰”字。

欧宁正对着那只盘子上谜一样的字发呆呢,便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是余露,他的未婚妻。

他抬起头,看到她站在窗边的落地镜前面。

他朝她走了过去,“什么事?”

“我想换一条项链,你帮我挑一条,好不好?”她指了指旁边的首饰盒。

“这条不是挺好的吗?”她脖子上那条式样很简洁,有力地烘托了中间那颗漂亮的蓝色宝石,尽管那宝石并不大。

“这条怎么样?”她拿起盒子里面那条更繁复的,那也是欧宁送给她的,准确地说,是欧宁母亲送给她的钻石项链。

欧宁很想告诉她,其实她那条蓝宝石的更漂亮,她这么年轻,如花一般的年华,用不着珠宝的附丽。

可他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来。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就好像他们还不够熟,至少,不像马上要订婚的人那么熟。

他们只不过认识了两个月而已,一切都有点太匆忙了。

欧宁猜想她是故意的,她的女伴明明就在旁边,可他什么都没说,走到余露身后,迅速帮她取下了脖子上那条项链,换上了那条华美夺目的钻石项链。

他的动作之快,几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余露却很受用,她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

“好看吗?”欧宁正要转身走开,却被她拽住了手。

他停下来,认真地看了一眼她的脖子。

她脸上羞涩又开心的表情却令他有些疑惑,他并没有马上回答她。

于是她很快撅起了嘴,这大概,也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常有的动作。

撅嘴也许并不代表不满,而是一种嗔怪的希望引起对方注意的表演而已。余露还在那里等着他的回应呢,他脑子里居然在想这个。

文不对题,他的脑子里冒出另一个词。的确,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只能用文不对题来形容。

尽管她很漂亮,他们俩站在一起,也很般配。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却满心都是这种文不对题的感觉。

“好啦好啦,你们不要打情骂俏了,结婚了有的是时间!”东子凑了过来,扳住欧宁的肩膀。

尽管“打情骂俏”这个词令欧宁皱了皱眉头,但他还是很感谢东子的救场。

这时候门开了,“小露,你过来一下。”是欧宁的母亲,余露未来的婆婆。

“妈!”

余露笑得都快跳起来了,冲他挥了挥手,便走了出去。

欧宁叹了口气,拿起一杯水,走到窗边。

这扇窗正对着楼下的花园。

当初父亲买下这幢房子,也是看中了这房子四周气派的草坪和花园。经过多年经营,这里已经变成一个花木繁茂又错落有致的私人植物园。三月中,阳光正好,腊梅刚开过,前几日的香气好像还留在空气中,更热烈的樱花却已经迫不及待地簇拥在枝头。

园子里那四棵樱花树,是欧宁小时候和父亲一起种下的,看着它们长成大树,年年开花,轻薄的花瓣,却挤挤挨挨的,形成浓密的重量,仿佛要将枝干给压弯了,风一吹,又各自散去。

每年春天的樱花季,欧宁都要和父亲一起赏樱,今年春天,情况有了变化。家里忙着给他相亲,相完亲,又忙着订婚,连赏樱的时间也没有了,或者说,是根本没有了赏樱的兴致。

欧宁的视线越过花园铁门边上那排低矮的山茶树,就在他目力所及的地方,宽阔的步道两旁,依然盛开着樱花。那里的樱花更浓密,两边缀满花朵的树枝在步道上方交会,遮天蔽日,这浓烈又单纯的美,几乎可以教人的心脏停止跳动。

欧宁喝了一口水,觉得原本绷得太紧的神经,突然松弛了很多。

他刚想离开那扇窗户,却发现本来空无一人的步道上,突然,由远及近地,走过来一个人。

来宾们都是驱车从大门进来的,仪式都快开始了,在这条平日少有人迹的路上走着的,会是谁呢?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人。

从走路的姿势判断,那是一个女人,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

待她从樱花树下走出的时候,他终于将她看清楚了。

欧宁拿着杯子的手抓得更紧了,估计再用点力,那玻璃杯就要被他捏碎了。

事后想起来,那天的一切,就是上天安排好的一出戏。

不是吗?

冯芷兰的车偏偏坏了,她偏偏又走错了路,走到那条樱花道上,而从樱花道到欧宁家的花园,不过十来米,这一幕,偏偏又被站在窗边的欧宁看到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概率有几何?欧宁没有计算过。

那时候,他只顾着震惊于她的美了,

事情过去之后很多年,当冯芷兰已经从欧宁的生活里消失了很久之后,他仍然清楚地记得那天她的样子。

从樱花树下走出来的她,在欧宁眼里,是如此的特别。

她那天穿了一条湖蓝色及膝旗袍,那蓝色,纯净得如同大海与深湖,中跟皮鞋是纯白的,手里拿着的皮包也是。而她露出来的皮肤,无论是修长的脚踝和脖子,还是纤细的手臂,都和树上的白樱一样,显露着纯洁、健康的质感。

她的头发严谨地盘了起来,脖子上没有落下一根多余的头发。没有项链,没有手镯,但耳垂上有两只圆形的耳钉,像两颗新鲜的樱桃。

有一片白色花瓣落在她的肩膀上,欧宁看到了。

她走得不慢,花瓣却并未从她肩膀上滑落。

欧宁突然想起,在一本记不得名字的小说中,男人第一次见到他爱的女人,也是站在二楼的窗台上,看到她从远处走过来,那一刻,男人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荒原。

以前他觉得这只是写作手法而已,此刻,当他也有了同样的感觉,才知作家此番描述并非虚言。

仿佛周围的一切,樱花啊,树啊,房子啊,别的人啊,突然都变成了荒芜,只有他眼中那个女人,是有色彩、有动作的。

他把水杯放在窗台上,一只手手死死按着木质窗框。

她已走到花园的铁门边。

糟糕!他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听母亲提过,让老王把花园的铁门锁上了。

她拉了一下铁门,果然。

他看见她又拉了两下门,想确认是不是真的锁上了,然后她朝里面张望着,像在看是不是有人。

可花园里空无一人,大家都聚集在一楼的大厅里。

像是命运给了他一个契机,他什么都没想,就把头伸出窗外,冲她挥着手。

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好大喊:“嗨!”

她寻声抬起了头。

她抬起的脖子和下巴呈现出独一无二的美妙弧度,而她美丽的眼睛里有询问的神色。

欧宁看见她愣了一秒,她的手本来放在铁门上,这会儿垂了下来,然后,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指了指那把锁,对着欧宁,努了努嘴。

她笑了。

欧宁觉得浑身所有的血液都冲到大脑里了,狂喜令他眩晕,若是在一楼,他准会二话不说,从窗台上跳下去,给她开门。

“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开门!”他冲着她大喊,飞快地转身,在东子惊愕的目光中,冲下了楼。

欧宁跑得像风一样快,在楼梯上遇见了母亲、余露,还有其他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他们或惊讶、或疑惑,想拉他却根本拉不住。

他几乎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些人又是为什么而来,他想的,只是去给她打开花园的门,仅此而已。

钥匙在哪里?他只知道老王那里有。可老王现在又在哪里?

他在一楼找了个遍,大厅里、厨房里、储物间里,只差没去厕所,却不见老王的影子。他急得都出汗了。

正无计可施之时,见到老王从大门外的回廊上走过。他冲了过去。

“快!把花园铁门的钥匙给我!”

“钥——钥——匙?”老王本来就有点结巴,看见欧宁这幅心急如焚的样子,他大概被吓到了。

“花园铁门的啊,快给我!”欧宁双手扶住他的肩膀,摇晃着他的身体。

“是您母亲让我锁上的,那里不会有人进来的!”被欧宁这么一摇晃,他突然又不结巴了。

欧宁哭笑不得,“别废话了,你快点把钥匙给我,来不及了!”

“好好,您——您等一下,我——我——我去给您取!”老王一边说一边往楼梯旁边他自己的房间走,欧宁跟在他后面。

他很快便从一大串钥匙中找到了欧宁需要的那把,是一把亮晶晶的黄色钥匙。

欧宁一接过钥匙,就往花园跑。

他穿过大厅里喧闹的人群,穿过厅外装饰着鲜花的回廊,穿过屋外修葺一新的草坪,以及盛开着白梅和山茶花的花园。

他一口气跑到铁门边。

门依旧锁着,门外那个人,却已不见踪影。

只不过找钥匙这一会儿工夫啊,怎么人就不见了呢?

好像丢失了心爱之物的孩子,他的心一下子空了,失了魂儿似的,把花园找了个遍,除了地上的落叶和花瓣,什么都没有。

“小宁!”有人叫着他的名字。

他回头,是父亲。

父亲的轮椅停在回廊,阳光照在他身上,天气并不冷,他腿上还盖着那条咖啡色的薄毯子。

“爸……”欧宁走过去,蹲下来,双手放在父亲膝盖上,“您怎么一个人?李妈呢?”

“他们都忙去了,”父亲拍了拍他的手。

去年夏天父亲突然中风倒下,自那以后,李妈就过来照顾他了。

“你刚才在找什么?”父亲望向他身后,花园里没有第三个人。

“哦,没有,没找什么。”欧宁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解释。

“小宁啊,你听我说,”父亲看着他的眼睛,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情,”欧宁看到父亲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很突兀。

“您是想说,您在外面还有一个私生子吗?”他撇了撇嘴,想用恶意的玩笑来打破过于严肃的气氛。

一句玩笑话而已,父亲的表情却突然变得很奇怪,嘴角还莫名其妙地抽动着。

但他很快平息了情绪。

“你这孩子,总是这么没大没小,都是被你妈给惯的!”

他伸出手,佯装要打欧宁。

“打我干嘛!”欧宁不满地揉着脑袋,“那到底是什么事情嘛!”

“我是说,在你三岁的时候,你妈妈曾经怀过一个孩子。”

欧宁吓了一跳,果然是孩子的事情,“不会吧老爸,还有这种事情?你们也瞒着我?”

“还是一个女孩,”父亲并未理会他,自顾自地说着,叹了口气,“有了你之后,我一直想要一个女儿。”

欧宁摸不着头脑了,那这个女儿又去哪儿了?

“后来你妈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在家里不小心摔倒,孩子没了。”父亲说起当年的意外,尤有唏嘘,“你妈流产之后,身体一直不好,我们就没再要孩子了……”

“所以呢?您为什么突然给我讲这些?”欧宁还是莫名其妙,“难不成您想找别人再给您生个女儿。”

“你!”父亲像是佯怒,又像是真的生气了。

这对话变得越来越奇怪,明明是玩笑话,却颇有一种尴尬的气氛。

敏感如欧宁,早就觉察到了今天父亲的异样。

或许是因为今天是自己订婚的日子,比较特殊,父亲才会显得反常吧!他暗自想着。

“我的意思是,小宁啊,你要跟小露订婚了,一定要对小露好。”父亲话锋一转,突然扯到余露身上了。欧宁心里咯噔一下,很不是个滋味。

“我和你妈妈,我们曾经失去过一个女儿,以后小露嫁到我们欧家,就像是我得了个女儿一样,也算是圆了我的女儿梦嘛!”

面对着父亲所谓的“女儿梦”,欧宁一时真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脑子一阵发热,突然想把一切都告诉父亲。告诉他自己并不想订这个婚,告诉他自己遇见了别的女人,对别的女人一见钟情了。

他看着父亲,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到答案。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观察过父亲的脸了。他年轻时候,曾是个挺拔英俊的男人。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他想着,父亲年轻时候,是否也曾对某个美丽的女人一见钟情过呢?在遇到母亲之前,甚至是在遇到母亲之后,他有没有对别的女人动过心?他的眼底和心中,是否也曾因为某个特别的女人而跳动着火焰?

他觉得一定有过。

既然有过,那么他一定能体会此刻自己内心的感受。欧宁看着父亲,仿佛能从他脸上看到希望。

他的嘴巴费力地动了动,刚要说话,父亲却又抢在他前面了。

“小宁啊,你对余露好,也是让余董事长放心。我虽然没有——没有养过女儿,但是我也很清楚,女儿是父亲的心头肉,余董事长愿意把女儿嫁到我们欧家,也是对我们欧家,和欧氏集团的信任啊!”

父亲的话,如同敲响了一记警钟。

欧宁像是被人猛地扇了一记耳光,脑子嗡嗡作响。所有想说的话,终于也没有办法再说出口了。

父亲还刻意提到了余董事长。

关于这桩婚姻对于欧氏集团的意义,父子俩心照不宣。

欧宁不是很清楚现在欧氏集团的情况有多糟糕,他只知道,自从父亲中风倒下之后,卧床多日,又恰逢诸多市场的变化,应对失策,公司的业绩和股价都下滑得很厉害。而在公司最困难的时候,是余董事长伸手帮了一把。

欧宁不知道自己和余露算不算“策略婚姻”。

他只知道,这桩婚姻看起来近乎完美,但唯一的问题,是他不爱余露。

他不爱余露,这个事实多么简单,他早该意识到,早该拒绝。

可人生就是这么荒唐,此前他的脑子好像一直都处在昏沉的状态,而刚才,就在刚才,他突然清醒了。

他真的清醒了,却已经晚了。

“你进去准备一下吧。”今天的重头戏还没开始,可父亲看起来已经很疲惫了。

欧宁觉得很无助,就好像他被全世界逼到了一个角落里,他想大声呼喊,却没有人会听他说了什么。

他抓住父亲腿上毯子的一角,死命的,在手里拽成了一团。他知道,那毯子下面的腿,至今仍然只恢复了部分知觉。

父亲有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一想到这个,欧宁的痛苦便加倍了:自己不能言的痛苦,加上父亲山河日下的痛苦,更有自己如果背叛父亲,将会给所有人带去的痛苦!

“进去吧,进去吧,客人们都等着呢。”

父亲的声音已经远去,他把车子推向花园深处,只丢下他一个人。

欧宁没有忘了他刚才来花园的目的,可父亲刚才明明在警告他,即使他找到那个想找的人,也不能达成他的目的。

因为他的未婚妻,已经被决定了。

她叫余露,年轻漂亮的女孩,余董事长的独生女儿,此刻,就在这栋房子里,和所有身份显赫的宾客一起,等待着他。

“欧宁,发什么呆呢!快点进来!”是东子,他站在一楼大厅门口,招手示意他进去。

在走进人声鼎沸的华屋之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父亲一直把轮椅推到了花园铁门前面,而先前飘落在地上的白色花瓣,也已经被他的车轮碾碎,和黑色的泥土混在一起。

走进大厅的时候,他仿佛听见了,灵魂死亡的声音。

他松了松领带,甚至把西装的扣子也解掉了。

迎面碰上了余董事长,他满面春风,看见欧宁,更是喜不自禁。

欧宁吐了一口气,努力调动一下面部肌肉。

他想自己是笑了,因为对方笑得更厉害,几乎合不拢嘴了。

在笑的同时,他还喊了一声:“爸!”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叫另外一个男人“爸”,他发现,说出来也没有那么困难,此刻于他而言,反而有一种自虐的快感。

“好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这是大家都满意的结果,那么,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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