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1 / 1)
他们注视着对方,直到眼睛都酸疼了。岳桦找到了他的亲人,从此他再也不用像先前一样,依靠着关宁生活。自己不再是岳桦唯一的支柱了,关宁既替他感到幸运,在冥冥中,命运牵引着这个年轻人找到了家的踪迹,同时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也萦绕在心头。
关宁长久凝视着他浅色的瞳仁,那里面蕴藉的感情让他抑制不住自己一直以来的冲动,一个健步上前,给了岳桦一个用力的拥抱,似乎为了这个场景,他已经排演了许久。
岳桦欣然接受。他的安慰。对于他是至关重要的。此情此景,关宁说不出一句祝福的话,因为宋晖的存在是这一家人永恒的伤疤。他大力地拍着岳桦的后背,怀中的人也同样无言,只有他的心跳回应。
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蒋天歌清亮亮的嗓音把两人神游天际的魂魄拉回了地面:“吃饭啦!你们两个可是要成仙呢?”她眯眯笑的样子那么快乐,让人忘却了世间一切烦心事,仿佛所有的经历都是那样温馨幸福的。
桌上的家常小菜清淡可口,岳桦碗里堆积如小山的菜都是蒋天歌夹给他的。
“哥哥一定吃了很多苦。”小丫头丝毫不怀疑自己想象中的故事,认定了岳桦失去母亲的照顾会过的凄苦,不停地布菜。岳桦原本不是个容易自来熟的人,虽说与蒋天歌相识有些时日,现在更兼兄妹情分,还是有些尴尬。关宁即便有所体察,也不好明说。所幸蒋婉到底是个玲珑剔透的聪颖之人,一眼看出这个今天刚刚相认的儿子的局促,笑嗔道:“天歌,你看看你,你哥哥都没法儿下嘴了。”
蒋天歌讪讪地收回了正要往岳桦碗里送的筷子。这个年纪的孩子,心里明知道母亲说的没错,嘴上总是不肯让步,辩道:“我怕哥哥饿着。”
岳桦微微红了脸,感激地扫了他母亲一眼,说:“谢谢了,我自己来就好。”关宁看他这副样子,心中暗道:平时对人对事都显得冷静淡漠的岳桦,却是个最受不了别人对他好的人。他纵使天纵奇才,比剑除了在自己这里栽了个跟斗,从没输过,可还是个缺少了家和爱的可怜人。他又是这样单纯,这样清明地看待一切。如此一个岳桦,怎么能教岁月不将他温柔以待?
而关宁自己何尝不是?少年浪迹天涯,前半生有幸得到米晓声、楼青萍两位知己,现在,与米晓声离别,同楼青萍决裂,可还是有岳桦在身边相互扶持,走过这段艰难岁月,想来关宁也算个幸运之人了。
一时饭毕,收拾停当,蒋婉就立刻计划了起来。她对靖云庄和玄鹰阁调查多年,说是了如指掌,似乎贬损了方家的实力和警觉,可事实上,也的确知之甚详。她支开旁人,只单独和岳桦商议考量。
“这十几年来,我苦心孤诣,从当年你外祖父和父亲的武功中,悟出一套心法,”蒋婉对岳桦讲道,“就我对方家武功的了解,结合在一起,对他们的判官笔十九式恰有制约之效。我的身体近年调养的虽然比之之前有了起色,可是要想修炼到绝诣已经不大可能。”她语气中的遗憾之情无从掩饰。一个好武之人,无法练好自己摸索出来的功法,究竟有多心酸,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晓。
岳桦听她的意思,是要将这门武艺传授与自己,颇感惊异:蒋天歌一直在她身边,根骨不错,为何不能修习?
“孩子,娘知道你的心思,”知子莫若母,蒋婉叹了口气,继续道,“天歌她早产逆生,先天便有不足之证。她一心好强,我也太宠惯她了,竟然由着她练武。别看她才十四岁的年纪,在武学上的瓶颈已到,万难突破。我没敢对你妹妹多说一个字,只是怕她难过。”蒋婉声声含泪,相比起失散多年的儿子,蒋天歌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由她亲自抚养长大。舐犊情深,难以名状。
岳桦听这一席话,父亲和外公的大仇就要依靠他一个人去报,自觉得重任在肩,而对蒋婉,毕竟是血浓于水,即使今日才是第一次相见,心中的孺慕之情甚为激荡,因而宽慰母亲道:“娘有什么都可以吩咐给我。要我学什么我都会努力。”
“你根骨奇佳,全然继承了你父亲的天赋。修习我这门功法,比起天歌更占优势。”蒋婉颇感欣慰,当即准备传授他武艺。却听得门外“咚”的一声响动,岳桦忙回过头去,蒋天歌愣愣地站在那儿,兀自红了眼眶。
“天歌……”蒋婉见状想劝慰两句,谁料蒋天歌尖声吼道:“我知道我笨得很,根本不配学你的武功,无论我央求多少遍,你也不会教给我的!”说着就拔腿飞也似的跑开了。外面玄鹰阁的人虎视眈眈,岳桦不敢耽搁,即刻追了出去。
关宁在房内,从窗户望见此景错愕不已,隐约听见蒋天歌带着哭腔,岳桦又随后跑了出来。于是冒昧地去了蒋婉处。
“关大侠,坐。”蒋婉没有嫌他突兀无礼。
“前辈叫我关宁就好。”关宁与岳桦虽有师徒之实却无师徒之名,而他自己也觉得同岳桦在一起是平辈论交,况且,他对岳桦渐渐滋生的,让他自己都惭愧的情谊,更是不敢当蒋婉这样的敬称。
“究竟发生了何事,蒋前辈可否方便告知?”面对着蒋婉,关宁在言语礼数上总是不敢怠慢。蒋婉没有隐瞒,细细说了来。关宁听见这内容,倒是有些诧异她的直白了,这可是她对付方家的秘密武器,竟然这么轻易的说给外人听。
“我要瞒的是天歌,不是关大侠您,”蒋婉还是没有用名字称呼关宁,“现在看来,倒不如早先和那孩子说开了的好。”她顿了一顿,浅褐色的眼睛,精明地仔仔细细审视着关宁。关宁注意到它们和岳桦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可那也于事无补。
“而且,蒋某人有求于人,不敢心存隐瞒。”蒋婉正经的样子让关宁也紧张了起来,这个女人,是个控制气氛的高手。
“前辈请讲。”
“我谢谢您,这么久以来一直照顾岳桦。未收徒而传武功,这份恩情太重,我们母子无以为报。”
这话入了关宁的耳朵,却让他不那么舒服,好像把他和岳桦划分在了两边,无形中疏远了:“不必言谢,关某心甘情愿。”话一出口,又觉得太过露骨。
蒋婉没有在意,接着说:“如果,今后的日子,关大侠愿意助我儿子一臂之力,蒋某人感激不尽。”关宁看清了蒋婉对自己并没有什么真心礼遇,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岳桦寻求臂助而已。可是于关宁而言,岳桦是他生命中最为珍贵的存在,是他愿意呵护的美好。尽管蒋婉的态度让他不痛快,但是岳桦的事情他要参与,于是承诺道:“义不容辞。”
蒋婉点点头:“多谢。”关宁猜想这也许代表着她计划达成的满意。
此时岳桦的声音响起:“我不知道阵法,追不到她。”不像母亲蒋婉得偿所愿的满足,他看起来灰头土脸的,身上沾满了枯叶,沮丧极了。关宁帮他把衣服拍打干净。
“她想通了会回家的。”蒋婉再担心,也还要让岳桦宽心,不要有压力,“娘今晚就教你。”
“嗯,我也想尽快学成为父亲报仇。”蒋天歌刚刚离家出走,岳桦不免感到这时候学习有些急促。但是看看情势,也的确是刻不容缓了。关宁避嫌,悄声退出了屋子。与母亲相比,关宁却是他更知心,更信任的人。岳桦有些留恋地看了他一眼,关宁笑笑,示意自己很好。岳桦又把注意力转移回母亲身上。
蒋婉摇头:“不是为你父亲,是为你外公。”
岳桦不解。
蒋婉别过头去,这孩子除了眼睛像自己,几乎是他父亲的翻版:“宋晖永远不会恨他的,不管他做了什么。他不会高兴我用他的名义的。他怎么那么傻呢?”岳桦这才反应过来,蒋婉说得是方曦和自己的父亲。
关宁永远不会辜负自己,而自己也不会。关宁没有方曦的野心,他们不会重蹈覆辙。岳桦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