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乱始(1 / 1)
农历初八,长安城中渐渐起了骚动。
连日里来城门大开有官兵进出不说,继厉王之后,驻兵洛阳的陈王和早在锦城的梁王也回到了朝中,不仅如此,连远在鄂州的大将军洪泰齐也亲帅近卫进了城。满街官兵气势腾腾,虽说不上草木皆兵,但也闹得全城人心惶惶。
几日,更听闻各处有官兵私斗时常发生,民间谣传这些私斗的官兵不仅没有依照军法处置,反被无罪释放,不难想见他们后背的几股暗潮是你来我往彼此不让,就连寻常百姓也渐渐嗅出了火药味。
事情奇怪之处还不止于此,推算下来,东宫太子即太子位已有七年之久,虽比不上齐王那般大有作为,但为人谦和大度颇得人心;齐王虽然只封了郡位,但背后有司城家和一众老臣的鼎力支持,可以说有恃无恐;另外,“天命启清”的端王已然身居要职,朝中机制莫不洞悉于心,且在朝在野都有盛名,无疑手握着令天下人心悦诚服的砝码;更别提有厉王常年征兵在外,功勋无数,实权尽落其手。这几位分明都是各自坐大的主,怎么竟挑这时候齐聚一堂?
眼下既无年关大典,又无太后寿宴,会有此权力和能耐召他们入京的,除了当今天子就不会再有第二人,到底这位迟暮君主有何用意,怕连最会审时度势的权臣也摸不着头脑了。
城中氛围日趋紧绷,笑笑跟着韶华反倒是过的风生水起,本来天南地北的两个混世魔王,上了一条贼船后更有恃无恐,外加有一个汤尚泱苦不堪言地跟在后面做扫尾工作,两人大有不玩遍十里长街不罢休的架势。
陆随三番两次想将笑笑叫回,岂料放养的羊羔放野了心,疯疯癫癫收不回来了,何况她本来也不是羊羔。碍于端王一句“随她欢心就好”,只能偷偷观望着,身份一跌再跌,从跟班彻底沦为跟踪狂。
眼见笑笑如今在王府坐不满一盏茶时间,屁股就要离了凳子往外头挪去,他气急败坏地将她一把拎回来。
“我跟你讲的话你是听没听进去?上回你跟那个司城家的小少爷将人家的百年老槐树给砍了,被人追了三条大街大概已经忘了罢?成天在外闹事,来府上进进出出又不避嫌,已经有好几个人跟踪了你寻上门来啦!这种擦屁股的事情莫要再让我帮你做了!”
她不安分地扭着屁股,又想走。
“回来!”陆随用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她,苦口婆心:“近日宫中情形又是诡谲莫测,殿下已然分身乏术,你要是再添乱被人揪出了狐狸尾巴,凭我可救不了你……”
听他提起端王,笑笑眼睛终于一亮,问:“李邺他几时回来?莫不是赖在宫里不走了?”
“你这不识好歹的臭丫头!”陆随气得出手打她脑袋,“说多少次不要张口闭口就叫殿下名讳!这里是长安城里,天子脚下!”
“哼,没劲,每次我来他都不在,你又逮着我就训斥,我明日起不来玩了。几时李邺回来了,你来通知我。”她一掀衣角逃出魔掌,乐颠颠往司城府去了。
陆随气得要追,没跨出门就被一只小牛皮靴打了回来,前头人跑的无影无踪了声音还是传过来:“敢跟来我就告诉所有人你就是采花大盗贺水水。”她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陆随抬出门的脚收了回来,虎落平阳,英雄气短,怒砸门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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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华抬起头的时候,原本好好吃在嘴里的一口西瓜盅悉数喷了出来。笑笑坐在他家墙头上,怀里抱着仅剩的一只鞋,遥遥冲他晃了晃小脚。
他抹一把嘴站起来,笑盈盈地:“你鞋哪去了?”
“碰上了一个穷到没鞋穿的小孩,送掉了。”
“那怎么送一只?”
她想了想,瞎掰说:“剩下一只要留下做鞋样,等你回头给我买新的。”
他居然点点头,赞同地说行啊。然后又问:“我家护卫哪去了?”
“刚才听他们在谈论你身边一个名叫碧蝶的丫鬟,我就同他们说,你传了口信在望江楼要把碧蝶姑娘许配人家,看他们几个谁先到谁就讨了去,他们扔了手上家伙就跑了,我就进来了。”
他抚掌大赞了起来,发现了一个以后出府的好主意。罢了明眸一转,朝她勾勾指头,说:“过来,我给你吃好东西。”
她眼睛一绿,呼啦一下扑过来,“什么什么?”
“七巧冰圆子。”他将手边一碗透着寒意的凉汤推上,只见一颗颗彩色剔透的小圆子挨个儿攒在碗底,圆润可人且带一股子薄荷香味,当真七巧玲珑。她端过来乐滋滋地吃着,诚心诚意:“韶华你真是好人,跟着你天天有东西吃。”
“那你以后就天天跟着我。”
“好。”
他顿一下,见她接得这么顺口,头却不抬。于是笑着,眼眸如星。“其实不必每次都是我去找你,你可以天天来找我。”
“好。”
他又说:“顼凤闲此人,我同尚泱已经帮你找到了。”
她突然停了下来,放下手中的勺子抬起脸,静漠的神情让他有一瞬不知作出什么反应好。但顺了顺宽大华丽的袖口,还是缓缓接下去:“顼凤闲是曲州人士,机缘之下做了厉亲王的幕僚,世人甚少听闻此人名号只因他藏得太深,但他却是厉王身边不可或缺的重要军师,‘玄鬼之师’也正是有了此人在背后操练才有今日。不知是不是咱们运气太好,就在前两日,此人随厉王从边线回来了,现在人就在长安城中,要找他倒是容易得很。”
好一个糖饼军师,他似是而非地笑了起来。
她眨巴着眼睛,神情倒是坦诚,似乎随便他问什么都不怕,只是会不会如实回答就不一定了。这样的神情,倒有点像极了做错事后自己前来领罚的孩子,漆黑如墨的眼眸带一抹倔,又装得满不在乎,被人疑虑得多了,质问得多了,大义凌然无所畏惧。
他却甩甩袖子,轻扬起弯弯眉角:“不过再厉害也只是个做糖饼的,你想吃,回头咱们找他去要,不信他敢拂本公子面子。”神情得意万分,往自己面上贴金,将所有质疑都带了个风淡云轻。
她微不可觉颤了一下,浓密的睫毛盖下来,低头继续吃圆子,嘟哝一声:“好。”
吃完冰圆子,他突然拖起她的手,急道:“既然我卖出去这么大一个面子,你也得帮我一件事才算公平。”
“什么事啊?”
“来了你就知道了。”
笑笑跟着他跑出去,穿过了长长的回廊,这才是第一次见到司城府的样貌。
满目荷塘接连曲水流觞,绕过鳞次栉比的好几排房,进到院子角楼相承,华贵而不失雅致大气,想必方才呆得只是个小小书房罢了,也不知道要多少银子才能堆积出这负有盛名的“第一府”啊,司城的老爹莫不是很有钱很得势?她这回是真正意识到了。
到了一间朝南大厅,拐到门口正好出来一个面貌姣好的小个头女子,手上端着茶,见到韶华大吃一惊,压低了声急道:“少爷,你不是躲到汤少爷家去了吗?怎的回来了!”又一眼扫到笑笑,更加惊惧:“少爷,这、这这……这女子是哪里来的?”
“好秋寻,你去给本少爷多端两壶茶来,快去快去。本少爷今天要来个快刀斩乱麻。”没等叫秋寻的婢女再阻拦,他已经紧扣着笑笑的手进去了。
秋寻心下冷汗涔涔,默念两声完了完了,夫人你在天有灵保佑老爷不要气得发病才好,然后提了裙子急忙去换茶了。
笑笑满头雾水跟着进去,才进门一脚就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对,扭头要走。
韶华一把紧紧拖住她,心里暗骂这丫头怎么逃生反应这么快!脸上却如三日旭阳,对着堂上突然死寂不语看过来的三人吞了下口水,然后朝正中间冷面危坐的那个腆起了笑脸。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