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苦命鸳鸯(1 / 1)
几天后,安京城里总算清爽了些,渐渐恢复了战前的面貌,朝廷在各个市坊都设了施粥棚、派药棚,军队也帮着百姓们修葺损毁的屋子。
白凤呈的慑王府被贺仕馨在逃跑前一把火全烧了,一大家子不容易找到满意的住处,白凤寅就特许他们先住在了宫里,等新宅子起好了,再搬回去。白凤呈听燕戎说了宋澜亭舍弃嫁妆之事,特别命人回去找了找,慑王府一片焦土,那几个箱子也根本找不到踪影了,她知道宋澜亭很喜欢那些古玩字画,平时都很少拿出来把示人,如今尽数被毁了,不知道有多么难过呢。她算着过两个月便是宋澜亭二十九岁的生日,就跑去找白凤寅撒娇,从她的皇家宝库里挑了两箱逸品的书画,偷偷预备着送他。
月佼僚被接到宫里也好几天了,除了白凤呈去看过他一次,其他的人如白椴和白凤寅皆是面都没露过,问为什么把他接来,也没人给个明确的回答,这让月佼僚心里越来越不安,茶饭不思,终于是病倒了。白凤呈交代过,不能让这位郁王君出任何意外,所以宫人们急急忙忙地去请了太医,结果太医一诊,感情月佼僚不是病了,而是怀孕了。太医开了几副安胎的方子,正要走,白凤呈得到消息过去看他,就截住太医问了问,才晓得月佼僚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但因情绪郁结,心神不安,所以胎息也不甚强健。月佼僚见白凤呈来了,知道当初那个男人就是依着她的命令把自己带过来的,因此病怏怏地出来,身子一软跪在了白凤呈面前,“慑王殿下,您到底为何把我接到宫里来?可是白椴出了什么事?若是如此,您尽管直说,我受得住。”
白凤呈见月佼僚长得楚楚可人,年岁与燕戎相仿,但还比他小一岁,心里也升起一股怜惜之情。她扶起月佼僚,命人拿软垫垫在椅子上给他坐了。
“别多心,白椴好好的,我接你过来,不过是因为……”白凤呈心中愧疚,她真正的用意又岂可说出来再刺激眼前这羸弱的人,脑子一转,胡话就编了出来,“因为怕你一个人在昙雍寂寞,何况如今你又有了身孕,在这里有这么多人陪着你,还有最好的御医照顾你,不是比待在昙雍好多了嘛。”
月佼僚低着头,将信将疑的,“真的吗?王爷,既是如此,怎么这么多天我都没见到白椴?”
白凤呈笑着说:“白椴还驻守在微山呢,离安京城有个两百里左右,骑马的话,也就一昼夜便到了,所以你别担心。”
月佼僚听白凤呈这么说,总算略略地放了心,他低头摸摸肚子,自己笑了起来,“白椴还不知道呢,三年前我小产伤了身子,还以为这辈子再没福分给她生个孩子了。可知老天有眼,不但我好了,还有了这小家伙,现在只盼着她赶紧回来和我团聚了。”
白凤呈看他那痴样儿,竟有七丨八分和燕戎相似,只道大概快要做爹的人都是这般吧,她忍不住宽慰月佼僚,“别急,我想最多再过三五天皇上便会让她来了,到时候你们一家三口就能团聚了,你且看她到时候知道要当娘了是个什么表情,肯定有趣得很呢。”
月佼僚想着那场面,自己也觉得好笑,又觉得白凤呈也没什么架子,很是亲和,便和她说说笑笑地聊了好一会儿,直到日头挨西才起身送了她回去。
然而白凤呈没想到,自己对月佼僚说的话却是说早了,没用三五天,就在她去看望月佼僚的第二天,白椴竟悄无声息地带着大队人马兵临城下,逼白凤寅退位来了。白凤呈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逃过啊。白椴手腕强硬,但个性也强硬,白凤呈当初便知她是把双刃剑,用好了自然趁手,不用好却也能要了自己的命,所以才一早就把月佼僚接了来,以便万一她反了也好有个压制她的办法,本以为她安安稳稳地守了这么多天,该是自己看错她了,却没想到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要在阴沟里翻船。白椴如今坐拥三十五万大军,本就比安京城里三个司的禁兵加起来还多,加上她们才与贺仕馨战罢,后禁兵司的损失大半,殿禁兵司和前禁兵司也死了不少人,所以兵力更不如从前,白椴若真狠了心杀进来,那还真说不准这皇位是谁的。
三十五万大军乌压压地立在安京城外,几有遮天蔽日令人喘不上气的感觉,城里的老百姓们真是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才送走贺阎王没多久,又来一个白阎王,而且这个比那个更厉害,眼看就连禁兵司都没法保护他们了,所以也开始人心惶惶起来,流言蜚语自然也就迅速地制造出来了。月佼僚虽身在后宫,奈何这消息实在是传得太快了,白凤呈还没来得及吩咐,已经传到了他耳朵里。月佼僚跌跌撞撞地跑到白凤呈寝宫,死活求着要见她,白凤呈正恼着白椴呢,哪里还用他来添乱,便挥挥手让通报的宫人出去了,“不见,让他回去等着吧。”
月佼僚性子也和白椴一般地犟,坚决不走,一撩袍子跪在了白凤呈宫门口。一个时辰过去了,宋澜忍不住去和白凤呈说了说好话,“你就见他一面吧,不过是劳神哄哄他,又不会掉块肉,你这样让他跪着,万一跪出个三长两短把孩子跪掉了,你就该后悔了。”
宋澜亭的话还没讲完,燕戎也抱着肚子跑进来了,“凤呈凤呈,你快去看看,咱们门口那个小公子摇摇晃晃的,我看快晕了,你别再让他跪了!”
“唉~”白凤呈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出了寝宫。月佼僚满头虚汗,脸色发白,果然是快晕了的样子。见白凤呈终于出来见他了,虚弱地抓住白凤呈的裙摆,心急火燎地说:“郁王殿下!求您救救白椴!她对皇上一直是忠心耿耿的,这次一定是被人蛊惑了,求您饶她一命!”
白凤呈冷笑一声,“你还让我饶她一命?我倒是要求她饶我一命了,你可知道她现在是携重兵以令天子,要皇上给她让位呢!”
月佼僚瘫在地上,像是不敢相信一般,自言自语着,“怎么可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都不想想我吗?”
白凤呈也是一肚子的问题,她又问谁去呢,只能蹲下来,拿出耐心对月佼僚说:“皇上自然也是不愿和她打的,真打起来两败俱伤,还要累得无数百姓也跟着罹难,所以如今还没有动作,就想着找一个稳妥的办法把她劝回去呢。”月佼僚从地上挣扎着起来,对着白凤呈纳头便拜,“求殿下!不管如何,千万稳住她,不要让她做傻事啊!”
白凤呈扶起月佼僚,指了指他的肚子,“你且保重身子吧,不要救了她的命,丢了这条命。”说罢招招手叫了两个宫人过来,把月佼僚拖起来送回去了。
宋澜亭和燕戎站在宫内看着,心里都怪可怜这月佼僚的,只不过宋澜亭知道其中关系,所以晓得这月佼僚接下来的命运大概是十分坎坷了,而燕戎就不太明白这些权谋了,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月佼僚,感觉自己和他说不出哪里相似,就是有一种亲切感。
不日,白椴又发难了,她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安京城外向白凤寅叫阵,“白凤寅!你为什么当了只缩头乌龟!为什么不敢出来见我!我带着姐妹们从昙雍长途奔袭,就为了护你周全,你却把我们扔在微山不让进城,像防贼似的防着我们,你这个心胸狭隘的小人!”
白椴刚骂完,白凤寅和白凤呈竟然就出现在城门楼子上,带的护卫不多,而且皆是宽袍缓带的便服打扮,连胸甲也没穿一件,白椴愣了愣,这是个什么意思?看不起她么?就不怕她的人一箭射死她们?既然如此,那她还客气什么,白椴招招手,身后的弓兵齐齐举起了箭弩,都对准了白凤寅和白凤呈,就在万箭离弦之际,白凤寅往后一让,几个护卫拉出个人挡在白凤寅面前,白椴定睛一看,顿时热血冲脑,眼珠子都快爆出去了,那不是她的郁王君又是谁啊!
白椴顾不得许多,扭头对身后大喝,“放下!都给我把箭放下!谁也不许动!都给我放下!”
月佼僚只穿着一件单衣,发散钗垂,站在城门楼子上,单薄得像一片羽毛似的,仿佛风一吹就要飘下来了。白椴手脚都抖落起来,生怕那两个护卫手一松,月佼僚就没命了。她颤着声儿问,“小兮!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伤害你?”
白凤呈心想,哦?原来这月佼僚的真名叫兮啊。月佼僚摇摇头,“我没事,白椴,你别做傻事了,快求皇上饶你一命,咱们回昙雍去吧!”
白椴瞥了白凤寅一眼,见她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赌定了自己不敢动她的样子,心里更气,她喊到,“小兮!你别相信她们的鬼话!这姐妹俩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你别被她们骗了!”
月佼僚见她竟然猪油蒙了心一般,固执不已,心里不觉潸然,他求助似的看了白凤呈一眼,那眼神,竟让白凤呈觉得无比的揪心,就像是曾经见过似的。白凤呈默然上前,让护卫把月佼僚往回拉了拉,看上去也不那么危险了,她对楼下的白椴说:“白椴,我知道你只是一时糊涂,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看看你的夫君,为你伤透了心,你可知他腹中已经有了你的骨肉,你真要置他们于不顾吗?”
“什么?”白椴怀疑自己听岔了话,小兮有了她的孩子了吗?她冲着城楼上大喊,“白凤呈!你少骗我!我自己的夫郎怀了孕,我怎么不知道!”
白凤呈笑笑,“我没有骗你,前几天才诊出来的,太医说是两个月了,不信你自己问他。”
白椴当真用探寻的眼神看着月佼僚,月佼僚犹豫了半天,心里天人交战似的打了几番,不知道到底是该让白椴舍了他夺取这天下,还是让白椴认罪保命?白椴看他犹豫不决,只道是白凤呈她们逼他这么说的,便更加不相信了。白凤呈没有办法,对白椴说:“你实在不信,我也帮不了你,你若真有这么狠的心,现在只管命你的士兵们把箭射上来,反正我和皇上都在这里,挨不过四五箭肯定就死了,你也就达成你的愿望了,来吧!”
白椴捏紧了拳头,见白凤呈真的就是一副大义赴死的样子,她心里倒慌了起来,她们也太卑鄙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背着她悄悄地把小兮接到了安京,现在逼着她做出这样的抉择,白椴气不过,抓起自己马上的弓箭真的射了一箭上去。箭矢擦着白凤呈的脸颊飞过,立时殷红的鲜血流出来,顺着她俊逸的脸庞滴落,更添几分慑人的气势。白凤寅其实也被吓了一跳,但她敛神屏气,并没让旁人看出来。月佼僚就忍不住了,在一旁吓得叫出声来,他紧绷的最后一根弦也被这一箭射断了,踉跄着跑到墙边俯身向下喊到,“白椴!收手吧!你不可怜这么多无辜的百姓,你也可怜可怜你的孩子啊!慑王殿下没有骗你!我真的怀孕了!”
“真有孩子了?”白椴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呆滞地望着月佼僚。
“白椴,你醒醒,你怎么了?你不要我和孩子了吗?”月佼僚伏在女墙上,手无力地伸出去,似乎想抓住白椴一般。白椴轻轻夹着马肚,走到城墙根儿下,也向着月佼僚高高地伸起手来,像是要把他拉下去一样。月佼僚看着她那样迷茫的眼神,明显是被权势绊住了心,只怕不甘心为了自己而放弃,心中绞痛,断了线的泪珠从城头上滴落,恰有一滴落在了白椴手心。她将手掌凑到眼前,仔细地端详着那滴晶莹的泪珠,一阵风过,泪珠转瞬就没了痕迹,白椴浑身一颤,像是突然回魂了,猛然抬头朝着城楼上凄切地喊起来,“小兮!”
月佼僚急切地回应着,“白椴!我在这儿呢!”
看着月佼僚脸上肆意的泪水,白椴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繁华大梦,一梦醒来,无边的空虚,恍惚中几乎从马上掉下来。她颓然大笑起来,笑自己摆了老半天的阵势,却是还没开打就这样窝窝囊囊地结束了,那道士不是口口声声地说着天命所归么,天命呢?去哪儿了?
白椴下了马,扔了剑,阿婵姐妹俩实在不甘,阻了她一下,“殿下,您真的就这么屈服了吗?我们有整整三十五万人啊!只要您一声令下,这天下就是您囊中之物啊!”
白椴摇摇头,无声地笑了,“阿婵,阿琳,对不起,我舍不得,小兮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我若是得了天下,丢了他,那这皇帝,我宁愿不当。”白椴说完,举着双手,在身后三十五万双眼睛的注视下,只身到城内受降去了。
月佼僚也被从城头上放了下来,甫一下地,一头就扑到了白椴怀里,白椴轻轻抚着他的秀发,吻着他的额头,脸上带着温柔至极的笑,“对不起小兮,我方才是鬼迷心窍了,我永远也不会舍下你和孩子的。”
月佼僚一脸的泪水,窝在白椴怀中大哭,“我知道,要不是我拖累你,你……你早就是……”
“别说了。”白椴轻轻吻上爱人的嘴唇,“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和孩子平安,这就足够了。”
白凤呈身后的护卫们等两人哭了一会儿,拿着绳子上前把这一对苦命鸳鸯分开绑了,白凤呈上前小声地嘱咐了那个绑月佼僚的护卫,“下手轻些,别伤了他。”护卫知她用意,便特意避开了月佼僚的肚子捆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