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虞兮虞兮奈若何(3)(1 / 1)
几日后,沈梓城专程去承瞻殿看传圭,例行也要嘱咐崔从检几句。几句话下来,她顺手接过满袖递来的茶抿了几口。
那一盏苦丁泡得浓浓的,极重的苦气熏得几尺远的崔从俭也不由皱起眉头,“贵妃娘娘幼时仿佛最吃不得苦东西。如今也爱吃苦了。”
满袖眨眨眼问,“大人怎么知道?”梓城也觉得奇怪。
“曾在娘娘兄长的喜宴上得见凤颜。”崔从俭答得含蓄,点到为止。
梓城略一沉思,倒因为这许多年的事情脸红起来。她在家中是宠惯的老幺,别说是苦茶了,就是菜稍嫌涩口,父亲兄长也依着她撤下。
在那次喜宴上也是一样。她嫌茶苦,早春的时节里竟要人给她做荔枝蜜。
崔从检至今还记得沈府那个见惯风浪,训练有素的管家在听到领座这个小姑娘的吩咐后,那一脸如临大敌的滑稽摸样。
“咳,”她随口敷衍,“原来崔博士当时也在场。”满袖一拍脑袋,笑道“原来大人同我们娘娘还是旧相识呢!”这话说得唐突,就连满袖自己也觉得失言。
好巧不巧,此时秦奭进来,“谁与贵妃是旧相识?”看见殿中站着崔从检,他灰蒙蒙的脸色上又添了一层戾气。
“幼时曾有一面之缘罢了,”自从传璋的事之后,每日都有宫人从垂治殿被打发去暴室。如今梓城看着秦奭,确是比往常易怒,而且人仿佛也瘦下一圈,眼圈黑黑显得他憔悴不少。
书房里的传圭听到动静,执一卷书册出来,“父皇长乐未央。”秦奭的脸色没有因为梓城的解释而缓和,“恩,太子最近在读些什么书?”
“回父皇,读到《贞观政要》。”本是例行的询问,但在看到传圭跃跃欲试的模样后,梓城的心里咯噔一下,这孩子有自己的心思是好事,只是还不懂得藏拙。
“哦?读到哪一卷了?”
“鸟栖于林,犹恐其不高,复巢于木末;鱼藏于水,犹恐其不深,复穴于窟下。然而为人所获者,皆由贪饵故也。”传圭作了一揖答,“回父皇,卷六,论贪鄙。”
少年铿锵清亮的声音如玉珠掷地,秦奭眯起眼问,“太子以为何解?”侯尚方等人弄权贪赃已然证据确凿,要求严惩侯尚方一党的奏疏络绎不绝,而秦奭却迟迟未做决断,朝中物议如沸。
“贪佞之于国,如跗骨之蛆。儿臣以为,无论高低,无论亲疏,皆不可宽待。一为彰我朝尚清明,二可警群臣以克廉。”传圭平视着他的父皇,说得有理有据,不亚于在他面前直斥侯尚方一党。
仿佛是一只犟着头的小豹子初会一只散着杀气的公豹,凝滞的空气里几乎能闻到一丝血腥。
梓城笑着牵过传圭在身后,向崔从检道,“太子进益不少,博士教导有方。”又侧身问秦奭,“陛下,您说是吧?”
秦奭的目光从传圭,移到崔从检,最后落在梓城身上,“恩。”那种冰冷而强烈的怒意甚至不用宣之于口,就能感受到。
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脖颈爆出好几条青筋来。
“陛下!”
秦奭说不出一句整话,也不让召太医,急匆匆地就唤周弼扶他回垂治殿去,撇下惊愕的三个人。
“圭儿,你不再是母妃怀里的小儿了。”梓城牵过传圭,仿佛丝毫不在意刚才秦奭的盛怒。她赞许地点点头,温言道,“如今,你首要学的,便是从此以后,将他看作帝王,而不是你的父亲。”
“一切,皆仰仗博士了。”梓城虚行一礼,还没等崔从检反应,三人便被殿外一阵嘈杂的叫骂声惊扰。
沈梓城蹙眉,承瞻殿里的宫人竟这样没规矩。她携了鸾衣出去,只见殿外的毒日头底下掌事刘户按着个小太监,约莫十三四岁,半跪着还犟着头,嘴里不清不楚地在骂着什么。
“小路子!吵闹些什么,也不怕惊着了主子!”鸾衣是承瞻殿的管事,在梓城面前出了岔子,脸面上自然也不好看。
“姐姐,这小犊子是想逃出宫呢,幸是被我逮着了!”刘户说着又照小路子不休的嘴赏了个巴掌,“瞧,这没命儿的东西现下还叨叨着。”
自从各路义军突起,意欲直捣王都的消息传开后,不仅民间人心惶惶,连宫中亦如此,可见失道者寡助。
梓城无法怪罪鸾衣管事不力。近些日子来,各宫中意欲私逃的人实不在少数,饶是几处宫门都添了一倍守卫,留得住人,也止不住人心渐离,“杖毙,再有私逃者,同刑处之。”
她转身还能听见后头小路子渐渐远去的声音,“逃是死!不逃也是死!都……”
“满袖,去知会一声周弼,这几日陛下的一举一动都得摆在本宫的案上。”梓城又吩咐钩吻,“你去一趟沈宅,将朝里,民间和陛下的近况告知父亲,再把二夫人请来。”
鸾镜为梓城打着竹伞遮阳,她摆摆手,整个人重新沐在日光里,悠悠地接上一捧暖阳,“就要变天了,何负好春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