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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71~75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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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不是第一个生病的,第一个生病的是Daniel。

事情是这样的:小丹童鞋抱着不知名的心思,先霸占了浴室,用掉了好多泡泡浴,出浴后离老远就能闻到好闻的沐浴露的香味,顾从见从笔记中抬头,诧异地瞅了他好几眼,不过也没说什么,亲了亲宝贝又揉了揉窝在两个枕头缝隙中的卡布那毛绒绒的小脑袋,拿上浴巾和换洗衣物去了浴室洗澡。

Daniel漂亮的绿眼睛弯了弯,先把小猫拎进笼子里,丢给它一个猫玩具玩──或者说咬,然后把笼子安置在了某个偏僻的角落;再把在床上被包得严严实实躺着的小宝贝抱进了婴儿床里,小宝宝拱拱脑袋,扁扁嘴要哭,吓得Daniel 立刻把她捞出来,哄道:“宝贝儿你别哭啊,乖,叔叔疼你,”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多么像猥琐的怪蜀黍,“你要是哭了你爸又整晚都要陪着你了,你就可怜可怜叔叔,让你爸陪我一晚吧,啊?”

小宝宝还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充满了水汽的眼睛看向小丹叔叔。

Daniel也哭丧脸:“哦,我的宝贝,你忍心你爸爸一个人孤孤单单吗?你长大了会叛逆,会嫌你爸爸约束得太多,这个时候你有男朋友或女朋友安慰你,可是你爸爸只有他自己,连倾吐心事都做不到,你忍心吗?所以,我来做你爸爸的倾诉对象好不好?当然,你不用吃醋──该吃醋的是我,你出生了之后你爸爸就一直围着你转,看我的次数都寥寥无几……我甚至都不如一只猫QAQ,从见都没有摸过我的头顶!”

Daniel越说越悲愤,也要哭出来了似的,吸吸鼻子,再低下头时发现宝宝早就不耐他的长篇大论,打个哈欠睡着了。

青年长舒一口气,把宝宝放回婴儿床里,又故意把空调调低了几度,接着脱掉浴袍,全身只余一件性感的黑□□趣三角内裤──他本来看中的是一款丁字裤,但考虑到顾从见作为东方人,有着特有的含蓄──至于他如何成为单亲爸爸的,亲爱的我们换个话题──所以他还是选择了相对保守的三角裤。

Daniel对自己的相貌身材很有自信,加上西方的幽默感和热情地道的中文,因此他曾经在Mr.Lawrance和7Club都很受欢迎。

嗯,他要勾引顾从见。

之前顾从见和他说,他对他只是普通朋友的喜欢,还告诉了他宝宝的事,Daniel 理所当然的脑补成了:顾从见有喜欢的对象,他们之间还有了孩子。

他又宽又直坚决不拐弯的大脑完全没考虑到顾从见喜欢的对象喜不喜欢顾从见。

而事实证明,在他们朝夕相处的这段日子里,顾从见的表现都显示了他没有恋人,否则,宝宝出生了,不可能另一个父亲一点都不闻不问吧。

Daniel的大脑直,既然确定了顾从见单身爸爸的身份,蠢蠢欲动的心思就按耐不住了。那个傻X不知道他丢弃的是什么,小顾顾这么好,有才华有能力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额,好像生完宝宝后有了小肚子、屁股也宽了些?不过没关系,胖了抱着舒服,屁股大有手感,那啥啥的时候爽歪歪──那傻X居然有眼不识泰山让明珠蒙尘!赶紧滚蛋吧千万别回来,而Daniel不是傻X,这么好的珍宝,他必须要抓住,他不抓住就会被别人抢走……

Daniel在心里骂完那个Mr.傻X,又提醒了一遍自己迫切的危机感后发现,他的四字成语更加运用自如,中文水平又上了一层楼。

他一边想着,一边钻进了被窝,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流水声,磨砂玻璃罩起的浴室雾气蒙蒙,隐约能看见心上人被流水浸蕴的身体,还有抚摸(清洗)那道身影的顾从见自己的手,那只手有着特殊的密令,它被允许探入顾从见身体最隐秘的地方……

嫉妒一只手这件事听起来很变态,Daniel恨恨地咬被角,他现在很热,从内到外的热,下面的兄弟也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热度,准备做些什么来证明它不是好惹的。

青年掀开被子,动作有些狼狈地爬了起来,靠在枕头上,过凉的空气接触到皮肤,立刻钻进了张开的毛孔。

这时顾从见关上了蓬头,从Daniel的角度可以看清顾从见用浴巾草草擦拭了身体,穿上了内裤,系好了浴袍。

他听到自己心里在打鼓,顾从见的出浴图他见过很多次了,但这次与往常不同,他不怀好意地对这次格外期待。

顾从见出来的时候发梢还往下滴水,他一边胡乱擦着头发一边找眼镜,随手把毛巾搭在椅背上,戴上眼镜,抬头看到绿眼的青年直勾勾的看着他。

顾从见的浴袍和他之前穿的一样,是酒店提供的,统一的白色,带子束在腰间,给人感觉那个地方很脆弱,但是上面又有些松散,不可避免的露出一片胸膛,连带着整个人都充满了力量感,身姿笔挺而矫健。

但是顾从见作为十多年的办公室工作者,身上当然不会有八块腹肌那种代表“矫健”的东西,别说八块,一块都没有,刚刚在浴室时他还捏了捏凸出的小肚子,那里的赘肉很明显,让他有些郁闷。

带上金丝框眼镜,眼前的世界骤然清晰,他的金丝框眼镜就像一个标志,禁欲、冷肃、清明、凌厉──这些词汇也基本上贯彻了顾大导演工作生涯的始终。

换言之,这幅眼镜,与他松散得能摸到胸膛的浴袍很不配。

但是Daniel因为这种矛盾偷偷咽了咽口水。

他想──他特别想──特别想立刻扒下顾从见的浴袍、探进他的内裤──八成也是黑色的──把他掼到穿衣镜前,让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是怎样被他一点、一点,扒掉最后一层虚伪徒劳的防护的。

顾从见向婴儿床走去,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然后看到女儿乖乖地睡在小床里,嘴角亮晶晶的沾着口水,他笑着抬手轻轻把口水擦去,温柔的摸了摸女儿的脸蛋,没有回头,只是说道:“今天这么乖,往常不闹到凌晨都不睡的,你真有办法。”

“额,”发出单音节的嗓音听上去有些沙哑,Daniel咽了口唾沫,清清嗓子,胡诌道,“哦,我就给她念了一小段书。”

“书?”顾从见回头,微微诧异地挑起眉毛,“什么书?这么灵。”

Daniel随手摸出床头柜子上的酒店服务手册,冲顾从见晃了晃。

顾从见:……

这件事颇具冷笑话功能,顾从见抽抽嘴角,拉过椅子坐在婴儿床旁边看女儿,怎么看都看不够,大有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

从见是个恋女狂,Daniel默默在心底记下,讨好小宝宝一定没错!

他一边思量对策,一边想把顾从见勾搭上床,刚要开口,却被顾从见抢先道:“孩子名字我想好了,顾珺,王君珺,怎么样?”

Daniel愣了愣,有点呆:“这个字我不认识,哪个珺?”

“珺,左边是王者的王,右边是君子的君,美玉的意思。”

顾从见背对着他,所以Daniel看不见顾从见脸上的表情,但是他可以确定,顾从见绝不是幸福的情绪。

“啊,挺好,”Daniel抓抓脑袋,不知为什么心一下子被冷水浇了似的,“玉啊,那英文名就叫Jade好了,很好听的名字。”

顾从见没再说过话,他看着女儿,Daniel 看着他。心中惶惶,不止一人。

Daniel觉得温度有点低,刚才调了空调的温度简直是蠢透了。

但是他又不想调回去,冷一点,能让他的大脑清醒些。

于是,第二天,身心受创的小丹童鞋悲催的发起了高烧。

顾从见一个人照顾三只生物,忙得团团转,不过好在Daniel身体素质好,吃过药睡一觉,第二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顾从见刚松口气,小猫又拉肚子了,还没等到送卡布去宠物医院,宝宝又发起了高烧,哭得喘不上气。

祸不单行。

顾从见制止了Daniel的自责和传染论,两人兵分两路,Daniel负责小猫,顾从见负责宝宝。

他把宝宝包得严严实实,听着她难过的哭声,心脏揪成了一团,本想就近找个诊所,但是理智让他决定去龙州医院,那里有宝宝最初出生的各项身体检查情况,能更全面的治疗。

顾从见坐在出租车上,把宝宝抱得近了些,亲了又亲。

..............................

王所安一大早醒来,愁眉苦脸地拽过衣服套上,起床去洗漱。

之前说了,电视工作者是没有假期的,假期就是加班日。王所安能连休到初二,已经够让人眼红的了,于是他又接连主动加班,力求低调做人。

刚出了卧室门,就被一只金黄色的未知生物仰面扑到,吓得王所安爬回了卧室,惊魂未定。

过了一会儿姥姥来敲门,王所安战战兢兢地打开个缝,从门缝里看到姥姥身后一只刚到小腿的金毛狗正使劲地摇着尾巴,摇得那叫一个欢脱,吐着舌头一个劲儿往前凑。

王所安拍拍胸口,缓口气,指着金毛道:“这狗哪来的?”

“楼上那只金毛前几个月不是下崽了嘛,剩下一只送不出去,我瞅着挺好玩的,就要来了。”

“……我记得昨天半夜我回来还没有这玩意儿呢。”

姥姥翻个白眼:“半夜都睡了,你以为谁都等你啊,我们又不是蚊子。”

王所安对姥姥的比喻向来不抱有任何期待,洗漱后坐在餐桌上吃早餐,努力无视掉金毛对他异样的热情,喝完豆浆,套上外套,突然想到:“姥姥,你今天要去医院吧,认识路吗?要不然让保姆送你。”

“哦,认识,龙州医院,你别管我了,晚上回来吃饭不?”

“不了,”王所安摇摇头,“最近太忙了。”

姥姥点点头,又递给王所安一个保温杯:“蜂蜜,记得喝。”

王所安接过,嘴里却念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办公桌上有。”

“告诉你好几次了蜂蜜不能用开水冲,你哪次听了?“说完又开始撵人,”行了赶紧滚吧。”

王所安吸吸鼻子,捧着杯子站在门口,外面的寒风肆无忌惮地闯进屋子里,带着帽子围巾手套都不由哆嗦一下。

姥姥瞪眼:“还不走?走了关门!冻死了。”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姥姥,眼底有些许不安。

他问道:“姥姥,你会一直支持我吧?”

姥姥大人皱眉:“怎么了?”

王所安想了想,决定坦白:“......爸妈说,不准我出柜。”

姥姥的眉毛拧了拧,又舒展开,嘲讽道:“你要是有本事把媳妇追到手,谁还能拦着你?你现在想这个太早了。”

王所安定定看了姥姥一会儿,笑了笑,又看了看姥姥身后的新家庭成员,金毛拼命冲他摇晃尾巴,傻乎乎的。

王所安指了指后面的狗狗,问道:“它起名字了嘛?”

“没有。”姥姥双臂相环,语气有点懒洋洋的,“你来起吧。”

“……那在它没有名字的这段时期里,您怎么称呼它?”

姥姥再次拧紧了眉毛,好像孙子问了一个“1+1等于几”的白痴问题,但她还是耐心的回答道:“就叫‘狗’啊。”

金毛配合地趴在了姥姥脚边。

王所安:……

..............................

顾从见给宝宝挂了急诊,在诊断后,医生坚持不同意给这么小的孩子用药,只开了几瓶维生素,并给顾从见灌输了一堆诸如“早产的小孩子更要在幼儿期增强抵抗力”“生病就是增强抵抗力的过程”的观点。

介于顾从见爱女如狂,连取药都要抱着宝宝一起,医生无奈之下在儿科开了张床位,并指派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女护士来护理生病的小宝宝。

顾从见这才依依不舍的去了取药处,等到回来的时候,看见除了护士之外,还有一位老妇人也在看着宝宝,两人说了些什么,哈哈大笑起来。

老妇人看上去精神矍铄,身体强健,笑声明朗,一头白发过于蓬松,就像棉花糖一样。

恋女狂顾爸爸难得没有对她产生什么坏印象。

他走过去,女护士看到他,悄悄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笑着指指婴儿床。

顾从见别扭地想,你们俩刚才不是笑得挺开心的吗?

当然他没有说出来,走上前去看了一眼,小宝宝叩趴着呼呼大睡,四肢向床的四角延伸,双手扣在耳边,小肚子一鼓一鼓的,特别可爱。

护士笑道:“趴着睡是模仿宝宝在子宫里的样子,宝宝会有安全感,而且这样塑造脸型,长大了好看。”

顾从见对此毫无异议,虽然他认为自己的女儿是最漂亮的,但不介意她再漂亮一点。

这时,那个后来的陌生老妇人抬起头,冲着顾从见笑眯眯道:“你女儿太可爱了,刚才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一个劲儿的吧嗒嘴,估计醒了就会饿了。”

顾从见蹭蹭女儿的小脸,宝宝好像觉着痒,动了下小脑袋,但是没醒。

顾从见先谢过老妇人对自己女儿的夸奖,然后对护士道:“退烧了?”

护士点点头,说道:“婴儿的抵抗力是大人的十倍,不要小看她。”

旁边的老妇人也附和道:“是啊,小孩子,生生病增强抵抗力,”不过话锋一转,又道,“诶,但这么漂亮的闺女发烧,爸爸着急上火也正常。”

初为人父的顾从见被这句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把还拿在手里的维生素放在旁边的柜子上,他问了护士什么时候可以带宝宝回去,护士建议等宝宝醒了也不迟。护士走后,老妇人明目张胆地留了下来,对着宝宝爱不释手,就差流口水了。

顾从见想了想,干杵在这不太礼貌,便主动与觊觎自家女儿的老妇人说道:“看您的年纪,应该有孙子了吧?”

老妇人还是一副狼外婆状,和蔼可亲慈眉善目的笑道:“有啊,孙子都能结婚了。”

“啊?”顾从见惊讶,眼睛微微瞪圆,“真看不出来,您很年轻。”

老妇人对赞美来者不拒,笑得更加开怀,不过一会儿又看向睡着的宝宝,有些郁闷道:“诶,可惜呀,我可能不会有重孙了,”迎着顾从见礼貌性的疑问眼神,继续道,“我外孙前几天刚正式出柜了,你也知道,我们这种人,”她用下巴指指顾从见,“这种事也没什么,可是哪来这么多我们这种人,估计他和他家那个,应该一辈子都不能有孩子了。”

“额……”顾从见道,“您也是龙族,额,我的意思是,您外孙不能、”顿了下,怎么也说不出“生孩子”这三个字,面色微赧道,“不能那什么吗?”

老妇人摇摇头,叹气道:“我父亲是龙族,可我是个女人,有个女儿,嫁个普通人,基本上,我孙子身上已经没有那种能力了,你知道,这种血统一直在消失中。”

顾从见有些迷茫,算不太过来她孙子生不了和她有什么关系,不过最後一句还是明白了,当下点了点头。

老妇人又道:“虽然这么说有些自私,但是我还是不希望他受这种苦,毕竟生育是女性的天职。伦理上讲,我们这种存在,确实不是顺应天命而为……你是过来人,应该懂我的意思。”

顾从见沉默地把目光收回,看向婴儿床里无忧无虑做美梦的宝宝,轻轻点了点头。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强迫症无意间好像好了许多,比如说这次宝宝生病,他按门把手时,就只按了一下。

有些东西不是不能改变,只是看让他付之改变的东西在他心中的位置有多重要。

唯二改变了他的人,除了宝宝,就是宝宝的另一个父亲。

气氛瞬间有些僵硬,隔了半晌,老妇人转移话题道:“你家那位呢?没跟来?”

“……他、他比较忙,”顾从见勉强咧开嘴笑笑,“一个小发烧而已,用不着兴师动众的。”

老妇人笑呵呵调侃了几句,看着宝宝打个哈欠,悠悠睁开眼睛,在顾从见伸手之前先把她翻了个身,见小宝贝对自己嘿嘿笑,慨叹道:“啧,要是我孙子出柜的对象是你就好了,我还白捡个重孙女,诶马我太喜欢你闺女了!”

顾从见抽抽嘴角,面对老妇人风格大变的突如其来的表白放弃了任何反击。他抱起宝宝,让她在自己胸膛里靠了一会儿,然后找来护士,在护士的协助下给宝宝喂完了奶,拿了医生开的维生素后,离开了医院。

离开前和老妇人道别,老妇人送他们到了走廊,等到他们出了大门,她还一直站着目送,过了一会儿,拿了自己的药,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

............................

王所安觉得,自从姥姥从医院取药回来之后,就变得很奇怪。

在他从小的印象里,姥姥永远是乐观的,是积极的,是向上的,虽然有时有那么一丢丢不靠谱,偶尔还向外孙喷洒毒液,但总体来说,她就是王所安的精神导师,如果说谁是王所安最尊敬的亲人,她毫无疑问可以打败王所安同样不靠谱的父母成为NO.1。

但这次不一样。

姥姥大人很怨念,尤其是看向王所安的时候,那眼神,那颦笑,都带着深深的怨念,就好像外孙五百年前欠了她五百万两黄金似的,王所安被这种眼神刺得如芒在背,表示压力很大。

怨念的女王比喷洒毒液的女王更令人心力尽瘁。

如果说王所安的感受不能成为姥姥变化的唯一论据,那么比人类在感情上更加敏感的小动物就成了另一个重要论据。

小小金毛狗趴在自己的窝里不肯出来,直到王所安加班回来才出现,他紧紧地跟着小主人不肯走,各种抱大腿,一对乌溜溜的黑眼睛向小主人控诉姥姥大人的不对劲。

王所安决定和姥姥好好聊聊,究竟在医院发生了什么。

没等王所安向姥姥提出聊天申请,姥姥就先说了:“晚上早点回来。”

王所安应了一声,莫名有些紧张。

晚餐一如既往的丰盛,王所安将近半个多月没吃到家里的饭菜,一时竟有些不能自已,吃饱喝足后主动问向身旁剔牙的姥姥:“您最近很奇怪,有什么事吗?”

小金毛也一溜儿小跑凑了过来,下巴搭在王所安腿上,可怜巴巴地看向姥姥大人,满脸写着求解释。

“这是怎么说呢,”姥姥望着天花板继续剔牙,说道,“我在医院,嗯,看见了一个小宝宝,诶哟喂稀罕得我哟……” 一拍大腿,看向一旁的外孙。

王所安的脸不负众望的黑了:“姥姥,你说过,你会支持我的。我不可能因为孩子的事就放弃从见,这要比我以前做的那些混蛋事更混蛋!”

姥姥挑挑眉毛,避重就轻:“哦,他叫从见啊……”

王所安对自己的认知已经很清晰明确,姿态不容置疑:“不论他叫什么,我这辈子认定他了!我也明确说清楚,我不可能在SY市一直工作下去的,等到时机到了,就会回B市。”

姥姥“啧”了一声:“‘回’B市?我记得SY才是你的家乡吧。”

王所安也自知失言,但还是坚持道:“我的意思就是,他在哪我就跟到哪,”说着一下子蔫了,“姥姥,我喜欢他,他原来也喜欢我的,但是现在……我也不敢确定了。”

姥姥耸耸肩:“那是你的事,”边说着,边起身去洗漱,“我也无意做恶人插手你的人生,孩子的事我就这么一说,你也别有压力,你也大了,又有主意,我放心。但是姥姥要明确告诉你,”她的声音很大,都盖过了流水声,“爱情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不要把它当做全部,你可以为它适当的妥协,但不能为它放弃所有,你懂吗?”

爱情本来就是高风险却不一定高回报的投资,一股脑都砸了进去,输得血本无归,这种人不是没有,但这种人是爱情的奴隶。人生是自己的,或许有人能和你结伴前行到生命的尽头,但这也是两个个体──不是自私,只是为了给未来的无数种可能性给彼此留下的余地。

王所安到底也没回答究竟懂了还是没懂,只是早出晚归的现象更加严重。

相较于王所安的烦心,顾从见这里就要舒坦多了。爸爸这一职称做得越来越顺手,宝宝虽然调皮但还算乖顺,小猫咪卡布也被训练得有条不紊,排除Daniel有时会莫名其妙的闷闷不乐,其他一切都进入了正轨。

于是,顾从见打算去拜访下叶老爷。

他特意去了SY市有名的茶城,挑了两盒普洱熟饼,礼轻情意重,料想叶老爷家底殷实,也不缺这两盒茶饼。

他本来想送酒的,但是想了想叶老爷平时的生活习惯,还是选择了茶叶,投其所好。

事实证明,顾从见投对了。

因为有提前联系过,所以顾从见到的时候,叶老爷正在家看书。顾从见的时间掌握的很好,正好是刚吃过午饭并且休息了一段时间,同时又不会留到吃晚饭的这个时间段。

门铃响起的时候叶清放下书本,眯了眯眼睛看向门口,心里对这位顾大导演更加满意了。

一个人与人相处的礼节和教养并不是一个“热情”就能完全解决的,真正进退有度的人,与人相处的方式,只有在这种细节里才能够体现出来。

叶老爷欣赏聪明人,尤其是顾从见这种,有能力有才华不骄不躁且从容有礼的年轻人。

他决定亲自迎上去。

两人在客厅里待了一会儿,逗了逗小宝宝,在宝宝很给面子的配合下,一派和乐融融,甚至叶清当即就让保姆把顾从见送的茶饼泡开,主客一起品尝。

等到宝宝打起了哈欠,叶清把她交给了保姆好好照顾,两人转战书房。

可有可无的聊了几句,叶老爷突然转移话题道:“所安表现的怎么样?”

顾从见的大脑当机了片刻,好像这个名字很久没出现了,久到他都忘记了他的生命中出现过这个人。

片刻后,顾从见慢声道:“他……已经辞职了。”

叶老爷眯了眯眼,闻了闻茶香,把茶盅放下,咔哒一声,在书房这宽阔的空间里被放大了数倍,而叶清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顾从见的喉结动了动,颇好奇面前这位被誉为“商界传奇”的老人与那个年轻气盛的小实习生之间的关系,记得采访叶清时,王所安也在,不过他们没有表现出互相认识或熟识。

但他还是用理智把疑问压了下去。他和叶老爷不熟,这种私人问题是大忌。

叶老爷慢条斯理地品了品茶水,点头称赞道:“这茶不错。” 没等顾从见答话,又道,“顾导,我对你们这个行业,不是很熟悉,如今有一个问题很困扰我。”

顾从见道:“您说。”

“我打算投资一部电影,导演是张行止,前几天我们聊天的时候,他说B组还缺一个副导演,他也没有人选,就让我帮忙留意一下。”

“哦……”

顾从见心下诧异,张行止,张导演,成名数十年,当年学校特意请他来举行了一个讲座,仅仅是一个讲座,就让他获益良多!

“顾导,我倚老卖老,称你一声年轻人,”叶清缓声道,“我很欣赏你,而据我所知,你以前在学校,学的是电影导演专业,成绩十分优秀,并且获得了深造的资格,当然,后来──”眯了眯眼,“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问题,你放弃了电影,转投到了电视行业。”

顾从见盯着他眼睛里一抹幽幽的暗蓝,手心开始渗出汗液,心跳开始逐渐加速。

“我想,”叶清继续道,“追寻梦想是每个人的权利,可是有人一辈子就差一个助力,或者说,一个机会。”

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很轻松,不过顾从见正在分析远景,他的字典里不存在鼠目寸光。

两人都沉默一会儿,见顾从见仍不说话,叶清托起茶盅,说道:“当然,如今顾导在电视领域负有盛名,决定权在你,我只是建议。”

半晌,顾从见开口道:“叶先生亲自开口了,正如您说的,追求梦想是每个人的权力。我想您也知道,我已经从中视辞职,您的橄榄枝,我当然是义不容辞要接下的。”话锋一转,“不过,我现在还在GX大学任教,合同期还没到。”

叶清这回笑得真心实意:“我恰巧有一个好朋友在GX,我记得他说过,GX大学要在SY市设立新校区,正好需要一名教师监工。”说着侧了侧头,“顾导,看来我们缘分不浅。”

顾从见笑道:“您太客气了,我是晚辈,您叫我从见就好。”

正经事聊完,两人又扯了些别的。之后顾从见告辞,到了客厅,保姆把小宝宝抱出来,安顿在婴儿车里,叶清亲自送他到门口。

刚一开门,却和门外的人打了个照面。

门里门外的两个人,隔着一道打开的房门,都呆住了。

.................................

顾珺小宝宝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宝宝,虽然她才出生没多久,甚至还没有满月,但这并不妨碍她的感官功能。她知道自己有一个特别特别疼她全世界最最最最喜欢她的温柔帅粑粑,还有一只比她小一点点的灰色小猫咪,也是她的小哥哥,还有一只(量词没用错)绿眼睛的,总是想和自己抢粑粑的坏蜀黍,当然,每次都没有成功就是了。^▽^

小猫咪经常会趴在床上和她聊天──不要惊讶,婴儿总是有那么一点点特殊的──卡布说,他最喜欢粑粑了,因为粑粑是第一个喂他喝奶的人,还给他洗了澡。顾珺想,那自己要比卡布还要爱粑粑,因为粑粑不仅给她喝奶洗澡,还会唱歌给她听。

顾珺小宝宝把“爱粑粑”正式立为了人生的第一个伟大目标,却在短短几天之后就迎来了挑战。

来挑战目标的是一个看上去很清爽有活力的大男孩。

第一眼看上去顾珺还蛮喜欢他的,所以她没有制止这个人肆意的用像在菜场挑白菜的眼光来打量自己,只是转过头去闭上眼睛接着睡觉觉。

这个大哥哥没有进叶爷爷家的门,反而是傻了似的怔怔地看着爸爸,呆愣好久,只对叶爷爷说了一句“姑姑要的东西我送来了,还有事就不打搅了”,然后把一个文件夹给了刚刚照顾她的保姆阿姨,就拽着粑粑往外走,粑粑没有抓住婴儿车的把手,婴儿车一下子冲到了路中间。

虽然这段路往来的车辆很少,但是顾珺还是不开心了,这个人居然和她抢粑粑!

这个人刷新了她为“爱粑粑”这个伟大目标所树立的底线,因为爱粑粑的前提是粑粑最爱她!没有人可以把她最爱的粑粑抢走!就连卡布和那个坏蜀黍也不可以!这个陌生的大哥哥又是谁!管你是谁!总之就是不许把我的粑粑抢走!!

她哇的就哭了起来,声音是有史以来最响亮的一次。

顾从见一见婴儿车脱手而去下意识就用力挣脱开王所安钳着自己的手,下一秒听到宝贝哭得肝肠寸断,刚刚遇见王所安后产生的复杂心情瞬间不翼而飞,满脑子都是他的小宝贝。

匆匆把婴儿车推到安全位置,小宝宝还是哭个不停,眼睛都睁不开了,她肺活量小,小小的身子随着哭声有节奏地一抽一抽,小脸憋得红通通的,十足的委屈可怜。

王所安没有跟上前来,站在原地看着顾从见抱起宝宝,脚步慌张,双手轻柔,面目柔和得像是用火把从前那些冷硬的金属边都淬化了。

他的心脏很疼,听着婴儿的哭声,他也想跟着嚎啕大哭──一半是激动,半是伤心。

他没想到上天会如此眷顾他,夜夜入梦的人有一天真的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就像从天而降的无价之宝,过程充满了戏剧感。他最开始还以为是出现了幻觉──美梦成真有的时候真的很考验承受能力。

但是他分明看到,顾从见的眼里有惊诧,有回避,甚至有不知所措,却独独没有和他一样的激动和惊喜。

瞬间心凉,难道在自己确定了心意后,对方却已经走出了感情的怪圈了吗?

他控制着要去拥抱和亲吻眼前人的身体,不仅是顾从见的态度,更因为他们中间还隔着一个小小的,浅蓝色的,可爱的婴儿车,婴儿车里躺着一个漂亮的宝宝。

他仔细看了看宝宝,只有鼻子像顾从见,挺直,但不算高。他接着往下看,小宝宝肉呼呼的,黑漆漆的大瞳仁迎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然后歪过脑袋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那一眼的神态有些熟悉,但又不知道在哪里见到过。

偏过头,可以看到宝宝下巴中间有一个小坑,俗称美人沟,顾从见也有,很明显的一道,仰起脖子的时候尤其性感。

他想,也许这是顾从见某个亲戚的孩子。

他知道这是在自我安慰,顾从见没有亲戚,他的家只剩下了他孤伶伶的一个人,他早就知道。

顾从见七手八脚的哄着女儿,压根儿没指望一边装电线杆子的某人能帮上什么忙。他现在也满心烦乱,习惯了一切运筹帷幄未雨绸缪,却因为这段日子太放松了,竟一下调整不回应对突发情况的思路。

正好藉着哄女儿的时候好好想一想。

可是话说话来,他有什么可想的?正如同他和王所安还有什么能说的?

他们已经分别太久,完全脱离了彼此的生活。顾从见了解的是一年前的王所安,王所安亦然。

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

不可否认,宝宝的出生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心力,他也甘之如饴,这段时间真的很少会想起王所安,偶尔想起也是因为看着宝宝的五官越来越像他而已。

王所安出现得太突然,就像一颗石子突然砸向了水面,一点准备都没有,他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其实就算是提前预知,也会不知所措吧。就像被投进石子的水面,即使提前知道了,该起的涟漪还是会出现。

等到女儿抽抽噎噎地收回哭声,王所安才慢慢走了过来,看着顾从见空空荡荡的脖子,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默默递了过去。

顾从见看了他一会儿,没有拒绝,握在手里,然后慢慢系在了脖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确实暖和多了。

他这才分过心神梭巡起身边的少年。

──不,应该叫青年了,举手投足间再不见初出茅庐的青涩,俨然一位前途光明的大好青年,衣着整洁干净,稳重又有亲和力,喜欢他的男孩女孩会有很多吧。

不禁在心底呲笑自己,年纪这样大了,还学人家小孩子玩恋爱游戏,当时的自己真的是昏了头脑。

而这种苦楚又讽刺的神态在王所安看来分明是顾从见在讨厌他。

王所安垂下眼睛,努力忽略心中的钝痛,打起精神道:“好久不见……你一会儿有事吗?”没等顾从见回答,紧接着说道,“没事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我……我挺想你的。”

──不是“挺想”,是想得都要发疯了,明明梦里会相见,但天亮睁开眼时那种空虚就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他想捂起耳朵,不敢听顾从见的拒绝。

顾从见看了看他局促的模样,叹气道:“走吧。”

王所安愣了愣。

顾从见道:“找个地方,我们聊聊天。”

于是,电视台的工作楷模王所安翘掉了半个下午的班。

两个人没有找具体的店铺,而是一人要了一杯热饮,坐在公园长椅上,把婴儿车安置在身前,就像一家三口出来散步看雪景,走累了小坐片刻一样。因为带着小宝宝,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会哭起来,进店里会影响到其他客人。

王所安双手握着纸杯,手指在杯沿处打转,眼睛低垂,拘谨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顾从见则舒坦得多,喝着花茶,偶尔给女儿掖掖被角,茶水下去了大半,也不见王所安说话,只好开口道:“最近怎么样?”

纯属没话找话,李培成李大导演不时就会向他汇报情况,不过最近因为过年,没什么联系了,但并不妨碍他了解王所安的一举一动。

和顾从见相比,王所安还太嫩。

“啊,还好,都很顺利……”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扣不上,“你呢,怎么会来SY市 ?”

顾从见扫了他一眼,公园的长椅虽然每天都会有人打扫,但是冬天的威力不容小觑,椅面很凉,用姥姥的话来讲就是:拔凉拔凉的,别在外面待着,进屋进屋。

王所安侧过头,转向顾从见的方向,寒风侵入脖腔,打了个冷颤。

顾从见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把刚刚戴上的围巾摘了下来,刚解开就遭到王所安推拒:“我不冷,你戴着,东北的冬天可不像B市那种小打小闹,你不戴围巾不戴帽子不戴手套,会被冻生病的。”

这次王所安接到姑姑的电话,说是爸爸有一本文件忘在了家里没给她,而爸爸正在和亲亲老婆度蜜月,所以只好劳烦他帮忙取一下。

因为事出匆忙,离开时只抓了围巾带上,原因还是围巾和外套挂在一起的,至于帽子和手套,都忘了带。

否则他怎么会只给从见带上围巾?

王所安心疼地看着顾从见上了层霜气的苍白手背,推婴儿车要把双手都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他控制着想把这双手掌捂在自己手心里的冲动,心疼之余还有些气愤和妒忌:从见不是不会照顾自己的人,可是为了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家伙,他连手套都忘了戴。

顾从见绕过他上来阻止的手,把围巾解下递过去,见王所安抿着嘴角不肯接,赌气似的,双颊都鼓了起来,像只斗败的青蛙,这个样子竟和女儿看到自己抱着卡布时的神态十分相似,不禁有些好笑,默默叹口气,抬手给他围上,在胸前系好。

顾从见靠过来时王所安的大脑就成功当机了,鼻腔里浸满了顾从见的味道,和冬天的冷意十分和谐,但是多出了柔柔的奶香。

下意识看向了面前的婴儿车。

婴儿车里的小宝宝也睁着眼,皱起小眉头瞪向他,抿着嘴角,双颊鼓了起来,整个脸成了一个完美的包子样。

他一愣,越看越觉得这孩子眼熟。

在给王所安系好的同时,宝宝又哭了起来,哭声嘹亮。

顾从见有些纳闷,一边把女儿从婴儿车里抱起,一边向王所安解释道:“她平时都不怎么哭的,现在也没到喂奶的时间……奇怪。”

王所安瞪着被顾从见抱在怀里就止住了哭声的宝宝,有点明白了这小东西为什么哭。

……这孩子成精了吧!

于是上一个问题立刻被抛到九霄云外,比起顾从见为什么会在电视工作者最繁忙的阶段出现在SY市,他更想知道这个成精成妖的小娃娃是怎么回事!

难道从见结婚了?

只是出现了这样的想法就心碎,王所安晃晃脑袋立刻把这个想法摒弃掉。他了解顾从见的为人,这个对待感情就像中世纪的贵族对待他们的头发一样一丝不苟的感情单蠢者,不论什么原因,都做不出这种事。

王所安道:“这孩子……是你的?”

顾从见戳着宝宝脸蛋上酒窝的手一顿,点头道:“我的。”

晴天霹雳。

王所安颤颤巍巍,大脑内部被雷劈得一片焦黑,深呼吸好几次,才勉强能够保证在问出问题的同时不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磕巴道:“你、你结、结婚了?”

顾从见抬起头,认真地正视他的双眼,缓缓道:“没有。”

王所安被他的眼神看得咽了口口水,心脏放下一半提著一半,嘴唇扁了扁,指着小宝宝道:“那这个小东西怎么来的?”

顾从见薄薄的脸皮红了红,含糊道:“生的。”

“别跟我打太极!”王所安终于忍不住跳脚,指向他怀里,“你没结婚怎么冒出个孩子?你不是同性恋吗?难道还和女人上床?!你有没有道德!”

骤然提升的高音把来往的寥寥行人吓了一跳,纷纷厌恶地瞥了眼王所安,又看了看他身边的顾从见,匆匆离去。

顾从见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抱着女儿的手紧了紧,宝宝勒得有点难受,动了动小脑袋,顾从见发觉后立刻又松到合适的位置。

宝宝舒服了,转过小脑袋,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对向维持着滑稽动作的王所安,小嘴扁着,双颊更鼓了。

顾从见慢吞吞地站起来,俯身把女儿放在婴儿车里安置好,对王所安颔首道:“突然想起还有事,不耽误王先生的时间了,再见。”

说完转身就走。

“从见!”王所安追上来,“你听我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从见停下脚步,背脊挺拔,神情隐隐有些倨傲。他高出王所安半头,这个角度垂下双眼,有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屑感。

这样的顾从见很陌生,王所安从来没有见过,一时竟有些发怵。

顾从见讽刺地扯开嘴角,说道:“我的道德观,与王先生无关,还有,”指了指王所安脖子上的围巾,“谢谢。”

说完转身离去。

王所安愣愣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追了两步,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中间好像隔着薄薄的雾气,却挥之不散,王所安有一种感觉,如果再次错过,或许……

从见就要消失了。

王所安咬咬牙,干脆地跟李培成请了假,回身向来路跑去。

对于去而折返的王所安,叶老爷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甚至连姿势都没变,只是坐在沙发里挑眉看他。

王所安双手握成了拳头,掌心渗出了汗,他连外套都没有来得及脱掉,冲进客厅站在姑父面前,却在姑父淡淡的目光下,让他想起了顾从见临别时的那个目光,审视而不屑。

正如同姑父此刻的审视。

嗓子仿佛被夺取了功能,王所安张张嘴,顶着叶老爷的视线,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叶清慢条斯理地把书本阖上,站起身来,姿态优雅,身形笔挺,气度迫人,全然不见年近花甲的老态,反而是经过时间的淬炼提取出最沉稳大气的雍容气魄,即使抹去五官,也会迷惑众生甘愿拜服其脚下。

这也是王所安敬重姑父的最重要原因。但是这种人,只能敬而远之。王所安所选择的是成为顾从见那样的人,这一点不论何时何地于何种情况下都不会改变。

顾从见无疑与叶清有十足相似的地方,比如从容、沉稳、干练、清明、锐利──统统是在工作时才能体现出的形容。但顾从见也更像个人,他会对自己狠,却对他人会有所宽容。叶清则是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但也因此,他站在了金字塔的塔尖。

可惜高处不胜寒,王所安仅凭着媒体的留言和家人对其的只字片语,便能猜测出他摒弃了许多珍贵的东西。

他想,如果早知道结果,叶清是否还会选择这条孤独的路,长眠在无人陪伴的尽头,等待岁月注定的侵蚀?

王所安想,以叶清的骄傲,即使时间倒转,他也会走上相同的路,或许手段会温和些?──不得而知。

叶清也不屑于后悔这个字眼。犯下的错注定无法修改,那么他会付出相应的代价,以此赎罪。

想到这,王所安长叹口气,同理作用于顾从见,他对王所安的宽容让王所安忽视了他骨子里的骄傲,王所安那一连串的质问,无疑是在他的心口上重重划了一刀。

但是联想到顾从见的反应,如果不是亲近的人的伤害,他根本不会去在意,正如同大象是不会因为一只蚂蚁的挡路而停下前进的脚步。

那么,他是不是能苦中作乐的想,至少在顾从见的心中,他还是很重要的?

叶清把书本随手放在海南黄花梨茶台边的手抠里,与侄子错身而过,说道:“跟我上楼,”刚踏上第一层台阶时,没有转头,只是接着吩咐道,“让人重新泡一壶茶,”顿了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眼睛眯起,语气仍是平板无波,却居然能让人联想起狡黠,“顾导送的茶,很不错。”

聪明的王童鞋瞬间领会到Boss姑父语句中的真正含义。等到保姆把新茶沏好,王所安亲自端着托盘,毕恭毕敬的来到了书房。

叶清等他把托盘放下,又关上了门之后,微扬起下巴:“坐。”

“姑父,”屁股刚沾到椅子背,毛躁的小青年就迫不及待地发问,“您和顾导很熟?”

叶清品了品沏好的茶,把茶盅放回茶案,回味良久。

王所安屁股长钩了似的,又不敢追着问。

叶清可能是觉着这样的王所安挺有意思,便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只是说道:“你很关心顾导。”

“啊……”

“听顾导说,你辞职了?”

“啊……”

叶清挑眉:“顾导很欣赏你。”

“啊……”

叶老爷继续步步紧逼:“顾导辞职了。”

“啊……啊?!”

王所安差点跳起来,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半张开,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叶清点头道:“说是辞职不太准确,应该说是,”吊胃口的停顿数秒,“开除。”

王所安愣愣的。

“所以,”叶老爷难得好脾气,“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我、那个、”王童鞋张口结舌,“他怎么会……怎么会被开除?”

“某些微不足道的私人小问题,”叶清意义难明的瞥了他一眼,“不过一个巴掌也拍不响。”

王所安再笨也听得懂姑父话里有话。

“他在电视台都做了十多年了,怎么会……”

“所安,”叶老爷为侄子的情商和智商都表达出了他深深地忧虑,“你要明白,所有的事没有应该不应该,只有值不值得。”

被教育的王童鞋一脸茫然。

这个孩子不像自己,叶清暗自思索,他或许一辈子无法做出令人难以企及的辉煌的成功,但是毫无疑问,只要有人帮他推开迷雾,以他的性格,就会收获到他最想收获的。

他很羡慕眼前这个孩子,他有着肆无忌惮的青春和可以为之奋斗的未来。而他,已经老了。

所以他不想看到这个智商堪忧情商低下的孩子只是因为一层薄薄的迷雾,就裹足不前。

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

叶清垂下双眼,再抬眼时,眼前的孩子正无知的望着他。

“遵从自己的心,至少你现在,不需要放弃什么,”叶清的声音低沉柔滑,像衬托着高档饰品下暗蓝的天鹅绒,“不要做会后悔的事,因为即使最后尘埃落定时你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但你的心也会时刻承受着煎熬。年轻就是要做一些疯狂的事,你还有机会,不要去伤害爱你的人。”

沉默了很久,像是补充一样无力,叶清又道:“尤其是,你还爱他。”

你可以无视他一路走过来鞋袜上沾染了多少泥泞,也可以忽略掉他身上增添了多少处伤痕,他只希望你不要再在他的衣服上踩下一个脚印。

或许,仅仅是你的一个拥抱,就可以抵消他所有的痛苦。

王所安有些不可思议,姑父──叶清──叶老爷──大Boss──他是在、是在教唆?

“姑父,你、你怎么知道──我爱他?”

叶清小幅度地勾起了嘴角,啜了口温热的茶水,悠悠道:“我无所不知。”

王所安:……

从公然开挂的叶老爷那里获得了顾从见目前所有情况,当然,他没忘了问一问那个貌似成精的宝宝的事。

叶老爷神情颇为古怪:“你不知道?”

王所安发现自己今晚一直处于茫然状态:“我知道什么?”

“……没什么,”叶清道,“有时间,带顾导回家里去坐坐。”

王所安脸一红,握紧了拳头,这次却不像刚开始那样因紧张而渗出冷汗,反是坚定道:“嗯,我一定会把他带回家的!”

“……”叶清显然明白侄子没有完全领教他的心思,不过结果都一样,也无所谓,又说道,“我听说你现在在省台忙什么新栏目?有时间可以去请教顾导。”

说完高深莫测地啜了口茶。

王所安眼睛刷的亮了。

与此同时,回到旅馆憋了一肚子闷气,还伤心不已的顾大导演狠狠打了个喷嚏。

刚洗完澡的Daniel闻声探出头来:“怎么了?感冒了?”

顾大导演失魂落魄,强自镇定道:“没事。”

卡布轻手轻脚地跳到顾从见的腿上,被顾从见抱了起来。对粑粑有着超强独占欲的小宝宝这时正在呼呼大睡,也只有这时候,卡布才敢公然亲近主人。

小猫咪一只手掌就能完全托起,顾从见挠了挠他的下巴,看他舒服的眯着和自己一个颜色的眼睛,就没停。

等到Daniel穿好衣服,才忽然想到:“快开学了,车票订了吗?晚了就不好订了。”

Daniel点头道:“你不说差点忘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顾从见张了张嘴,没说话。

Daniel纳闷道:“从见?”

“我打算辞职,”顾从见拉平了嘴唇,“我……”

Daniel显然接受不了,擦头发的手都垂了下来,眉头拧着,微张着嘴,问道:“为什么?”

顾从见道:“只是想,”耸耸肩膀,“换一种生活。”

顾从见说完看向还湿着头发的绿眼青年,眼里满是信任,还有请求认同。

原本反对的话噎在喉咙处,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很难受。

他想说,是不是你今后的人生企划中,根本没有我?

可是我的人生企划中,你是主角。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

这一晚,两厢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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