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1 / 1)
“那……他知道吗?”岳桦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声音喑哑。
蒋婉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起初或许不知道吧,也可能是自欺欺人。”她追忆起那个让自己深爱多年的男人,心痛中有着浓浓的化不开的情愫。宋晖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通透?除非是他根本不愿意看透。直到最后,真相□□/裸地展露在他面前,剖开他的肠肚,血淋淋的,让人无法回避,只能硬生生地扛着那一切带来的苦楚。
“宋晖终于还是发觉了方曦的秘密,”蒋婉神色凝重,这似乎是她最不堪回首的一段往事,“玄鹰阁……”她说不下去了。蒋天歌给她递上一杯茶水,从怀里掏出丝质的帕子来。原本清澈的水蓝色,现在只显现出那份吞没生命的透骨寒凉。
关宁乍听到玄鹰阁三字,心中有惊讶。但联想到先时在林中与岳桦的交谈,倒觉得这也在情理之中了。岳桦对信息的敏锐令人刮目相看。玄鹰阁虽然在江湖上崛起的时间不长,也就是二十余年,势力却并不小。与靖云庄几乎可以说是在西北一带黑白两道并肩称雄。可是这么多年了,玄鹰阁纵使嚣张,也不曾找过方家的大麻烦,而靖云庄好似不受之威胁似的,一天天壮大起来。
“怪不得,”关宁喃喃道,“果真如此,方曦好手腕。”他想通此节,虽说鄙夷方曦利用朋友的行径,以他那样“明里火暗里刀”的做法不耻,可也真是叹服他有这样的细密心思:凭借自己的家世和宋晖多年来闯荡出的名声招贤纳士,表面功夫做足;暗中建立玄鹰阁,有了自己的亲卫队,又可以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不被牵连。日后让靖云庄在对抗玄鹰阁的时候表一表态,怂恿其他人蜂拥而上,他不费一兵一卒,只消得抛出些替死鬼,就能坐收好名声。
“他就是这么个歹毒心思。”蒋婉忿忿不平。
岳桦静静地看着她,太多的不忍,却也有太多渴求。蒋婉叹了口气,继续往下说:“宋晖当时真的是心灰意冷。我猜,之前他也看出了端倪。只是这一回证据确凿,也容不得他不信。他来我家拜访那天,我永远都记着。天气是好天气,万里无云,天是水洗过似的蓝,正是初秋。我像往常一样站在大门口迎他。本来爹说女儿家要矜持一些的,可我就是这样喜欢他。”说道这儿,她嘴角的弧度都溢出甜蜜的味道来。
“我欢欢喜喜地迎上去,他却只是潦草的地打了个招呼。‘怎么,进展不顺?’我知道他在帮方曦做事,虽然不喜欢姓方的,可是看他们关系那样好,也不相信方曦会成心算计他。我忘不了他听到问话时候的眼色。他仿佛没事一般,没哭也没笑,似乎我说的是一个蹩脚的笑话。我不知道什么叫伤心,在那个时候。我一直都无忧无虑,快乐的紧。我看着他,可能是为了回应我吧,他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当年的我还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他的笑像死了一样,他的眼睛,那么好看的眼睛也死了。他见我愣住,于是又笑了。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当时笑的多难看,像个木头娃娃一样没有活着的心。兴许是见我的神情不大对,他匆匆说了一句:‘我还有事,蒋姑娘代问令尊好’,就离开了。弄得我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当我是朋友,第二天又来了,他很痛苦,但还是把事情都告诉了我。”蒋婉不想再回忆当时宋晖痛苦的样子,“后来我们不辞而别,然后成了亲。那段日子很安宁。”
“可惜,那个方曦阴魂不散。不知他是担心秘密败露,还是就是要彻底毁了他,玄鹰阁的人来了。那个时候,岳桦已经四岁多,我正怀着天歌。那些渣滓好像故意要把我们一家子往绝路上逼。当时宋晖带着岳桦练剑,看到有人来,也顾
不得其他,只能抱着孩子逃。爹爹护着我,我们跑了很久很久。我反应厉害的简直要命,到七个多月还是折腾的不行。爹受了伤,左臂没了,没有干净的水,我连清洗伤口都做不了。”蒋婉的眼眶已然红了,字字句句,简直是在含血叙述。岳桦望着她,心疼不已。宁愿自己永远不知道身世,也好过让亲生母亲受这样的煎熬。
蒋婉似已洞悉了他的心思,说道:“娘没事。孩子,你听着这些,这是方家欠咱们的。”
“你们外公毕竟年纪大了,失血和饥饿,就像两把刀,双双□□他的胸口。他终究没有熬住。而我也因为连日打击,早产生下天歌。我怕宋这个姓氏招来祸端,就让她姓蒋,谎称是我早年出海的哥哥留下的遗孤。而岳桦,是你爹给你起的小名。他儿时在长白山度过,最敬佩这种树,说它的生长于山顶的苦寒的绝境,却倔强而刚烈的活着,是真正不屈的英雄。这是你爹对你的期望。”
蒋婉来到岳桦身边,柔弱的双臂轻轻拥住她的儿子:“我的好孩子,娘想了你好多年。”她方才讲到那样让她难过的往事,都没有落泪,却在此刻,忍不住留下了泪水。岳桦也回抱住她,嗫喏着叫了一声娘。蒋婉急切地答应着,蒋天歌也情动不已,扑了过来,与母亲和哥哥抱在一起。
关宁见状,虽然想看顾着岳桦的情形,可是他们一家久别重逢,自己一个外人,还是暂时不要插手吧。如果岳桦要他帮忙,那便是义不容辞了。
他一个人踱步到院子里。蒋家母女虽然遭逢亲人离丧,但是生活竟然还算富足。蒋婉也是个不寻常的女子,十三年来,苦心经营,想来也是存了报仇的心思。这些年则是为了合适的时机而蛰伏准备罢了。他蓦地想到楼青萍。这一切是那么自然而然。楼青萍是否也是忍辱负重,等待机会呢?楼青萍不是个小女孩,而是个成熟有风韵的少妇了。她早就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魅力,让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如果她对着方镜只是做戏,那在有米客栈时又何必呢?
“不过不管弄成什么样子,他都会派人跟着的。”他想起楼青萍当时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难道是为了掩人耳目,博得方镜的信任?这就说的通了。方家手眼通天,又有玄鹰阁,不会不知道楼青萍和苏沈的关系。方镜出于某种原因娶了楼青萍,毕竟她曾是苏沈的人,不能完全放心。于是放任她和关宁岳桦见面,暗中纵容她去有米客栈,只怕都是方镜的试探。
倘若当真如此,那楼青萍凭借她在有米客栈的话,应当通过了考验。关宁在院子里一直打转。他思来想去,这是他自己最能够接受的解释。因为不论事实怎样清晰地摆在眼前,而它又如何地令人失望,关宁心中始终有一丝渺茫的期望——楼青萍并没有背叛,没有放弃她的爱人和兄弟。他最看重和珍惜的小妹妹,纵然再嚣张跋扈,也是个内心本善的好女子。
他这样一分析,心情豁然开朗了许多。但是又觉得沉甸甸的。如果是真的,那楼青萍的境况,可谓是险之又险。毕竟蒋婉没有在方家人的眼皮底下生活,而楼青萍,过的却是步步走在刀刃上的日子。可惜,这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猜测,楼青萍和方镜知道了,会不会嘲笑他的天真?
他很急切地想要找人倾诉,除了岳桦,他想不出任何人选。如果米晓声在身边,也可以成为一个备选项目吧。可是他还是想告诉岳桦,他所思索的一切,他都愿意与他分享。
可是现在不是时候。他往屋子里望去,小小的一家人正愉快地谈论着什么。如果没有听到刚才蒋婉诉说的故事,关宁几乎要把他们当做天底下最普通的人家之一了:美丽温柔的母亲,活泼可爱的女儿,坚强高尚的儿子。所有的所有,看上去都是那样的安详和美好。
但他们,却是天底下最不普通的一家人。铁臂蒋铮的后人,名侠宋晖的妻儿。他们拥有的,不过是短暂的幸福和安乐。余下的更多时间,却是旁人难以想象的背叛,杀戮,长久的痛苦分散与别离。
爱别离,人生大苦。
“关宁。”
关宁的思绪被熟悉的喊声拉了回去,岳桦的声音,一如往昔的干净坚定。他一时想不出该用什么表情回应他。这个笑容一定非常诡异。关宁转过身来面对岳桦时这样想。
“岳桦。”他叫了他的名字,没有说别的。关宁看见他的笑。尽管有些勉强,可那是真心的,关宁知道。不会有事的,因为他一直都在,关宁告诉自己,而对面的人,也不曾离开,并且,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