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三十八章(1 / 1)
这是其他人无法觉察和预测到的。他们没有途径去拿到集团的那些私密财务报表,而且他们在公司待的时间也并不是很长久,袁梦丽算是财务部门里的资深员工了,其他人到来的时间都不到两年,有的甚至还不到一年,他们又怎么能够觉察和预测得到呢?况且,他们这一个个的都被王志拍出来的马屁给熏陶感染了,哪里还有什么敏锐的神经和嗅觉去感知和发觉呢?
袁梦丽是不肯轻易把自己的老旧资料拿出来给旁人看的,她做人太悭吝苛刻又太斤斤计较,宦淑也不记得自己是用什么法子诱导她拿出来的,反正那些已经不重要了。一个从事间谍类工作的人,除了保证自己生命的安全和身份不被暴露之外,其他的都是无关紧要的。旁人可能会非议这样的行为,但是宦淑却并不觉得自己这番作为有何的为人不齿,她运用的是她自己的智慧和计谋,她要解决的问题也是有助于公司的发展。在结果还没有出来之前,她无须在乎旁人的微词,旁人也无法阻挡她挖掘事实的脚步。或许戴倩凝对她说的话也是有几分道理的,毕竟她现在还只是她自己,一个海上漂而已,她总要多听听在这前进的道路上别人给她的“警言妙语”。
王志依旧站在办公室门口大声吆喝,房间的隔音效果自是杠杠的。加上门又虚掩着,宦淑伏在写字台上全神贯注地忙活,并没有听见这位“马屁经理”的声音。
王志见状气恼了,快递小哥也有些不耐烦了,于是“马屁经理”便气咻咻地奔进她工作的房间,大吼一声道:“快递!”
宦淑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叫声惊吓到了,她几乎是从写字椅上窜跳起来的。自从她参加工作以来,还没有人这么惊吓过她,她也没有受到过这么巨大的惊吓,如今这一出倒是毫无来由无缘无故的。好在她还能够淡定自若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一笔一画地在那快递签收条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王志一脸鄙夷地盯着宦淑和她的快递盒子,宦淑则神色如常地瞪了他一眼。
“哟,这是在天猫还是京东还是聚美优品还是淘宝地摊市场上买的啊?发货速度挺快的嘛,物流也挺给力的嘛。”袁梦丽尾随着宦淑进来,两只手撑在写字台面上,笑嘻嘻地追问宦淑道。
前几日她刚刚听宦淑说,要在网上购买一些东西。如今见了这副状况,她便以为是到货了。瞧她那迫不及待的模样儿,就好像是别人掏腰包给她买了什么东西似的。
宦淑笑着道:“这倒不是自己买的,也不知是从哪片大洋里漂流过来的。”宦淑前几日刚刚问袁梦丽借了一些陈旧的资料,事关重大,自己暂时还不能得罪她,和她撕破脸。
“哟嚯,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馅饼掉?”袁梦丽神秘兮兮地笑道,眼睛里多了几道亮光。
宦淑不多言语,只是从容地笑了笑。袁梦丽在旁边怂恿她道:“快拆开看看,快拆开看看。”
宦淑伸出两只手,解释说没有刀具。袁梦丽自告奋勇地把她钥匙扣上的指甲剪拔了下来,殷勤地说道:“包在我身上好了。”
宦淑听罢,还没来得及说话,袁梦丽便动作麻利地用指甲剪往那包装袋和气泡纸上剪去。等到剪开了一个宽大的口子,终于可以把那个正方形的礼盒拿出来之后,她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但是实际上,这口气呼的时间并不长久,因为等到宦淑把礼盒打开之后,她立马又吸了一口气。她这一口气吸的时间可比刚才呼的时间长久得多,就像一阵呼啸不停的龙卷风似的,速度快,强度大,来势猛,时间长,张着血盆大口,张牙舞爪气势汹汹的,仿佛要把它所看见的猎物一丝不漏地全部吞噬干净。
而她要吞噬的猎物,就是礼盒中的这条蒂芙尼纯金镶钻珍珠项链,洁白闪亮的模样,白中闪金,金中露白,也不知道总共有几多克拉。只是看见项链安静地在礼盒中躺放着,白色珍珠表层的纯金镶钻光辉熠熠,像窗外火辣辣的太阳一样,把袁梦丽的两只眼睛都照得红彤彤的。
是凛昙托人送来的,以快递的形式。
礼盒内有一张便条,便条上面道:“戴着它参加Pearls成立三十周年的庆典宴会。”是用英文写的,怕是由于在国外的时候写英文写得习惯了,一时还没更改过来。
凛昙的期望与杨弼的一致,都是期望她能够来参加Pearls的庆典宴会。宦淑小心翼翼地把那便条折叠好放入了盒内,她的心中有些许的安慰,她终于等到了她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等待的消息。
窗外的阳光透过藏蓝色的窗帘布照射进来,照射在宦淑紫色的波浪卷发上,也照射在袁梦丽闪闪发光的瞳孔上,袁梦丽的情绪激动不已,宦淑的情绪却有些惆怅。她会如约去参加Pearls成立三十周年的庆典宴会,但是,她不会佩戴着这条蒂芙尼珍珠项链去参加。明明知道自己消费不起这样的奢侈品,却为何还要把它赠送给自己?
庆典宴会一定是非常奢华堂皇的,赴宴的宾客也肯定都是经济圈里有头有脸的,小老头,倪洁,林振宇,倪功磊以及其他与Pearls有关联的高层人士,都将会被邀请来赴宴,他们的打扮肯定也是华贵奢侈的,就像是披着一层金子来参加宴会一样。宦淑置身于这样一个群体中,会不会显得寒碜落魄?她爱慕虚荣的姿态会不会因为经济问题而受到打击?凛昙一定是先行为她考虑过了,要不然,他不会送来一条蒂芙尼珍珠项链。
但是,宦淑以为,如果这么做是为自己的爱慕虚荣考虑的话,那倒大可不必。一条蒂芙尼珍珠项链可以让她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也可以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或许凛昙希望宦淑佩戴着这条珍珠项链与他相配,不管是着装上的相配还是气质上的相配,奢侈品与奢侈品总是相配的。
可是,这样的相配方法,却并不能衬托她的高贵,突出她的气质,让别人认为他们两人的结合是门当户对的“结合”(或许凛昙此举是有意与她结合的)。反而,要是让戴倩凝看见了这副模样,她一定会以为,宦淑是私下里与某人进行了什么肮脏的勾当,才能够换来这样奢侈的装扮。
毕竟,戴倩凝知道,她曾经能够那么气派华丽地去赴一场又一场的东方明珠盛宴,还不是因为她一直仰仗着内心里永不止息的欲望和爱慕虚荣的姿态?她气质高贵,装扮华丽,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执掌着高脚杯游走在一位又一位赴宴的宾客身边,不了解个中内情的人见了,还以为她是哪位总裁或者高官的千金小姐呢!可实际上倒也真是可笑,她戴着假耳环,假手镯,擦着从化妆品商店买来的促销品,打折品,倒也能够把自己装扮得这般光鲜华丽?但是,谁又知道呢?谁又会想到呢?这所有的一切,包括穿在她身上的宴会礼服,都是从服装店里租来的!
知道了实情的人一定要责怪她的拜金和浮夸了。但是那又如何呢?她不卑不亢的爱慕虚荣告诉她,与其放纵自己邋邋遢遢、衣衫破烂地去参加宴会,倒不如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昂首挺胸地赴宴。因为无论在任何时候,这群人看乡下女人的眼光都要比看爱慕虚荣的人的眼光厌恶得多,嫌弃得多。通常,他们看乡下女人的眼光,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嫌弃,厌恶;但是看爱慕虚荣的人的眼光,却是在嫌弃厌恶之中夹杂着些许倾慕和艳羡。
而这种夹杂着倾慕和艳羡的目光是什么模样的呢?宦淑转头看袁梦丽的眼睛,极其尖锐的三角眼,眼睑上的皮肤松弛,黝黑的瞳孔里发射出深绿的光芒,直勾勾地盯着那条纯金镶钻的珍珠项链,仿佛要把它吸食进去一样。
她就这么呆滞地盯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很长时间都没有说出来一句话。要不是宦淑伸手把礼盒的盖子盖上了,她很可能会像尊雕塑一样地站在那儿,一直盯着那条纯金镶钻的珍珠项链看。
“说老实话,覃姑娘,这到底是谁送的?”袁梦丽见礼盒被宦淑收进了写字台的抽屉里,才终于从沉醉的梦境里苏醒过来,迫不及待地问了宦淑一句。
宦淑笑着道:“又没有署名标姓的,我怎么知道?要不你问问刚刚那个把礼盒送来的小哥,他兴许知道?”
袁梦丽将信将疑地盯着宦淑镇定自若的脸庞,邪恶地笑着。宦淑却只是坐下来,自顾自地整理桌面上的那些文献报告,连看也不朝对方看一眼。袁梦丽把她从额头到耳根子,从耳根子到手腕,从手腕到指甲缝儿都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在相信了她没有说谎之后,袁梦丽才终于火急火燎地从办公室里跑了出去。
毫无疑问,快递小哥可能还没走,她还有希望问一问小哥,这根比金条还要贵重的珍珠项链到底是谁送的。
庆典宴会举办的时间是在这一周的周日晚八点。今天刚好是星期五,也就是说,宦淑还剩两天的时间来为宴会做准备。
下班后,宦淑去了一趟上海国际时尚中心,她打算在时尚中心附近的服装店里选购一套宴会礼服。不,不应该说“选购”,而应该说“租赁”,只要她能够找到提供礼服租赁的商店,她一直以来都是租赁礼服的。
她寻寻觅觅的,从傍晚一直寻觅到黑夜,从天明一直寻觅到天黑,终于在一处僻静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家值得一看的服装店。所谓的“值得一看”,当然是指这家服装店提供礼服租赁,并且物美价廉,货真价实。
售货小姐年纪轻轻的,一张尖细小巧的嘴巴,两道锋芒精明的眼光,削瘦的腮帮子上擦着几撮红艳艳的胭脂。她原本在橱窗前像尊雕塑似的站着,看见宦淑推门进来,便蹬着一双皮面粗糙的高跟鞋,笑意盈盈地指引她去看那些华美的宴会礼服。
这是上个季度上市的款式,宦淑记得自己在时尚杂志上面看见过。具体是哪位天才设计师设计的,她却是不记得了。但是,一回忆起杂志上那些天使脸庞魔鬼身材的模特儿把它穿在身上的照片,她就知道,这套礼服的魅力绝对要比自己想象的大得多,美得多。
那是一件紫藕色的立体花纹修身鱼尾长裙,香槟粉色的水钻层层点点地镶嵌在精致的褶皱布条之间,宛若星空中散落的星星一般。温婉的宽肩设计,倒是契合亚洲女性的温柔;拼接而成的紫藕色和香槟粉色调,在不知不觉中静静流淌出一种摩登时尚的味道。
宦淑安静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以一个有修养的女子的目光看了它一会儿。不是像小女孩那样把脸贴在橱窗上看它的颜色,也不是像老大妈那样对着它的布料指手画脚,她只是仔细研究了一番它的款式,它的设计,还有穿上它所能反映的性格特征。等她思索清楚了,她才转头对售货小姐道:“就要这一套。”
售货小姐听罢,一脸笑容地回答说:“好好好,我马上帮您包装好,您去那边付款的时候报我的工号,我给您打个折。”
她以为宦淑要把这套礼服买下来,所以在整个过程中都是眉开眼笑、声色和悦的,还叮嘱宦淑付款的时候报她的工号,这样的话她便能拿到推销的提成。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宦淑原本的意思是要租这一套礼服。
宦淑也知道她误解自己的意思了,便笑着道:“租金最多能打几折?”
“这个……”售货小姐一听顿时色变,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她用手指在橱窗表面勾画了很久之后,才缓缓道:“这套礼服……原本是……不打算……出租的,要租的话……价格……可能会……比较……”
“不出租?那为什么要把它放在租赁区?”宦淑看出售货小姐是在糊弄自己,便伸手指着那橱窗上的标识牌质问她。那标识牌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服装租赁区”,自己可不是大字不识的俏花朵儿。
“这个……呃……这个……您稍等,这个我帮您问问。”售货小姐见宦淑戳穿了她的伎俩,便找了个理由先行躲到一边去了。
隔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她才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地返回到宦淑身边,说各方面的情况都了解清楚了,价格也按照顾客的要求谈妥了。天南地北地说了一大通之后,宦淑预先付了定金,她才佯装微笑地走开了。宦淑等她走开之后,便自顾自地推开礼服店的玻璃门朝前走去,还没走出三步路,身后便立即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具体议论的是什么宦淑也没有听清楚。
不过,这样嗡嗡嗡的说话声,倒让她想起当年在东方明珠旋转餐厅的时候,明睿向吧台的侍者要一杯饮料,侍者那个时候的语气和神情,简直和现在这位售货小姐的神态如出一辙。
说起明睿,宦淑倒是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她。明天周六,想来明睿也有意向稍作休息一下,宦淑便提议二人一起到五角场去选购一些生活用品和庆典饰品。礼服虽然是租赁好了,但是头饰、耳饰,手饰以及其他一些零碎的挂饰,还是要再仔细甄选一番的。她已经决定了不佩戴那条蒂芙尼纯金镶钻珍珠项链,那么她就必须选择其他的装饰品,并且选择的装饰品还一定得时尚、漂亮、有涵养。
明睿虽然怀着身孕,但是最近也总是忙忙碌碌的,从未消停过。朱信辉前些日子到西北出差,现在已经回来了,又要忙着搜集房产信息,策划日后的营销方案。明睿帮着他,周末本来是不打算休息的,但是听到宦淑说要选购宴会饰品,她倒是答应和宦淑一同去五角场。
无论漂泊的时间多么长久,漂泊的生活多么艰辛,漂泊的压力多么巨大,明睿帮着宦淑筹备宴会的激情和热心却是始终如一,万年不变的。而明睿肯这么做的原因,宦淑认为,极有可能是因为明睿对她们昔日友情的珍视,对她们昔日共同的漂泊生活的怀念。当然除此之外,里面也可能包含其他的原因。比如说明睿知道,宦淑将要参加的是Pearls集团成立三十周年的庆典宴会,宦淑与集团上层某些领导的关系甚好。而且,最最值得一提的是,明睿听说,宦淑当初能够进入Pearls工作,似乎是得了哪位贵人的相助,要不然像她这样既没有留学经历又没有雄厚背景的小会计师,恐怕是很难有机会进入到这家中外合资的大公司里工作的。
明睿语调平和地挂断了电话,但是心里却还起伏着阵阵涟漪。或许当初“哥伦布发现的新大陆”确实是真实的,毕竟徐艳婷那时也说得证据确凿,宦淑和杨先生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呢?他们在谈恋爱?他们谈了多久?他们有结婚的意向吗?之前宦淑为何隔了那么长的时间没有去工作呢?更令人费解的是,如今她刚返回工作不久,就要盛装打扮去参加宴会了,这其中有什么□□没有?明睿很是疑惑,而这些疑惑,宦淑可并没有仔细地告诉过她。
当初在梅雨之际去找宦淑,自己怀着的情感除了好奇,愧疚与怀念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呢?徐艳婷也不知是靠着谁的力量平步青云的(明睿虽然知道徐艳婷并不是宦淑提拔的,但是她也没有弄清楚到底是谁提拔的),虽然丈夫一心一意地投身房产事业,但是近年来经济颓靡,市场疲软,夫妻两个总是这样漂泊,恐怕也没有个出头的日子呢。在眼前的这些错综复杂的情感里,是否有某些是不为人知的呢?
宦淑不愿意把这样的情感说出来,而明睿似乎已经做好了深究它的准备。
五角场周围分布着复旦大学、同济大学以及上海财经大学等大学,每到周末的时候,人流量总是蹭蹭蹭地增加。周六的天气十分晴朗,太阳的光芒透过薄薄的云层丝丝缕缕地照射在大地上。明睿现在倒是变得安静斯文了许多,说话也不那么大大咧咧了,除了吃饭用餐,各项举动都变得规规矩矩的,就连在太阳底下走几步路,手里也要撑着把遮阳伞。而这要是放在以前,别说明睿从来不在太阳底下撑伞,就算是倾盆大雨,她也能一路狂奔冲回去的。
宦淑不禁慨叹,生活终究会让人一个人脱胎换骨。
二人到达五角场,先是在一家韩式风味的餐厅里共进了午餐。明睿一开始点的是一大盘韩国炒年糕,宦淑这厢还没动筷呢,她呼噜两下便吃完了。见她眼巴巴地坐着等自己,宦淑心中过意不去,便又给她叫了一份韩式蛋包饭。明睿的胃口总是要比常人好许多,方才,宦淑给她叫韩式蛋包饭的时候,她还推托说肚子饱得再也撑不下了,但是等到韩式蛋包饭一端到她面前时,她呼噜两下又吃完了。宦淑的韩式石锅拌饭还剩下二分之一,明睿却已经把盘子舔得干干净净了,宦淑无法,只得让她再等等自己。
一直以来,在宦淑的心里,明睿的肚子永远是被掏空了的,无论是吃什么,她的肚子都能够装得下一头牛。从前如此,现在亦如此。自从她结了婚、怀了婴儿之后,夫妻二人便自起炉灶,在浦东新区狭小的厨房里烹制自己的一日三餐。丈夫工作忙没时间打理家务,而妻子在洗衣做饭方面向来是没有什么天赋可言的。漂泊的最大目标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天天为柴米油盐酱醋茶操心,但明睿却从来都不晓得该如何打理和操持柴米油盐酱醋茶。生活又拮据,计划又不完善,财政上总是入不敷出,赚钱的速度永远都赶不上花钱的速度,只要是一辈子漂泊在这里,恐怕是一辈子都追不上这个城市飞速发展的速度。
明睿用调羹敲击着空荡荡的盘子,有一句没一句地向宦淑说起她这半年来的漂泊生活。断断续续隐隐约约的,既像是埋怨这样的辛酸和苦楚,又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辛酸和苦楚。宦淑边吃边听,边听边吃,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锅石锅拌饭终于见到锅底了。她便起身结了账,二人偕同走出了餐厅大门。
旁边便是巴黎春天,二人径直穿过,继续迈步向前走进了一家销售小首饰的商店里。透明闪亮的玻璃柜前,站着许许多多张稚气未脱的稚嫩脸庞,或者趴在或者撑在玻璃柜面上,对着琳琅满目的首饰指指点点地评论着。一会儿又说这个好看一会儿又说那个太贵,一会儿又说这个戴久了会褪色一会儿又说那个洗了会脱水,一会儿说这个是赝品一会儿又说那个是由真金白银打造的,日后赚了钱一定要买个这种款式的,唧唧喳喳的说个没停,谈话间还夹杂着校园里的许多奇闻轶事。
宦淑听罢笑了一笑,倒是问心无愧地拿父母的钱潇洒起来了。
她自顾自地走到玻璃柜前去,在琳琅满目的首饰堆里左挑右选了一番之后,终于选定了一枚形似白玉兰的晶蓝色胸针。买来别在紫藕色的晚礼服上,总是能够起到锦上添花、画龙点睛的效果。东西虽不大,价格也低廉,但是宦淑坚信,一件真正的装饰品,绝对不在于价格是否昂贵,颜色是否鲜艳,款式是否新颖,而是在于造型是否典雅,搭配是否得体,意蕴是否深邃。她付款把那枚形似白玉兰的晶蓝色胸针买下来之后,内心里也更加笃信这样的观点。
明睿睁着两颗圆鼓鼓的眼珠子在首饰堆里搜寻,千辛万苦地搜寻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终于搜寻到一枚方孔的铜钱。宦淑问道:“买铜钱作甚?”明睿笑了笑道:“把铜钱戴在小孩的脚腕儿或者手腕儿上,能够驱灾辟邪呢!”
这倒还是老一代的思想。铜钱作为古代社会里的流通货币,流转得快流通量也大,总是经过很多人的手,被很多人摸过,于是迷信的人便认为它聚集了旺盛的阳气,能够驱灾辟邪。
但这毕竟是迷信古旧的思想,照理说,明睿这样一个知识分子本来不应该去相信的,遵循她所受的教育,她信奉的应该是辩证唯物主义和无神论。人若是生了病或者受了伤,应该求助的是白衣天使,而不是牛鬼神蛇;应该接受的治疗是打针吃药,而不是驱灾辟邪。明睿先前是这般教导宦淑的,可是,如今她自己是怎么做的呢?宦淑哑然。收银员把那枚铜钱用礼盒包装好,明睿付了现金后便提起礼盒,二人走出了这家首饰商店。
经过这许多年的发展和壮大,五角场已经日渐成为一个高端繁华的商业中心。可供闲逛的地方有很多,可供花销的店铺也很多,但是二人买好了首饰品和一些日用品之后,都好像心照不宣似的,绝对没有再闲逛再购买的欲望了。时间也已经是傍晚了,二人都有回去的意向。明睿又要挤公交和地铁到浦东新区,正值下班高峰期,公共交通一定会十分拥挤的了。
宦淑笑言:“浦西和浦东之间不是隔着条黄浦江吗?要不考虑坐游轮横跨黄浦江回去?”
明睿苦笑:“游轮岂是说坐便能坐的?你也不用脑子想想,坐游轮得比搭公交和地铁贵多少啊。”
的确,在黄浦江里坐游轮是为了享受生活的情调,可不是为了交通便利。宦淑考虑到这一层之后便不再言语,二人简短地道了别,尔后便搭乘不同的地铁回去了。
与之前的东方明珠盛宴迥异的是,这一次,宦淑并没有把明睿带去赴宴的想法,明睿的心中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回到杨树浦,宦淑提着几个购物袋回来,“女葛朗台”免不了又要大惊小怪一番。
这样的情况在公寓楼里实属罕见。宦淑提着购物袋从公共厨房门口经过,“女葛朗台”正在准备晚饭,见她从跟前走过,就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背后询问道:“买的是什么好东西的啦?是从哪里挖来的金银财宝的啦?是和谁一起出去买的啦?”
宦淑笑着往前走去,并不搭理“女葛朗台”的问话。其实这有什么好搭理的呢?在这栋公寓楼里租住的人,无论是添了一件新衣服还是一块新桌布,对“女葛朗台”来说,都将是一件十分新奇而又罕见的事情。她自己是这样悭吝节俭的生活习性,居住在她近旁的人也被她熏陶得这样悭吝节俭,一旦有谁花钱花得大方了一点,消费消得偏激了一点,也就难怪她要大惊小怪疑神疑鬼了。
第二日傍晚,宦淑到杨树浦的服装店里取来了原先预定好的宴会礼服,她是在自己的寓所里梳妆打扮完好的。宴会开始的时间是夜晚八点,她计划着打车过去,六点便出门。其实大可不必,宴会八点才开始,又是戴倩凝操办的,宦淑早去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说来也奇怪,她这么迫不及待地赶着去,倒好像是着急地想要看见谁似的。
公寓楼的地板脏兮兮的,疏松的墙壁上郁积了一层又一层的灰尘,地面许多地方都是坑坑洼洼的,堆着好些肮脏的碎纸屑儿。那紫藕色晚礼服的裙角太过冗长了,宦淑踏过那脏兮兮的地板,为了服装干净便抓着裙角走出公寓楼。“女葛朗台”恰巧有事外出了,宦淑不禁想道:要是她看见了自己这幅装扮,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宦淑走到马路边,拦了辆出租车便往外滩赶去。在打开车门的那一霎那,她突然想起去年和明睿一起去赴东方明珠旋转餐厅盛宴的时候,她们穿着华丽的礼服,还曾经想过要搭公交乘地铁去呢!多么可笑!
她坐上了车,司机看见她打扮得这般华丽堂皇,就问了一句:“小姐这是要到哪里的啊?”
宦淑微微笑了一笑,轻轻道:“到外滩参加一场宴会。”
“喲——”出租司机惊叹了一声,好奇道:“宴会的具体地点在哪里噢?”
“外滩华尔道夫酒店。”宦淑声调如常地回答了他,顺手关上了出租车的车门。
“喲,竟然是华尔道夫酒店!”出租车司机心中又暗自惊叹了一声,想不到这位小姐竟然有这样大的来头,盛装打扮去华尔道夫酒店赴宴!但是他也只是暗自思忖着,口中却并没有说出来。并且,他不仅没有把这样的话说出来,他脸上的神情看起来还有一点儿鄙夷。的确,既然有这样的机会去华尔道夫酒店赴宴,又有钱财穿这样华丽的礼服,把自己打扮得这样光鲜亮丽,举止和气质也都是与众不同,可为什么还要打车去参加宴会呢?她自己要是没有车的话,也没有哪位男士来接一接她?
周遭灯火通明,梧桐树下的灯光都像火一样地明亮,车子依旧是朝前开去。出租车司机也不再与她搭讪了,宦淑便自顾自地想象着:人流如潮的外滩大道上,灯火闪耀,月色如银,四周宛若洒了金粉一样地耀眼明亮,黄浦江中游船穿梭,水影交幻,东方明珠华丽丽地闪耀着绚丽缤纷的色彩,再次亘古不变地闪耀着,美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