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二十九章 恶语相伤原为计(一)(1 / 1)
这边厢凄凄惨惨,熬成一锅伤心糊涂粥。
那边厢苦中作乐,硬是把镖跑成了观光旅行。
白麟给的伤药果然有奇效,林烨睡了一整夜,怎么摇都不睁眼,常臻担心得要命,睡不安稳,一晚上醒来好几次。结果人家可好,第二天一早睡足了,揉揉眼睛一看,伤口已愈合大半,立刻现出原形,精神焕发,上蹿下跳,欢实得像个雏驹。
常臻暗道白操心一场,却还是不叫他骑马,把镖车后头收拾出一小块地方,让他跟货物坐在一处。这一来,腿倒是不磨,可惜镖车是木轮子,平路自不必说,这山路走起来,不知比骑马颠多少倍。车上待了一个时辰就死活不坐了,嚷嚷屁股都要裂成八瓣了,鬼哭狼嚎跳下来,拉着脸非要赖在常臻马上。
常臻心疼他,更心疼坐骑。两人共乘一马,人再瘦再轻,马也受不住负重。可这人死皮赖脸,不让爬上去,就拉着马嚼子不让走。软磨硬泡好一阵,差点就泫然欲泣,常臻拗不过,终于哀叹着点头,但是得讲好条件,只准赖一天,第二日骑回自己的马去。
林二爷立马乐了,粲然一笑,脑袋点的像鸡啄米。
常臻伸手一拽,把他拉到身前侧身而坐,林烨往他身上懒洋洋一靠,晃着脚,叼根草,哼首小曲儿,逍遥无穷。面前黄土荒山,落到他眼里,丝毫危险都无,俨然成为一幅大漠飞沙,戈壁骏马的豪迈画卷。吃不好喝不好又何妨,士子远游,此乃精神食粮,千金不换。
过了竹林,路愈发不好走。坑坑洼洼,遍地碎石砂粒,赶镖车的车夫时不时停下来查看,发现车轮上满是划痕,当即过来跟镖头汇报。
林二爷曲儿哼到一半,见状直起身子来,离远瞅瞅,脑袋瓜一转,开始指指点点出主意。
这山里别的没有,枯枝烂叶干藤残茎,一抓一大把。挑些韧性强的藤蔓,把干草捆成长条状,往车轮上一绑,权当给车轮穿草鞋,防滑又耐磨,雨雪天也用得上。
镖师们连连称赞,照他说的去做。林烨对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扭过头来挤挤眼,笑的像个孩子。
常臻在他后脑勺上扇一巴掌:“得意什么,瞧你带的好路。”眼里却满是纵容,只要他高兴,不出大岔子,怎么折腾都行。
林烨皱皱鼻子:“我是军师,只管纸上谈兵出谋划策,下令出兵的可是你陈大将军,怪不到我头上。”
常臻噗嗤笑了:“欸呦,大言不惭。军师若都是你这副德行,不知该折多少兵,损多少将。你还是省省吧。”
林烨不同意,戳戳他胸口:“要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神出鬼没即可所向无敌。你想想看,在敌军正面留百千士兵当幌子,大军像咱们这般绕到敌后,岂不是能将他们一网打尽,连退路都无?我师父当年就这么干的。”见他不回话,摇摇头:“啧啧,一看你就没领兵才能,顶多充当没脑子的猛将。”
常臻斜一眼,懒得跟他争:“强词夺理,油腔滑调。”轻夹马腹,催促逐月快走。
林烨嘿嘿一笑,找个舒服姿势靠着,继续欣赏风景。
走到下午,常臻有点犯愁。这山里当真连只飞鸟都没有,诡谲的很。加之山风极大,帐篷恐怕支不住,平地上约莫也点不燃篝火,只能寻个山洞,勉强凑合一晚。
当即命令下去,叫传话小镖师告诉于励,行路时留个心。
日落时分,前面队伍停下来,于励打马回头与常臻汇合,招呼大伙儿在不远处的山洞里歇息。
山里没有植被,白天阳光炙热刺眼,堪比炎炎夏日。到了晚上,热气尽散,又冷的渗人。
林烨哆哆嗦嗦去木箱里翻出小袄,窝在山洞最里面,缩成一团。
常臻给他生了一小堆火,干枝好燃,烧的极旺,拿石头围住,怕燎伤了他。又叮嘱他不要出洞乱走,自己拉上风帽,迈进寒风里,前去探路。
探路一向是于励的任务,但常臻心里不踏实,总有种不祥的预感,非要亲自看看才安心。他未跟旁人提起,只是叮咛林烨的话比往常更多了几分,听得他直捂耳朵嫌唠叨。
天干物燥,怕走水烧毁货物,镖师们不敢放开来烧稻草造饭,只堆了一堆木炭,架锅烧开水,啃肉干嚼锅盔了事。
林烨凑过来看看饭食,扁着嘴又窝回去。窝了一会儿,肚子叽里咕噜直叫,伸手隔着肚皮揉,越揉叫的越响。
一跺脚站起来,跟造饭的镖师要碗热水,把肉干和锅盔掰碎泡水里。等泡软了,想象着这是碗官燕大骨汤,吹吹凉,端起来仰头灌下去。
喝完放下碗,摸出帕子擦擦嘴,嘿,味道倒也不那么坏,当真是饥不择食,慌不择路。满意地拍拍手,挤到人堆里,盘腿坐下,开始每日必做功课——给大伙儿讲故事。
讲了两天荤段子,镖师们听腻了,叫他换别的说。
林烨庆幸自己向来雅俗共赏,阳春白雪下里巴人皆来者不拒,否则对着一群莽夫,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他绞尽脑汁,把文绉绉的戏曲杂文,游记典故,挑了有趣热血的,换成大白话,一一道来,讲到□□处,还比手画脚,把自己当做故事中的角色,一会儿学猴扮虎,一会儿装神弄鬼,演的活灵活现,甚是乐在其中。
边演还边想,改明儿该去梨园戏舍拜个师父学几出,说不定能成角儿呢。想的高兴,眼睛弯成俩月牙,一闪一闪的,掉进两颗星星。
他悠游自在,全然不知常臻身在几里地之外,极目远眺,愁得皱眉。
惨淡月光下,目之所及处,荒山秃石,沟壑纵横,山沟里小路崎岖蜿蜒,幽暗看不到尽头。借助月光盯着林烨画的图,翻来覆去钻研,还是看不出行至了何处。
心里暗道不妙,莫不是走岔了?可一路过来也未见有分叉口,应该不至于迷路。
前后观望,四周环顾,记住来路,提气纵身,往更远处去,身形有如灵猿野鹤,舒展飘逸。
又奔出去快二十里,停在至顶处一块巨石上,单足点地,衣袂猎猎翻飞,目光炯炯如鹰。
忽然勾起唇角,低低一笑。
目穷处,隐隐约约几个光点,匿在暗黑如鬼魅的树影里,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黯淡星辰。想必那便是山路尽头的农家灯火,以现在的速度,马不停蹄再行一整天,夜里辄可抵达。
回身跳下大石,准备往回返。
突然,他脚下猛地刹住,笑容僵在脸上。
镖师们在山洞中点燃的篝火,原本还能瞧见些许,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灭了。
下一刻,一道殷虹的光划破幽深天际,尖厉地呼啸,旋即爆裂成骇人的火花,四散坠落。
那是泓威镖行的响箭。
常臻脑中“嗡”地一下,还没等想明白,脚下已如离弦利箭,脱缰野马,猛冲出去。
急如星火,足下生风,恨不得踩着风火轮。可这一路探出近三十里,最快也得一柱香的功夫才能赶到。
紧咬牙关,一口气运到底,狠劲憋住。
以镖师们的功夫,想来还能撑一阵。可……可谁能腾出手来保护他?
一紧张,心里顿时冷若寒霜,背上却满是热汗,不断暗暗祈求上苍保佑,保佑他千万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