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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十三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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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金的灯罩下,洁白的照明灯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四周是白昼一样的明亮。经过精心雕刻的回行楼梯从高处曲折蜿蜒下来,一直延伸到明亮得可以照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板上。宦淑方才没来得及更换鞋子,便搀扶着杨歆融走了进来,此刻她双腿站立在大理石地板的中央,那些光洁锃亮的地面上,刻画着许多细细碎碎的小花点儿,像是灰尘落在地面上,但实际则不是,反而是精巧的构思,增添了几分艺术的气息。方才那门口的鞋柜旁边铺上了整洁的俄罗斯麂鹿家用地毯,沙发和茶几等家具都是崭新得没有一丝破损的痕迹,但长时间的搁置和无人打扫使得它们的表面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装潢精致的四周墙壁上,张贴着欧洲古典音乐家的著作和画像,有巴洛克时期的巴赫,古典主义时期的海顿和莫扎特,民族乐派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曲《天鹅湖》,当然还有屋主一见钟情并挚爱至今的约翰;施特劳斯的圆舞曲——《蓝色多瑙河》。

他对于音乐艺术似乎生来便具有极其浓郁的情感和兴趣。在他从小的意识里,上海便是一个有歌有酒歌舞升平的繁华之地魔力之都,每当华灯四起夜色浓郁的时刻,从歌厅酒吧里飘飞出来的音乐和舞曲便美轮美奂,令人应接不暇。并且,这些酒吧和歌舞厅大都延续了中国大陆第一家歌舞厅“百乐门”的浪漫与激情:播放带有强烈的西方色彩的摇滚和爵士,招聘一些性感热辣前凸后凹的靓女登台演唱,她们往往身穿那些蹩脚的没有名气的设计师设计的最新款式的服装,放开了心情在舞台上劲歌辣舞,妩媚妖娆尺度奔放到可以无所顾忌地□□。台下专心欣赏的观众看着留下了口水,眼睛也发了绿光,侍者婀娜娉婷巧笑嫣然地走过来,献上美酒香槟作为催化剂和佐料,在灯与影、光与暗的转换中,蜜语甜言,娇嗔莺语,耳畔传来的是动听的华尔兹,悦耳的萨克斯,众人都沉迷陶醉,香槟美酒,烈焰红唇,接下来的又即将是一个温存香艳的夜晚。

逼近现实的浪漫天堂。

宦淑倒是极其可笑,竟要去促成或者说为他人构建这样一个夜晚。不,她不是促成,她肯定是存了几分信任,莫名其妙的信任:他更倾向于只在酒吧歌厅里播放纯粹的欧洲古典乐曲,没有劲歌没有热舞,只是英伦、维也纳般的风情和格调。一瓶酒,两只杯子,一颗东方明珠,两个人,享受微风拂过流水,流水淌过溪石般的优雅与宁静。

今晚宦淑初见他的时候,便是这样的场景,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她无福消受罢了。若是让她置身于这样的场景中,她的爱慕虚荣一定能够得到好好的释放,但她又何须为无福消受而慨叹而遗憾?一句“哥哥”便已经把所有的误会都解除了,她心内欢喜,她望着那些古典的壁画出神,甚至都忘记了疲劳忘记了自己所处之地。

杨凛昙沏了热茶水过来。她谢绝了,她从不喝茶,摩登城市里的女人都倾向于品咖啡,她也无意于喝茶。夜色深沉,时间已经很晚,宦淑起身告辞。

临走前,她站在灯火阑珊的街灯里,不忘对杨凛昙道:“今天晚上的夜景很好。”

“人也不错。”

“是的,你妹妹真是可爱。”

“她就是一小孩儿。”杨凛昙笑道。

“小孩儿才可爱。”

“可爱的不只是小孩儿。”

“我要走了,你该进去多照顾照顾那小孩儿。”

“但我觉得我也该送送一个小孩儿。”

“我可以自己回去,因为我不是个小孩儿——永远都不会是。”宦淑笑着特别强调道。

“那好,路上小心,宦淑。”他同意不再把她当成个小孩儿,并且在对她的称呼里除去了“小姐”二字。

“再见,杨先生。”宦淑像往常一样跟他道了别,但没有在对他的称呼里除去“先生”二字。

她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灯火的剪影里。

夜色已经越来越深沉,她身心愉悦,步调轻快,她似乎在踱步,并不急于前行。但是走了不长一段路之后,她又醒悟过来,夜已深沉,于是便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她必须加快速度,她急着要赶上最后一班地铁。四周的喧闹声渐渐停息,静安区如昼的灯火依旧耀眼明亮,但街道上的车辆越来越少,走动的行人也愈来愈少,原本在树下贩卖小物品和叫嚣土特产的那些市侩们也都收了摊,遗留在地面上的,是那些丢弃的未来得及清扫的塑料膜和保鲜袋。夜晚的冷风迎面吹来,宦淑掀起衣领捂住了口鼻,厚重的衣领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她几乎与空气隔绝,但透过那个敞开的洞隙,却还可以嗅到空气里烤肉串和火锅店飘来的味道。

她穿过那些浓密的夜色,绕过那些迷离的灯光,一步一步地急促向前。她耳畔响起的是一阵又一阵轻松欢快的歌声,像牧羊女的铃铛声,悠扬绵长,清脆悦耳,飘扬在静安区灯火迷离的夜色里,回荡在上海这座不夜城的天空中。

当晚回到浦东新区的住所,已经是将近夜里十二点钟。周围郊区居民楼的灯火大部分都熄灭了,黑夜静悄悄的,宦淑返回的时候乘坐的是最后一班地铁。她是差一点就要赶乘不上了的,为了城市交通管理规范化,上海市轨道交通管理局曾明文规定,所有的地铁线在十一点半以后都将停运。她走过静安寺的街道,为了赶时间,便快步奔跑到离她最近的地铁站,从包里搜找出硬币,也顾不得其他便把一个咬在嘴里,找齐了之后才一个个塞进售票机——她乘坐小五的汽车来赴会,是忘却了带交通卡的。

两个小时的车程,她到达了她居住的那个僻静破败的旮旯里。冬夜里的北风呼呼地刮着,空气是冰天雪地一样的寒冷。她走过那些沾满灰尘的树木旁边,楼层里的灯都关了,居民楼一栋一栋地伫立在漆黑的冬夜里,像是没有生命的奇峰怪石林立在荆棘丛里,荒山野岭里。她没有带保暖的围巾,没有穿暖和的靴子,也没有穿过于厚重的衣服,她的耳朵和嘴唇都被冻成了发青的紫色,她的双腿也冻得发抖,手指也有些哆哆嗦嗦。

但是,尽管冬风吹打着她,冰寒包裹着她,她也却并不觉得寒冷。反而,她全身上下都气血高涨,信心倍增,一股股火热的气息从她的周身散发出来。她觉得自己是一个火球,能够消散所有的冰寒。

她并不觉得今日的洽谈会是失败的,虽然它连开始都没有开始,根本就谈不上成功或者是失败。她步调愉快地走在人流稀少的道路上,只是感觉,夜空虽然黑暗,但是星星却是那么闪烁;气温虽然寒冷,但是月亮却是那么温暖;周围的建筑虽然破败,但是她心中的宫殿却是那么繁华;脚下的道路虽然崎岖不堪,但是她的前途却好似光芒万丈!

而后来的事情证明,她的前途也确实是有几丈光芒。因为第二天一上班沈执中便把她叫到了办公室,连连夸奖了她的洽谈成果,赞扬她心思敏捷,说话睿智,办事果敢,还特地表彰了她为银行做出的突出贡献,并且暗示她下个月的薪水将会超出常人所想。银行里的人得知了情况,纷纷对她刮目相看,一方面赞叹“小老头”看人有眼光,一方面又巴结宦淑,恳求她日后若是升了职,可千万不要忘记了曾经和她一起并肩作战的难兄难弟们。

杨凛昙不过是故意使计假装让她去参加洽谈而已,事实上,他们谈都没有谈,哪里来的成果?所谓的成果和贡献不过是他们一时高兴随便说的几个无关紧要的词语而已,宦淑没必要过于把它们放在心上。而银行职员们对她的奉承和讨好,也左右不过是因为她日后即将拥有的金钱和地位罢了。这样的景况早就见得多了,欺弱怕强,仗大压小,有钱的死命巴结,没钱的死命糟蹋,宦淑冷眼旁观,连嘲讽的语气、鄙夷的眼神也懒得施舍给他们了。

她只管全心全意、尽心尽力地为自己的前途而奋斗,为自己的未来而拼搏。而现在她已经看到了几丈光芒,近旁似乎再也没有什么阻挡她的障碍和牵绊她的荆棘,她雄赳赳气昂昂、信心倍增血脉贲张,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姿态去赴一场东方明珠的盛宴,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完美,那么令人欣慰。

而如果真的是没有什么阻挡她的障碍、牵绊她的荆棘那就好了!

回到住所一推开房门,她便发现新近购买和装饰的圣诞树被毁坏得支离破碎,房间里的陈设被打乱得像一锅零散的粥,煮沸了的,还掺和了千奇百怪的杂物。宦淑单人床床杆上月光白的帐幔倾倒了,简陋书架上的时尚杂志和财经期刊被撕扯成了碎片,床顶的两串七彩明珠断了丝线后,落了一地;她原本收拾整洁的化妆包里的化妆品,也被翻了出来铺在坑坑洼洼的桌面上;橱柜里折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都被搅得褶皱成一团;罗亚琳来到上海之后添置的天鹅绒棉被心和枕头,都被撕裂开来,天鹅的羽毛在狭小的房间里到处飞扬,有的漂在橱柜顶上,有的落在梳妆台上,还有的黏在楼板上;门口的鞋架是早就翻倒了的,深红色的帆布被撕裂开来,宦淑前几日趁着大太阳晾晒过的靴子和冬鞋,也已经像一只只苟延残喘的丧家犬一样,随随便便丢弃在房间的四周。

这里一定是经历过了一场激战,而且有人受了“伤”。

已经是午夜的时光,窗户却还是完全敞开着,电灯泡散发着幽暗的光芒,罗亚琳只穿一件冬春季节的薄睡袍,脚上趿着拖鞋,头发凌乱地坐在一条脚蹬上,泪流满面,啜泣不止。凌厉的寒风呼呼地刮过树梢,拍打在灰尘郁积的玻璃上,毛巾和手帕都被浸湿了,当然是被泪水和鼻涕浸湿的。屋子里的天鹅毛又被吹得漫天飞扬,月光白的帐幔在痛楚地哀嚎,被撕碎了的杂志书隐隐啜泣,化妆品们睁大了双眼,仿佛是来看热闹。

宦淑走进,站立在满地狼藉的房间中央,窗外是呼呼的大风声,窗前是流泪者的啜泣和抽噎声。昏黄灯光的映照下,罗亚琳的背影显得很瘦弱娇小,远远地望去总是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宦淑来不及放下行装,便三步作两步地,走近窗户前,在啜泣者身边,在那条折断了肋骨的靠背椅上坐下来,像红军过草地爬雪山走完二万五千里长征似的,从深夜到清晨,从月亮慢慢消沉下去到太阳渐渐升起来,用那么长的时间,听罗亚琳抽抽噎噎地讲完了那个悲伤、愤怒、怨恨、无情无义并且又痛彻心扉的爱情故事。她丢失了心头的挚爱,她精心浇灌的还未萌芽的爱情之花,她一心守护的漂亮的生物,就这样,就这样在一阵呼啸而来的北风之中,在圣诞节还未到来之际,夭折逝世了。

这是她想也未曾想到过的,这是她料也未曾预料到的。从小到大,她是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来什么,别人不敢跟她抢,别人没有机会与她争。一样东西,如果她看见别人拥有了而她没有,罗奇斌会帮她争取过来;如果她有了别人的与她雷同,她不高兴了,罗奇斌瞪一只眼,那人就必须把自己所拥有的那个东西毁灭,让她成为世间的独一无二;如果她把东西玩得厌倦了耍得连看都不想再看一眼了,那么别人可以理直气壮地拥有它,当然那是在她把它丢弃了之后,他们根据喜好把它捡拾起来。

她从来没有输的这么惨,而且还是输给了一个她连姓名都不太熟悉的对手——倪洁。原先她以为自己会输给宦淑,因为她觉得林振宇看宦淑的目光异于常人,所以她提防宦淑,绞尽脑汁想出各种办法来盘问宦淑:林振宇的去向,林振宇的喜好,林振宇的工作,林振宇的生活……只要是和宦淑有一点儿关系的,她都要仔仔细细地盘问一番。当然,她毫不怀疑地认为,宦淑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的竞争对手。不论外貌,不论学识,就单单是家世这一行,宦淑就被远远地甩在自己的背后。

林母是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人的,她不可能不知道,把她与宦淑相比,无论是在操持家务还是在外貌学识方面,她都是不及覃宦淑的。但是每逢跟人说起她们两个人的时候,林母却总是要夸自己比对方好,各方面都要比对方好,而且赞不绝口,总是要好很多。倒也难得,林母能够这么抬举她,夸赞她。并且更难得的是,她听了这样不切实际的抬举和夸赞也从不心虚。

“我是书记的女儿。”她这么告诉整栋楼层里的人。

“书记的女儿还用待在这种旮旯角落里?”整栋楼层的人都疑惑不解。

“书记的女儿为什么不能待在这种旮旯角落里?深深扎根在最底层的平民百姓当中,有什么错?”罗亚琳理直气壮。

她纯粹是为了林振宇,才会待在这样一个破败的旮旯里,这样一个连乞丐和小偷都要厌弃的穷乡僻落里。若非是由于爱,世间的很多苦难都将会无法忍受,很多病痛都将会使人受折磨。实际上,世间所有邪恶的情感是源自于爱,世间所有高尚的情感也是源自于爱。人是为爱而生的生物,尤其是女人,总是希望在爱的世界里,一决高下。

多么幼稚的情感,多么天真的幻想,无论得不到的还是已经得到了的,都要拿出来斤斤计较,细细比较。倪洁近来一直不来银行里工作,或者说她从来便没有在银行里工作过,她要是大驾光临,那只能叫视察工作。而现在,她连视察工作的时间也没有了。

“她要养身子,休养她怀孕的身子。”罗亚琳悲戚地嘶喊出声来,仿佛要把她的心脏撕裂开来,把她的心肺呕吐出来一样。

林振宇一直在闵行忙他的工作,一个关于房屋拆迁和房产开发的项目,他们面临着一个很强大的竞争对手,他卯足了劲儿死命争取。宦淑劝慰过他,别给他自己太大的压力,而仅仅是尽他所拥有的最大的力量。可他太拜金,又太渺小,所以他的力量和他的野心一直无法匹配相当。

这该如何办?林振宇恼羞成怒。在一个国家的发展和建设过程中,总是有两个最容易发达和致富的阶段,一个是在它兴起和形成的阶段,一个是在它消亡和覆灭的阶段。

林振宇赶上了它蓬勃兴起和兴旺发展的阶段,他知道这是他致富和发达的绝佳时机,可是财富之门紧紧关闭,珠宝之箱死死锁住。他扣不响门铃,也找不到钥匙,或者说没有人回应他,也没有人提携他,他在成功成才的道路上,一直都走得步履维艰,心酸劳累。这是一段漂泊的旅程,他一个人走在漫天大雾的迟暮里,听不见支持和拥护,理解和尊重,钦佩和羡慕,有的只是嘲笑与讥讽,冷眼与冷语,辱骂与践踏。

这一群人是多么冷血无情!竟敢嘲讽讥笑、辱骂践踏他!而宦淑呢,更是冷血无情,连一个亲吻也不肯施舍给他!她告诉他“我绝不生活在贫穷的泥沼之中”,像位高洁的圣女一样,义愤填膺并且振振有词。她与他交谈,与他辩驳,她把他的本性揭露无遗,把他的内心看得像个透明的玻璃球一样,把他的扭曲了的野心活生生地撕裂开来。他不允许,他拜金、悭吝,但是不容许他人揭示和披露他的拜金、悭吝,这是人性的弱点,也是他做人做事的尊严。

多么虚伪的堂而皇之的尊严、倒不像宦淑,这样实实在在的,是爱慕虚荣就表现得爱慕虚荣,是厌弃贫穷就是厌弃贫穷,是受不得羁绊和束缚就是受不得羁绊和束缚;而不是,把贫贱伪装成富贵,把卑微看成是高尚,把不甘命运当成是逆来顺受。

闵行的项目一定开展得很顺利,依仗着倪洁雄厚的家庭实力,倪功磊作为猎头多年的资源和能力,就算是再大的竞争对手,林振宇也会一点一点地把它攻破,直至成功。宦淑可以想像,他西装革履地站在那灰尘满天、遍地杂物的废墟边上,像黑灰色天幕下的一棵“玉树”,指挥着施工地上的工人和建筑师们,从设计到构建,从一砖一瓦到一层一楼,他都仔细斟酌、亲自过目。旁人劝慰他不需这般劳苦,但是他一定要这么这样做,对于工作上的事情,他向来是一丝不苟,精益求精。而且,循规蹈矩,从不打破规则,就像当初一场东方明珠的盛宴,必须按部就班地举行,容不得别人把未写入宾客名单的生物带入场。

悭吝,不通情理,让人心有芥蒂。虚伪,漂亮深情,又让人心生留恋。宦淑是这样爱慕虚荣的一个人,她不后悔自己的拒绝。

房间里凄清昏黄的灯光照射的时间长久了,只是有气无力地投射在四周的墙壁上,罗亚琳衣着薄睡袍站在冰天雪地的空气里,依旧啜泣着,声音呜呜咽咽的,像是听闻讣告之后抑制不住的悲痛。她已经从那条冰冷的脚凳上站了起来,独自站在角落里,背对着灯光,把手指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腿脚痉挛。她的头发没有梳理,只是一团凌乱糟糕的模样,散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脸颊和脖颈,在不远处的墙壁上,有她在灯光下的一个瘦长的黑影,稀疏斑驳的模样。

她脸上的表情是怎样的呢?双眼突出?面目狰狞?青筋暴起?咬牙切齿还是只是泪流满面?窗外的寒风吹打着宦淑的波浪卷发,确实是在吹打,因为它已经非常粗野凌厉地像尖刀一样了。

宦淑的心里空落落的,波浪卷发遮住了她的脸颊,她也顾不得去理会它。灯泡安装在靠门的墙角,她坐在窗前,也只是在亮光未曾普及的暗处,她的脸庞在黑暗中显得模糊不真切,她的表情令人无法捉摸,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啜泣,人们无法听见她内心深处的声音,无法听到她灵魂深处的呐喊。她的喉咙苦涩干燥,但是并没有声嘶力竭;她的眼眸不再闪光发亮,但是也没有游离无神;她的衣襟上布满了冬日的冰寒,但是她的身体并没有成为一座冰山;她的耳垂冻得发紫,但是却依旧可以看见,那对清澈猫眼石打造成的流苏形耳坠在黑夜里闪动光芒。而实际上,那是沾染了东方明珠的光芒。

林振宇从何时开始了这样的伪装?或许是在宦淑说出对贫穷的看法,又拒绝与他成为拜金的一对的那一晚,他就下定了决心要开始这样的伪装;又或许是在参加东方明珠盛宴之前他早就有了这样的心思,用刻意培养出来的风度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上流人士,若不是如此,倪洁又怎会允许他来参加这样一个精英汇聚、权贵云集的盛会?

他没有深资历、高学历、厚背景,只不过是一个漂亮得让人无法原谅的生物罢了;又或许他一直都掌握着这种伪装的本领,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总是会受到各种各样因素的熏陶和感染,从家庭破碎、父母分离的那一时刻起,他就已经开始模仿他周围人那种悭吝和拜金的性情了。或许,在整个事件中,他悭吝和拜金的本性总是占据着最重要的地位,倪洁不可能仅仅凭着对一个人皮相的一点点惊叹和眷恋,就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把一个人从底层的职员提升到顶层的领导人,她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布偶娃娃。

宦淑不去深究林振宇对他的未婚妻到底有几分真情,就像她不去深究罗亚琳对林振宇到底有几份真情一样。在潦倒困顿的生活里谈爱情,就像是在气候干燥的沙漠里种植瓜果蔬菜一样,没有肥沃的绿洲土壤,也没有充沛的淡水资源,有的只是漫天的黄沙,灼人的烈日以及缓解也缓解不了的饥渴。

这令常人无法生存,林振宇和宦淑也无法生存。林振宇虽然贫穷落魄,但是有一点他很聪明,那就是用婚姻来保障他的爱情。不,不是爱情,而是他的事业,他亟待建立的事业。

他如今已经有了一个孩子,而且他很快便为成为一个孩子的父亲,一旦他成为了孩子名正言顺的父亲,妻子名正言顺的丈夫,那么他便会有一个能力过人的岳父,一份实力雄厚的家产,一切都是多么美妙!倪洁又是倪功磊的独生女儿,他把毕生的心血都倾注在女儿的成长和成家上,他过世后的财产自然是全额归属于他的女儿,而倪洁自身又是那般干练有为的一个人,她完全没有辜负父亲的殷切期望。一场东方明珠的盛宴,她独自一个人操办,不需要父亲的到场和帮忙,她也能够应付自如,把它操办得有声有色,让人赞不绝口。那么干练有为的一个人,竟然愿意委身下嫁给一个无权无势一文不值的穷光蛋,旁人一定要以为她的感情比宦淑高尚。而宦淑,也只能把它定义为两情相悦、花好月圆的结合罢了。

时针分针秒针一寸一寸地偏移,房间里依旧是凌凌乱乱的,四周都是冰天雪地的寒冷,谁也没有心思去好好收拾。宦淑走近墙壁,搀扶着罗亚琳到了床铺上。铁制的床架一接触到皮肤就像是冰块钻到了心脏里一样的寒冷,她掀来被子给对方盖上,可没有想到的是,那原本用来取暖的被褥也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儿温暖的气息。

她自己没有上床歇息,她只是裹了一条薄毛毯像个看护一样守在病人的床位旁。罗亚琳确实是一个病人,她一到床铺上,便像一个撒娇的难伺候的病人一样,瘫倒在被窝里抽抽搭搭地哭泣,头和身体的其他部位都全部用被褥裹严实了,仿佛是为了躲避天大的灾难而再也不出来一样。她的肩膀抽搐着,宦淑把一个抽纸筒从被窝塞给她,她的悲恸又仿佛是破堤而出的长江水一样,想要抵挡也无法抵挡得住。她开始嚎嚎大哭,哭过之后,把那些揩过鼻涕又擦过眼泪的纸巾揉皱成一团,使劲地从被褥里扔出来,往地面上,桌子上,床脚边,墙壁上,狠狠地砸过去,像一颗冰雹从空中飞过来一样,像一颗子弹从枪膛里发射出来一样,仿佛是瞄准了要射击一个谁一样。

的确,宦淑就是罗亚琳此时的靶子。她怎么能够那么无情无义,那么铁石心肠,自己都把令人悲痛欲绝的故事告诉她了,她为什么还是不留一滴眼泪?为什么还是不啜泣一声?为什么还是面无表情看不到一丝儿悲伤?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的床铺旁,她身上只披着一条薄毛毯,全身上下都没有穿厚重的御寒的衣物,她不感觉寒冷吗?她不觉得四下里冰冻彻骨吗?房间里的空气都已经凝结冻住了,为什么感觉不到她四肢的颤抖,她肌肤的冰寒?嗬——她的四肢哪里颤抖,她的肌肤哪里冰寒?

方才,她用手搀扶自己的时候,自己明明感觉到她手掌心里的热量,像个火球一样。她的心一定是花果山上的顽石做的,就算是孙悟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她也不会粉身碎骨。

罗亚琳终究是和她不一样,罗亚琳始终要在感情的世界里一决高下,并且决战之后,她还要保证自己永远高高在上。从她与林振宇相识以来,林振宇关心宦淑比关心她多,看宦淑的时候他的眼睛比看她的时候柔情,拒绝她的次数比拒绝宦淑的次数多,可问候宦淑的语调却比问候自己的轻柔,他都把他吝啬展现给别人的柔情全部展现给她了,她为什么还是无动于衷,连一颗眼泪也舍不得落下?她是那么无情无义爱慕虚荣的一个人。而且,她也十足令人讨厌,周围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那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她还要去工作,像往日一样平平常常地去工作!

时间滴滴哒哒一秒一秒地过去,月亮早便钻进了乌云丛中隐匿了踪迹,浓郁的夜色渐渐散去,冬风也停息了夜里的咆哮,窗外又是风平气和。东方的天空现出了第一抹鱼肚白,一缕骄阳照耀在窗前已经枯萎了的仙人掌上。

四周各种声音开始躁动起来,远处工地上的撞击声、敲打声,划过空气凌空而来,汽笛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大街上叔叔阿姨们卖早点的吆喝声也欢腾起来。透过玻璃窗望去,窗外一片模糊,似乎有升腾着的薄雾,但那应该不是早点摊上的热气,弯弯曲曲地摇摆着倒像是昨夜寒霜融化了的水汽。之前,宦淑这般静坐着,在病人的床前静坐着,从黑暗到光明,从无声到有声,从昨天到今天,在罗亚琳的啜泣声中,在寒风的咆哮声中,在寒霜融化成水珠的滴答声中,蓦地在脑海里写下了一句话:

美貌,无论是对女人还是男人,都是一项不可或缺的资本;金钱,无论对于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一种势不可挡的诱惑。

冬日清晨的空气格外冰爽,沉淀了一天的杂质之后,尘埃和其他有害的颗粒物被过滤而去,空气里的氧气似乎更加充足,更加纯净。宦淑洗漱完毕,把自己装扮好,走下楼梯,走过早点摊嘈杂的人群中,在一排四季常绿的阔叶林旁停下脚步来。她俯视那已被清扫干净的大地,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释放了全身的压抑、悲伤、苦痛以及阻碍她的一切磨难,她仰望头顶那一方蓝中带灰的天空,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吸收了周围所有的热量、光芒、温暖以及支持她的一切力量。倒还是这些人——

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忙活的馄饨铺的大叔阿姨们,总是在午夜里起床添足一大灶的炉火,然后太阳还没露脸,便把冰冻刺骨的水烧得滚烫滚烫的,等待第一批来馄饨铺吃早餐的顾客们;还有从西北来此谋生的年轻的小伙子,在很小的年纪便开始学习和面粉,擀面条,跟随着父母,携带一家老小,居住在一隅之地里,成天在锅碗瓢盆之间忙活,没有谈天和说笑的时间,只有在夜深人静无客造访的时候,才能坐在黯淡的白炽灯下,趁着数钱记账的空暇,说一两句忙活时偶尔听来的笑话;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一位头发花白却满脸笑容的女人,应该是从北方来的,说着一口北方味儿的普通话,一年三百六十天无论刮风下雨,都站在一辆破旧的餐车旁,煎烤着加油条或是加火腿的不纯正的煎饼果子。她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太明亮,但是对制作材料的分量把握得却是非常精准,从来不会多加一粒食盐或者一勺酱油。她的手艺很好,顾客也多,想来是收益不错,所以一直不肯退休(宦淑宁愿这么以为,否则说她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为了生计漂泊,不免让人心生悲凉)。

在上海这样一个外地人口和本地人口亲密融合的开放性城市里,早餐的类别和品种总是各式各样、千差万别的:有北方的大馍,南方的小米粥,西北的肉夹馍,西南的汤面,西方的牛奶面包;米饭、面食、馒头、汤包;荤的,素的,甜的,辣的,酸的,加醋的,不加醋的……宦淑的工作时间和这个城市的运转速度一样的快节奏,所以每一次都吃的随便而混乱。

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久了,饮食和习俗也变得与本地人越来越相近,就连用餐的喜好和憎恶,都快要变成地道的上海味道了。

很多人都会在那些小馆子里享受上海美食的味道。但是,她从来不在那些狭窄低矮的小馆子里坐下来,同老大爷老大妈一起,同市侩工人们一起,接过店主们数了钱又制作食物的手端来的早点,用那些发黑的竹筷,那些未经过消毒的餐具,好好地吃一顿热气腾腾的早餐。小餐馆里的光线昏暗,人与人之间又挨得很近,屋顶低矮,走路也得弓着身子,那些食客们都津津有味地吃着,同时还挥舞着汤勺和竹筷,把那些已经成为明日黄花的奇闻轶事和粗鄙的不入流的黄色笑话,作为相互之间戏谑和嘲弄的谈资与笑料。

她怎么能够融入到他们的谈话和氛围当中去?与他们调笑?她时尚端庄的打扮,高雅如兰的气质,风趣幽默的谈吐,特别是那一头洋溢着爱慕虚荣的波浪卷发,都与这肮脏低俗的一切格格不入。她不排斥贫穷,但是如果有足够的能力,她将避免与贫穷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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