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1 / 1)
米晓声近日来很不痛快,一方面是由于楼青萍的种种作为,另一方面,这些天,有米客栈门可罗雀,他悉心经营四五年的营生到底还是抵不过有钱人家大手一挥,一掷千金。不过他不痛快的根源都是方镜。现在要是有谁提起方家,米老板恐怕就要把他轰出客栈了。他正认真地盘算要不要在门口挂一个“方家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
“虫子你这又是何必,跟他们置什么气?”关宁坚持开解他,虽然用什么话都已经十分无力了。
“你说这些,还不如陪我喝几口酒来的实在!”米晓声很多年都没动过这么大的气,“你敢说方镜在跟我一条街的好位置开了间大酒楼,不是要抢生意?”他明面上是个贪财又有点糊涂的闲人,实际上可精明的很。方镜稀罕的绝对不是这点钱——方家有地有庄园还有祖上积累下来的财富,这样的蝇头小利根本入不了他的眼。米晓声的心明镜也似的,他知道这事多半和楼青萍脱不了干系。
关宁知道米晓声平时的生意也不算很好,他们夫妻两个,一双襁褓里的儿女,还要找伙计维持这家店,过的并不轻松,因而提议道:“要不把伙计辞了,我和岳桦给你上工,管吃管住就行。”
米晓声无奈笑道:“本来就没多少客人,让你们又给我吓走几个。再说,你们俩的食宿还不是你老哥我一手包办?就算问你要了点钱,可还没掏空你吧?你那点老底子,我还有数。”关宁听见米晓声开始打趣起自己,就知道他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心中颇感到宽慰,笑说:“小弟谢过大哥照管!”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这满嘴跑火车的毛病能改?我看这辈子也难!”米晓声笑骂,似乎又恢复到往日那种快活的神情。
“有客人。”岳桦正巧从外面回来,看见他俩闲聊,喊了一声让人去招待。
“刚刚还说呢,你这会子真当上伙计了!”米晓声起身张罗,岳桦听得一头雾水。关宁拉着他走开了。
米晓声见来人一身沾了油渍的灰衣,带着斗笠,看上去不是什么体面磊落的人物,说不定还有些麻烦在身,并不想接待他。可是真的没什么生意做,尽管妻子体贴,从不抱怨,但是他清楚得很,两个孩子要吃的,还要买好东西给妻子补养身体,这些都需要钱。也就硬着头皮问道:“打尖还是住店?”
“想借贵宝地请旧相识聊聊天,不知道可不可以。”
米晓声一惊,匆忙查看后关上了客栈大门,压低了嗓子,对来人吼道:“你还回来做什么?”
“大哥……”楼青萍取下斗笠,找了把椅子坐下。
“你还认我做大哥,就跟那个姓方的混蛋一刀两断!”他的情绪很激动以至于控制不好音量,把关宁和岳桦都给招来了。
“我知道你为苏沈不平,”楼青萍正在用在场除了她自己以外所有人都难以接受的平静语调谈论自己的上一任丈夫,“可是人总是要活下去。我要方镜的财富,要靖云庄的庇护。”米晓声的眼刀已经甩出来了,可是楼青萍还在继续说着:“我试过了,那种田园牧歌不适合我。人总要经历过几次,才知道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楼青萍从来就是个耽于声色,溺与享受的女人,没有理想没有信仰。你们清楚,我从来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顿了一顿,“不管用何种手段。”她笑的很轻蔑,一瞬间仿佛是当年初识时那个不可一世的她,但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楼青萍反应很快,猛地抓住米晓声扬起想要打她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从前没挨过巴掌,以后也是。还有,”她抓得更紧,因为米晓声企图挣脱,“生意人笑迎八方客,这是赚钱吃饭的本事。少动手。”她松开手的时候,顺手把装满了碎银和小额银票的绣花钱袋抛在厅堂里的八仙桌上,梨花木桌板咚的一声响。
“你担心方镜派人跟着?”关宁打量了她的衣裳。
“这点事情,用不着他出面替我了结。不过不管弄成什么样子,他都会派人跟着的。”她用黛石描画过的眉毛展现出一种诡异的滑稽形状。
米晓声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样子,差一点又把自己“不打女人”的信条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方夫人慢走。”岳桦的表情并不像他的话语一样客气。很明显,楼青萍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并且她同样发现自己已经成功地把三个人都激怒了。她像是达成了既定目标一般,语调轻松地说:“招待我很满意。不过,米老板,我并不一定会做回头客。”
等到她走出门去,米晓声扯开喉咙大吼道:“留着你的臭钱,打赏那些给姓方的当狗的的龟孙子吧!”说着抄起钱袋往外扔,被关宁半路接住,米晓声怒目而视。
关宁嘻嘻笑道:“英雄不问出处,毕竟咱们是真缺钱。”米晓声摆摆手让他自便。关宁知道他生了场大气,不好在打扰他。编了个像样的借口搪塞何氏,转手把钱都交给她作为家用了。
米晓声的气头来得快去的也快。可以说他情绪化,但更多时候要归功于他乐天派的性格。这些日子的大部分时间,他除了打算盘计算损失和陪妻儿,大部分都花在和关宁岳桦大眼瞪小眼上。这也许就是他今天在情绪如此不稳定的情况下,还是发觉另外两个“难兄难弟”之间比平常更久的沉默。他据此判断,在此之前,他们一定有过一场不太愉快的谈话。
很快,关宁就又把岳桦拉走了。米晓声决定继续打算盘。
“你最近好像经常出去。”关宁重复了他之前的问话。
岳桦点点头:“是的。而且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
“你并没有说清楚。”关宁不依不饶,关于岳桦的一切事情他都有过问到底的冲动。
“没有必要。这是我的私事。”岳桦此时客观陈述的语气,让关宁很容易理解米晓声先前的愤怒。不过楼青萍是有意,而岳桦则是无心。只需一句话就把关宁弄得无话可说的人恐怕只有岳桦了。很难想象一个并不擅长交谈的人,却懂得如何终止一段对话。或许这才是不善交谈的根源所在。
“你把她的钱留下了?”岳桦喜欢这种直白的交流,他从不担心有人会误解,因为他自己并不会,他听到的永远只是话语本来的意思,表达的也只是字面本身。
关宁当然清楚,回答说:“是啊,给嫂子了。怎么”
岳桦说:“米老板不愿意收。可是你收了。我们不应该接受别人的施舍。她招人生气,而不是像以前那么讨人喜欢了。”
“你为住在这里付出了什么?”关宁知道自己的诘问有些重了,岳桦已经自觉承包了大部分的重活,不过他还是为自己没有支付房钱感到有些羞愧。
岳桦无言以对。
关宁用力地握住他的肩膀,微笑道:“金钱并不是唯一的偿还方式,不是吗?”他觉得自己应该教给岳桦更多。不仅仅是关于剑的事。他太年轻,太单纯。还有很多东西要去在生活中领悟。可是关宁不想让他走太多的弯路,尽管那会让人更成熟,可是同样也会更累。
“我们不因借助其他力量摆脱困境而变得卑贱。”关宁说。
“但是她变了,楼青萍会是敌人,”岳桦反驳道,“大家通常接受的是朋友的帮助。你还当她是朋友吗?”
岳桦又问出了一个令他难以回答的问题。
“人们的面貌,是会因为他们的境况不同而改变的。”关宁拿出了他认为正确的答案。
“那她还会是一个好朋友吗?”岳桦不解。楼青萍的话和做法,让他对她先前的认识几乎完全颠覆。关宁也无法给出确切的回答:“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会是。”人,总是要希冀一些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