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有匪君子(1 / 1)
被他唤作爹的中年男人唇角紧抿,目光炯炯横扫过来,正是那帝师司城儴。
要说司城儴其人,本来一身盛名在外,才华横溢又圣眷滔天,哪一路不是走得顺风顺水?唯独生的这个儿子,玩乐成性又整日惹是生非,平白给他老脸抹黑。人们道:“司城教好了真龙天子,却唯独落下了自家儿子。”虽是笑谈,可每每听到多少让人气短。
眼下这个不肖子居然拖着个姑娘回来了,张口就道:“爹,我把‘上品貌美媳妇’给找回来了,咱们家香火有望了!”
话音刚落,“啪嗒——”一声,在座有人杯盏跌落摔了个粉碎。只见是个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美貌少女,生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面色惨白地站起来盯住韶华:“韶华公子,你这是……这是在说什么?”
是啊,到底在说什么?笑笑狠掐一把他的手心,眉头乱跳,却见他偷偷眨个眼,示意先配合着演下去再说。
韶华似是才意识到另外两人的存在,笑眯眯地:“哦,正巧王大人和晴兰小姐在场,不如给韶华做个见证,眼下韶华了却了家父多年的心愿,回头也将是有家室的人了。”
“胡闹!”司城儴一拍椅子站起来,冷眼打量着堂下手牵手作亲密状的两人,怒不可遏:“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爹,她马上就是我们家媳妇了,你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当年你要娶娘,还不是当着全村人的面撒泼打闹?”
“胡、胡说八道……”
“这可是你亲口对我讲的,怎么成了胡说?”
“你与晴兰小姐的婚事我早已经应下,你三番两次推搪不说,今天更是从哪里带回来这么个古怪女子做借口,你、你真是……气煞我也!”气到极致,当真喘着粗气顺不过来了。
王大人见这情形,自家女儿被冷落一边哭哭啼啼不说,这司城家显然没把自己当一回事,岂不是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他心中径自恼怒,嘴上却圆滑。“司城大人先莫动怒,许是贵公子有什么理由也说不定……我家小女虽算不上八面玲珑,但也善解人意,想来不会招嫌弃才是?”
这话说得不软不硬,司城儴气在头上,也就顺势踩了下台,瞪住面前的笑笑,话却对着韶华说:“也是,你告诉我,你找来的这赤足疯妇,有哪一点能称上品?”
“什么赤足疯妇?”笑笑的声音终于不冷不热冒出来,干脆给足韶华面子,帮他演戏演足了。
“古时烈王守兵筱相城,城内灾民无数,烈王妃子惠夫人怜民疾苦,亲自登城施饭,天寒路滑,一鞋落下城墙,夫人弃而不顾,道:‘食不果腹,何故念鞋?’此举后来为世人称赞。我不过感念夫人善举,想要多加体验罢了,老头你这么讲,难道是嘲讽惠夫人弃鞋施饭之举吗?”
忽略那句“老头”称谓,倒是有点歪理。韶华看着她圆溜溜的脚趾“扑哧”笑出来,心底小小地鼓掌。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司城儴脸色转青,“我儿生性顽劣,在外难保不会招惹什么是非,我这当爹的在外管不住,难道到了家里还怕管不住?倒是姑娘你一介女子,随他胡闹至此,不会觉得羞耻吗?”
王大人宽慰着自家女儿,听了这话忙地接口一句:“司城大人说得在理。”
“巧了,我家公子跟你一样,在外管不住我,只有等我回去了才好教训。这里对你的宝贝儿子来讲是在家里,对我而言却是在外头,所以还是等我回去同我家公子商量过后再说。”
“嘴尖皮厚!你可知道这婚事还讲究个门当户对?”
“门当户对?”她终于露出疑惑的神色。
司城儴不争气地窃喜了一下,一抹胡子道:“门不当、户不对,难成好姻缘。”
她恍然大悟,叉腰鄙夷地扫视着韶华:“也对了,不说我都忘了,差点白白地被你们高攀!”
“高攀?”司城儴胡子僵直,指着她憋得酱紫:“我、我们家高攀你?”
王大人也对这大放厥词的姑娘起了疑,探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可是堂堂端亲王府的人,司城家想要高攀我,还要等我什么时候心情好,难得看上你的好儿子才是!”扔下这么一句没皮没脸的大话,她轻哼一声,赤着脚就大摇大摆地走到里屋,半抬起眼皮藐视着伤心欲绝的晴兰小姐,淡淡道:“看你也算是个美人胚子,这么要死要活的出了门也不好看,我倒不介意跟你共侍一夫,这样吧,我做大你做小,我住东边你住西边,咱们往后谁也不碍着谁。”
晴兰眼前一黑,几欲昏厥。王大人急忙扶住,被这个恶女气到哆嗦:“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即便是端王府上,你也不过一个下人,竟然这样欺辱我家兰儿……”
“下人?这话被我家公子听去,可要叫你见识一下什么是下人。说不定哪天路上遇见了,你还要叫我声好听的才是。”她笑得猖狂,摆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罢了罢了,不跟你们一般见识,打从今天起,我就姑且在这里住下,权当散心吧……”
她赤着脚跑进里屋,自说自话看好了风水,划定了地盘。在座几人萎顿下去,再也找不到力气来对付这么个蹬鼻子上脸的恶女。
韶华见火候恰到好处,急忙上前扇风:“怎么样,爹,虽然说不上倾世倾城,但算是真正七窍玲珑、能言善辩了吧,你不是说咱们司城家的媳妇要蕙质兰心才好?我觉得她配我刚刚好……”
司城儴瘫坐椅中,直勾勾瞪着他有气上来没气下去。
看见在门口徘徊着不敢进来的婢女秋寻,韶华唤一声:“好秋儿,降火茶快些拿进来。相信等爹降了火气,一切都好说。”说罢,没敢再看任何人脸色,甩着袖子就逃也似的追进屋去找他所谓的上品媳妇去了。
******
经此一闹,笑笑居然就真的在司城家住了下来。
“你给我记住了,这可是天大的人情啊。”帮忙把他的未婚小媳妇给气走了,说谎折寿不说,天天还要对着司城儴这个“公公”的一张臭脸添堵,相看两相厌。
本来还想寻个机会去撒点女儿娇,把老人家好声好气哄骗软了,解了这个心结。谁想没过几日,朝中密奏频传,三天两头地把司城儴召进宫去,后来索性不放他回来了。既然天公不作美,那就索性作罢。
韶华倒是起了点疑惑,瞅着这个被自己引进门的大尾巴狼,奇怪道:“原先就想你是谁家的丫头,没想到是端亲王府上……当真是古怪!”都说端亲王为人庄正清雅,府上的个个人都规矩,他早年还过府拜会过一次,看他们言行举止当真像模子里规范好了刻出来的,哇,要把这丫头往里头一放,那该是怎样鸡飞狗跳的情形?恩,还是放在自己府上好些。
“我也觉得奇怪,每回我跑去玩身后都要跟着四五个丫头,让人好不自在!嘿,你信吗,我有一回丈量过她们走路,步子跨得大小都一模一样!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摧残……唉唉,没想到李邺看着和气,私底下不定是个恶主呢。”
“既然是恶主,你还跟着他?”
“我没地方去啊。”
他一喜,“那就来我司城府,回头我去问他讨了你过来。”
“不要,我可是第一丫鬟呢。”
他恨铁不成钢,“你真心要当那什么什劳子丫鬟?”
“唔……”
“他对你难道就很好?”
“恩。”她眉飞色舞地,“李邺说了,等他忙完手上的事情,就带我去吃全城最好吃的鸭子,还说要带我去看戏,就是那种依依呀呀转来转去唱的那种……不过我跟你说啊,别看他一脸什么都事不关己的样子,其实私下还藏了一肚子坏水,他斩了我的绸子到现在都没赔我呢……”
“李邺、李邺。”他抬起了眉毛,不觉有些酸溜溜。“你倒是叫的顺口。”
她收住话头,诧异地看着他。
他自己说出口也是一愣,旋即翻个白眼,“啪!”地抽过扇子轻拍在她头上。“我是说,一只烤鸭、一场破戏就能把你收买了啊,傻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