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番外:草原日月(1 / 1)
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白凤呈觉得昔日小荻刚出生时的模样都还历历在目,眨眼间人家都到了嫁人的年纪了。三年前小荻来安京的时候,正和铁弗善赌气呢,白凤呈问了才知道,十四岁的少女情窦初开,给自己找了个小情郎,结果被铁弗善知道了,他嫌小伙子身份太低,配不上他的宝贝女儿,把人一家弄到了边远的荒地去屯垦,棒打小鸳鸯。
白凤呈憋着笑,和小荻一起大肆数落她阿达的不是,实际上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小荻说那男孩是个驯兽师的儿子,身份确实低微,如果小荻真凭着一时激情嫁给他,以后只怕要后悔。不过嘛,少女情怀总是诗,白凤呈也曾年少,自然知道初次恋爱就被老爹这样毫不留情地拆散,小荻会有多么怨恨。
白凤呈犹记得当时小荻气得扬言再也不回北坤了,就要在安京长住下来,铁弗善竟把这怪到她头上,说是她唆使女儿这样做的,这可把白凤呈也惹恼了,原本还打算着调和父女关系呢,一看铁弗善如此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干脆留下小荻,母女两个吃香喝辣游山玩水半年多,撂着铁弗善一个人在那边干瞪眼。
后来小荻当然还是又被铁弗善逮回北坤去了,再怎么生气,阿达终究还是阿达啊,虽然固执又讨厌。三年后的今天,她已经成为了西坤王子的未婚妻,西坤王子素昂,出身高贵,教养良好,性格随和,仪表堂堂,对小荻也是痴心一片,按理说,这么完美的女婿,铁弗善该满意了吧?可他还是不干,就因为人家是西坤人,就因为人家的爷爷曾跟他作对。小荻绝望地找白凤呈求救,“娘!你快说说阿达呀!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他还揪着不放!他是不是想让我在他身边当一辈子老姑娘啊!”
白凤呈给他留了点面子,没告诉女儿,没错,她那个阿达就是想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就是不想让她出嫁。再好的男人,只要想染指他的小荻,那在他看来,大概也就跟泡狗屎差不多了吧……
当然了,女儿已经大了,她有选择自己生活,自己爱人的权利,不能再让铁弗善像三年前那样粗暴地对待了,白凤呈寄了寥寥数语给铁弗善,威胁他不许再拆散小荻和素昂,否则她就要发兵北坤,收复旧地了。可怜铁弗善苦练这么多年,军事实力上依旧不是白凤呈的对手,只能磨着后槽牙,收下了西坤送来的娉礼。
铁弗荻和素昂的婚礼,不仅仅是两个人的结合这么简单,实际上,这也意味着对立多年的北坤和西坤终于要讲和了,同时西坤王也知道,若不是因为大申女皇那几句话,他儿子不可能娶到北坤的这位小居次,所以为了向白凤呈表示感谢和交好的诚意,他还特别邀请了白凤呈去为新人证婚,其实就算他没请,白凤呈也有充足的理由前去致贺,那是她的女儿,那是她曾经当了三年居次的地方,于公于私,她都有资格得很。所以她把国事全权交给了太女白岁打理,自己带上整整一百车的贺礼,浩浩荡荡地奔赴北坤去了。
三年没见,女儿又长大了不少,如今十七岁的铁弗荻,绝对是整个北坤草原上最闪亮的明珠,她肌肤胜雪,长发如瀑,一双碧眸比那最顶级的祖母绿还要澄澈。仍在发育中的女孩,胸脯丰润饱满,腰肢柔软纤细,因为集合了两种血统,所以她比大申人要健美,却又比北坤人更加精致。一看见白凤呈从车上下来,铁弗荻就像头小鹿似的蹦跳着就扑到了她身上,差点把她扑倒,女儿个头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性格却依旧跳脱,白凤呈格外溺爱地随她□□自己,显得无比温柔。小荻一刻也等不得地把爱人拉到白凤呈面前,得意地展示给她看,白凤呈打量了这个略带腼腆但谦和有礼的西坤王子,心中暗喜她的小荻眼光不错,给她找了个好女婿。
远处,一个中年男人抱着手,静静地看着这边热闹欢笑的三人,他一身高贵威严的黑狐裘,腰胯两把三尺长的纹刃金弯刀,在烈烈春风中纹丝不动,虽然在一众年轻的侍卫衬托下是最老的一个,但那风霜浸润的面容和岁月磨砺的气派却完全不是那些年轻侍卫能比拟的,白凤呈见罢女儿和女婿,终于瞟眼看见了牙帐门口的他,沉浸在喜悦中的小两口自有说不完的话,白凤呈便绕过女儿女婿自己走了过去。
“铁弗善,好久没见了,你也不来和朕打个招呼么?”
“哼,你这不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吗?阿娅。”铁弗善还是那样不会说话,两人已经整整十三年没见了,结果还是张口就叫人生气。草原的生活没有大申那样舒适,一生戎马倥偬的男人也不可能在意什么保养,铁弗善看上去已经比白凤呈至少老了七八岁了,他皮肤更黑,头发更乱,身形更加结实,髭须也更加旺盛,眉毛上多了一道疤痕,眼角更多了几道皱纹,但那双鹰似的眼睛,还是这么炯炯有神。白凤呈摇摇头,“铁弗善,你现在可是真老,真丑啊。”
“呵呵,阿娅,你也不是什么水灵灵的大姑娘了,真当我还贪恋你那张老脸呢?”
白凤呈忍不住噗地就笑了,是啊,都是年逾不惑老嘴老脸的了,何必还这么斗气呢,要不是这次小荻出嫁,他们怕是一生也不会再见的了,虽然每年也要写上一两封信给对方,但内容大半是国事,小半是女儿,剩下一两句闲话,不是在彼此打击就是在彼此揶揄,好不容易见面了,还是重复这种模式,看来他们还真是相见争如不见。
白凤呈命人将带来的一百车贺礼全部卸下来,足足堆满了十多顶帐篷,金银玉器,绫罗绸缎,神木仙草,珍奇异兽,凡人间所有之物,白凤呈大抵都给女儿带来了,足见她对小荻的疼爱。无论是西坤人还是北坤人,都被她这大手笔震撼,看着那一群由重兵把守流光溢彩的帐篷,大家啧啧称奇,更对大申这个强势的邻国产生了无限敬畏和向往。当然,西坤人并不了解白凤呈和铁弗荻真正的关系,只道是北坤和大申交好,所以这大申女皇和这北坤小居次格外亲厚,不过不管西坤人怎么想,白凤呈的目的是达到了,她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铁弗荻不仅是有铁弗善这个剽悍异常的阿达撑腰,更有大申女皇这个无比坚实的后盾作保障,以后嫁过去,谁要是敢欺负她,动她一根手指头,那就是自掘坟墓!
两天后,盛大的婚礼如期举行,白凤呈亲手为女儿梳头穿衣,依着大申的风俗,边梳,边唱一首古歌,“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白凤呈为铁弗荻绾好最后一缕头发,放下梳子,看着端庄美丽的女儿,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的小荻啊,从自己这里得到的母爱实在太有限了,当年才一岁多就被逃回大申的自己抛弃,后来好不容易团聚了,没两年又被迫跟着铁弗善回了北坤,再次和母亲分离,之后三年一次的相见,成了母女俩最珍贵的日子,如今远嫁西坤,再见之日,就更是遥遥无期了。白凤呈一遍又一遍地端详着女儿的脸庞,迟迟不愿放下遮面的珠帘,她希望将女儿最美的样子,牢牢地刻印在自己脑海里,永远不要忘记。
铁弗善今天也难得地把自己捯饬了一番,时辰一到,清清爽爽地出现在了母女二人面前。白凤呈把铁弗荻扶出帐篷,交到了他手上,小荻透过摇曳的珠帘,瞄了他一眼,俏皮地打趣到,“阿达今天真帅!”没想到铁弗善大嘴一瘪,哇地就哭了起来,“小荻啊!你走了阿达可怎么办啊!老子不活了!老子闺女不要我了!”
白凤呈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么多年过去,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一点也没长进,她一把捂住铁弗善嚎啕的大嘴,低声怒喝,“别他妈丢人了!今天是我们小荻大好的日子,你这个当爹的好歹给我拿出点样子来,要是丢了小荻的脸,我饶不了你!”
铁弗善一抽一抽的,忍了好半天,终于把眼泪憋了回去,白凤呈扔了两条手帕给他,让他把鼻涕呼噜干净,然后催着父女俩往婚礼场地那边走,小荻原本欢兴雀跃的心情,被他这一哭,也变得十分沉重,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阿达心中,竟然是比他的生命,甚至尊严都更珍贵的存在,为了她,一向威严霸气的阿达,竟然哭得像个赖皮的孩子。她紧紧地握着铁弗善的手,在铁弗善把她交给素昂之前,铁弗荻回身用力地抱了抱铁弗善,在他耳边留下了一个女儿最温柔的告白,“阿达,小荻在这个世上最爱的男人,永远都是你。”
铁弗善呼吸一滞,眼泪再次汹涌起来,他拼命搂着女儿,不敢抬头,周围是千千万万的北坤子民看着,他这个威风凛凛的北坤王,怎么能丢这样的脸。铁弗善奋力吸了吸鼻子,把女儿的手放到素昂手中,他脸红脖子粗,瞪着一对牛铃大的鹰眼,恶狠狠地看着可怜的素昂,“你小子给我听好了,小荻是我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心肝宝贝,要不是你阿达死皮赖脸地为你求亲,老子是绝不会把她嫁给你的!”
白凤呈在一旁听着,已是忍不住七八个白眼,这老傻狍子!明明再三嘱咐过不要犯浑的,结果还是说了这么不合时宜的话。
“以后我的小荻嫁过去,不只不许你欺负她,你阿达阿吉也不许使唤她,她想做什么你就要让她做什么,她不想做什么你就不许让她做什么,要是胆敢让我听见一句小荻不好的话,我就叫你后悔今天站在这里,听懂了?”
嗯,这些话虽然也不客气,但比刚才那句又略微好些了,他还真当人西坤王是好相与的?人家不过是好涵养,忍让着罢了,惹急了两边打起来,还不是要她出面来调停,这铁弗善真是烦死了,白凤呈暗自腹诽。
“好了好了。”西坤王看在白凤呈的面子上,腆着笑脸出来为儿子打圆场,“你们小俩口快上前去,阿达专门邀请了大申女皇为你们证婚,不要让女皇陛下久等了。”
白凤呈立在旁边,看着美艳绝伦的女儿手挽英气勃勃的女婿朝自己缓缓步来,好一对令人艳羡的璧人,铁弗善怎么就不懂说点让人高兴的话呢,她慈爱地微笑着,握住两人的手,交叠在一处,温柔地祝颂,“风卜于归恰约年,三生在石缔良缘。愿你们绸缪束薪,三星在户,珠联璧合,百世延赓。更愿北坤与西坤两国再续棠棣之情,永结秦晋之好,万世长安,和泰升平!”
人群爆发出海啸般的的欢呼,一枚枚礼炮鸣响,天空中飘满了五色花瓣,小荻和素昂十指紧握,都是激动得不能自已,他们一起高举着双手,向两国子民们挥手致意。热情的坤族人不似大申那般严肃,一下子就簇拥上去围住了一对新人,小荻和素昂被他们抬起来,高高地抛向天空,然后大笑着又接住,白凤呈也不自觉地跟着又叫又闹,直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开心疯狂的时光。
紧接着开始了盛大的宴会,人们尽情地吃喝尽情地玩乐,妖娆的舞姬跳遍全场,年轻的小伙子们喝得摇摇晃晃,摔角斗牛,小荻穿着最美的华服,拉着最出众的丈夫,在场中间跳得停不下来,高兴得忘乎所以。白凤呈忍不住过去暂时分开了小俩口,从女婿手中接过女儿的手,和着她的步伐一起翩翩起舞。小荻惊喜地问白凤呈,“娘!你怎么会跳我们的舞?”
白凤呈莞尔一笑,“怎么样?娘跳的好吗?”
“好!可好看了!”
白凤呈很开心,搂着女儿转了一圈又一圈,她没有告诉小荻,这支舞是在她出生那天,她阿达环着她母亲的腰,握着她母亲的手,亲自教她跳的。
白凤呈跳够,擦着一头热汗回到座位上,这才发现旁边的铁弗善已经喝了个酩酊大醉,白凤呈从没见他醉过,今天却不知是灌了多少,把自己灌成这个样子。他歪倒在虎皮大凳上,一条腿高高地搭在椅背上朝着天,一条腿搭在前面的桌子上晃荡,手里拿着一个犀角大杯,流得胸口上都是酒水,白凤呈觉得实在不成体统,便起身拿了他的酒杯,叫他的侍卫把人抬回牙帐去了,免得叫亲家们看见。
晚上宴会结束,小荻来向他们告别,西坤的队伍已经收拾好,连夜就要带着她回去了。然而铁弗善醉得不省人事,根本听不懂小荻的话,小荻眼圈也有些红了,她推推瘫在床上死沉死沉的铁弗善,嘟囔着道:“阿达讨厌死了,明明知道我要走的,怎么还喝成这样,都不来送送我。”
白凤呈抱抱女儿,安慰她,“你阿达啊……他只是装醉,他舍不得你走,不好意思在你面前哭,所以就装醉咯。”
小荻依偎在白凤呈怀里,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白凤呈笑了,轻轻帮她拭去,“新娘子,别哭了,去和阿达道个别,走吧。”
小荻爬上床,俯下身歪着头,在铁弗善酒气熏天的脸上用力亲了一口,“阿达,小荻走了,以后有时间就回来看你,你别难过了,不然小荻也要哭了哦。”
铁弗善呜噜噜哼了一声,使劲睁开一条眼缝,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然后一眨眼又睡了过去,小荻只得用脸蹭蹭他,跳下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