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二十九章 恶语相伤原为计(二)(1 / 1)
林二爷正眯缝着眼,摆出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夹着根手腕粗的枯枝当金箍棒,勾着手屈着膝,左边蹦两下,右边跳两下,惟妙惟肖,上演一出真假美猴王。
红斗篷一撩遮住脸,再呼啦一声甩开,猛一瞪眼,瞳孔映着火苗,精光四射,还真有点齐天大圣火眼金睛的意思。
众人抚掌大笑,叫好称妙。
突然,寂静夜空中,传来一声尖利的唿哨。
所有人刹那间闭嘴,脸色大变,转头面朝洞口。
有人眼疾手快,抓起烧水铁锅用劲一泼,火“哧啦”一声熄灭,又有人跟上去补几脚,踩灭零星火花。
洞中一下子伸手不见五指,众人在亮处待久了,眼睛还未适应黑暗,洞外已有几道寒光闪过,马匹警觉,扬蹄嘶鸣,守货的镖师呼喊着与来人厮打起来。
洞中镖师们众目相顾一瞬,一齐抓起身旁武器,提刀挽弓,厮杀出去。
于励也一个箭步冲出山洞,怀里掏出响箭,火折子一抖,点燃引线,高举过头,一抹红光,凄厉鸣响,如鹫如隼,疾冲夜空。
放响箭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已有人趁他剑未出鞘,身后空挡,高喝着仗剑猛劈而来。于励顿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心道糟糕,却已来不及拔剑,一身冷汗泄下。一瞬间心里闪过个想法,死也要记住是被谁暗算,做鬼也不放过他!旋即猛回头,瞪向偷袭者,眼神凌厉不亚于剑光。
眼看着剑刃就要见血,面前一团黑影闪过,咣当一声砸歪刀剑走势,又咕咚一声闷响,掉在地上滚了几滚。
于励心中顿松,趁机连剑带鞘抽出来,横出挡住来人招数。逮住空挡斜眼一瞧,原来是那口烧水的铁锅。再转眼一看,穿红斗篷的人站在洞口,大睁着眼,喘着气盯向他,手还保持着扔锅的姿势。
于励“嘿“一声,冲他大喝:“回去!”喝完再顾不上管他,与人刀剑相接,近身搏斗。
林烨要是躲在洞里,敌在明,他在暗,也没人能注意到他。可惜有人在洞外点燃火把,又往洞里扔了一个,火光一照,那斗篷红艳艳甚是打眼。他再咣当扔个锅出去,更是引起了别人注意。
他眼睛一转扫过一圈,发现敌方人数不少,功夫也不弱,己方不占下风,但也只能堪堪招架。咬咬牙,心里暗暗咒骂常臻,关键时刻怎生就没了人影?
被于励一吼,下意识往后退两步,抽出腰间骨扇。手脚不由自主发抖,平时跟师父过招,也都是小打小闹,偶尔以指作剑点他要害,也自不会伤他,何时见过这动真格的?
眼瞅着几个小镖师见了血,歪歪斜斜痛呼着坚持,吸着气替他们疼,脑子里把常臻祖上十世八代都骂了一遍。
有敌方眼尖的,看出他与众不同,悄声靠近,长刀带着内力,在地上滑出一道长痕。
林烨感觉到异样,转脸看去,心中一凛。扇子挡在身前,在那人血腥的目光里连连后退。
那汉子狞笑着举起刀,刀尖寒光一闪,由左向右斜上,轻轻一撩,没带多大劲,戏耍似得。可林烨臂力不够,骨扇当一声,半止住刀势,手腕震的麻疼,直往下沉,刀刃剐在狮骨上,刺耳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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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臻人还没到,已凭借目力,看见这幅场景。
火把飘忽,映的斗篷更红,脸颊更白,长刀更利,骨扇上垂缀的红缨宛若鲜血。
脚下一踏,换口气,气运丹田,长啸充满醇厚内力,遥遥穿透空气,有如凤鸣鹤唳:“大胆贼人!见陈氏镖旗,还敢如此造次!有种冲我来,莫要伤及手下弟兄!“
好几个内力不强的流匪,被这一声吼震碎内脏,顿时口中喷血,抽搐几下,倒地身亡。
不管敌方我方,手下都顿了一顿,转头看一眼,复又搏杀在一起。只有缠住林烨的壮汉,收回刀,伸出粗糙肮脏的手指,威胁地捏住他下巴,阴毒笑道:“小美人儿,爷等一会儿再来伺候你。“又在他脸上摸一把,转身拎刀出去迎敌。
林烨怔愣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脸朝洞外,瞪眼往地上啐,也不怕有失文雅:“我呸,去你娘的小美人儿,找美人儿逛窑子去,老子才没工夫陪你玩!“凭空狠狠挥挥扇柄,往墙上一靠,冲常臻喊:“陈大侠,快把小喽啰给收拾了!”
常臻见他嗓门这么大,生龙活虎的很,放下心来。没工夫理他,一心投入战局,与那迎面而来的猛汉缠斗一处。
两人都使刀,不过一人单刀长,一人双刀短,各有利弊,取己长,攻其短,招招走险,式式刁钻。
救星一来,大伙稳了心神,士气高涨。林烨也不再害怕,靠在一旁观战,兴致高昂,就差嚼点零嘴,摇旗呐喊助威了。
常臻不知其来头,只当是盗马匪抢镖贼,边打边暗忖,最近遇上的贼寇怎生都这般厉害?膂力过人不说,一招一式也颇有出处。这刀使的像北疆蛮人,又类似于中原盛兴的欧阳刀法,稳重中透着变幻,甚是诡异奇特。
当下思维一转,双刀合并握于右手,往前一跨,近身相搏。
那长刀缺乏灵活,不宜近身斗,麒麟刀相对较短,此时发挥出优势。常臻一手挽刀花碍他眼目,一手变指,捣他前身大穴。
猛汉嘿嘿一笑,往后掠一步,龇牙道:“有意思!”双手握刀,稳扎稳打,从正面直刺而来。
常臻纵身凭空后翻,于他刀尖借力一点,跃得更高,再急转而下,一招“鲟龙潜海”,直捅头顶。
那人刀锋一转迎上,却没料常臻乃是虚招一晃,刀往回一抽,腰一扭避开利刃,身子如折翼飞鸟,重重堕下,落地瞬间两指撑住,伸腿横踹。
猛汉脚下正用力,没躲过这出其不意的一踢,左脚骨嘎嘣一声,顿时闷哼。不过拳打脚踢不是常臻本行,不过借助巧劲,力道不大,踝骨顶多裂了,不至折断。
猛汉带伤不敢恋战,但又看着货物眼红,心一横,一脚使力,不再拼力量,改拼刀法。这正对常臻胃口,更斗得游刃有余,招招致胜。
一会儿刀尖如盘龙狂挽,铿锵声大作,一会儿飞身如鹤,双刀在手有如展翼,一会儿又以刀作枪,刺他手肘膝弯,再不然就稳稳当当循规蹈矩,赢在毫无破绽。
猛汉心急,眼看着臂上腿上多了两道血口,暗道这后生果然可畏,陈氏镖头真不是盖的。这一镖本就打算趁他不在的空挡,抢他个措手不及,谁料他回来的这么快,当真失算。
可心知这差事是上头派下来的,违背不得。虽只道尽力而为,没说一定得手,但如若知难而退,赔了好几个兄弟的命,还没夺到东西,这才坐上的头领位,岂不是转眼就要丢?
眼一转,手下招数变化减少,只守不攻,开始动歪脑筋,找他虚空弱点。
常臻没往这边想,还以为敌方招架不住落了下风。自己还不想杀人,只想抓个活的来审问。而这人显然是头子,等他体力不支,绑来问话,岂不正好?这么一忖,手底下也松了点儿,只等他消耗气力。
他在搏斗之余,时而瞟一眼林烨的方向,以确保无人伤他。本身这举动并不起眼,可那猛汉一心不在打斗上,没多会儿就看出端倪。
突然抽刀回身逃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向林烨。
常臻大惊,闪身跟上,却已来不及。长刀已然架在林烨白生生的脖子上,双刀再灵巧,也不敢再上前。
众人见状,俱停下手,目不转睛盯着两个首领,以观势变。
林烨又气又窘,反手要点他的穴。那猛汉早有预备,大手一抓,死死扣住两个手腕。
林烨没得手,还被捏的龇牙咧嘴,嚎道:“有本事你跟我兄弟单挑!劫人质算什么好汉!”
常臻浓眉一皱,低喝:“没你的事!”继而转向猛汉,握着刀拱手,缓声道:“好汉还请报上名来,有事好商量。我兄弟本是局外人,切莫将他牵扯进来,伤了和气。”
林烨不乐意了,一面挣扎,一面扯着嗓子喊:“陈常臻!跟恃强凌弱的强盗,讲什么和气不和气!”
常臻本就焦心,听他这么乱喊,立马火了:“你给我闭嘴!”
林烨被他吼得一抖,咬着唇撇开脸,一副“我不认识你”的表情。
常臻心里暗叹,这臭小子果真世面见太少,刀都架脖子上了,头脑里想的还这么简单。一面又缓和面色,话说的恭恭敬敬,却也不卑不亢:“好汉铁骨铮铮,身法如此高强,定然不会干杀人越货的勾当。不知好汉有何难处,若不嫌弃,说出来,小弟可帮着合计合计。”眼睛往林烨脖子上瞟去,看见一道浅浅血痕,心里紧了一紧。
那猛汉大笑:“好啊,合计就合计。”把林烨又往自己身上扯一扯,刀收的更紧,表情□□狠毒:“爷我今儿个,就看上这小美人儿了。“
常臻一怔,笑道:“宛海城美女万千,他一个男儿身,再细皮嫩肉,也比不上靡颜腻理,花容月貌。好汉真会说笑。“
猛汉冷哼,冲山石旁一辆麻布遮严实的镖车努努嘴:“爷忙得很,没工夫跟你说笑。想要美人儿,就拿那车上玩意儿来换。”
常臻眼皮一跳,那辆镖车上,恰好装着送往源州各官宦府邸的密件及贵重珍宝。他为何一点一个准?莫不是早打探好了?
当下展颜朗笑,大拇指往身后指指:“金银珠宝可都在别的车上,好汉当真挑错了。况且,一个小子换几万两银子,岂不是叫小弟做赔本生意?不干,不干。“说罢还满不在乎摇摇手晃晃头。
“你!“林烨猛然转过头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愤怒。
常臻瞥他一眼,只当没看见,继续道:“好汉要当真手头紧,小弟大可开张银票,拿到大铭国各个分号一亮,即刻换现,只当误入了好汉地盘,打搅了好汉的清闲日子,陪个罪道个歉。“又指指林烨:“好汉若真好这一口,小弟倒知道个好地方,能找着比他好不知多少倍的。至于他嘛……早开了苞,不是雏儿了,没意思,没意思得很呐。”
林烨眼睛里要迸出火星子了,紧咬着牙,死死瞪着。
那猛汉看看两人表情,觉得不像做戏,做戏哪能做这么真实自然啊,况且也没时间给他们对口径不是?
捏捏林烨的脸:“不是雏儿?你不是说他是你兄弟么,怎么这话都拿出来说?骗爷呢吧?啊?“
常臻又笑,摆摆手:“咳,什么兄弟不兄弟,不过为了出门在外好招呼,随口一叫罢了。他本不是镖行的人,就是个男妓,源州那边有个官爷看对眼了,非让小弟把他给带过去。送他嘛,相当于送货。别的镖局嫌丢人,不给送,我们任老板识得那官爷,不好推却。您瞅瞅,哪有镖师穿这么艳的衣裳,脸儿白的跟雪似的?好汉说,是也不是?”
林烨震惊得脑袋空白一片,难以接受地微微摇头。
猛汉想了想,又看了看,好像是那么回事,眼珠一转道:“这么着吧,美人儿还你,银票给爷开好,十万两,一两不能少。那车上货物,也得交给爷一半。成还是不成,给句准话。这天儿黑的很了,还得敢回寨子,爷也不想跟你们这些小兄弟一番见识。“
常臻假装思索一番,豪爽一笑:“好汉果真是爽快人,识大体知轻重。这小倌儿不值几个银子,但若要弄丢了,也是个小麻烦。”转身冲于励使眼色。
于励递来银票和墨笔,常臻接过,趴在石头上写了几笔,又让于励交给猛汉。
常臻又招呼王六把武器丢下,去把镖车赶来。
那汉子对着火把看几眼,满意一笑,折好塞进衣兜里。心想这陈镖头出了名的讲信用,不爱耍心眼,寨子里兄弟也都还握着刀扛着剑,料他也不敢搞小动作。银钱都到手了,货也差不离。这人质抓的不好,价值不高,还回去拉倒。一念闪过,长刀撤下,把林烨狠狠往前一推,就往镖车方向走。
林烨悲愤不已,脑子想不清楚前因后果,约莫明白这是他的计策,但同时又被那些轻薄的话语刺得心中生疼。被推的踉跄一下,跌进了常臻坚实的怀中。
常臻一手握刀,一手将他紧紧抱住,在他耳边轻声问:“吓着了?嗯?”
林烨闻言一愣,在心里“咦”一声,抬起头,对上双与方才全然不同的眼睛,眼底写满担忧与温柔,哪还有半分卑鄙可憎?
常臻挑眉,得意洋洋看着他呆呆的表情,咧嘴一笑,点亮了半壁洞穴。
把他拉到身后,猛一抬眼,盯住见钱眼开的猛汉,一瞬间面若冰霜,神情冷峻如寒山。
汉子猛然发现不对,怒发冲冠,厉声大喝:“好哇!竟敢骗老子!”跛着脚,提刀冲上来。
常臻双刀一甩,护住身后人,目光坚定桀骜,声音冷冽低沉:“弟兄们,给我上!”
林烨傻傻看着身前的背影,适才那个眼神,为何那样熟悉……
啊,想起来了。
为何那么像……白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