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车祸(1 / 1)
1
啤酒虽然难喝,可聊着聊着,也就喝完了。我酒量不大,于是那种飘飘然的感觉便起来了,我靠在黄彪身上,有一句没一句聊着。他的手机响了,他接了:“妈妈,怎么啦?”
“你在哪儿?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十万火急的声音。
黄彪一咕噜爬起来:“我们在云梁山,出什么事了?”
刚才因为靠在肩上听得清,他一站起来我就听不到了,也不知妈妈说了什么,只听黄彪说:“我马上来。”
我问:“怎么啦?”
“我妈叫我去她办公室一趟。”
“有事吗?”
“她没说。”黄彪摇头,“我先送你回去。”
“我跟你一起去吧。”我说。
“也好。”
开出来没觉着多远,回去开了好久还不见进市区,才知道我们离得远了。毕竟是中午最热的时候,虽然没出太阳,也还是觉得闷。
到妈妈公司正好是上班时间,大家都急匆匆往公司赶,见到黄彪都微笑地打招呼,很随意很熟络的样子,对我难免多看几眼,我笑着向他们点头。
公司办公楼不算很气派,但做为私人企业能有这样一栋楼我就觉得很了不起了,带着一向的景仰我恭敬地参观了里面的设施。
妈妈见到我很惊讶:“兰兰,你也来了。”
我说:“妈,早该来向您学习了。”
妈妈带着一惯的娇宠,笑说:“这孩子!”站起来指着对面的沙发说,“你们坐吧,赶了这么远路,先喝点什么吧。”
秘书送来了茶。妈妈跟我们说了些闲话,便说:“兰兰,你到刘总办公室问问今天上午的那个文件做好了没有。”
我答应了出去,知道她有私话要跟黄彪说,有心想听,出了门看见秘书就在外面,只得出去。回来时秘书正好出去了,心里一阵窃喜。走近门口,只听妈妈说:“你真这么决定了?”黄彪只“嗯”了一声。
“可惜了那个孩子。”妈妈叹息道。
我心里一紧,想不到这事妈妈都知道了,而且听那语气,她是颇想要那个孩子的。
“既然你已经决定,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兰兰那里,你要多安抚她,总之这事是你不对。”停了一会儿又说,“你已经辞了工作,从明天开始就过来帮我吧。今年公司投资连连失利,投在股市的钱套牢了,有心从银行贷款周转,正逢银根收紧,供货方催得又紧,公司现在个个焦头烂额无法可想,你人脉广,过来帮忙想想办法。”
黄彪说:“好。”
我推门进去,说:“妈,刘总说等您有时间他亲自送来给您过目。”
妈妈说:“好。”招手示意我在她身旁坐下,“兰兰,这段时间妈妈忙坏了,你那天特意回家两天我都没空陪你,不会怪妈妈吧?”她亲热地握着我的手。
对于这个婆婆,我向来无话可说。有些人就是这样,他有一种特别的人格魅力,而这种魅力从来都是以柔克刚。我虽然能窥见其门,但做不到,我的人生如此失败,不能不从中寻找原因。
我说:“怎么会,妈妈。我只怪自己笨,一点忙都帮不到。”
“从明天起,黄彪就到这里来上班了,你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点头:“正好,我明天也要参加学校一年一度的教师培训了。”
出门后我问:“妈妈怎么知道那事了?”
黄彪说:“除了李敏洁还能有谁告诉她这事。”
“这女人果真神通广大,你昨天辞职她今天就追到这里来了。”
“所以说这样的女人绝对碰不得。”
我无言。2
这天,我正在上课,电话突然响起:“请问你是黄彪的家属吗?”
我说:“是,我是他老婆。”
“我们是东城交警大队,他出了车祸,请你马上赶往东城人民医院。”
“好,我知道了。”
什么也不能想,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忘了向讲台上的老师请假,我心急火燎地赶往东城人民医院。
爸妈已经赶到,黄彪正在手术室抢救,我什么都没问,事情很严重,我站在手术室门口,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祈祷。
人其实很悲哀,面对灾难无能为力的时候我们除了向虚幻的上苍祈求怜悯外一无所能。
爸妈紧闭嘴,脸上肌肉紧张。
一个上午过去了,手术室的门没有打开,直到这天傍晚,医生终于从抢救室出来,黄彪被护士推着跟在后面,他头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眼睛紧闭,我们都围了上去。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最严重的伤在脑部,现在还在危险期,只有平安地度过这两天才不会有生命危险。”
不知道那两天是怎么过去的,当医生宣布“度过危险期”时,我们都长长地舒了口气,但医生马上又宣布了一个坏消息:“病人能不能醒来要看他的意志力。”
妈妈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能醒来,就意味着他将成为植物人。”
妈妈的身子明显地晃了晃,爸爸手捧脑袋一言不发。我握紧双手,那么热的天,只觉得浑身往外冒寒气。
交警大队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刹车中的铁丝严重锈损造成了这次事故,可妈妈并不这么认为,她说黄彪当时开出去的是她才买了一年的名车,而这辆车一星期前刚进行过全面检修,如果刹车严重锈损,怎么会在检修中发现不了?
有人做了手脚?谁要害他?
交警大队一口咬定是刹车锈损造成的重大事故。这事就这么了了。
照顾黄彪成了我的责任,我每天给他擦洗,给他按摩,给他讲故事,他都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时间一天天过去。医生终于宣布,他可能醒不过来了。
我当时泪流满面。
妈妈那么坚强的女人亦是泪落涟涟。
眼看着开学了,妈妈提议要找专人照顾,但我主动担起了这个职责,我说:“妈,让我试试吧,以前我爸生病时他专门学了按摩来照顾我爸,手法他教过我。我坚信只要每天坚持给他按摩,跟他说话,奇迹总有一天会出现。”我那时只有一种想法:如果我坚持用感情呼唤他,激发他的求生意念,他一定会醒过来。
妈妈拉着我的手说:“好孩子,难为你了。”一句话说得泣不成声。3
这天,我正在给黄彪按摩,口里说着今天的事。
我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回转身来,意外地看到李敏洁站在我背后。
“想不到我会来吧。”这个女人,这个时候还用这种戏谑的口气说话。
我淡淡地回应:“是啊,没想到你还会来看他。”
她手抚肚子:“他是我孩子的爸爸,我当然应该来看他。”
“看样子,你看到他这样你很高兴?”
“说不上高兴,但这是我要的结果,没有他现在的昏迷不醒,我的孩子怎么生得下来?你说是吧?”她笑吟吟地。
一些东西电光火石地在我脑海中闪过,我疑惑了一阵,但最终什么也没有抓住。
我打量了她一下,她的肚子一点都不显形,即使身着显肥的白色连衣裙,她的腰身也显得纤细苗条,腰上几圈镂空圆点,清楚地露出她白皙的肌肤。无疑,她是个漂亮的女人。身为女人,我自问我了解女人,但我看不出她笑吟吟的面孔下隐藏着什么心思。
“你是来宣告战果的吧。”我回转身,继续给黄彪按摩。
她在我背后轻笑:“只有你这个傻女人,这个时候还幻想着他会醒来,他父母都不抱希望了。”她说到这里,语速放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吐出来,“我劝你啊,还是早点为自己打算。”
我把黄彪的手摆好以便按摩,埋头说:“看样子你早就打算好了?”
她走到我对面,隔着一张床说:“我和你不一样,就算他不醒来,我还有孩子,他家的财产孩子总能继承。”
“这么说你是冲着他家的财产来的。”我开始按摩黄彪的腿,他的腿还像以前一样结实,他是个很白皙的家伙,皮肤比一般女人还好。
“这么说也未尝不可。”她毫无顾忌地说,接着故意叹气说,“我是真替你担心啊,你说你年纪轻轻地,守着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丈夫……”
我无意再跟她争什么。
下午,妈妈过来了一趟,她说:“我做主让李敏洁生下那个孩子。”我没有做声。她接着说:“黄彪这个样子,也不知他能不能醒来,如果我们再流掉他唯一的孩子,万一……”
她没有说下去,我轻声说:“我知道。”
“妈妈做了这个主,希望你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心。”
“妈,我理解。”我平静地说,“我特别特别理解您。”
那天晚上,我坐在窗口,天上的月亮圆而且大,像一个白玉盘,散发着莹润的光芒。黄彪躺在床上,他身上插的各种管子已经拔去,只有生命仪还在持续工作。他们都失望了,妈妈忍不住去找了李敏洁。
我不敢去想黄彪醒不醒来的问题,我只知道我必须这样做,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必须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