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樱花(1 / 1)
让时静无法释怀的那个他是苏阳,一个脸颊嵌着酒窝的男孩儿,用时静的话来说,他的目光很清透,像樱花洒落般,那么宁静美好。
杨一芯听到后,用所有关于苏阳的印象努力回忆,最后皱眉瞧着一脸憧憬的时静,慢慢叹道:“不可救药啊不可救药。”这句话的回应是时静连挠带追的报复,伴以咆哮:“你这个坏人!坏人!”杨一芯自然是比较快的那个,每次时静追不上了,就在原地不动,嘟嘴生气,跑掉的人警惕地跑回来,因为有时候时静是真生气,有时候是佯装的,杨一芯对此毫无把握,不过也不计较,最终总是两人笑着扭作一团。
苏阳,杨一芯,时静,三人是高中同学,高一至高三,三年的时间。高一,三人交集并不多,高一一班有63人,挤在窄窄的教室,三人隔得并不近。
教室楼后面是一片草地,一条幽幽小路,很多棵樱桃树,春天的时候,樱花透过窗户飘进来,有一次,时静走神,望着窗外飞舞的樱花径自出神,托着下巴,歪着头,嘴角微微翘起。
历史老师正激情讲授赵匡胤如何龙袍加身,忽然瞥见这边有一抹异样,有人的脑袋正往相背的方向看去,悄悄然边讲边挪动,忽然用手摁了下时静的课桌,“和蔼”地说:“来,时静,你说说看赵匡胤是哪一年登基、如何登基的吧。”
时静不期然吓得抖了一下,差点呼出声,“嗯……赵匡胤登基……是在公元960年,陈桥兵变后黄袍加身。”慌乱间,时静迅速捋清思路,老师本想借此教训一下她上课要注意听讲,无奈答案是对的,面对这样的好学生,只得声音软下来,“以后别东张西望的,数学课可没我这儿好过。”
时静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坐下,她知道自己数学学起来十分吃力,总是不懂所有题变来变去的逻辑,所以也总是往数学老师办公室跑,各种“耳提面命”。坐在教室右后方的苏阳默默注视,角度与老师的方向并不十分相背,所以并未被老师注意。
在时静坐下的档口,教室里一声突然爆出的笑,十分惹人注意,在大家屏气凝神时刻,某人捂住了嘴巴,暗骂“该死”,然后闭上眼睛,等待着不美好的事情的发生。没有让她失望,老师适才尚未发的火让这位同学立马给点着了,这位同学,就是杨一芯。
当然老师不能明着发火,而是“曲线救国”,提问了一个关于杨一芯一看到那个人名就会翻书页的问题——王安石变法,杨一芯暗叫救命,所有的改革家里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位了,不在于改革成果如何,而是这位宰相把她的偶像苏轼贬至黄州,恨他已然数载。终于,老师名正言顺的发火了,让杨一芯“一战成名”,整个高一级部楼都回荡着老师的骂声,文科班的同学们纷纷打听这位敢于同“恶势力”作斗争的勇士是谁,因为这位年老的历史老师总是“压迫”同学们背背背,奈何广大劳苦民众敢怒不敢言,杨一芯自然是同学们心目中的英雄,可是这英雄的名号在老师那里就变成了“惩恶扬善”的反面教材,每每说到踏踏实实背诵,就会把眼睛投向杨一芯,无数次中枪之后杨一芯已经自然屏蔽掉这类事了。
又是历史老师狂轰滥炸的上午最后一节课,拖堂拖到教室里一片肚子叫的声音,所有人意兴阑珊,兴许并没有听进去什么,杨一芯奇怪老师为什么总是感觉不到饿,思索再三之后,她认为老师肯定是吃过饭过来的,下午是连堂作文课,没有他的课了。
终于听到历史老师那句“好了”,全班顿时精神奕奕,这是他一节课标志性的结束语,当然这种振奋的情绪老师也“深深感受”到了,不无讥讽语气:“多吃一顿饭,就多长点知识,别瞎了粮食!”杨一芯此时选择性地听,只允许自己记得“多吃一顿饭”。
走出教室,樱花飘落在清爽的季节里,透着香气,一如青涩年华掩不去的美好。如今总想回到当年,大概只是为着这份无知所以无欲的单纯吧。
时静习惯一个人,抬眼看到杨一芯正在前面,于是快跑几步追上。“嘿,杨一芯!”时静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并打招呼。杨一芯的脸可谓由晴至阴,快速变化交替。“喂!刚刚上课我可是被你害惨了!明明你犯错,最后我买单,凭什么呀?好学生就有特权啊!”
略带埋怨的急速语气,让时静默默暗下了脸,不知说什么好,说对不起吧,显得矫情,一时顿在那儿,暗自懊恼刚刚为什么来自找没趣。
杨一芯看到时静的表情,也自觉尴尬,颇有点无理取闹的感觉,与时静平时交集并不多,人家刚才是笑脸打招呼的,这会儿怒言相向,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自己太出格才“中枪”的。所以咧着嘴,一声“哈”接着另一声的,企图用来救场。时静听着很是不舒服,脱口而出:“你不如不笑。”
这平平静静的一句,让杨一芯爆笑起来,这声笑让时静后来评价说“真真是平地一声笑”。杨一芯边笑边说:“嗳,没想到你这种好学生也这么幽默,哈哈……哈……”
时静没好气,“什么叫‘你这种’?还有,怎么就幽默了?还有还有,我怎么就不能幽默了?”直让杨一芯无话接茬,“就是……”实际上杨一芯想说的是:好学生不都天天时时刻刻学习嘛,哪有时间幽默?可自己也觉得这话没逻辑,顿时无语了。
杨一芯主动化解尴尬,伸手挽住时静胳膊,谄笑道:“走啦走啦,再不赶紧就真没饭吃了!”时静被这生硬的转话题功力折服,不过也真是饿了,懒得较真。
好朋友总是来得莫名其妙,就这样时静和杨一芯俩人自此亲密无间,教室里校园里经常闹着笑着。杨一芯这厮老是爱开历史老师的玩笑,缘由就是那一场“恶战”,时静直戳其脊梁骨:“根本没“战”好么,你接得住吗?”杨一芯恨透了时静的“毒嘴”,但又爱死了她直来直去脾气,总结之“找虐”。
其实时静并没有几个谈得来的同学,独来独往习惯了。小时候曾经玩得不知天黑地暗,爷爷扯着嗓子在门口喊着“时静”,爷爷只有在生气时才会连名带姓的叫孙女儿,平时的溺爱也都不形于言语,一包糖,一块零花钱便是爷爷最大的爱了。那时候,小伙伴们最多能拿到5毛钱的零花钱,时静一下子超出“贫困线”一倍的距离。所以,时静对沉默寡言严肃的爷爷爱得也不形于色,反而内心藏了一丝畏惧。所以渐渐长大后,爷爷对玩心不减的时静严格起来,这种严格并不是限制时静玩乐的时间,而是在看到时静疯玩的时候给予一种严肃的表情,时静并不能假装注意不到,这时便乖乖回家,做什么都好。年龄的增长,带给了时静更多的敏感。久而久之,小伙伴们都不主动来找时静玩耍,于是时静也就时常是一个人在家。不过,时静并没有觉得不好,在家翻泛黄的书也有很多趣味,爷爷爱看史书,所以时静小小年纪便熟悉战国、西汉、唐朝等朝代,野史更是众说纷纭。
所以,算起来杨一芯是时静长大以后第一个亲密好友了,这要归功于高中的寄宿生活,再者高中生活实在苦闷,没有谈天说地的好朋友,青春期的躁动如何排解一二。时静安静,杨一芯多动,两人这样奇异的组合也并没有人觉得怪,也许互补才是良方。
教室后面的地段属于一班的卫生区,时静是周四值日,跟苏阳一起负责教室外的部分。两人自高一开学便一组,已经半年多的时间,并未多说几句话。这天又是周四,早读过后,时静和苏阳分别拿着笤帚和簸箕打扫,其实地上主要是花瓣,时静觉得这些枯萎的花瓣并无碍,可卫生检查员并不这么认为。“干嘛要扫花瓣呢?”时静小声自言自语,走在前面的苏阳略略一怔,停下了脚步。时静走在后面,看到樱花瓣飘到了他的发间,他慢慢转身,时静盯着那片花瓣慢慢滑落,等到回神,发现此刻对方正瞧着自己,时静的脸腾地红了,“那……你头上有片花瓣……刚掉下去了……”差点咬到舌头,苏阳的脸莫名地也红了。
时静拿着笤帚想迈到草坪中去打扫,借机逃开,没想到鞋上沾了露水,青石护栏生了苔藓,加上“心虚”,重心不稳,向后滑了去,身体向前落。苏阳一句“小心”尚未喊出口,慌忙去扶,却只抓住了她的胳膊,时静膝盖磕到了青石上,一声**还没喊出口,闭紧了嘴巴,小心地喘息,就连呼吸都能带来更多的痛。
时静皱着眉,眼泪顿时涌了出来,苏阳扶着她肩膀,不敢强行将她拉起。两三秒过去后,苏阳见时静缓了一下,她的膝盖处渗出了暗红色的血迹,眉头一凛,转头对时静沉沉道:“你的腿不要用力,按着我的肩膀,先坐下。”苏阳小心地向上提着时静的肩膀,时静双手扶着他,“把腿慢慢伸开。”时静闭着眼,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把腿伸了开来,大口呼了一口气。
“我要把你的裤子挽起来,不染容易感染,忍着点。”苏阳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鬓角渗出了汗珠。时静默许,没有力气说出一句话,使劲攥着地上的草,咬紧了已经泛白的纯。果然,伤口磕去了皮,周围发青,血流的并不多。苏阳的汗滴了下来,“我要送你去医务室,起码先消一下毒,最好能去外面的医院看一下。”
时静终于有力气说话,抹去眼下的泪道:“你从窗户那儿叫一下杨一芯,她扶我去就好了。”苏阳略一顿,不过转瞬即答应了,“好,你等我一下。”
时静略略奇怪,应该是等一下杨一芯吧。看着苏阳飞跑着来回,些许喘着:“杨一芯去老师那儿了,不在。你上来,我背你过去。”已经蹲下去,意思是让时静上去。
时静觉得尴尬,但也不好扭捏,顿了一秒,艰难起身爬上他的背,幸好苏阳是在比她低的地方。时静记得那背很硬但是很暖,一路上苏阳为避免晃动到时静受伤的腿,一直走得很稳很稳。
5分钟的路,似乎走了很久很久,到达医务室的时候,苏阳把时静小心地放下,时静看着苏阳脸上汗直流下来,惭愧是不是自己太重了。苏阳没等时静说谢谢,已经把医生拉了过来,急急地道:“爷爷,我同学磕到膝盖了,您赶紧帮忙看看。”
这医务室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头发花白的老人戴着老花镜瞧了一眼,就说:“拿紫药水擦一下,消毒,再吃上消炎药,不碰水,过几天就好了。”很是轻松。
苏阳顾不上擦脸上的汗,“要不要拍片看伤没伤到骨头?伤口要不要包扎?”“医生”斜着眼,透过花镜的上边瞧着着急的男孩,不以为然:“就这磕着碰着的多了去了,哪用得着那么麻烦?不用包扎,包扎反而不利于伤口结疤。来,我把紫药水给你擦上。”
时静看着紫药水瞳孔收紧,苏阳默默扶住了她的肩。“医生”蘸着棉签,往伤口一碰,时静**出声,揪紧了衣服,苏阳感觉时静全身发抖,冲“医生”有礼貌地喊道:“爷爷,您轻一点。”“医生”爷爷不理他,时静憋着气等药水擦完,大口喘着,眼泪颗颗滚落。苏阳在一旁什么都不说,只是扶着时静肩膀,时静觉得每次棉签靠上来,苏阳的手就用力抓紧自己的肩膀。
“好了,回去伤口不要碰水,把消炎药吃上,一天三次。”“医生”爷爷把用完的棉签丢进垃圾桶。
“需不需要拍片看看?伤口要不要包扎?”苏阳觉得不放心。
“磕着碰着多了去了,没那么麻烦,把药拿上赶紧回吧,别耽误了上课。”“医生”爷爷从花镜的上方眯着眼斜斜地瞧着苏阳和时静,显然是十分“关心”同学的功课。
苏阳还想说什么,时静拽了他的衣角,“我现在好些了,咱们走吧。”
苏阳看时静已经站起来,心想她可能是怕尴尬,就没有再提出背她,一路上紧紧扶着。苏阳说:“要不要请假回家休息下?顺便也可以去医院透视看看?”
时静还是觉得有点疼,不想再折腾,摇头道:“回家还得坐车,不方便,我请假回宿舍休息。”
走到一个长凳处,“那我给你去请假,你在这儿坐着等我一下。”苏阳扶着时静坐下,转身就往办公室方向跑去。
时静还想让他把杨一芯叫上,无奈对方已经跑出很远。
苏阳一路上话不多,只是专心看着前面的路,使劲扶着时静。
女生宿舍本来不让男生进,但看到时静伤的不轻,紫药水遮住了血肉淋淋,却让伤口更加狰狞。宿管阿姨让苏阳把时静扶到二层,进了宿舍躺下,立刻让苏阳出去,苏阳把时静床边的杯子倒上水,把药放下,并把暖水壶提上,“你等水凉一下把消炎药吃了,下课后我把热水提到你宿舍楼下,让杨一芯给你提上来。你需要带什么书过来,笔记也给你拿过来吧,你可以先看我的。”时静感觉很窝心,第一次被男孩子这么照顾,“谢谢你啊苏阳,让杨一芯帮我带过来吧,今天谢谢你了。”
苏阳心中一动,原来她记得自己的名字,没头没脑地笑着什么再没说就下了楼。
时静如今想起那天,记得的不是伤口的疼,而是樱花树下的他,清俊的脸庞,他微笑时浅浅的酒窝。也许,每个人都是选择性记忆,痛不必记得,不要让它繁衍,人生已多风雨。
而隐隐约约,似乎上帝给了你什么,就要拿走些什么,如此公道,让你仍然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