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番外:澜亭之孕(完)(1 / 1)
“不许剖!”正六神无主,白凤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燕戎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跑过去,这才发现白凤呈捂着胸口,脸色苍白,胸前的衣裳也不再服帖,随意而松垮地耷拉着。他脚步一滞,捂着嘴就跪了下去。
“傻瓜,我不是还好好活着的嘛。”白凤呈把他拉起来,笑眯眯地安慰着燕戎,虽然她整个人瞬间失了生气,但确实是还活着,燕戎颤着两只手,想扶她,又不敢碰她,明明被刺破心脏的人是她,怎么自己却心疼的像要死了一样。他稍稍拉开了白凤呈领口的衣服,就见里面一片刺目的猩红,十几层绷带层层叠叠,却还是止不住她心口涌出的鲜血,眼看着就被浸透了,燕戎两只手交叠压在上面,想压住伤口,结果一转眼已经成了两只血手,他咬着嘴唇,也不敢哭,就那么步步紧跟在白凤呈身边,心都凉了。
清虚真人一共取了两碗血,一碗拿去熬药,一碗则赶紧端来给宋澜亭吊命。鲜红温热的人血,直接就灌进了宋澜亭肚子里,他整张脸都是死白的,唯有嘴唇却是渗人的红,看上去简直不似活人,倒像厉鬼了。
清虚真人的剑法出神入化,白凤呈胸前的伤口细如发丝,她并不觉得有多疼痛,然而大量地失血,杂乱无章的心跳,还是让她不支倒地了,燕戎一把捞住她,就觉得她身子冰凉,呼吸也很急促,望着自己的眼神又恍惚又迷离,叫她也不答应,他绝望至极,放声哀嚎起来。
“凤呈!别离开我!别死!求求你,别这样对我!”
清虚真人被他一嗓子嚎过来,看了看白凤呈的状况,刷刷几下封了白凤呈几处大穴,她好不容易才把白凤呈从燕戎怀里掏出来,赶紧放到了另一张床上着手救治。这厢,宋澜亭已经悠悠转醒,那一碗血灌下去,他的脉搏马上强劲了不少,此时醒来,也认人了,也能说话了,腹中的疼痛催着他不由自主就开始用力,那原本沉寂了的肚皮,又开始蠕动起来,大概是孩子感受到了他的生命力,也开始拼命求生了。
“呃……”宋澜亭痛苦不堪,痉挛的手指抠着硬邦邦的肚腹,留下了十道深深的指甲印,本来清秀的面孔,因为极度的疼痛,皱得跟那晒干了的枣似的。祥儿撑在他身后,不停地给他打气,探头看看下面,就见孩子黑黑的胎发竟然都出来了,他欢天喜地,“出来啦!出来啦!马上就出来啦!”结果才喊完,宋澜亭一口气没憋住,那圆圆的小脑袋又缩回去了,祥儿也一脸失落,直想用手把这折磨人的小家伙揪出来算了。
“生……不……下来,凤呈,我……生不下来,我不行了。”宋澜亭也崩溃了,他还不知道白凤呈此时并不在这间屋子里,根本听不见他撒娇的抱怨,祥儿也不敢把白凤呈已经失血晕倒的事告诉他,只鼓励宋澜亭,“公子别放弃!您是老天保佑着,哪有生不下来的!这不头顶都冒出来了嘛,再来一次就行了!”
“我疼……凤呈,我疼……”宋澜亭瘫在祥儿身上,细胳膊细腿,顶着个大得突兀的肚子,着实是说不出的凄惨。祥儿也不忍心,但不忍心又有什么法子呢,他刚才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对白凤呈说了那样一句话,害得白凤呈现在躺在另一间房中,生死未卜,若是这时候宋澜亭放弃了,那才真真是冤孽呢。这雄心豹子胆,吃一次是吃,吃两次也是吃,他了解宋澜亭,索性开始拿他最怕的东西威逼利诱起来,“公子,您再努力一次,皇嗣马上就出生了,您想想,皇上为了这个孩子圈药泉建行宫,遍寻天下名医,要是到头来一场空,还不得埋怨您呐,别说皇上,连老百姓也要说您的笑话了!”
“啊?”宋澜亭一听,果然有反应了,“不……凤呈当真会这般……怨我?他们……怎么敢……说我的……我……我……啊!”他惊惧交加,鼓着腮帮子拼命地一推,孩子的头噗地就顶了出来,宋澜亭终于憋不住一声惨叫,自觉下面是塞了一个烧得通红的炭火球,直要把他活活痛死了。祥儿用棉纱布抹了润滑的香脂沿着产口细细涂抹了一圈,生怕一不留神就撕裂了,宋澜亭恰好又开始用力,御医捧住孩子的头,慢慢地旋转着往外拉,宋澜亭两条大腿哗啦啦抖得厉害,祥儿就和另一个小宫人跪到床上一人抱住一条,两腿之间,羊水混着鲜血一直喷溅不止,直至将两人的衣袖都全部染红,终于是把这个差点要了宋澜亭命的小鬼头拉了出来,宋澜亭瞬间像骨头散架了一样,只剩一张瘪了气儿的人皮,陷在那堆叠如山的软枕中。在场所有人先是一愣,继而就纷纷爆发出疯狂的欢呼,像是完成什么了不起的伟业一般,连太医院老提点都难得地放下了严肃的面孔,眉飞色舞地大声宣布,“恭喜帝君平安诞下了小皇子!恭喜皇上又得一位可爱的小皇子啦!”
宋澜亭眨巴眨巴眼睛,撑起万斤重的眼皮,一刻不落地盯着那个胖墩墩的小肉球,嘴角终于绽出了笑容,他等不及地想抱抱孩子,然而却连手都抬不起来,御医赶紧擦净了小皇子身上的胎膜和血迹,用一席明黄的小棉被包了,放在宋澜亭胸口。宋澜亭偏头看着,孩子被他憋得久了,脸色紫红紫红的,肉肉的小身子团着,却不哭,他九死一生才生下的这个宝贝,万万再出不得任何一点意外了,因此孩子不哭,他倒是哭了,“他怎么了?怎么不哭?你们快救救我的孩子啊!”
提点大人见徒弟们都忙着帮帝君揉肚子止血,因而一时怠慢了小皇子,惹得帝君落泪,她赶紧拄着拐杖,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在小皇子的脐带上捏了捏,“咳咳!”两声,孩子嘴里吐出些秽物,哇地就大哭起来了,宋澜亭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放心下来。不一会儿,胎盘淤血都出来了,老提点拿了剪刀,剪断了孩子的脐带,胎盘则被留着制成紫河车为宋澜亭补养身子。
宋澜亭休息片刻,忽而想到,从刚才起就没见到白凤呈了,现在孩子都已经出生,她怎么还不来看看,这才觉得不大对劲,抓着祥儿问怎么回事,祥儿支支吾吾,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宋澜亭脸色一沉,挣扎着就要起身,可把祥儿吓坏了。
“你说!凤呈是不是取血了!她是不是死了!”
“没有!没有!公子您快躺好,皇上只是昏了过去,没有伤命的!您快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啊!”
“扶我起来,我要去看看皇上。”
“帝君万万不可啊!您刚生下小皇子,身体极度亏虚,切忌走动见风!”那些可怜的御医们,脚都还没站直,哗啦啦又全跪下了,皇上那般严峻的形势,万一让帝君过去看见了,还不得立马急死,那她们的罪孽可海了去了。
宋澜亭爬是爬不起来,走也走不动,枉然在榻上呼喝,却没人敢让他过去,他一掌扫过身旁的矮几,将上面的药罐全都砸了个粉碎,勃然大怒,“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我是帝君,我的命令你们都敢违抗?”
祥儿和老提点面面相觑,最后只得让人抬了软轿来,打上避风的帘子,抬着宋澜亭和小皇子往白凤呈那边去了。
燕戎听得帝君驾到,回头看了看,不舍地放开了白凤呈的手,上前迎接他。宋澜亭的轿子直接落在了白凤呈床边,宋澜亭和她并排躺着,就见床上的人一点血色也没有,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也不知是刺了多深多长的伤口。燕戎跪在旁边,看见了宋澜亭怀中抱着孩子,小声地说了一句“恭喜帝君。”除此以外,再没有多的话。宋澜亭本已如坐针毡,见燕戎如此冷淡,更加愧疚难当,莫说燕戎心里有怨气,就是他自己也快恨死自己了,若不是他非要求一个亲生孩子,又怎会害得凤呈到如此境地。宋澜亭牵着白凤呈的手,轻轻地摸了摸襁褓中的婴儿,“凤呈,我把宝宝生下来了,是男孩儿,你摸摸,他还等着你给他取名字呢,你可别丢下他哦,凤呈,你不能舍命救我,却又叫我独活,你不能这样惩罚我啊,凤呈,我求求你……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帝君,哀愁伤身,您现在还是保养为重,先回去躺着吧,也免叫皇上为您担忧呐。”御医看着揪心,前去劝解,明明是天下尊最贵的一对夫妻,现在却都这般模样,她师父说得没错,帝王家的情种,果然都是要折寿的。
白凤呈这一睡,睡了整整三天,燕戎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也整整三天,见着她总算醒来了,燕戎一头就扑进了白凤呈怀里,哭得涕泗横流,掏心挖肺。白凤呈抚摸着他的头顶,像安抚小动物一样,摸了半天,燕戎才渐渐平息下来,白凤呈看他一脸憔悴,两个大黑眼圈,猜到肯定是一连几天都没睡了,心疼地把人拉上床,搂着他躺在自己身边。
“燕戎,澜亭和孩子呢?”
“帝君还好,孩子三天前就出生了,是个男孩。”燕戎闷闷的,听上去并不很高兴。白凤呈偏头看看,燕戎缩在她怀里,眼帘低垂,嘟着嘴。
“怎么了?生澜亭的气了?还是……生我的气?”
“没有,我才没有生气呢。”
“嘿嘿,我的小燕戎什么样子是生气了,什么样子是不高兴了,我一清二楚呢,你还骗得了我?”
“哼!”
“好啦,我错了好不好,我和你认错。”
“不好,你们一个个都英勇得很,毫不犹豫就可以去死,偏偏我像个外人,没人问问我害不害怕,没人问问我愿不愿意,你这会子又来和我认什么错,横竖我想什么也不重要的。”燕戎把头歪到一边,故意不理白凤呈了。
“我错了我错了,好燕戎,你怎么会不重要,你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啊,就原谅我一次好不好?以后你不许我做的事我就绝不做了!”白凤呈赌咒起誓,死皮赖脸地哄他,燕戎果然就绷不住了,咯咯咯地笑起来,转身抱住了白凤呈,“你是不是觉得我小心眼嫉妒哥哥了?其实,哥哥和腹中的宝宝性命垂危,我也急得要命,只是……我最在乎的始终还是你嘛,在我看来,即便是他们……也比不上你重要,所以我才……不高兴了,对不起,凤呈,我那时候太害怕了,看着你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都想,要是你醒不过来,我……我就陪你去了!”
“傻瓜!”白凤呈赶紧抱住他,心里一阵悸动,“你还有岁岁,还有琛儿,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以后咱们还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还会有风风雨雨,无论什么情况,你都不许说这样的胡话,更不许动这种心思!答应我!”
“嗯。”燕戎乖乖地点头,“那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以后不管你要做什么,要面对什么危险,都要想想我,想想孩子们,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做,你能答应么?”他仰头看着白凤呈,眼神不再像受惊的小鹿,而是格外地坚定固执。
“我答应,而且,一定做到。”白凤呈郑重地许下了诺言,抱着燕戎暖呼呼的身体,感到无比平静而安心。
宋澜亭靠着白凤呈鲜血熬制的秘药,身体慢慢恢复了过来,虽然还很虚弱,却不再是那副随时会飘逝的样子了,白凤呈也在催促着他多吃东西,多长点肉。白凤呈的伤口愈合得也不错,因为清虚真人高明的剑法,伤疤非常细小,几乎看不出来。刚出生小皇子长得胖乎乎的,经老提点亲手细察了一番,竟是一点疾病缺陷也没有,出乎白凤呈和宋澜亭意料之外的健康,宋澜亭心里虽是盼着女儿的,但见到儿子这样争气,这样白嫩可爱,他自然再没什么不满了,把这唯一的骨血宠到了骨子里,要说宋澜亭唯一遗憾的,便是这儿子长得十分肖似他,竟没有多少像白凤呈的地方,让宋澜亭很是扼腕。
不过白凤呈不仅没为此难过,还对这个儿子格外地溺爱些,一来本就是幺儿,自然讨喜得宠,二来大概是白凤呈也觉得这孩子实在来之不易吧。白凤呈翻了一屋子的古籍为儿子找名字,又招来朝里的大学士们,和她们讨论了许久,最终将孩子取名白祜,宋澜亭听了,心下自然明了白凤呈的意思,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暖乎甜蜜到了极点。燕戎对这些东西全不在行,他知道自己和白凤呈宋澜亭那样饱读诗书的比起来堪称文盲,害羞得紧,只好背地里小声地问白凤呈什么意思,白凤呈便悄悄说与他听了,原来白凤呈心疼这孩子在胎里就多灾多难,所以希望以后能得上天庇佑,保佑他一生顺遂,同时也保佑他的父君宋澜亭今后也不要再遭磨难,故而取了这个字为名,燕戎这才省得,这字乃是受福于天之意。
其实一开始,燕戎还因为宋澜亭生产那日和他置了气而有些别扭,他本就喜欢孩子,小白祜出生好几天,他心痒毛抓地想去看看,却因为抹不开面儿而一直没去。白凤呈正琢磨着怎么调和一下两人的关系,却没想到,燕戎听说小白祜如何如何可爱,实在忍不住了,自己跑到宋澜亭宫里去了。宋澜亭本来也没生他的气,又见他故作严肃地憋了这么多天,终于还是憋不住了自己跑过来逗白祜玩,晓得他不过就是个孩子脾气,没有坏心的,忍不住笑起来,“不生我的气了?”
燕戎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哥哥快别说了,那天是我不对,我还没和哥哥道歉呢,那里还敢生你的气。”
宋澜亭正在月子里,也下不了床,就把他拉到床边坐着,亲手端了杯茶给他,“我知道你也是为凤呈急了,我没怪你,你也别怨我了,好不好?”
燕戎噗地喷了一被子茶水,赶紧摆手,“不怨不怨,再也不怨了。”
宋澜亭开怀地哈哈大笑,也不甚介意,叫人换了床干净被子给他,然后命祥儿把小白祜抱了过来虚心地和燕戎讨教,“燕戎,我第一次生孩子,也不懂怎么照顾他,你可得教教我,你瞧我给祜儿选的这件衣服,会不会太厚了?我就怕闷着他。还有啊,你看我这么抱他行吗?会不会窝着他?哦对了,还有个事儿呢,你看这孩子吃奶的时候……”燕戎一直就羡慕宋澜亭学富五车什么都懂,却没想到自己在这事上还成了他的老师了,所以兴致也高得很,两个人凑在一处,热火朝天地交流着育儿经验,哪里还有什么隔阂,半天没到,又同从前一样,哥哥弟弟地互相叫着了。
白凤呈刚走到椒房殿门口,正打算进去呢,看见两人居然坐在一起聊得欢畅,完全不用她出手了,她省了老大的心,轻松得不得了,所以决定不进去打扰他们,乐呵呵地带着人自往御花园那边逛去了,但觉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可真是一个人间好时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