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1 / 1）
结婚还签个协议，果然是富有契约意识的好公民。原本被黑色镇纸掩盖的字终究还是没沉住气露了头，当时柒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继续寻找《普通动物学》，事后这四个字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他才开始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这是，要结束了吗？
Ｋ，你最终还是要结婚了呢。
房间里Ｋ的墨宝贴了一圈，内容无非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少喝咖啡多休息”之流，像是把一个老妈子一生的碎碎念都浓缩到这几张纸上。柒问Ｋ为什么不写点诗歌格言歌词，Ｋ一指“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说这不就是。
并非敷衍，只是平日里疏于表达，冷不丁儿提个要求就会感到茫然。对于这点，柒心里十分清楚。也许这世界上除了Ｋ自己，就数柒最了解他的吧。
可是即使原本坚信着这样的原由，现在这种状况下却不得不生出怀疑。
有什么好怀疑的，又没有资格问Ｋ“你究竟爱不爱我”。柒自己知道，他没有立场。而且对于这段情感，他始终抱着一种藏着掖着的态度。就像是小孩有了好吃的糖果，却又怕被人发现，只能自己在角落里偷着乐，偷偷吃。
有时候，柒觉得自己很烦，一次次故作豁达反而更能折射出内心的恐惧。Ｋ所不知道的是，每次他出门，总有一个人站在飘窗旁目送他走出小区，每次他从食堂回来，总有一个人在天台上看着他，目送他进办公室。绿荫场上跑动的Ｋ也许从来没有注意过，单杠上有一个少年，与身边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却时不时地望着他的方向。
他每接到一次电话，就会有人在房间里偷偷揣测，每发过一次脾气，就会有人默默失神。
这段经历对于柒来说，简直是煎熬般的痛苦，但比这痛苦还要危险的，是他自己对Ｋ的态度。
□□上建高楼，下场可想而知，可怜他自作多情小半年，到头来却还是在现实面前肝肠寸断。
所以柒的目光里添了几分茫然与探索，浑浑噩噩地抄书，浑浑噩噩地做题，Ｋ有点担心，问他是不是傻了。他随口“嗯”了一声。
恋爱中的人智商都是负数，可我却只是单相思。
“不会吧，真傻了？１＋１等于几？”
“１０。”
“还好，还知道二进制。”
“……啊？”
Ｋ甩给他一袋好时：“总觉得这两天你有点木。”
柒打开包装拿出一颗仔细端详，银蓝色的锡箔纸上端拖出一条细细的纸带。拽住纸带剥
去锡箔，里面的巧克力化了一点，粘糊糊的，露出棕色碎块，犹豫地吃下，原来是曲奇白巧
。熟悉的甜味，终于让他感觉安定下来。他倒在沙发上，懒得动弹。
“还好吧。”
还剩一口气。也许能撑到看你结婚那天。
Ｋ回到电脑前敲敲打打。柒说：“等会儿电脑借我用一下。”
“搞什么？”
“买车票。”
柒近日领略了“晕眩”二字的真谛。
手脚一寸寸麻木，冰凉。背后被冷汗浸湿，心脏似乎要从胸腔中蹦出来，然后整张脸就
麻了，眼前金星乱飞。“嗡嗡”声似乎自颅腔内部发出，包含整个中枢神经系统的怨念，袭
上听觉中枢。世间万物都疯狂转动，他一人静止在地面上，又或者是世间只有他自己在转？
连分辨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瘫在桌子上大口地喘气，期待这该死的感觉赶紧消失。
咨询熟识的人却得不到明确答复，他决定去做检查。
Ｋ说；“马上就要考试了，还出远门？”
柒说：“不过是提前一天去武汉而已，看个病应该有时间吧。”
“哪个医院？确定了吗？”Ｋ停下手中的工作，抬头看他。
“汉口六角亭。”（某著名精神病院）
Ｋ想笑，但马上忍住了。“……严肃一点我们在说正事。”
“跟你有关系吗？”话甫一出口，柒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关心学生身体健康，实际上我也要提前走，现在得多给你订票，再向前一天可以吗？”
卧！槽！怎！么！不！可！以！柒心中礼炮齐鸣红旗招展。
Ｋ嘴里叨叨个没完：“虽然知道你身体不好，不过没想到还得专门抽时间去外地看病，
找好大夫没？专家号可贵了不过原来有个医院周二专家号打对折……”
柒抱着抱枕睡得昏天黑地，梦里有一场婚礼，新郎新娘都是一身黑，特别肃穆，乍一看像是葬礼。他坐在教堂长椅上，做唯一的见证人。一个梳着三七分，穿黑皮鞋的家伙拿着文件夹从告解室里走出来，新郎拿着黑色钢笔签完字后把笔递给新娘，笔尖冲着她。两人签完字，三七分特意把文件夹拿来给柒过目。文件共一页，一式两份，标题处猩红色的“婚后协议”格外扎眼。右边那份的签名不甚清晰，左边一份签着Ｋ的名字。
用柒最钟爱的字迹写下的，最珍贵的名字。
再次陷入眩晕。睁眼后幸好还坐在沙发上。Ｋ说：“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四百年？”
“没，只有两百年。”
“搞什么鬼。”刚准备睡下，瞥见Ｋ一脸窘样，好奇心大起，“怎么了？”
“你身份证号是多少？”
……
列车出发后，车厢里回荡起一首曲子。钢琴弹奏，回环往复，绵绵不绝。坐在前面的女孩和着节奏小声哼着，细白纤长的手指在桌子上做出弹奏的动作。
这是柒比较喜欢的一首曲子，曲风华丽，清越的声音在人的心底回荡，感觉整颗心脏都在跟着一起跳动。
大概几年前柒曾经听过这首曲子，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小屁孩，整天在音乐学院的琴房里到处乱窜。某个夏日午后，空气湿重，天色昏黄。他坐在琴房边的自行车棚下，听见里面别人弹奏。音节层层攀升，跳跃一个八度再回来，渐渐流回起始的音高，几个和弦过后进入主旋律，单音在中高音区和高音区之间自在流转。加上和弦之后，音色更加丰沛，演奏者的感情似乎也更加深刻。曲调起起伏伏如海潮涨涨落落，希望与失望轮番上演……曲谱的末尾不知是否只留下一个反复记号而没有真正结尾，柒只知道同样的乐句出现过很多次，那天很闷，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没有一丝风。蝉也诡异地集体沉默，琴声铺天盖地，织成一张大网。
没有来由的恐惧涌上心头，他转身跑远。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