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初时昭华(1 / 1)
宁远竹被她推的一个趔趄,退了几步稳住身子,看着她。
何满满拼命擦着自己的唇角,像是要擦掉宁远竹的痕迹。
“你不就是想要这样?”
宁远竹居高临下地看着何满满,何满满擦拭唇角的手顿了一下。她一直侧对着宁远竹,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你不就是想让‘我’喜欢上你,想让昭华将军喜欢上你?”
“陛下,把旁人当做替身,把人心当玩物,你想的也未免太好了些。”
何满满的青丝隐了侧脸,她坐在那里,看不清神色。
“……玩弄人心?”
她叹息着,似是对他说,又是在自语。
“我何时玩弄过你的心?”她抬起头,一双总是含笑的眉目如今含着水汽,嘴角却仅仅地抿起,“宁远竹,你何曾将心放在过我身上?”
“你们从未有一人将我放在心上,却为何总说我是玩弄人心?”
何满满冲着宁远竹喊道,那双总是笑着的眼中的不甘和恨意,她在质问宁远竹。
“满满,我又为你寻了些花种,种在了梅园——”清冽温润的嗓音由远及近,何满满突然一怔,还未有动作,便是昭华踏步而来。
一身月白锦袍,束发白玉冠,手中一把玉骨漆金扇,一派闲然装扮。
那温润的声音在看到屋子里的宁远竹和何满满时,顿了下来。
宁远竹站在软榻边,只是因为伤重未愈,站得有些吃力,扶着桌角。而何满满坐在软榻一边,衣衫凌乱,眼角泛着红意,嘴角更是殷红如血。
那是被人狠狠舔舐,吻过□□过的唇角。
昭华眸色一暗,神色如常地走到何满满身旁。
何满满低着头看着昭华修长的指尖为自己整理裙摆、披帛,看他为自己整理发丝,将散乱的长发梳在而后,而后又端正地看着她的脸,在她唇角上反复轻拭几次。
从始至终,昭华没有看宁远竹一眼。
“宁远竹亲了我。”
何满满突然道。
昭华抬眸看她一眼,又仔细为她梳理耳边的长发:“嗯。”
“我打了他。”
“嗯。”
“我不愿他亲我。”
“我知道。”
昭华一顿,握着何满满的手将她带到怀里,侧头对宁远竹道:“二皇子,你可先退下。”
何满满却猛然推开他:“我说他亲了我,我说我不是甘愿的!”
昭华刚为何满满插好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铮然作响:“昭华大将军,你有清楚我说什么了?”
昭华想去搂过何满满。
何满满却退了一步,强硬地看着他,像是一只带刺的刺猬。
“满满,这是你的后宫。你想我清楚什么?如果你不想要宁远竹,我便送他回去。”
“他说我玩弄人心……”
“是他逾越了,你若想他死,我这便是处死他。”
“怎么能说是逾越……”何满满神色倔强,看他俊秀眉目,看的发了痴,“我自始至终爱的只有你一个,却又寻了无数个和你相像的人陪在身边。”
“可每个人似你的眉,似你的眼,却终究不是你……我本就是玩弄人心,又何必在乎别人说。”
昭华阻了她的话意,一把将她抱起:“今日你也累了,我带你去歇息。”
“你在怕什么?”何满满紧紧拽住昭华的衣角,“你为什么不敢跟我在一起?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
“昭华,我喜欢你,只要你点头,只要你答应我,我连女帝都可以不做!”
“够了!”
狠狠地一巴掌,何满满脸上掌印红如泣血,昭华平日温润的眼此刻俱是凌厉:“陛下,胡言乱语太有失你身份。”
“我没有胡说,我就是喜欢你,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今日他说我玩弄人心,我倒是要问问,是我在玩弄人心,还是你在玩弄我的真心!”何满满声嘶力竭地朝着昭华吼,“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你是吾皇,所以我忠君爱君,可是我从未对你有过男女之情。”
昭华居高临下地看着何满满,如同无人间□□的神邸。
“陛下,你要我说多少次才明白?”
昭华将何满满放下,退开几步,保持着君臣的距离。
“这是你第二次打我。”
昭华脚步微顿,却没有回身走了出去。
窗外阳光太盛,刺痛了谁的眼,亦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玉石冰冷,凉风入殿。
何满满跌坐在地上,望着殿外的漫天星河,身旁有人挨着自己慢慢坐下来。
何满满眼珠微动,看着身旁的人。
夜风凉,宫灯暖,三五烛火点天明。
她想起那些年少的岁月里,她和他也曾这样并肩坐着数天星。
“我还是公主的时候,就遇见昭华了。”
“那天我路过太子宫,看到太子正拿着鞭子狠狠抽打他,他浑身是鞭痕,身上皮开肉绽,可是偏偏眼睛极亮,倔强地瞪着太子,不喊一句疼,不求一句饶。
‘你这个小贱人,竟敢违逆我,我这就让父皇把俞国灭了!’
‘你不过是你父亲为了讨好我父皇送来的玩意儿,就算我把你打死,俞国连个屁也不敢放!’
‘让你伺候我,你还敢咬我!倔的跟头驴一样,不打不知道什么是王法!’
我站在一旁看,看太子手腕上有个渗血的咬痕,想来就是他咬的。他脾气真倔啊,打成那样眼神还跟个小豹子一样。
后来太子打累了,他也早已经被打的晕了过去。太子不允任何人救他,是我半夜偷偷命我宫里的人将他救走的。我就是想着,要是这么一双好看的眼睛再不会睁开,该是多大损失。
那时候他伤势极重,太医署所有太医会诊一夜,才算保住了他的命。
可是保命容易,他那么重的伤极其容易落下病根。太子知道我救了昭华,拿我没办法,可是却暗中下令任何珍贵药材都不得给昭华用。
我偏偏是个与他对着干的性子,他不让我用,我便派人在天下遍寻那些珍贵药材,那年京城药商全都知道公主不问银两,只求良药。想来,那也是民间传言我与太子不合的伊始。
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昭华才睁开了眼,后来又过了三个月,他才能下床,直到过了一年多,他才身子大好。
而我以前仗着父皇的宠爱和赏赐,吃穿不愁的日子也被他这一年多的药钱拖累的钱财空空,两袖清风了。可是看着他那双眼睛,看的那双眼睛再度有了神采,我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有时候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鬼迷心窍,鬼使神差就会心甘情愿地为一些人,一些事而奔波,去牵挂。
我想,昭华对我而言,就是那样的人。
‘你是谁?’
那是昭华对我说的第一句,那是他第一次看着我。我才发现他的眼睛很奇怪,墨中带着一点碧色,又亮又清润,跟我见过的所有人的眼睛都不一样,好看的紧。
‘我是何满满,公主。’
‘哦,何满满。’他说,‘我会报答你的。’
后来,他成了我的护卫,此后一直就陪在我身边。
那年是我及笄之年,他束发之岁。
我已到了婚嫁年岁,本是女儿心思初开的时候。可是父皇却突然病逝,举国震恸。太子大哥和二哥俱是昏庸无为之辈,而我少时聪敏果敢,成国又无甚男女之别,能者居之。太傅和大将军不忍江山凋零,当年便力荐我为帝。大哥二哥联手造反,那一夜的清心殿,厮杀和鲜血染红了整个天际。
“那是成国史上最严重的一次夺位之战,御林军全部战死,大军在城外受阻不得进。我被大哥的暗卫重伤,困在这小小的清心殿,昭华领着我的影卫,在这个清心殿外守了我一天一夜。”
何满满指着殿门:“那些厮杀和喊叫一丝不漏地传了过来,鲜血染透了窗纸,箭气带着风声扎在我脚边。”
“可是我一点都不怕,因为有昭华在,我听见了昭华的声音。我知道,我不会死的,或者我死了,昭华也会陪着我。那时候我才知道,昭华对我来说是跟别人不一样的存在。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我听见了马蹄声,就知道我们得救了。”
“因为重伤,我那时意识恍惚,眼前白茫茫一片。可是殿门打开的时候,我却看清了昭华。他满身都是伤,满身都是血,像个刚从血池中走出来的鬼一样。我想我刚把他养好,把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可是他又为了我,甘愿变成了厉鬼。我看了好长时间,才看清他的脸。他擦着我的脸笑着说,‘满满,没事了。’然后就那么倒在了我的怀里。”
“当时我以为他死了,抱着他谁也不让碰。后来还是护卫将我打晕,才救了昭华。太医说要是再晚一步,昭华就死了。”何满满茫然地看着夜色,喃喃道:“后来我数次地想,那时候还不如让他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