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番外:澜亭之孕(1 / 1)
白凤呈让清虚真人在行宫里住下了,但没有让燕戎和宋澜亭知道,第二天一早她就赶回了安京,几天后,立下了遗诏,一旦她驭龙宾天了,八岁的太女白岁,就将成为新一任的大申皇帝,宋澜亭的母亲宋炀将作为顾命大臣监国,直至白岁十六,方能亲政。
此诏一出,朝堂上下立马炸开了锅了,白凤呈身负这么重大的责任,不能什么也不说就自去死了,所以只得公开说明了她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不痛哭疾呼的,也没有一个支持她这么做的,劝她的话无非就是那几句,白凤呈早都猜到了。
“皇上金躯乃是国之基业啊!”
“皇上莫要被那道士骗了,她分明是来报仇的啊!”
“太女还小,难当治国大任,皇上三思啊!”
“皇上请以大局为重,莫因私忘公啊!”
白凤呈扫视整个大殿,向着所有忠心耿耿的大臣们一一颔首致意,她不是不清楚这些厉害关系,她只是过不去自己那关,她固然可以眼睁睁看着宋澜亭去死,而且没有一个人会指责她,可是她的心呢?真的也能安然么?
这天晚上,近百位大臣上奏进谏,全都是劝她放弃这个荒唐的想法的,白凤呈谁也没见,她怕听了他们的话,她就会开始冷静地思考,开始平息心中的那股冲动,一旦她不再感情用事,而是用一个帝王理智的头脑来做决定的时候,她就真的会放弃宋澜亭了,所以她不敢看那些奏折,一个字都不敢看。
临近子夜的时候,白凤呈已经打发了所有进谏的大臣,收拾好心情,准备睡觉了,却没想到这时候,宋炀竟入宫求见了。别人的话,她都没有兴趣再听,但宋炀,她还真想见见。
“朕都睡下了,听说是你求见,朕又穿了衣裳起来见你,你可知为何?”
宋炀面色凝重,妆容严整,对白凤呈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缓缓开口,“知道,因为……臣是帝君的母亲。”
白凤呈扶起丈母娘,赐了座,就像寻常人家唠家常一样,“你是澜亭的母亲,也就是朕的母亲。”
宋炀赶忙跪地,“老臣不敢当啊!”
白凤呈又费劲,再一次把她拉了起来,“今天,就容朕矫情一次,称你一声娘,行么?”
宋炀颤颤巍巍,然而白凤呈语气是那样恳切,她沉重地点点头,“嗯。”
白凤呈笑了,“娘这么晚了还奔波入宫,定是有什么要紧话要交代吧,不妨直说,孩儿洗耳恭听。”
宋炀两手紧紧地抱在身前,面有难色,犹豫不决,磨蹭来磨蹭去,最后又一屁股跪到了地下,颤声疾呼,“请皇上放弃取血!”
白凤呈身子一晃,有些不能接受,就好像千军万马都没能伤到她,却没想到最后被宋澜亭的亲娘打了这一大耳光。
“你是澜亭的母亲啊!为什么连你也说这样的话?”
宋炀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束着,面容虽疲惫,却不见半点懈怠,“臣是澜亭的母亲,更是朝廷的命官,我固然疼爱亲儿,但更要为整个大申负责。”
不得不说,眼前的宋炀,确实让白凤呈肃然起敬,纵观整个大申,千千万万的官员,有几个,能做到这般公而忘私,国而忘家,不是连她这个皇上,都没能做到么?
“娘,你说的对,你是朝廷命官,我呢?”白凤呈苦笑,“我是皇上啊,你都能舍弃亲生儿子,我为什么不能舍弃一个夫君,可是你没有看到,你没有看到澜亭有多努力,他吃尽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就是为了能活下来,能让腹中的孩子活下来,要是这时候我不要他了,他该多难过啊……”白凤呈无法再说下去,宋澜亭凄惶的面容,无助的呻丨吟,充斥了她整个脑海,她早已哽咽不能自持。
宋炀亦是悲从中来,老泪纵横,然而她没有动摇自己的信念,字正腔圆地答到,“澜亭是大申的帝君,从他册封的那天起,他就该了解,身为帝君,不仅仅是享有无上的荣华富贵,更要肩负无上的责任,绵延皇嗣是他的责任,保护皇上也是他的责任,那么为了皇上和皇嗣献身,又如何不是他的责任呢?我想澜亭现在一定还不知道取血制药的事吧?他如果知道,想必是绝不会同意的。”
“知子莫若母。”白凤呈感叹,“朕没有告诉他这件事,他现在的身体,已经受不得任何一点刺激了。”
“那就是了,即便澜亭活下来了,一旦他知道是以皇上您的生命作为交换,只怕比死还让他痛苦。”
“其实朕也未必就会死啊,清虚真人不是说了么,至少还有三成的把握能取血而不伤命。”
宋炀眉头紧皱,连连摇头,“三成太低了,几乎与必死无异,皇上万万不可冒此大险啊!”
若说所有人的话她都可以不在乎,宋炀今夜一席话,却不能不让她忧愁,对啊,要是澜亭知道自己为了救他而死,该自责成什么样,只怕余生都要消沉在巨大的负罪感中了吧。明明想好了不顾一切的,然而现实,让白凤呈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这个决定,她只能把取血制药的计划暂时搁置了。
白凤呈这次把宋炀和宋雁翎都带上了,意思是防备着万一不幸,也能让宋澜亭见上最后一面,然而还没等得及回到昙雍行宫,半路就遇到了那边赶来的一个侍卫,这才知道,宋澜亭竟然发动了,白凤呈下令立即出发,赶了一天路,刚刚歇下的一行人又从床上爬起来,还没吃上两口草料的马儿们也再次被牵出马厩,披星戴月地狂奔了整个晚上,终于是在天光破晓的时候回到了行宫。
宋澜亭已经疼了一天一夜了,白凤呈进去的时候,宋澜亭头垂在床边,也不叫唤也不动弹,若不是白凤呈走近了发现他浑身在簌簌发抖,都不会知道他正在阵痛。祥儿和燕戎都守在床边,一看见白凤呈,纷纷红了眼睛,燕戎看了床上的宋澜亭一眼,拉过白凤呈小声说:“怕是不成了,疼了一天一夜,下面连一半都开不到,哥哥已经不认人了,刚才傻乎乎地看着我和祥儿,问我们是谁,这可怎么是好。”
白凤呈心里一阵抽痛,说不出话来,她走到宋澜亭身边,捧起他垂着的脑袋,宋澜亭眼睛半睁半闭,也没有焦点,白凤呈低下头轻轻絮叨,“澜亭,我回来了,听得见吗?知道我是谁吗?”
宋澜亭半天没有反应,要不是还会眨眨眼睛,白凤呈简直都要以为他已经死了,白凤呈又问了一遍,“澜亭,知道我是谁吗?知道就回我一声。”
“唔……”宋澜亭挣着了一口气,从嘴里憋出一点声音来,白凤呈一下子没忍住,眼泪喷薄而出,他连燕戎和祥儿都认不出了,却还是能凭着声音就认出自己。
“宝……宝……”
“啊?”白凤呈见他又说话了,赶紧侧耳去听,宋澜亭声如蚊蚋,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声音,只是吐出些气而已。
“剖……开……救……宝宝……”
“不!”白凤呈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惊惶不安,“别说傻话澜亭,你和宝宝我都要,谁也不许死!”
底下的御医见这情势,不得已开口了,“皇上,拿个主意吧!再拖下去连皇嗣都要没命啦!”
白凤呈头晕目眩,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逼她,人人都要她拿主意,个个都要她作决断,老天爷这是存心刁难她吗?为什么要将她困于这样的绝境?
“清虚真人,立马把清虚真人给朕叫过来!”
燕戎和祥儿面面相觑,并不知道这个时候她找一个道士干嘛,然而御医们和门外候着的宋炀宋雁翎是知情的,一听白凤呈这命令,分明是要一命换一命了,当即噼里啪啦全趴到了地上,一颗颗脑袋在地上磕得嗵嗵响,“皇上!不可以啊!您的性命关系千万大申子民,万万不能冒险啊!”
燕戎愣了,这些人哭天抹泪儿,活像嚎丧的,宋澜亭这不是还没死的吗?他们这是给谁嚎丧呢?难道是白凤呈?他怯怯地走到白凤呈身边,拉住她问,“凤呈,你到底要做什么?他们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你不要吓我啊,到底怎么了?”
白凤呈没法和他解释,能说什么呢,说自己要为了宋澜亭去死了,还是说自己如何如何无奈?在这件事上,燕戎没有任何错,却要为此承担同样的苦果,她对燕戎的愧疚,根本不是语言能说得清的。
“燕戎,我得救他,你明白吗?我也想和你白头到老,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澜亭去死,要是以后我不能陪着你了,你依旧要开开心心地活着,不要想我,原谅我,我知道我的燕戎一定能做到的,嗯?”
几句话,说的燕戎更糊涂,更胆寒了,清虚真人已经提着一把特制的细剑赶来,燕戎看到那凛凛白光,什么可怕的念头都冒出来了,他一把抱住白凤呈,像头耍赖的小熊似的,怎么也不松手。
“我不给!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不给!你光想着哥哥,你为什么不想想我!不想想孩子们!你要是死了,我们怎么办!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不同意!就不同意!”
白凤呈觉得自己简直都快炸了,场面一片混乱,完全不受她控制,宋澜亭就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而这满地的人,有御医,有宋澜亭的母亲、姐姐,更有她最爱的人,当着宋澜亭的面,全都在阻止她救澜亭,就好像全世界都已经明目张胆地抛弃了宋澜亭一般。
“凤……呈……”
床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白凤呈赶紧跑过去,握住宋澜亭的手,“我在呢澜亭,怎么了?”
“不要……救我,我……不……需要……”话没说完,阵痛又淹没了宋澜亭,他痛苦地阖上眼睛,死死咬住嘴唇,原本优雅的脖颈上青筋暴起,哪怕濒死,他还是想维持最后一点矜贵,不愿让白凤呈看见自己这般丑陋的样子,竟要赶她走了。白凤呈心底一片悲哀,她慢慢走出宫殿,颓然瘫坐在石阶上,对着面前密密麻麻的大臣和御医,怒极反笑,“你们都大义凛然,帝君说不需要朕救他,他也大义凛然,感情只有朕是个昏庸的,朕舍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结发夫君惨死,有错么?”
底下的人呼啦啦摇头,倒是很配合的样子,白凤呈却没有一点安慰,她继续自言自语,“澜亭怎么会不想活呢,他之前是那么努力,不管多难以忍受的治疗,他都一声不吭地忍着,不就是为了能活下来么,朕就不信,他会不想看着自己的孩子出生,他会不想抱抱他,他会不想陪着孩子长大,他怎么可能不想!不是他不想活,是你们……不让他活啊。”
下面的人一听,自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纷纷磕头求饶,“臣等不敢,臣等祈求上天保佑帝君千岁千岁千千岁。”
“哎~千岁啊。”白凤呈抬头望着天空,阳光刺得她眼睛疼,却一点也不及她心中的哀痛,“澜亭连今天都过不去了,还谈什么千岁呢。”
“破水了!破水啦!”殿内传来祥儿的呼喊,宋澜亭嘴里塞了布巾,因为他自己没有力气,所以御医将屋顶上垂下的绸带直接从他腋下穿过,在胸前打了个结,将他上半身吊了起来。祥儿握着他的手给他鼓劲儿,好歹是可以开始用力了,怎么也比干熬着好,也算有了点希望,不过宋澜亭虚弱成那样,真的是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御医不停地用手臂在他肚子上擀压,力气小了没用,力气大了又怕伤到孩子,或者没准儿直接把宋澜亭压死了也说不定,也是为难得很,急了满头大汗。
祥儿心里七上八下,宋澜亭一口气撑到了现在,已经远远超出了大家的预期,若他一开始就断气了,那皇上肯定也就绝了那份念想了,可他硬是用那支离病体熬过了十几个时辰的剧烈阵痛,一点点把孩子推到了产口,眼看着马上就能生下来了,倘若真的袖手旁观,就让他死在最后这一步上,皇上真的就忍心吗?他虽是下人,也懂得皇上帝君孰轻孰重,按理说是不可能让白凤呈为宋澜亭搏命的,况且自古以来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为此而殒命的帝君也不在少数,就算宋澜亭这回真熬不过,也怪不到白凤呈的头上。但扪心自问,他终究不能这样坦然,明知有办法,却不施救,有道是天家无情,却也不能无情到这个地步啊!他犹疑了半天,想起宋澜亭曾经爱念的一句词,便放开了宋澜亭的手,走到白凤呈身边,悄悄说了,“公子十年踪迹十年心,陛下真的宁和灯月就花阴?”之后,没等白凤呈动作,又回到了宋澜亭身边,继续照顾。白凤呈咂摸着祥儿这没由来的一句,连个身份低微的小侍都能为了宋澜亭说出这样的话,而她作为他的结发之妻此时又在想写什么呢?白凤呈眼神震恸,顿感愧天怍人。
那边乱得一塌糊涂,宋澜亭忽而厥了过去,白凤呈也莫名不见了踪影,御医抖着两只血淋淋的手,只能向燕戎讨主意,燕戎急中生智,在宋澜亭命根子上拧了一把,他果然哀吟一声,又醒过来了。孩子的扭动隔着他那薄薄的肚皮看得分外清楚,宋澜亭舍了命地挣扎几次,又往下挤了一点点,燕戎刚要欢呼,怀里的人又气息一闭,没动静了。他飞快地又在宋澜亭那处拧了几把,然而这次不管使多大的劲儿都没能让他醒来,御医哀声叹气,“不顶用了,燕贵君,快下令救皇嗣吧。”
“哥哥这不是还没死的嘛,你们要活剖了他啊!好歹……好歹也等他咽气不是!”
御医心急火燎,也顾不得礼数了,跺着脚冲燕戎直喊,“等不得了!等帝君咽气,皇嗣早就没救了,燕贵君快下令吧!”
燕戎手足无措,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抱着宋澜亭一通猛摇,可是又哪里能够让他醒来呢。
“哥哥你快醒醒啊!宝宝要被你憋死啦!再不醒他们就要活剖你了啊!呜呜呜~”
燕戎哭成个泪人儿,心里怕得不得了,他怨恨白凤呈这节骨眼上怎么跑得没影儿了,留他一个人来做这种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