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1 / 1)
临近年关,弄堂里成了家定居在上海的海上漂们(叫他们“海上漂”是因为他们就算是成了家定居在上海,也依然觉得自己没有根,还是像浮萍一样地漂泊),因为不回家团圆,都已经开始采办年货了。
那些自从来到这片土地之后就变得越来越斤斤计较的家庭主妇们,每次下了班便马不停蹄地往超市农贸市场跑。今天又有什么打折降价出售的商品呢?临近年关了商店里应该会搞促销的吧?商品的价格除了跟时间有关系之外,跟气温也有关系吧?近来气温变冷了蔬菜是否会涨价?比如娃娃菜、茼蒿、菠菜什么的,应该涨到十几块一斤了吧?但肉类价格应该不变的吧?养猪养鱼的又不分一年四季,天寒地暖什么的。可是都到傍晚了可能不新鲜吧?要不省着点别买了?——她们站在斑马线上等红绿灯的时候,飞快地转动脑子把这些问题从头到尾想了一遍。
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的偌大超市中,她们乘着扶梯在商场里上上下下地走动着。无论是买到一口半价的压力锅还是一瓶八折的洗衣液,对她们来说,都将是繁重工作之后的莫大惠赐。这些都是日常的生活用品,而选办年货,是件庄严而又费力的事情。这不仅仅是买一口压力锅,买一瓶洗衣液,她们要买的,是用来庆祝新年的神圣礼物,国产的进口的,食用的使用的,直接吃的蒸煮过后才能吃的,五花八门各式各样,有用来孝敬父母的,也有用来哄小孩子的,还有用来赠送给亲朋好友的——礼尚往来。这些,都是需要她们敞开了钱包精打细算地从市场购买回家的。
锃亮的白色轿车在正大广场附近停靠下来,一位娇滴滴的少女挽着头发花白的老叟,昂首挺胸地走进一家名震海内外的蒂芙尼珠宝店。珠光宝气,睿意吉祥,年轻的售货员小姐眉开眼笑地为他们一一介绍,妙龄少女蹦蹦跳跳的像个孩童一般,左挑挑右捡捡的,好不容易选中一颗殷红似血的鸽子蛋,又三分惊喜里夹着七分埋怨道:“前些天看着还是另一个价呢,现在怎么就涨了?太贵了吧,要不过段时间等它跌了再买?”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是一种哀怨心疼而又楚楚可怜的神情。
老叟稍稍瞥了她一眼之后,便把脸一横,生气道:“等什么等?这就快过新年了,它再怎么贵还能贵得过美联储的黄金?直接买,就现在——”说罢他便从皮夹里随手抽出一张信用卡,高声对售货小姐道,“直接给她戴上,刷卡。”
售货小姐飞快地接过信用卡,二话不说便从橱柜里把戒指取了出来戴在妙龄少女的纤纤玉手上。
妙龄少女满足地盯着戒指看了一会儿之后,便把手在鎏金的灯光下高高举起,那无名指上的鸽子蛋映衬着耀眼的光芒,殷红似血,熠熠生辉。她嘟起嘴角在那戒指的中心重重地亲了一口,鸽子蛋上印着她的芳唇,两道亮眼的口红,就像她那汹涌澎湃欣喜若狂的红色心脏一样。
宦淑在大商场里穿梭的时候,偶尔也会看见这样的景况。她也不知道那个老叟什么来头,也不知道那个妙龄少女姓甚名谁,但是,恍惚间,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由,她总是会把那少女想象成蓝岚岚。
大概是因为蓝岚岚前几日就佩戴了那样一颗殷红似血的鸽子蛋,而本身又是那样娇小玲珑小鸟依人的模样,娇羞的莺语与那似胆怯但又非胆怯的姿势联合在一起,去匹配这样一个场景,就是再合适恰当不过了。而至于由谁来扮演这一只小鸟的依靠,宦淑暂时还无法想象。
只是,所有淳朴真实的世道人心都在黄浦江里冲刷殆尽了,剩下的那些未曾改变的年节习俗,倒成了这每况愈下的物欲社会的名贵遗产。
宦淑得了消息,“罗亚琳事件”引起的风波已经有所平息。罗奇斌终究是擦亮了眼睛,认清了谁是谁非,将她的女儿好好教育了起来。堂妹宦美说,这个“人民公仆的女儿”、“社会栋梁的千金”终于不再撒娇耍泼了,唱唱跳跳的,对人又开始有了笑脸,家里人也不再整天烦躁焦急地跺脚了,生活恢复到了往常的模样。但或许那也只是表面的,家里人还不知道怎么看待宦淑。
宦淑打电话回家里,她婶母在电话里殷勤地说道:“那边的经济很发达噻,淑淑现在可是我们家里最有出息的一个了。怎么样,有没有找到中意的对象啊?找到了就赶紧带回来让婶婶给你评定评定,婶婶看人的眼光不会错的,看看你表姐现在过的好日子你就不得不相信。当然——”她婶婶话里添了几分奉承讨好的语气,接着道:“淑淑肯定是不能被拿来和表姐比的噻,哎——标致、聪明,还是高材生——要是还没有找到嘞,赶明儿回来,婶婶给你介绍一个,像你这么好的条件——肯定能配个不错的。”
叔叔婶婶膝下没有儿子,只养着三个女儿。大女儿宦美少了根念书的筋(婶母亲口说的),初中还未念完便跟着师傅学做美容美发。手脚灵活,天生又喜欢化妆美容这一行,没过几年倒也开了家小店;二女儿宦惠打小就顽劣得像个男孩子一样,一听说她姐姐开美发店赚钱,连书都懒得念就跟着她姐姐学徒去了。三女儿宦芳倒是尚在学堂,但是为人呆板长得又不灵光,只是每次大考回来总是拿第一,倒也得她父母亲喜欢。
宦淑知道,像她婶婶这样有女无儿的妇女们,一般都比较关心女儿的终身大事。老天爷没有惠施隆恩让她生个儿子,好像从此以后她这一生最大的事业就是嫁女儿了。
她是家里远近闻名的“月老”,宦淑从小就知道。
但是——配?当是给大部队里的牲畜配对生产啊?经婶母说媒促成的,大表姐心莲那段婚姻倒是挺美满般配的,女子无才男子无德,女子有貌男子有财——还一直被乡里乡亲们传为佳话,当□□情的典范。
但宦淑,她听到这些简直恶心得要吐了,为她匹配一段婚姻,那无异于把一个情感丰富的人当成一个生殖机器,就仅仅是生殖机器而已。她拿着手机摆手摇头,但一想又醒觉对方无法看到,便连忙谢谢她婶母道:“真的不用婶母多费心思了,我还算年轻,还想着多打拼几年,赚了钱以后好好孝敬叔父婶母呢。”
她婶母听了这话很是高兴,又殷勤地提醒她道:“不过宦淑啊,你可要抓紧啊,这女孩子啊,最大的资本就是年轻,等到年龄过了二十五六之后就不新鲜嘞。”
嚯,“不新鲜”?倒像蔬菜和瓜果一样,总是不新鲜,还很容易溃烂。
宦淑万分感谢婶母,这般无私诚恳地把女人的生存之道毫无保留地教给自己了。而这些生存之道从她小的时候起,众人就开始灌输给她,传授给她,就好像她离了这些生存之道就无法活下去一样。
她最后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提前告诉他自己回来的消息。
覃文森的声音浑厚沧桑,是衰老的久经世事的男低音,深沉浑浊,饱含着人事浮华的苍凉。照说女儿回来他本该高兴的,可是听到宦淑的声音之后,他却仿佛责怪女儿隔了这么长时间也不打电话回来问候似的,有些生气。
宦淑听见他叹了口气,道:“哪有规定出门在外的子女必须等到过年过节才打电话回家的?你二姑的女儿嫁出去了都隔三差五地回娘家探望,回来还不忘给舅父舅母堂兄妹们带礼物。平日里我们没怎么帮衬她,可一谈到尽孝抚幼,她倒是能顾虑周全嘞。”
宦淑避着她的父母,也不反驳。自从罗亚琳离开上海之后,全家人都希望她回去,及时地回去,及时地道歉,及时地纠正自己的错误。宦淑得罪了罗书记,她有义务回去纠正自己的错误,这就好像是她无法推却的义务和责任似的。
她在电话里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回答她父亲道:“临近年关了,我得选几件礼物带回去,大城市里的东西肯定比小镇上的气派高贵得多。”
偌大的客厅里,男人们外出还没归来,妯娌婆媳们抱着暖手袋或拿着织了一半的毛衣,挨挨挤挤地坐在一起。已是隆冬的时节,长沙的天空飘着鹅毛般的大雪,藏青色的天幕下,无数片晶莹剔透的雪花从空中簌簌地飘落下来,纷纷扬扬的,像是在打着转转儿又像是在绕着圈圈儿,翩跹起舞。年方四岁的小悦悦刚刚去看她的姑姑覃宦淑,回来的路上沾了雪花,此时鞋子已经湿了一半。
“妈妈,宦淑姑姑把洋娃娃给了宦惠,我向她要她就是不给!”小悦悦一跑进客厅,便嘟着嘴向她母亲告状。
方才,覃宦惠像个顽劣的男生似的,把宦淑送她的布偶娃娃给抢了去,任凭悦悦怎么哭闹,宦惠就是不归还。宦淑忙着理箱子,整理给爷爷买的灯芯绒棉衣、给父亲买的毛绒围巾、给母亲买的上海女人牌雪花膏,还有给其他人买的,杂七杂八的一大堆的礼物,都需要整理。因此,当侄女和堂妹二人争执的时候,她也就无心搭理,只是由着她们胡闹。可没想到的是,悦悦这小人精看着宦淑不管她,倒以为是宦淑故意把娃娃给了宦惠。
宦淑的嫂嫂听见女儿的叫喊声,抓起她的小辫子便怒骂:“谁让你去的?人家不给你,你还像个小乞丐一样上门去讨着要?你要不要脸?”
悦悦忸怩着身子,被她母亲一呵斥,便作势要哭。
“玩二姑姑送的这架小坦克吧,你看它多漂亮——呦,它还会飞呢,快看——”宦淑的伯母起身,把那架塑料坦克抓来了对她孙女道。
小悦悦一脸嫌弃地接了过来,本想摔了大哭一顿。但一看见她母亲睁圆了眼睛瞪着她,便只好垂下眼睑,满腹委屈地将那坦克把玩起来。
“其实宦美也没挣什么大钱,买这些小礼物送给侄女们,也不过就是我从小便教育她要尊老爱幼,要有孝心,时刻都不要忘记了饮水思源,知恩图报。”宦淑婶母停下手中织了一半的毛衣,谦虚地说道。
宦美刚巧在场,听见她母亲当众夸奖她,便羞涩地低下了头颅。
“宦美是做什么的?好像小学都没毕业吧?”隔壁人家里一位瞎了眼的老太太戴着顶棕灰色的冬帽坐在一旁,听见声音便好奇地问道。
“是初中没毕业,做美容美发的。”宦淑的伯母看了看弟妹难堪的脸色,便善意地提醒老太太道。
“噢——原来是给人剪头发的呀,你家宦建小的时候我也给他剪过头发呢,那时候大妹子啊,还夸我手艺好嘞。”老太太经人一提点便恍然大悟道。宦淑的伯母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跳,只得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就您那眼睛,还给人剪头发?我们家祖宗十八代都得感谢您没把我侄子的脖子给剪断了呢。”老太太是天生的青光眼,还没出嫁的时候便完全瞎了,宦淑的婶母憋了一口气,奚落她道:“再说,做美容美发的怎么了?那些学会计的还不就只会替大老总数数钱?”
宦淑是个学会计的,她嫂嫂见机会来了便趁势道:“可不是,看看我们家从上海回来的那位不就知道了吗——打着学识渊博的幌子,说什么是学经济的高材生,谁信嘞?还不是混不下去了才回来的!依我看喏,这年头说什么本科生博士生还不就是糊弄糊弄小屁孩的?你们看看,那些学电子工程的就只会修修电灯泡,学人力资源的能帮忙查查电话号码,学生物医学的可以回家给鱼塘里的鱼喂喂食,学服装设计的却连件衣服也熨不好,学精密仪器的倒是能够帮忙抄抄水表!”
“学物流管理的可以帮忙送个快递,学环境保护的也可以帮忙打扫打扫卫生——”众人哈哈笑着,宦淑的伯母也趁机附和着儿媳,怎奈——
“爷爷正用他的老烟杆敲姐姐的头嘞!”宦惠像个男孩子一样,急冲冲地从大厅外跑了进来,幸灾乐祸地说道:“宦淑姐姐也真不怕痛,敲了那么久连眼泪也不掉一颗下来。”
“爷爷不是一向最疼爱宦淑的吗?今天怎么倒舍得打她嘞?”宦淑的婶母佯装惊奇道。
“还不是因为她把罗亚琳教坏了,得罪了罗书记!年纪轻轻的一个姑娘家,在大城市里待了这么些年,正正经经的本事没学会,倒学会了进出舞厅和酒吧。”宦淑伯母神秘兮兮地说道。
“谁说堂姐进出舞厅和酒吧了?她进舞厅和酒吧做甚么?”宦美万分惊讶地问道。
“嚯,别人说的呗,谁知道她进去作甚么!”宦淑的嫂嫂回应道,又给谈话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嚯——那倒枉费她当年念书时候我们给了她家那么多好处喽——”宦淑的婶母扼腕叹息,为自己当年所做的一切不值。
“四妈我们一起去看看情况?”宦淑的嫂嫂在椅子上伸长了脖子,提议道。
众人应声,随宦惠一同到正厅里去。
光线昏暗的屋子里,大门被紧紧关闭着只露出一条缝儿,周遭气氛阴森恐怖,唯有房顶上的一处未被瓦片遮盖的空间透露着几缕天光。妯娌婆媳们透过门缝儿朝里看去:只见老大爷坐在正厅中央的太师椅上,皮肤黝黑,满脸邹纹,头发全部花白了,干瘪的手上拿着根烟杆,口里正吞云吐雾。他每吸两口就停下来往烟枪里添一点烟草,还时不时地像肺结核病人似的用力咳嗽几声。大厅幽暗,一层层的烟雾飘散开来,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宦淑跪在他的面前,他便用他那燃着烟的老烟杆敲打她的头,咚——咚——咚——,一声又一声,咚——咚——咚——,一边敲打还一边痛骂道:“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都干了些什么?真是给我们覃家丢脸啊——丢脸啊——哎——”
宦淑的波浪卷发垂落下来在胸前,众人看不清楚她的脸庞。
覃宦建伏在他爷爷跟前,欲伸手握住他的烟杆,央求他不要再敲打。覃天柱见了,气不打一处来,便要连孙子一同敲打。宦淑的嫂嫂从门缝里见了,便挣脱了众人的拦截,冲了进来,扬言这不是她丈夫的过错,凭什么要连她丈夫一起打?她这么说着,便又瞪了覃宦淑一眼,之后拉着她丈夫就走。覃宦建不走,只是明里暗里解释着,夫妻两人争吵不得扭作一团。宦淑的伯母婶母见状,便冲进门来拉扯,宦美三姐妹看见长辈们这般模样,便也气势汹汹地加入了进来。小悦悦本来在一旁站立着,众人这么推推搡搡的拉扯着,也不知是谁,一个不小心便把她推到在了地上。小悦悦顿时便哇哇大哭起来,众人依旧没有停止拉扯,覃天柱见了,便把烟枪甩在地上,吼了两声道:“要我死了才好!当初在战场上死了才好!”说罢便迈着蹒跚的步伐向正厅外走去。
众人终于停止了拉扯,大厅里安静下来。宦淑的母亲径直朝宦淑走过去,一巴掌便拍在女儿脸上,声泪俱下道:“简直是败坏了家门,侮辱了祖宗!你让我这个当妈的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她说罢就跟随老父亲的步伐走了出去。
宦淑的一只眼睛里,落下一颗眼泪来。
另一只,她不掉眼泪。
她要留着,看那东方明珠,华丽丽地转变色彩。
长沙藏青色的天幕下,一条条新开挖出来的狭窄的沟渠,横七竖八地插在厂房与厂房的间隙里,为了最大程度地利用土地资源,这种间隙通常是很小很小。沟渠的两边还没有刷上水泥,积雪融化的空地上,一些不知名的野草稀疏地生长在贫瘠的土地上。从工厂里流出来的乌黑的没有冻结成冰的废水,流过那些伸长在沟渠里的野草的藤蔓,缓慢地向不明的方向流淌。新年已到,工人们却还是忙着抓生产,那一只只高耸的烟囱插入云霄,在与天空那么接近的地方,仿佛肌肤相亲,血肉相连。它们喷涌出来的黑烟弥漫在天际,陆地上的人远远地望过去,倒觉得它们好似天空飘渺的一朵朵乌云。路旁那四季都不落叶的林木,在刺鼻的空气里也被熏焦了枝叶,只剩一口气,在寒冬腊月里苟延残喘。
在城市和乡村交接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个过程,被冠以了文明的字眼,叫做城镇化。
心莲表姐远嫁到四川,新婚燕尔的,除夕夜却要在娘家过,婆家那边在湖南有公司,也并不阻拦。表姐夫名叫孙占龙,生的浓眉阔眼高颧骨,长着抹了BB霜也遮不住的一脸痘癍,一头乌黑油亮的短发吹剪成蓬松挺拔的飞机头,像极了当年红遍亚洲的“小旋风”林志颖的发型。但有意拔高头发长度的酷炫造型,亦不过是为了掩饰其再也无法增长的身高。家底自是好的没话说,听说他当年也曾经在广州打拼过,磨个三年五年下来,钱没挣多少,倒把广东人做生意的本领如数学了来经营自家的物流事业——众人夸他聪明。
跟随他来的还有一个四川的老乡,名叫张豪,未婚。心莲的公公很器重他,让他负责孙家在湖南的物流公司的运营,他办事夯实有能力,如今已经升任湖南分公司的总经理。表姐夫把他领了进来,憨厚老实的模样,一张典型的国字方形脸庞上,镶嵌着两只没有双眼皮的眼睛。鼻骨扁平,厚厚的嘴唇没有一点儿弯曲的曲线,细高的个儿,身体上长着与实际违和的宽大肩膀。剃一个没有纹理的平头,寡言少语的又好像是为了凸显其身体的长度,有意与前者作对似的。
“我叫张豪。”他从大厅的沙发上站起,伸出手对宦淑道。
宦淑伸手把波浪卷发撂到一只肩膀上之后,便随意在沙发坐了下来。
心莲表姐进来给二人添了茶水,道:“人家可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全能主妇’呢!以前一同在广州的时候,做饭打扫的活儿都被他承包了嘞——每次烧顿饭菜,所需的食材佐料都是他一个人亲自去采撷,盐放多少油倒多少味精是多了还是少了,他瞄一眼就知道。而那天天使用都还能亮光光的油烟机啊,上面沾染的油烟污渍可都是他擦洗的呢。”
张豪听了,不好意思地对二人笑了笑,宦淑举杯抿了一口茶。
除夕那天,文秀姑妈从家里鱼塘抓来一只血统纯正的青鳊鱼,要做一道湖南的特色菜——剁椒鱼头。之前,宦淑总是弄不清楚“剁椒鱼头”里的鱼头到底是什么鱼头,但看着姑妈抓来的一只青鳊鱼,她也就以为是清鳊鱼的头了。或许她这般说辞不正确,但是现在她已经不去理会了。
大伯母动身去农贸市场采购年夜食材,张豪也跟着一起去选了些食材,其中包括芹菜,牛肉,丸子还有青椒。他一向厨艺精湛,这一回,逢年过节的,他少不了要大显身手,在众人面前将他精湛的厨艺好好炫耀一番。
妯娌婆媳们在厨房间忙活,母亲喊宦淑来帮她们的忙。宦淑便蹲下身来,在水盆里洗净了青椒、生姜和粉条。张豪说过,他要做一道富有四川特色的“蚂蚁上树。”
宦淑见他娴熟地在砧板上将肉块剁成末状,然后将切碎的葱花青椒装进碗中,倒入郫县豆、花椒、老抽,还有少许的糖不停地搅拌。未及全部搅拌均匀,他便忽然惊道:“刚刚忘记剥几颗蒜放入了,没有蒜的话这道菜肯定减味不少!”
宦淑忙道:“我马上去剥了来。”
张豪听罢,制止她道:“你别去,你指甲修得那样精巧漂亮,小心伤了它。”还真是,宦淑十个指甲都修得削瘦纤长,还涂上了荧光色的指甲油。只是奇怪,张豪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注意到了它。
宦淑停滞在原地,不知所措。婶母用像个“月老”似的,稍稍朝他俩看了一眼,马上会意道:“我去,我去,我指甲硬着呢。”
宦淑脸颊绯红,拉扯婶母不住,自己在原地也变得不自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