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十二签(1 / 1)
那一晚我玩到很晚才回来,回来后倒头就睡。
第二天起床,意外地发现睡眠质量好得过了头,而且那是自出事后唯一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没胡思乱想的。
打开窗帘,外面竟然飘起了白雪,鹅毛般的雪花在空中悠扬地飘落下来。我想起小时候看鬼故事的情景。我其实是很胆小的人,第一次看《老屋有尸》吓得三天三夜没合眼,老觉得那些鬼在楼上地上飘来荡去,上个厕所,它们也会从粪坑里冒出头来。
我吓坏了,但我就不信邪,在终于可以睡着之后的第二天,我又把《老屋有尸》重温一遍。我一次又一次地挑战自己的极限,终于到了看恐怖片不再吓得睡不着觉的程度。
母亲说我太犟了,像牛一样,倒也不错。可就算是牛,也有它承受不住的时候。想到这里我就打住了思维,我现在很害怕思维的转动,人要是不会思考多好啊。
穿上厚厚的棉衣,在雪地里散步,我本来打算数一数从宿舍绕教学楼外围一圈有多少步,但我数来数去总是被突如其来的伤心打断,打断了就重新再数,但我终未数出步数来。也许数字实在太大,难以坚持下来,也许是我思虑太重。
总而言之,我花了三天时间也没能数出步数来。这样就到了大年三十。
学校的日子是寂寞的,学校放假后的日子是孤苦的。因为过年,所有人都回去了,只有学校门口的两个保安偶尔会同我打一声招呼,他们通常会以惊奇地目光研究我。
不仅仅人需要滋润,花草树木亦是如此。我亲见学校某处的树木,放假前还是青翠欲滴,随着学生的离开,学校变得寂静无声,那处的树木逐渐变得萎靡,然后泛出一层层黄色,最后竟是枯黄败死的模样了。
我惊诧于树木的敏感,它们一定是有灵性的,没有了昔日的喧哗之后,它们也失去了生命的动力。
每天的时光是那么漫长啊,那由滴答滴答组成的二十四小时永远也流不尽似的。
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听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想起儿时过年的情景。不管怎么想,都有他的身影,他原是已经刻进我骨里肉里的,不能不想起。又回忆起去年过年的情景,大年三十的晚上,正是我们恩爱缠绵的时候,想到此处,连呼吸都带着痛感。
我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躲在洞里的蚂蚁、土里的蚯蚓,别人都兴高采烈享受人生的时候,我却龟缩在洞穴里藏头缩尾不敢出去。
正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无尽的鞭炮声中竟然夹杂着敲门声,我侧耳细听,没错,是在敲我宿舍的门,我几乎是从床上弹跳起来去开门的,没人知道无声无息的生活之后这几声敲门对我的意义,我像是又活回了人间。
打开门一看,“黄彪,是你,竟然是你。”我跳起来,恨不能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两手不空,提着不少的塑料饭盒。
“拿了什么?快打开来看看。”我兴奋地嚷。
他把它们放在我的小饭桌上,我一一打开来看。
“天啦,你从哪里搜刮出这么多的吃食?”看着满桌的饭菜,我竟然食指大动。
他笑着看我:“是不是很有食欲?快吃吃看!”他的话充满了诱惑力,让我毫无抵抗能力。在一一遍尝之后我才想起问:“你怎么进来的?”
他说:“你忘了我是学校的名誉副校长了?”
“哦,名誉副校长。”我边吃边点头,“对哦,你是我们学校的校长哦,”我恍然大悟,“校长大人,要不要吃点?”
他摇头:“我已经吃饱了,这是专门给你打包的。”
“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吃食?”我问。
“家里的。”他泰然回答。
“什么?”我差点把吃的东西吓得吐出来,“你说你打包的这些东西都是家里的?”
“是啊。”他一本正经地点头。
“完了,完了。”我抚着额头说,“明天你老妈还不得报警,说家里遭了劫匪了。”
他被我说得笑起来。
“说实在的,你妈的手艺不错,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那一晚因了黄彪的出现,我感觉自己又活成了人,生命也不像蛇虫鼠蚁一般默默无闻了,至少有人惦记着。
寒假的日子虽然难熬,但总算过去了。
开学后我申请做了班主任,我其实就是要忙起来,忙起来之后很多东西自然会遗忘。
黄彪在学校出现的次数多起来了,挂职的名誉副校长,他不来的话什么事也没有,他要来的话学校的法律宣传事还真不少。
我跟黄茵茵老师还是一个级,只是不在一个办公室,她还是我的师傅。有一次,听课之后她问我:“是不是跟黄彪好了?”
我笑说:“哪里,我们是好朋友。”
“那还不一样?”她总是那么豪爽,“总是从朋友谈起的嘛。听说大年三十他跑到你宿舍过年?”
我惊异:“谁传的啊?他给我送了点吃的而已。”
黄老师在我耳边轻声说:“没过夜?”
我面红耳赤:“师傅,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毁人清誉啊!”
黄老师“哈哈”笑起来:“以后不说了。”
看她那样就知道她误会了,但没办法,有些事越描越黑,不如不说罢。但跟黄彪的关系自那以后确是有点不一样了,虽然我从不承受他是我男朋友,但学校老师则是默认的。黄彪也不解释,别人说:“又来看女朋友了。”他笑笑就过去了。
当然,我们偶尔也会去外面吃饭喝酒,我跟黄彪说我们就做一对好朋友吧,他没有表示异议。有一天我们从外面吃饭回来,他提议去江边散步,我同意了。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我们行走在江边,我发现夜晚的河水原来竟是黑的,只有粼粼的波光在黑夜里闪烁着白光。一个算命的瞎子摇着竹筒喃喃道:“算命吧,算个命吧。”声音近乎于哀怜。
我听他叫得可怜,从袋里摸出一张钞票,信手递给他就走了。瞎子在后面喊:“女士,女士!”
我听他喊我“女士”,心说这个瞎子不简单,仅凭我给他的钱就判断出我是女人,这样想着不自觉地退了回去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瞎子说:“你给钱我时我触到了你的手指,细腻柔滑,男人哪有这么细嫩的手;再说,这钱上带着一股女人的体香。”
黄彪笑说:“想不到这瞎子触觉嗅觉挺灵的,不知道算命的技术怎么样?”
瞎子道:“我正是喊你们算个命。”
我问:“算一次命多少钱?”
瞎子忙说:“女士出手这么大方,我怎么好意思收你的钱呢,再说我也不是乞讨,女士刚才给我的钱就算是算命费吧。”
我朝他手里一瞧,竟是一张百元大钞,我记得放在外面的是一张五元的,抽出来时可能抽错了,不禁有点肉痛,想想也罢,就算个命吧。
瞎子问我的生辰八字,我说我记不清,小时候母亲曾跟我说过,但那时年龄小没用心记,瞎子道:“那就抽个签吧。”
我拿着签筒摇了摇,有几支签摇出头来,但最终落地的只有一支。我把它拣起来,递到瞎子手上,瞎子摸了摸签面,脸色微微变了变。我见他用手摸摸签文,又用手摸摸签,一直沉吟不语,便问:“怎样?”
瞎子道:“你要问什么?”
黄彪说:“就问爱情婚姻吧。”
瞎子摇了摇头,叹道:“还是莫谈爱情婚姻。”
“怎么?”我问。
“女士不如另抽一支。”瞎子叹道,“我在这行干了这么久,还不曾见有人这么背运。”
“没事,你就告诉我这支签怎么了。”我原本不信算命抽签,见他说得严重,不禁有心探个究竟。
瞎子无奈只得说:“竹篮打水,羚羊挂角,诸事不顺,犹忌爱情婚姻,即使结婚了也会离婚,渺茫得很哪。”
黄彪劈手夺过竹签,我伸过脖子去瞧,见那上面并无签文,只写了个“四十二”。
瞎子道:“四十二签乃下下签,女士,你今年运势很黑呀。”
黄彪说:“你拿签文我看看。”
瞎子忙递过签文,只见上面写着:“竹篮打水一场空,羚羊挂角影无踪,诸事皆成水中月,一场欢喜又成空。”
黄彪丢下签文道:“也不过是碰巧抽到罢了,哪里就有什么灵验了?”
瞎子道:“你还是相信的好,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我有心再抽一支试试,黄彪愤然拉着我离开了。他说:“千万别信街头摆摊的胡说八道,他要说得灵,怎么不算算自己的命?”黄彪不说还好,一说我整个心情都坏了。真是越想越不痛快,诸事不顺,连抽个签都不落个好。
因为当班主任忙,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再想起前尘往事了,瞎子这一啰嗦,竟将那些逐渐被我遗忘的往事推到我面前,可不是“竹篮打水,羚羊挂角”的水中月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