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父亲进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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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谁说过“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的话,对我来说,很多事是不能想的,一想就能引出无尽的烦恼,面对过去我无能为力,想再多也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修身养性是我唯一能做的。要活下去总得学习忍耐,而在现实中除了忍耐我们往往束手无措。
父亲说:“你嫂嫂生了个七斤六两的女儿,准备一个月后摆酒,你回不回来?”
有瞬间的怅惘,我说:“我不回去了,今年做了班主任,比以前更忙了,不过您放心,到时我不会忘了邮个大红包的。”
父亲迟疑了好久,终于吞吞吐吐地说:“闺女,你是不是在那边认了亲爸了?”
父亲有父亲的担忧啊,他怕他养了二十几年的女儿不要他了。我怎么说呢?我只能说:“爸,您想哪儿去了?您就是我的亲爸啊。”
父亲急得话都说不清了:“不是……我……我也不是不准你认,可……可你有时间也该回来看看。”
听父亲如此说,当时心里就一酸:“爸,您明知道不是这样,我回去,回去……那是我和他一起长大的地方啊,您叫我如何回去?”
终于不得不承认,不回家,是因为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花一木,都有我和他的足迹。喉咙哽住了,却不得不控制情绪,抚平心情,“爸,如果您真想我,不如您到这里来玩,也是一样的。”
父亲见我如此说,又怕我伤心,只得接口说:“等你哥摆了酒之后我就过来。”
走出宿舍,站在阳台上,但见满目葱翠,佳木繁阴,花草灼灼生华,已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了,唯有我的心里仍旧荒芜冷落得如同一片野地。
那段时间很喜欢看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它能开启我幽暗心灵的一线天窗,让我看到一缕光明,园中的蚂蚁、瓢虫、蝉蜕、露珠都那么执着、热烈、有滋有味地存在着,这些让我看到了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尤其读到“母亲”这一段时,我总是泪流满面,心里波澜起伏,却又欲罢不能,总是一遍一遍地读下去,直到气哽喉塞,再也不能自禁。
我已经沉静得如一湖死水,自己不能思索,只能借助别人思考的力量让自己的生命看起来多少有点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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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要来了,我为父亲住的问题烦恼。黄彪知道后说:“这事就交给我吧。”
我很放心地把这件事交给他。
父亲来的那天黄彪开车载我去火车站接他。哥哥说父亲坐的是夜班车,早上八点左右会到,我们提前半小时在出站口等。
大约八点十几分,我看到穿着灰色卡其布的父亲从出站口出来。其实我并没有一眼认出父亲,只是他走路的神态让我觉得眼熟,再定睛一看,才敢肯定。我的父亲比去年国庆时更显老态了,他步履蹒跚地走出出站口,四处张望。
我鼻子一酸,连忙迎了上去:“爸,爸。”我眼含热泪,拉住父亲的手,“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父亲茫然地看着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啊,闺女,是你啊。”
父亲老了,真的老了,老得要半天才认出我是他闺女,他头发灰白了,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更见深了,想不到母亲的去世竟给他如此沉重的打击,想起父母的恩爱,再看看眼前年迈的父亲,我那泪如何能忍得住?
“爸,您怎么变了这么多?”
“闺女,”父亲打量着我,叹气道,“自你妈去后,我这精神哪,是一天不如一天。”
我不知说些什么来安慰父亲,看他那样,心里说不出地痛,唯有任泪水迷湿双眼。
父亲拉着我的手很是亲热,对我看了又看,看不够似的:“孩子,你出来这么久了,也不打个电话回家?我怕我再不出来看看你,只怕看不到了。”
“爸,怎么会呢?你还这么年轻,你还有一大把的时间要跟我们过呢。”我擦掉奔涌而出的眼泪,含笑带嗔地说。心里悔呀,悔回校后,没再打过电话回去,悔家里电话过来,只含糊地说自己好。我怕他们问我的情况,怕提到母亲。
我独居于蜗角,不看不问,以为那样一切就是美好的。
黄彪跟在我身后,这时才向父亲打招呼:“叔叔,我叫黄彪,是丁兰的好朋友。”
我笑了,说:“你看我,都忘了给你们介绍了。”于是简单地作了介绍。
父亲仔细地打量黄彪一阵,只连说了几个“好”字。
黄彪打开车门,我扶着父亲进了车。父女俩自有说不完的家长里短。
我忽然发现车开进一个小区,便问:“你这是开到哪里了?”
黄彪飞快地转着方向盘,寻一个合适的位置把车停下来。他说:“这是我住的小区,这几天叔叔就住在我这里吧。”
“那怎么成,快开出去,随便找个宾馆住就行了。”我没想到他做了如此安排。
父亲也忙说“不妥”。
黄彪已把车停了下来,我和父亲拒绝下车。
我说:“怎么都不行,怎么好意思打扰你呢。再说,我父亲住进你家别人会怎么说?”
“有什么不行,朋友的父亲来了在我家住两天别人也能说三道四?再说现在的小区,隔壁都不相识,谁认识谁呢?”黄彪不容分说,拿起东西扶着父亲下车。
我还是觉得不妥:“就算邻里都不相识,那你父母呢,他们不会说什么吗?”
黄彪说:“你放心吧,我不跟我父母住一起。”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好像已经没有拒绝的理由,再说他已经把车开进来了,总不成我和父亲一直坐在车里不出来吧,再坚持下去就有点矫情不知好歹了。
我只得扶着父亲出来。3
黄彪住的这个小区应该是在市中心位置,一直跟父亲聊天根本没看清他开哪条路,满心里以为他找的是宾馆,说好交给他办我就没操心了。从车里出来后我对周围稍做了一点留意,小区绿化不错,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也不知这小区有多大。
黄彪引着父亲在前面走,边走边介绍:“我买这套房子时比较早,小区设施当时算是最好的,现在服务还算周全,周围交通便利,医院、大型购物广场就在附近。”
到他门前时他又说:“房子比较小一点,两室两厅,叔叔您就将就着住吧。”
父亲向来是个老实人,于这些客套话不知如何应答,嘴里只一个劲地说:“麻烦你了,麻烦你了。”
进得门来,却见房间收拾得相当干净清爽,家里一应物什摆放得井井有条,倒不像个大老爷们住的。父亲跨步进来,见地上一尘不染光可照人,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他看看脚上身上的灰尘,满脸的尴尬和不适。
黄彪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给父亲,说:“叔叔,您换上。”
父亲笨手笨脚地换上拖鞋,站在那里只一个劲地伸着脖子往里看。
黄彪很热情地拉着父亲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又忙倒了热水放在父亲手里,我看他忙里忙外的也帮不上什么忙,便索性陪父亲在沙发上坐了。
父亲趁黄彪不在时偷偷问:“他是你什么人啊?”
我知道父亲的意思,笑着告诉他:“一个很热心的朋友。”
父亲点头,然后问:“你学校在哪?我倒想到你学校去看看。”
黄彪这时拿了两杯果汁出来说:“新榨的果汁,叔叔尝尝看。”说着顺手递给我一杯,我接了过来,黄橙橙的果汁,散发出浓浓的香味,我喝了一口,又香又甜,便把杯子一举问:“你刚才进去就是榨这个?”
黄彪点头。
“看不出你还挺能干!”
黄彪听我夸奖他很高兴,我把父亲想去学校的想法跟他说了,他马上站起来说:“叔叔,走,我现在就送你去!”
我说:“你不用上班了?”
“我请了假了。”黄彪已经站起来走向门口,“你今天还要上班,总不能让叔叔一个人在这里呆吧。”
心里微微一热,父亲过来我都没请假他倒请了假,可见他是真心重视。
我学校是百年老校,房屋虽然旧了点,但绿化一直让人称道,进校门前先要穿过一道由树木枝叶交错形成的穹隆般的绿荫小道,然后才是一道校门。
进了校门后是一座假山,上面建的是各式矮房,那是学生社团活动室,绕着假山有一条两米左右的小道,我们沿着小道往里走,这才慢慢延伸出几条绿荫小道。再往前走,教室,图书馆,体育场,科技楼,实验室逐渐展现在眼前。
不用说,这里的一切设施和氛围都适合读书,古朴的建筑风格让人脱离现代商业带来的浮躁重归于宁静和典雅。
我陪着父亲缓缓踱过去,父亲显然被周围的环境吸引了,只不停地看,走到体育馆时父亲说:“你能在这样的学校上班我就放心了。”
当下没有心情体会父亲话中的深意,因为时间已经不早,上午还有两节课,我本来的安排是接了父亲住进宾馆,然后赶着回来上课,上完课再去陪父亲。
我只得对黄彪说:“你先陪陪我爸,我要去上课了。”
黄彪说:“行,你先去吧,我陪叔叔再转转。”
父亲催道:“你快去,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