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莫向樽前奏花落,凉风只在殿西头(1)(1 / 1)
收到赐婚圣旨的那一天,王都里已是漫天飞雪的日子,“制曰,隆阳长公主,系佩德皇后嫡出,少而婉顺,长而贤明,今赐降于宣平侯侯以林,二人良缘天作,嫁仪定于雍长八年,五月初十,望汝今后同心同德。”
后廷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前脚垂治殿的封赏刚落地,后脚重华殿的贺礼就进了门,加之各路由沈梓城遣来的女官,迎来送去的,隆阳殿几乎没有一刻空闲时候。
秦宝衣倚在贵妃榻上,把玩着那只小小的玉箫。透过日光,她看到玉石中细腻的纹路,每一条都是熟悉的,每一条都是日日会看到的。她将玉箫攥在掌心里,坐看窗外青竹变琼枝,他是不是也收到同一道旨意了?
高傲如秦宝衣,她从没有想过侯以林接下圣旨的时候会是戚戚之色。只是家中还挂着白,赐婚的圣旨便进了门,这侯以林饶是个有心肝的,这立时也欢喜不起来。
四个月前德妃侯以栖亲自给嫂子崔氏指了接生嬷嬷,再过了一个月,崔氏生产,过程惨痛异常,最后母子俱亡。崔氏临走前憔悴不堪的面容深深留在侯以林的脑海中,“妾无德,不能长伴郎君,吾命也。”
只待到无人处,侯以林才能偷偷抹去一把男儿泪,哪里是什么天命,全是为夫害了你,是侯家对不住你。
凄凄岁暮风,大雪经日不止,雍长七年的冬来得早,也格外冻人。周弼搓着双手,抖抖索索地立在垂治殿的檐下,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穿官服的男子走来。也不待他寻思为什么年下了还有大臣觐见,这位大人抖落抖落身上的雪,便开门见山说,“微臣太卜张珉奉陛下之命前来,烦劳公公通报。”
殿内,秦奭在榻上小憩,头枕于梓城双膝,看上去睡得很沉。秋谷欠收,前几日里,各地的奏报一如雪花纷然而至,秦奭连夜命大司农开仓赈粮,又安排人手运粮。着急上火兼之劳累过度,他许久不犯的偏头风又骤然发作,竟几日几夜不能入眠,唯每天梓城来为他按摩的时辰才能安稳地睡上一会儿。
纵使周弼蹑手蹑脚地进来通报,秦奭觉浅,还是醒转了,他起身说“让……让他进来。”梓城扶他一把,“这位大人也来得忒不是时候。”此时,她所担忧的,只有秦奭的身体。
纵使收到满襟遣人送回的那张“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的便笺时,她几乎咬碎贝齿,恨意疯狂地滋长,可是当周弼顶着核桃似的红肿眼,无计可施地来请她的时,一切的怨恨都溃不成军。
秦奭了然地看着张珉从容进殿,规矩行礼,说“可是备妥了?”张珉拱手,“元丘的行宫业已妥当。”
算算日子,冬至日将近,沈梓城走到秦奭身边问,“陛下可是要在冬至日前往南郊祭天?”南郊祭天是大典,感恩天地滋润哺育万物。可是,如今秦奭的身体实在不宜出行,遑论行祭。
“可是,陛下,您的身体……”秦奭牵过梓城的手,轻拍两下,“无妨,孤抱恙前往,不是更显心诚?且南郊祭天是古例,怎可不循?”
这话说得凛然,沈梓城无话可驳,又侧首问张珉说,“从来南郊祭天都是在临近的阁丘,何以这次排去了元丘?”张珉那双眼珠轱辘似的转一周,拱手回答她说,“阁丘的祭坛有多处坏损,又无行宫居所,遂移在元丘。”
行宫居所?向来祭天是朝发而暮归的,难不成这次也例外?秦奭突然咳嗽起来,梓城递茶与他,清茶入口,气方顺下,“今年欠收,孤打算斋戒三天,再行祭礼,以彰孤心诚。”
左一句心诚,右一句心诚,沈梓城哪里好驳他,于是说,“那便带上臣妾同去吧,陛下的偏头风也离不了人。”秦奭摇头,话语中带着帝王的威严,说“若贵妃与孤同行,内宫与前朝又交由谁来担待?”
一顶大帽子,同时也是一只烫手的山芋。沈梓城当即推辞道,“臣妾无一日不谨记,后宫不可干政,更不敢妄执朝政。”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意外。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变得这样?前一刻还互相依偎,后一刻就有了博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