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节(1 / 1)
四月十八日,靳大婚。
头天晚上,铃子约我去给靳“脱光”。我们一起去了当时最火爆的一个叫作“火烈鸟”的慢摇吧。与几年前狂热劲爆的迪厅相比,慢摇吧的音乐更舒缓,光线更暖昧,形式也由群体狂欢变为自恋。经历了整个狂飙突进的九十年代,1999年就像一个巨大的休止符,带着一种似有若无的割裂感,在每个人的心头平添了一丝世纪末的迷茫。尽管每个人都知道1999过后,就是2000年,但新世纪的到来,总还是承载着些许空泛的希望的。
点了啤酒和零食,以惯常的姿态,坐在不起眼的位置,看着一屋子的饮食男女摇头晃脑自得其乐,只有我们仿佛置身事外。铃子一向喜欢这种感觉,她说越喧闹的背景下,内心越安静,反之亦然。我也有同感。一个人太过安静,大脑就会不停的搜寻,试图摆脱寂寞带来的迟滞感,结果却是想得越来越多,往往把自己困在一种患得患失的境地中;嘈杂的环境里,你很难对任何事物保持太长时间的关注,也就不大可能去钻牛角尖了。然而,在这样的地方聊天,内容多是零散的,时不时就会有什么突然跳出来打乱了原来的节奏。
在还没进入正题之前,有人从身后拍了铃子一下,我们跟着回头一看,原来是叶子。
目光掠过叶子的肩头,一对年轻的恋人正低头耳语。不甚明亮的烛火的映照下,那个身材略显单薄的男子看上去有些与众不同。
“这么巧,你自己?还是跟朋友?坐会儿!”铃子招呼道。
“只能陪你们小坐一会儿——我和朋友一起来的,他们在那边——”叶子一边答道,一边用手向身后指了一下,方向正对着那对恋人。
“那个男的好像是维达公司的吧?”靳有些疑惑地问道。
“是啊,你见过他?他跟王晶交往半年了,可能会结婚……”
“维达公司?就是那几个在当地搞合作的老外?”铃子也跟着凑起了热闹,“那男的多大了,不会是个老头吧?”
“不是的,才29岁,比王晶大个三四岁。”叶子忙解释道。
维达公司是一家挪威企业和当地破产的老牌市属碳素厂重组后成立的公司,由挪威人控股。外方派驻了几个人在这里。因此,这两年,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几个身着彩色休闲服,背着登山包,撅着屁股,骑着公路赛的老外穿梭在大街小巷。他们一共有四个人,只有一个是女的,那女人四十多岁,瘦高个,短头发;还有两个中年男人,一个个子不高微胖凸肚谢顶;另一个岁数更大一些,大腹便便满头银发;相较之下,王晶的这个男朋友,也算的上一枝独秀,个子和靳差不多,黄头发蓝眼晴高鼻梁白皮肤,但是细看之下脸上和手上都有一层淡黄色的绒毛,加之身形瘦小,活脱脱一只猴。
“就……那,猴哥?”铃子一听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害得我刚喝进嘴里的啤酒直接喷了出来,靳也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什么猴哥,人家叫Frank(富兰克)。”叶子有点不乐意了。
“Sorry,Sorry……说顺嘴了!”铃子忙拱手,做道歉状。
“你呀,真是死性不改,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叶子嗔怪道。
“姐姐教训的是,下次不敢了……”因为蛋糕事件,铃子自觉有软肋在叶子手里,所以格外乖巧。
“明天婚礼的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吱声啊,帮不了什么大忙,跑跑腿还可以的。”叶子转向靳客气道。
“谢谢你还掂记着呢!家里都已经安排好了,明天直接到酒店就是好了。就怕明天来的人太多顾不上招呼,怠慢了你们呢!”
“咱们谁跟谁呀,用不着那么见外的。结婚可是个体力活,从早上一直要忙到晚上呢,最好能早点休息,才能做个漂亮的新娘!”叶子笑道。
“放心吧,我们也就是陪着她聊聊天,顺便安抚一下这忐忑不安的灵魂。单身贵族的最后一晚,也是一刻值千金的,那能随便浪费呀!”我也跟着讨了个巧。
“还是丁宁会说话。”叶子笑道。
“Juliet,ComeHere!”正聊着,一个带着鼻音含混不清的声音飘了过来。
“Frank叫我了,可能是王晶想走了,她今天不太舒服。我先走了……明天见!”说着叶子起身和我们告别。
“也不知道那只猴子有什么好的,那女孩要找他?”靳一脸不解地嘟囔道,“我们同事见过他在酒吧找小姐,一手搂一个,哎呀,想想都起鸡皮疙瘩……”说着还配合地抱着双臂,做了一个冻得发抖的动作,很可爱的样子。这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当年的马晓晴侦查,少女马晓晴,明天就变成少妇岑靳了,在这花一样的年纪。也许一个女孩子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此,在最美的年纪嫁给自己所爱的人。
“猴子有钱啊,拿着美元结算的周薪,换成人民币,汇率可是1:8点多呢,一个月挣的比我们一年都多!”铃子不忿道,“要是真的结了婚,过上几年跟着就出国了,多少人梦寐以求呢……”
“那你还不去翘板,坐这儿发什么呆啊?”我揶揄道,“再磨蹭一会儿,人家把证办了,你哭都来不及……”
“就这么一个干巴猴,我才没兴趣呢,只有汤姆?克鲁斯或者哈里森?福特这样的帅哥才能入得了本姑娘的法眼……其实,老外里面我最喜欢的还是基努?里维斯,因为他有八分之一的中国血统,你们发现没,他的眼神时总是带着一丝忧郁,令人心疼……”
听着铃子肆无忌惮地满嘴跑火车,我和靳都笑了。
铃子说着说着,突然发现我们两个都沉默了,于是觉察到自己有点跑题外加喧宾夺主了,忙绕了回来:“怎么样,新娘子,现在的感觉如何?”
“还好吧,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好像稀里糊涂地就嫁了。”
“听你的意思是……没考虑好?或者是有点……不甘心?”
“不甘心倒是真的没有。从我的角度来说,应该再也不会遇到比耿狄条件更好的男人了,只是……”靳犹豫了一下,突然变得吞吞吐吐的。
“什么?”我和铃子同时错愕道。
“也没什么了,只是有时候会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是很了解他。两个人在一起一直很礼貌。我不知道别的情侣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很亲昵,还是很克制呢?有时候我也会想,他是不是还是忘不了那个大学同学……所以……”
“呵呵,这个纯粹是你想多了!”铃子坏笑道,“这只能说明他是个正人君子,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正是君子所为。不是有个成语叫‘相敬如宾’吗?怎么?你这小丫头片子已经迫不急待地想做女人了?”
“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你太坏了!早知道……就不跟你说了!真不是那个意思……”铃子的最后一句话,顿时让靳又羞又恼,急得直跳脚。
“好了,好了,她逗你呢!”看着靳傻傻的样子,我忍不住安慰道,“听你这么说,我也对你们家耿狄另眼相看了呢!人家都说长的帅的男人都花心,好色,没想到却是个柳下惠……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就应该是这样的,不是吗?犹其是出自他那样的家庭挺难能可贵的,反过来这也证明了他是一个聪明谨慎的人,进退都不至于让自己太被动!别太担心了!”
“你们真的是这样想的吗?真的和他的前女友无关吗?”我入情入理的分析,似乎是让靳吃了一颗定心丸,但是她沉思了片刻之后,却突然又冒出了一句。
我和铃子面面相觑,一下子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这世界上最深的莫过于人心,一个人要是刻意去隐藏什么,旁边的人又如何得知呢?而且又与感情有关,感情是最不能说的东西,表面上慧剑斩情丝,却难保私下里藕断丝还连,看上去无情的人往往又是最多情的。所以,这种事,除了当事人,谁都很难说清楚。然而,我们却不能对靳说这样的话,她想要的只是安心,对婚姻,对未来的一份信心。
正在我们迟疑的空档,靳的手机响了。是耿狄。靳略带羞涩地跑到门口接电话去了。我和铃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四目相对,却都没有开口。少顷,铃子端起啤酒,跟我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丁宁,你想过自己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吗?”放下酒杯,铃子一脸倦怠地问道。
“这个……还真没想过……”说实话,这几年,在我认识的男人之中,小吴无疑是最优秀的,他的出现,让我对男人的认识发生了根本的转变,我发现出色的男人身上一定会具备某种普通人所不具备的潜质,而这种潜质,决定了他们会从出色变为成功。对于我来说,婚姻不仅仅是我个人的事,而且关乎我的整个家庭,我要嫁的这个男人,必须要有担当。
“你呢,你希望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我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和我爸差不多吧!没什么本事,但忠厚、老实、顾家……”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铃子的回答,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这是我妈给我定的标准。她觉得这样的男人让人放心……她希望能一劳永逸……我就是不知道,我怎么就那么不遭她待见呢!”
“别这样想,女人的一生不过就是求个安稳,阿姨是过来人了,看的比你清楚……”看着铃子情绪低落,我忙安慰道。
靳的热线足足打了半个小时。这让我和铃子百无聊赖。借着酒劲儿,铃子随着音乐晃起脑袋,一脸醉生梦死的表情。在她的身后,几个半老的女人夹着烟,浑身颤抖着,像是在打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