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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第二十一章 缘去缘来且随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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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烨放下手里的工具,从书案前站起身来,长长伸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歪着头瞅了瞅月色,再低头瞧瞧面前大大小小几个玉刻成品,满意地嘿嘿一笑,拍拍手,端起烛台,哼着小曲儿,穿过静寂无人的长廊,回到卧房。

小棠早收拾好了他的床铺,点好蜡烛,又在熏炉里燃了他惯用的安神香。这会儿房里正亮堂着,屋门半掩,隔老远就能闻见让人静心的香气。

外房角落里摆着个木箱,敞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摞着几本书册几件衣衫,还有少许瓶瓶罐罐,正是为临行做的准备。

一个高瘦的人,正站在木箱前,取出一个精巧的小白瓷瓶,瞄着瓶上小字,又揭开软木塞,闻了闻。

林烨没想屋内有人,跨进门一抬头,吓了一跳。

再看清来人是谁,心一抖,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手里烛台晃了晃,洁白蜡油正巧滴在手背上,滚烫的。他“嘶”地吸一口气,咣当扔下烛台,一个劲搓手。

“烫着了?”白麟快步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凑在烛火旁查看。见他手背上一点淡红,瞥他一眼,心疼道:“怎么这样不小心?”

林烨一慌,急忙抽出手:“没事。”又说:“你拿我的瓶子作甚?”

白麟淡淡一笑:“看着眼熟,一时好奇,拿出来一看,果真是沐颜斋的百合檀香露。”他转身把小瓶放了回去,笑眼弯起:“你一个男孩子,出门带这么多瓶罐,又是香露,又是膏脂,难不成比小姐丫鬟还娇贵?”

林烨不满意地道:“不要你管。”

他走到桌边坐下,倒了碗茶,猛灌下去,抬起袖子在嘴边胡乱抹一把,语气冷冷的:“你找我有事?”

白麟拉出张椅子,在他身旁坐下,看着他眼角,柔声道:“我没事,就不能来了?”

林烨一滞,面无表情道:“无事请回吧,本少爷要歇了。”说罢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袖子狠狠一甩,扭头往里屋走。

谁知白麟伸手一拽,把他拉回来按进椅子里,紧攥住他手腕,死死盯着他,声音沉的吓人:“林烨,你躲了我五天,你以为我不问,便不知?”

林烨被捏疼了手腕,蹙起秀眉,急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躲你作甚?你又不会吃了我。”

白麟手底下松了点儿,却依旧没放开,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闪着光:“是啊,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躲我作甚?”

“我……我没有。”林烨嘴硬着,却不理直气壮,咬着唇,使劲想把他甩开。

白麟眼底的深潭卷起惊天浪涛,语气却克制着,缓慢而深沉:“我进门,你就去找你师父;我出门,你就待在府里;我吃饭,你就让小桃把饭端书房去;到晚上,就钻到常臻屋里不出来。你倒是说说,我哪句说的不对?嗯?”

原来,书房里那件事发生以后,林烨思来想去,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该用何种语气跟他说话?该玩笑还是该认真?跟他谈论何种话题才能若无其事?连这些简单问题都不能解决,接受不接受这样伤脑筋的决定,更是无处下手

索性不理不睬,眼不见心不烦,倒也轻省。

每日乐呵呵悠哉哉,旁人是看不出丝毫差异来,可白麟一颗心牢牢钉在他身上,一眼就瞧出了端倪。

林烨见他拆穿得这样直接,打心眼儿里尴尬又恼怒,想也不想,凶巴巴甩出一句:“我去哪儿,做什么,那是我的事,和你不相干。快放开!”边说边不依不挠地把他五指一根根掰开。

白麟被他一喝,心里发堵,被捏住似得闷疼。闭闭眼睛咬咬牙,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来,已恢复了常态。眼里浪涛尽退,沉静却黯然。

他从怀里掏出个木头小药盒,放在桌上打开,沉声道:“我给你上完药就走。”

林烨听他语气瞬间冷却,自己倒是愣了一愣,心里忽悠悠空了一刹。

为什么在他面前,自己总是这般控制不住情绪,竟像是不懂事的孩童,见糖果不合口味,耍脾气撒泼。

硬着头皮,别别扭扭道:“上什么药?”

白麟拉过他的手,细细检查着关节与指尖,淡淡道:“小棠说你这几日刻了太多玉器,手指磨出了泡,我白日里出门,顺道去了趟药铺。”

林烨微怔,缩缩手:“我自己来,不劳烦你。”

白麟淡淡瞥他一眼:“别动,碰破了可是要落疤。”

他小心翼翼挑破水泡,以银针缓缓导出积液,又怕弄疼林烨,捧着手背轻轻吹着气,复取出药粉纱布,细细涂抹包扎。

林烨心里懊悔不已,还有点不好意思,乖乖呆着不敢乱动,任他摆弄。隔了半晌,才没话找话似得道:“此行或需一月多,我只不过未雨绸缪,省的我不在,淬玉斋无玉可卖,得关门谢客。”

白麟手下一顿,猛然抬眼道:“一月多?”

林烨脸上被他突如其来的炽热目光烧的一阵热,心里乱跳几下,低下眼,盯向他修长温暖的手指,默默点点头。

白麟暗叹一口气,眉间浮起淡淡失意,继续给他上药,嘴里自言自语似得小声嘟囔:“这么久……待回来,天儿都冷了。”

他手里的动作依然柔和,手指依然灵活地避开水泡和细小割伤,却没了适才那股精神气儿,缄默不语。

林烨看看他的手指,又看看他垂下的黑发,再看看他高挺的鼻梁,目光慢慢往下移,落到了他两片轮廓柔和的薄唇上。

盯久了,再想想他说的话,脑子里左右晃荡,遐想翻飞。

他这是……不舍么?

还是……不放心?

正想着,心里咣当一震。

急忙敛住心神,直想抽自己一巴掌。

我怎会这样想?

我为何会在意他的情绪?

不能,不能。

他是他,我是我。

说是这么说,可思绪偏偏跟中了邪似得,全然不受掌控。

他的视线,在白麟两瓣唇上久久徘徊,雨夜与午后的柔软触感,犹如寒夜温泉一般,暖融融热乎乎地涌上来,氤氲了双眼。

再往上一点,鼻梁下面,依稀显着浅浅青茬。

他是刚剃过须么?

再往下一点,下巴的鲜明轮廓,怎会这般英朗好看?

他的唇,为何忽然扬起?

“看什么呢?”白麟抬起眼,无意掩饰烛火一样的温情。

林烨急忙别开眼,看向别处,揉揉鼻子装蒜:“没看什么。”

白麟淡淡一笑,翻过他的手,在手背上轻拍两下,又松了开来:“好了。”

他把针药原封不动装好,递给林烨,叮咛着:“带上这个。出门在外难免磕碰,这是西域的药,中原难得一见,貌不惊人却有奇效。”

林烨伸手接过,指腹抚过盒盖上褐青相间的纹路,偷偷瞟他一眼,却见他敛着眉,思索着什么。

“哦,是了。”白麟抚掌道:“我看你用那有安神疗效的百合檀香露,可是晚上睡不好?”

林烨疑惑,点点头道:“偶尔做噩梦,用习惯了。怎么?”

白麟回忆着:“印象里,这檀香露用法十分讲究,要滴入温度适当的水中,泡浴半个时辰才起效。太热了药性过重,太冷了又失了作用。去源州一路艰辛,不比在家,不风餐露宿已是万幸,恐怕没机会给你洗舒坦澡。”

林烨又点点头:“哦。那便不带了罢。”

白麟却摇摇头:“有种花茶,名字记不清了,安神静心极佳,明日我去给你寻寻。浴桶没有,泡茶的热水总该有的。”

林烨眨眨眼睛,在他脸上溜了一圈。见他神色认真关切,丝毫没有玩笑之意,但也不是平日里那样,始终平平淡淡的,似乎天塌下来,也不过是鸡毛蒜皮琐事一桩。

颔首应了,动动右手手指,纱布包的松紧刚好,拭了药的地方清清凉凉,很是舒服。

转念想,早知他心细,却不知还会这般絮叨,今天倒是奇了。

他果真是……放不下心么?

这么一琢磨,更觉得适才唐突无理。

也不知他心里,会不会介怀?

是否该道个歉,陪个不是?可是没有三杯烈酒下肚,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说了,怕自作多情招他嘲笑,不说,却怕亏歉了他落了人情。也不知为何会这般矛盾,也不知从何时起,开始的这般纠结,明明还是自己,却不再像原来的自己。

白麟叮嘱完了,起身走到门口,搭着门框,转过头柔声道:“歇息吧,不早了。明日我去店里便是,你不必起早。”

林烨答应了,垂着头,脚底下踟蹰着,半天才蹭到他身边,嚅嗫挤出几个字:“我后天启程。”

白麟打开门:“嗯,我知道。”抬脚就要往出迈。

身子一滞,脚还踏在门槛上,却是衣衫被人从后头拽住了。

心下一奇,转过头去。

烛光暗影里,一双雾霭弥漫的眼,毫无防备地,直直撞进心里。撞得眼前一眩,撞得头脑发热。

下意识反手一拉,被打开半扇的门,“嘭”一声关在身后。

往前跨了一小步,毫不犹豫伸手一搂。

一股带着体温的淡香,忽悠悠飘进鼻子里。

怀里清瘦的身子僵了僵,却出乎意料没有挣扎,也没有躲避,而是缓缓地放松了下来,伸出手,犹豫着搂上他的背。指尖轻轻攥住背后的衣裳,主动的,尝试着接受。

白麟又惊又喜,胸口发狂似得敲打,呼吸不可抑止加快了速度。

他紧张。紧张得忘了说话,只低下头,凝视那双犹豫不决,又彷徨迷茫的眸子。

对上了,那紧张就更多了几分。

前两次近距离的触碰,一次在暗夜,看不清对方的脸;另一次在抵触,毫无眷恋可言,。

而今日的相拥,却是紧密密的,坦然然的,急匆匆的,明白白的。

他以为他不愿,以为他厌恶,以为自己的一厢情愿唯有付诸东水。

而现在,他能感觉到,林烨胸腔中跳动的跃跃欲试,他能感觉到,两人之间那层不透明的纱幔,被风轻飘飘撩起来,揭开了迷。

白麟稳住心神,缓缓低下头。

林烨看见他深邃的双眼,一点点靠近。不由自主闭上眼睛,似是胆怯,似是慌张,亦似是逼迫自己,阖上理智的门窗,关上所有的思索,生怕只要一睁眼,便要反悔,便要放弃。

白麟轻柔地覆上他的唇,起初仅碰了碰,见他没有拒绝,便壮了胆子,小心地含住,小心的吸吮。

仿佛那是雪后初霁,林间淙淙的溪涧,仿佛那是流过山花野草,潺潺的清泉。

那样甘甜,那样芬芳。那样柔软温暖,让人陷入其中,欲罢不能。

他的手指拂过他淡香的发,落在背脊,自上到下,一遍一遍,安慰似地轻抚。

他感受到他渐渐加快的呼吸,感受到攥着衣裳的手收的更紧,手指炽热的温度隔着织锦透进来,点燃了血液。

他没有再探入,舌尖在他唇上轻巧转了转,仿佛眼前乃美酒佳酿,浅尝辄止,一次性喝多了品够了,倒失了撩人诱惑,少了新鲜趣味。

他稍稍抬起头,面前人的眼缓缓睁开一半,睫毛轻颤,双颊染了晚霞。

他再稳重,再老成,也掩不住疯涌而上的喜悦与柔情。轻笑着贴住他的脸,在耳畔低语:“方才还冷淡淡的,一眨眼的功夫,可是就忘了?”

林烨眨一下眼,叹口气,闷声道:“莫要再问我,当心我反悔。”

他愈发读不懂自己,愈发不能参透,为何欲语还休,欲拒还迎。更想不通,究竟自己是想,还是不想,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具身子,倒是分毫矛盾都没有,还欢喜的紧。

魂魄跟肉身分开了一样,各自为政,互不干涉。脑子里还没想明白,身子糊里糊涂就去了。眼睛自己就闭上了,嘴唇自己就张开了,小腹自己就热胀了,腿脚自己就打软了。软绵绵挂在他身上,贪恋着他的热度,两手抓得紧紧的,一点儿也不愿放开。

皱起眉来,蹭着白麟的颈窝,使劲摇头。

白麟听他语气,明白他心里还在勉力挣扎,好笑地捧住他后脑勺:“别摇了,本非梦魇,再摇也摇不醒。明天可莫要再写那么些梦字了,浪费好墨好纸。”

林烨一赧,咬了唇,装作恶狠狠道:“混蛋,再说半个字,我就赶你走。”

白麟闷声直笑,两肩一个劲耸,却果真没再说半个字。

林烨也不由得微笑起来,骂完了人,心里舒坦不少。把沉重的思绪抛开了,舒舒服服靠着他,权当享受。

白麟把他轻轻推开,在两边额角各亲一下,把人抱起来,走到内室,弯腰放在床上。自己在床沿上坐下,一双黑眼睛亮亮的,注视着他。

林烨长出口气,枕着只胳膊,蜷着条腿,盯着帐幔顶端的金钩,目光飘得老远老远,声音也似笼着层纱:“本非梦魇……是梦非梦,谁人说的清?说不准,一场人世,真就是庄生一场荒诞梦。”

白麟握住他的手,摩挲着手背上细细的骨骼:“那你是想长梦不醒,还是一醒清明?”

林烨悠悠道:“我不懂,亦不知。”目光转到他脸上,浅浅一笑:“只愿你能回答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何?为何又……偏偏是我?”

白麟想了想,伸手从衣襟里掏出不离身的玉坠,破天荒摘下来,放进林烨手心里。

“这是什么?”林烨握了握,玉坠暖融融的,犹自带着体温。

“你看看。”

林烨撑起半边身子,对着光绕绕,敲一敲,听一听,赞叹道:“剔透晶莹,入手温润,是块好玉。”

白麟抬手摸摸他的头:“我是让你看花纹,没叫你作评价。”

林烨疑惑着低下眼,却愣住了。两手握住玉坠,猛抬头:“这……怎生与我的扇面这般相像?莫非你要寻的人是……”说了一半闭嘴打住,感觉大言不惭,自以为是。

白麟含笑道:“一玉起因缘,半卦定今生。”

林烨惊奇劲一过,倒有点不高兴起来。他百般示好,万般情怀,难不成就因了这一块玉?怏怏把玉坠扔给他,重新躺回去,翻个身,脸冲着墙:“你也太迷信了,算什么读书人……”

白麟怔道:“前半句话你自个儿说的,还做了牌匾挂在淬玉斋门口,怎生成了我迷信?”

林烨一哼:“我那是为了招揽客人,你又为的什么?”好不容易松快下来的心,一下子又沉甸甸了,不由带上怨气,后悔莫及,恨不能时光倒流小半个时辰,等他上完药,立马赶走。

“你……”白麟伸手把他扳过来,冲着自己,眼睛黑如墨:“若天命已定,此生无缘,单凭一块玉,亦百无一用。一块玉,莫过于制造一个契机,搭设一座桥梁,让戴玉人少走些弯路,少费些时日。林烨,这话,不也是你说的?”

林烨语塞,别过脸不看他,牙缝里挤出句话:“你倒记性好。”

白麟耐着心,连劝带诱:“你若不信我,便问问你自己的心,看它是否想我,是否依赖我,如何?”

林烨咬了牙,不说话。

“还是说,你连你自己都信不过?连自己的情感都不愿深酌?”

林烨还是不语,干脆阖上眼。

白麟深吸一口气:“你问我这一切,究竟为何?好,我回答你。不过是情从心起,心随我欲,我直面情意,而汝心非石。你日日挂念着别人的喜乐,照顾着别人的情绪,不累么?随心所欲一回,有何不可?”

林烨终于开口,语气却似自嘲:“所以说到底,不过是个欲字……”一句定论,全盘打翻,论的也不知是自己,还是他。

白麟眉头一蹙,微微恼火,怎能这般断章取义,曲解人意?平日里欢快顽皮,生龙活虎,怎生到自己面前,就这般别扭不讲理?

竭力把怒意压回去,尽量放缓语气:“何出此言?”

林烨喃喃道:“我只不过想起常臻说的话来,也就是随口一说。”

“哦?什么话?”

“有情则生欲,有欲却未必有情。”

白麟一怔,沉声道:“那你不想问问我,是有情生欲,还是有欲无情么?”

床上人想了想,终还是,摇了摇头。顺手拉起被子,蒙住上身头脸:“我不懂,你莫要逼我。”

捂在锦被里,等他回话,却隔了好久,没听见声响。

动动身子,床沿边竟似空了。

被子往下扯一截,露出只眼睛,偷偷扫一眼,果真没人。

一下慌了神,丢开被子一咕噜爬起来,蹦下床就往门口跑。

月亮从窗口冷冷照进来,桌椅在地上拉出长长黑影。蟋蟀有一搭没一搭地鸣叫,草叶在风中窃窃私语。门兀自开着,蜡烛依旧昏黄,可就是,没了人。

他失了神,恍若呼吸已抽离肉体,晃悠悠浮在半空。眼睛无意识地扫过,猛然看见墙边桌上,木盒古朴素净,无声躺着。

刹那间,心里有一道围墙,轰然塌陷。

身子晃了晃,望着空荡荡的门,颓然垂手而立。

怔忡间,他抬起手,“啪”一声,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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