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66~70章(1 / 1)
这一年的新年,王所安是在姑姑家过的,他本来是想留下陪姥姥,却被姥姥拒绝了:“咱俩一年年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你那张脸我都快看吐了,赶紧从我眼前消失,祸害你姑她全家去。”
王所安在寒风中悲催凌乱,被姥姥堵在家门口愣是不让进,最后委屈地吸吸鼻子,尾随无视他的存在,大秀恩爱的爹妈去了姑姑家。
话说王所安的爹妈除夕前一夜才从炎热的南半球赶回来,回来也没有和他表现得多亲近,这给王所安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和伤害。
就在老爸老妈又一次嘴唇碰嘴唇的前一秒,王所安钻空子终于成功将他俩分开,诉诸了他的不满,声声哀怨,字字啼血。
他奇葩的爹妈愣了下,默契地互相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异口同声道:“你都多大了还粘着父母?”
人前女强人,人后变态妖孽的老妈突然贼兮兮挤兑道:“当父母的能不心疼咱大儿子吗?但咱也是开明的父母不是?总不能和儿媳妇抢儿子吧,掉价。”
王所安的面皮蹭地红透了。
妇唱夫随的爱妻狂人老爸也推推眼镜,适时补充:“诶你媳妇儿呢?丑媳妇也得见公婆啊。”
“他不丑,”王所安憋半天才憋出这仨字儿来,“他很好看的。”
爸妈又互相对视一眼,又异口同声:“黄师傅,停下车!”
司机黄师傅一直支棱着俩耳朵听他一家的对话,王所安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和自己孩子差不多大,一听从前每次放学送他回家都会软绵绵地说“谢谢黄叔叔”的王小童鞋也有了对象,不由心中感慨,这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小豆丁也长大了。
把车安安稳稳停在路边,黄师傅也懒得问这对奇葩夫妻到底啥事,跟他们打交道这么多年了,他俩啥德行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车刚停稳,老妈就朝儿子勾勾手指头:“儿子,来,跟爸妈坐一块儿。”
王所安油然而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乖乖下车,从副驾驶换到后排,被爹妈挤在中间,颇有点审讯的意思。
一踩油门,车辆继续行驶,黄师傅的耳朵一如既往的支棱着。
王所安心念一转,掌握主动权,先问道:“你们怎么知道的?是姥姥告诉你的?”
“咱是你爹妈,有啥不知道的,你撅屁股拉几个粪蛋我都知道!”老妈遗传了姥姥的彪悍,拍了下儿子的脑袋瓜子,“讲讲,怎么,听你这意思,还没把你媳妇儿拿下呢呗?”
王所安情绪低落了一下:“我原来对他不好,现在他又在B市,我却回来了…… ”
爸爸安抚地拍了拍长大成人的儿子的肩膀,安慰道:“嗯,异地恋,有难度,不愧是我儿子,喜欢挑战哈哈哈!”
王所安:……
“来讲讲,老妈老爸给你支招。小姑娘嘛,要哄的,知不知道。”
王所安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姥姥没告诉你们?”
“告诉啥?”
王所安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爸爸,心想反正早死早超生,大过年的自己出柜他俩也不可能把自己怎么着,就算怎么着……他还有姥姥呢。┐(┘▽└)┌
“爸,妈,”王所安清清嗓子,神色郑重,“我现在说的话很认真,很严肃,很正经,没有开玩笑,所说的一切可以成为呈堂证供。”
爸妈相视。
老妈:“这是我儿子嘛这是我儿子嘛!呜呜呜咋办咋办学电影学傻了,说个话都是港片的调调……”
老爸:“诶哟老婆老婆,亲爱的老婆,漂亮的老婆,不伤心不伤心,没准儿子是发烧了 ……”
王所安挂着满脸挂面似的黑线,心里数以万计只草泥马策马奔腾呼啸而过。
“爸!妈!我是认真的!”王所安干脆一闭眼,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俩的儿媳妇,是男的!”
车内一片寂静。
黄师傅默默的耷拉下耳朵。
数秒过后。
“儿子你说啥!”居然是老爸先嚎叫起来,“不行不行你媳妇儿不能是男的!”
王所安看看老妈,老妈居然也不说话,很严肃的瞪着他。
王所安清清嗓子,破罐子破摔:“爸,妈,我是真喜欢他,想和他过一辈子。”
老爸接着嚎:“不行不行你表哥已经出柜了,这辈子是不能有孩子了,你再出柜你老爸我会被你爷爷撕了的啊!”
王所安囧囧有神:“爸,爷爷已经过世了。”
“那也不行!老子不想死了去天堂一把白胡子还要被你爷爷打一顿!啊啊啊!” 老爸抓狂,“儿子啊,你爹妈就是想要个孙子孙女啥的玩──啊不是,是养!养!!虽然养你养成了一个失败案例,但是相信你爸妈!我们会把你儿子女儿养成功的,绝不重蹈你的覆辙!至少体育绝不会六十分!”
王所安:……
老爸接着嚎:“老子就是想养个崽子玩──老婆老婆我要孙子我要孙女呜呜呜──”
王所安:……夏小隙,伟大的作者大人,我能申请换对爹妈吗?
出柜风波以一种诡异而奇葩的方式落下帷幕。
这厢小王出柜,那厢小顾头疼。
大年三十,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在这个伟大而隆重的日子里,就是小偷都不出来工作,要猫在家里啃猪蹄,大街上都是赶着回家的行人,手里提着年货,脸上期盼又幸福的光芒晃得顾从见睁不开眼。
万幸还有一家世界最大零售集团、世界各地都有其身影的顶级老牌连锁便利店,全年无休,24小时营业──伟大的7/11!【鼓掌!】
顾从见看看手里的塑料袋,袋子里面有一份便当、两个金枪鱼三明治、三瓶矿泉水、四个不同口味的饭团和巧克力糖若干。
虽然在除夕这一天没人陪他过,窝在耗钱的旅馆里,甚至连饺子也吃不上,但无所谓,他习惯了,多年的孤寂养成了良好的心态,一点都没有愤世嫉俗的反社会倾向──他都没有要找回的零钱,给了结账的小姑娘当小费,以求过年同乐。
但他还是很头疼。
估计是新年心情低落又孤单,举手之劳的好事真的做一次就够了。
他头疼地看了看脚边连路都走不稳,却还执着地跟着他的小猫崽。
出了便利店,他看到这只可怜的小猫崽在垃圾箱下面打转,看体型可能刚出生还不到一个月,连翻垃圾桶的技能都还没有掌握,全身清一色灰秃秃的毛,表面看上去不太脏。
刚出生的小猫崽不像成年猫对人有戒心,感觉到顾从见看着自己,小猫崽抬起头来,眼睛大大的,可怜兮兮,冲着顾从见喵喵叫。
顾从见看着那双大眼睛,心里充满了罪恶感,回店里又买了一盒羊奶和一个猫食盆,出来一看,小灰猫还在原地等他。
他试着弯下腰,但是肚子隔绝了这种可能性,只好坐在台阶上,刚拆开猫食盆,小灰猫就急不可待地凑上来。
顾从见把他扒拉开,把羊奶倒进去,小灰猫又凑上来,脸都埋进了小盆里,吧嗒吧嗒舔得正欢。
顾从见想起身走,但是看小猫饿得头都不抬的样子,晃了晃手里还余半盒的羊奶,等小猫把盆舔干净了,把剩余的牛奶都倒了进去。
小猫这回吃相斯文多了。
顾从见看了一会儿,把牛奶盒丢进垃圾桶,起身要走。
刚走没两步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扒着他,低头一看,小灰猫扑腾着四只爪子,艰难的跟着他的脚步。
顾从见低头的同时小灰猫也抬起了头,短短的胡须上还挂着几滴奶,一人一猫对视半天,然后小灰猫喵喵叫了起来。
顾从见没理它继续走。
小灰猫契而不舍,跟着走。
两只走走停停,于是顾从见头疼了。
小猫喵喵叫,围着他的脚转圈圈,它太小了,顾从见一抬脚就能踩死它。
小灰猫停下,仰起头,喵喵叫。
顾从见面无表情,却在心里长长哀叹出一口气,妥协了。
回到便利店又买了几盒羊奶和新的猫食盆,在店员热情的推荐下又买了猫粮猫砂梳毛器柔顺剂等等一应俱全,找的零钱照样当做小费,提溜着两大袋子回了旅馆,后面尾随一只小灰猫。
小灰猫停在了顾从见房门前不敢进去,坐在门口喵喵喵,顾从见面部表情终于崩裂,心脏化成了一滩春水,把俩大袋子东西堆在桌子上,亲手把小猫抱进了房间。
小灰猫柔顺地趴在他怀里,不动不叫。
顾从见在给小猫洗澡的时候,心想,今年总算有一只喘气的陪他一起过年了。
王所安到了姑姑家时,只有姑姑和表哥叶新在,说了点应景的拜年话,就自告奋勇去了厨房帮忙和饺子馅。
王所安和姑姑一家并不亲近,往年都是在姥姥家过年,今年却留下老人一个人在家,虽然姥姥说是撵他,但他知道姥姥只是不想自己有心理负担,老人家,还是过年,谁不希望孩子在身边?
姑姑家很大,三层的别墅,连保姆都是驻家的,还好几个。有两个无儿无女的老婆婆,过年也不回家,就在这过,图个热闹,见“表少爷”过来帮忙和饺子馅,都乐呵呵的,打听王小少爷的工作、交友情况、感情生活……
王小少爷表示压力很大。
借着发面的功夫,王所安终于逃离了八婆区,来到客厅,见爹妈和姑姑还有表哥在喝茶聊天,于是也自己倒了一杯茶捧在手里,听他们聊天。
不过他们聊的大都是公司上的事,王所安也听不懂,便拿出手机摆弄来摆弄去。
那次他不好意思没回复顾从见之后,俩人就没再联系过,他特别想给顾从见打个电话,亲口说一句新年快乐,但是对方现在应该是最忙的时候,为了晚上春晚的直播。
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那就要为对方着想。他可不是小孩子,分不清轻重缓急。
一想到顾大导演在台里干练威风的样子,他心里不可名状的情愫要溢出来了。
“所安,所安?”
“啊?”他猛地抬头,“哥,你叫我?”
叶新还是温文尔雅:“想什么呢,那么出神,该不会是恋人吧?”
王所安没否认,咳嗽两声,复又想到这位表哥先他一步出柜,导致他担任起了传宗接代的重任,一时又有些哀怨。
见表哥饶有兴致地扬起眉毛,大大圆圆的深棕色眼睛里露出要继续问下去的意思,王所安立刻转移话题:“对了,姑父呢?怎么没看到他?”
回话的是姑姑,神色冷淡:“不知道,有事吧,晚上才能回来。”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王所安知道姑姑姑父这对夫妻貌合神离,当初结婚也是商业联姻性质,听说姑父原本有一个爱人,好像还和那个人有个孩子……
王所安晃晃脑袋,这与他无关,姑父心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所以才会成功,成为商界传奇,而自己就绝对做不到为了江山舍弃美人。
他叹了口气,好想从见啊。
顾从见把小猫洗刷刷完毕,又用吹风机吹干,小猫打个哈欠,乖巧地窝在顾从见怀里,顾从见看着它露出的几颗小牙,拿不准它现在啃不啃得动猫粮。
他伺候小猫崽伺候得精神疲惫,肚子又饿了,把便当放在微波炉里热好,拿出来打开盖子,这时小馋猫又活跃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便当里的肉片。
顾从见皱皱眉,把它放在猫砂里让它自己玩,小猫是种很娇贵的宠物,不能让它随便吃东西,否则今后耳朵竖起来的样子不好看。
以上是顾从见以前听说的。
小馋猫可不懂新主人的苦心,喵喵叫唤,跳出猫砂扒着床沿往上爬,但他太小了,爬不上来。
顾从见由着它叫,自己淡定的吃着晚餐看电视。
王所安也在看电视,不过演的什么都没看进去,吃过晚饭又等了一会儿,快七点的时候姑父回来了,姑父叶老爷跟几个亲戚简单地打个招呼后,上楼去了书房。
整个屋子里面这么多人没一个敢去跟叶老爷子搭话,看保姆端着托盘,里面放着几块精致的点心和一壶茶,战战兢兢不敢上楼,王所安主动道:“给姑父的?”
保姆点点头:“不知道叶先生晚上吃没吃东西,虽然半夜还有顿饺子,但饿着总归不好……”
王所安想,自己是客,和叶老爷子也接触不多,心情再差总不会和自己发脾气,便自告奋勇道:“我送上去吧。”
保姆感激涕零:“谢谢,谢谢少爷。”
得,王所安接过托盘,心想,连“表”都省了。
上楼辨认出书房的位置,把托盘用一只手托稳当了,另一只手刚抬起要敲门,就听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姑父讲电话的声音。
“小夜,新年快乐,”过了很久,又道,“有时间……就回来吧。”
一共就这两句,通话时间不长,但是王所安还是很惊诧。
叶老爷诶!居然也有这样弱势的时候!还是微妙的乞求语气!卧槽是不是我耳朵花了眼睛聋了!
王所安努力让表情恢复正常,心中依旧惊涛骇浪,抬手敲了敲门,进去看到姑父俊美的脸,虽然一把年纪但还是百里挑一的帅哥,不由暗自赞叹基因就是好,混血混成这样的真心不多。
只不过那一闪而逝的挫败和无力,没能逃过王所安的眼。
叶老爷端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面,见到王所安端着点心茶水上来,不动声色地皱皱眉,冷声道:“这些事让保姆做就好,是不是他们欺负你?”
王所安狗腿地把吃的一一摆好,笑道:“没有没有,楼下挺忙的,我也没什么事,就搭把手。”
叶老爷没再说话,连表情都欠奉送,却在王所安出去的时候叫住他:“所安。”
小心脏一颤,立刻转过头来:“诶。”
“听说,你在顾从见导演手底下实习?”
“啊……”
“嗯,”叶老爷点点头,“他很出色,多和他学学。”
王所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但听着难得有看得上眼的人的叶老爷突如其来对爱人的赞美,心里美屁了,比夸自己都开心,当下眉开眼笑:“嗯,姑父,记住了!”
叶老爷莫名其妙瞅他一眼,显然搞不清有什么值得欢欣鼓舞的,挥挥手让他出去。
王所安连蹦带跳的好心情持续不间断,而叶老爷却在家待了不到十五分钟,又出去了。
王所安看了看自己你侬我侬的爹妈,不禁对姑姑报以深深的同情。
爱情这种东西,本身就是负担,如果再参杂了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那么它的重量,真的是会把人压垮。
顾从见吃便当吃到一半,忽然觉得肚子有点疼。他把便当盒放在床头柜上,避免让小灰猫偷吃到,然后腾出手在肚子上揉了揉。
等到肚子密集的疼起来,疼得他额角都渗出了冷汗,他才反应过来。
咬咬牙,披上外衣,出门前往小猫的食盆里填满了羊奶,却发现自己已经疼到直不起腰。
大年除夕夜即将迎来的小生命,根本不会体谅爸爸的痛苦,顾从见发觉,连到医院都是不可能的事。
SY市的分院没有配备救护车,之前顾从见都是打车来回,离旅馆并不近。
身后的小灰猫跟在他脚边打转转,喵喵叫个不停,顾从见把它锁在房间里,一步步走出旅馆,对前台小姑娘的询问勉强摆了摆手,出了旅馆的门,走了一段路,然后靠在了墙壁上大口呼吸。
他紧紧按着肚子,街上来往的车辆稀少得让人绝望,更没有一辆出租车。
这孩子,真特么会挑时候。
天空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飘起了零散的雪花,他在寒冷中一步步挪向马路边,步履艰难,却坚定而毫不迟疑。
喉咙干痒,他大口的呼吸,凛冽寒冷的空气如同锋利的刀子划过喉咙,发出火辣辣的痛感,而空气也随着痛感越来越稀薄,呼出的气体化作短促的白雾,证明自己还有呼吸。
嘴角泄露出几声呻|吟,他扶着手边的电线杆,破天荒觉得也许自己真的没有了希望。太疼了。
苦中作乐地想,除夕夜疼死街头这种耸人听闻的标题应该能赚来不少眼泪。
那一瞬间,他甚至想自暴自弃了。
扶着电线杆慢慢坐下,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身体内部的激烈挣扎,没有待足月份的宝宝调皮又任性,迫不及待地想要亲眼看一看这个世界。
但这个世界并不美好。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顾从见现在被疼痛折磨得思维混乱,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下意识的把潜意识中认定的世界观堂而皇之的剖析出来,大咧咧地呈现在自己眼前。
没错,他一直都知道这个世界并不美好,甚至有时我们不得不屈从于那些不美好,但是我们都还有希望,希望总是美好的。
我绝对是看那些傻乎乎的心灵鸡汤节目看多了,顾从见抱着肚子痛苦的蜷缩着身体,一边咬牙切齿的想,该死的王所安简直把心灵鸡汤熬制得美味无比。
而可恨的是自己还在帮他总结和完善怎样才能把那些鸡汤熬制得更新鲜美味。
他就在这个寒冷的除夕夜,闻着从无数温暖而热闹的住宅里传来的饺子香味,还有孩子嘈杂的玩闹声,大人聊天的嬉笑声,电视机里传来的一年一次的最隆重的华人盛宴节目声……
热闹、嘈杂、吵闹。
顾从见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和这三个词产生任何联系,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喜欢安静,厌恶孤独却又享受孤独。
不 、不对。
他曾经,也是制造这些热闹声音里的一员,就在自己少年的时候,爸爸、父亲还有他,一家人,不亚于任何美满幸福的家庭的热闹。
一转眼,那些画面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天,为什么自己会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
呼出的雾气凝结在镜片以及镜片下不长不短的浅色睫毛上,沉甸甸的,自己不费力就能看到这些变形的水珠。
身下骤然的濡湿拉回了他的神智,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顾从见死死捂着肚子,面色青白,因为疼痛而微微扭曲面孔,他试图站起来,却事与愿违,又试了一次,攀着手边冰冷的电线杆,□□的手掌已经被冻得发青,却没有感受到电线杆的冰冷。
顾从见勉强站了起来,大部分重量倚靠在了电线杆上。
没关系,不疼,一点都不疼,他默默在心底给自己打气,等到明天,等到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我就能看到我可爱的小宝贝了。
呼吸越来越粗重,他本想走到更宽阔的马路上,那里拦车的机会比较大,但是他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能走完那漫长的一百米。
那么,接下来,拦车。
但是车不是那么好拦的,这个时候,都是在和家人一同庆祝即将到来的崭新的一年。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公平的时间在这个时候显得冷漠无情,他有些无助的看了看来往的寥寥车辆,试图伸出手请求对方停下,但每次迎来的都是呼啸而过后被搅乱得急速的冷空气。
顾从见有些丧气,但是腿间冰凉的液体和翻滚的肚子带来的剧痛让他不得不打起十足的精神来。
虽然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不知寒风过了几茬,在顾从见完全成为冰棍,还尚存一丝理智之前,一辆低调而冰冷的银色、额、帕萨特?停在了他身边。
车主开门下车,顾从见朦朦胧胧看不太真切,意识有些模糊,只知道本能的抱肚子。
车主好像了然,蹲下身子拍拍他的脸,命令道:“上车,去医院。”
顾从见听着他嗓音中无比熟悉的寒气,再看看物似主人的冰冷车子,仰头勉强道:“谢谢。”
被道谢了的叶清叶老爷皱了皱眉头,抿着嘴角,看顾从见一点力气都没有,屈尊地伸出手把他拽起,但没伺候过人,所以手劲儿颇大。不过这种时候顾从见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被叶清塞进后座,下一秒车子平稳的运行在了公路上。
没有了具体目标的后果就是,疼痛被无限制的放大了。
一波又一波绵长的剧痛使他全身无法控制的发抖,整个人像被抛在了游泳池里,汗水渗出了御寒的外衣,更加寒气刺骨。
叶清在后视镜中看了他一眼,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收紧,油门加速,车子狂飙。
顾从见本能的顺着疼痛用力,他不知道具体的步骤,只是本能的,就好像父母与孩子特定的联系,他知道孩子要通过唯一的路径排出自己的身体。
他迷蒙的看着窗外,光怪陆离的寂静街道,忽然想到什么,虚弱的声音比蚊子声音大不了多少,但是很冷静,足以让难得管了闲事的叶老爷听得一清二楚:“叶先生,去龙州医院……”
叶清在后视镜中与他目光相遇,微一点头:“我知道,”停了一会儿,又说道,“挺住。”
顾从见这时候也没时间去想叶老爷怎么会知道自己这个群体,还好像了解颇多的样子,他现在面临的问题就是用力,再用力──
“呃……”
叶清豁然回头,目光如有实质,在看到顾从见满身狼狈的水渍和充斥进鼻腔的血腥味后,又迅速转了回来,油门飙到最高。
胯骨好像被硬生生的掰成两半,那种感觉就像、就像有人徒手把你的腹部撕开,血肉模糊间寻找到那两块最坚硬的骨头──最坚硬的部位──挤压着,从中间狭窄的甬道用力的用巨大而粗壮的东西缓慢又磨人的捅|进去,所到之处,骨缝一一崩裂,碾成粉末……
他能够听到骨头遭受挤压变形,最终崩裂的声响。
这是人类的原罪,无法救赎。
他终于被这无休止无止境的剧痛折磨到崩溃,却发现自己已经虚弱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谁来,杀了我……
王所安正拿着一罐啤酒在阳台上吹冷风,美好的除夕夜,纷扬的雪花,有几片落到了他的衣服上,也不拂掉,享受难得如此美丽的除夕夜。
一罐啤酒喝完,正要回屋再拿一罐,转身的瞬间心脏忽然像是被一把重锤狠狠砸中,有些头晕眼花。
他好像听到了顾从见的声音。
他侧耳,仔细听了听。
什么都没有,只有雪花纷纷扬扬,在空中翩翩起舞,优雅地转了个身,落进地面,与泥土同污。
他拍拍自己脑袋,喝多了,又想他,难免会产生幻听。
他回到温暖的客厅,搓了搓被冻麻木的双手,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写了很多,但是又删去。
如此反复,写了又删,数次后屏幕上只余一句干巴巴的“新年快乐”。
他想按下发送键,但想了想,锁了屏幕。
这条信息,他要在十二点钟声敲响的时刻发出去。
疼痛在持续。
顾从见大脑昏沉,已经记不清自己身处何处、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经历着什么,他只能感受到来自身体最深处无法言喻的痛感,却虚弱得连呻|吟都发不出,更不用说动一动浸满冷汗的身体。
他只依稀记得,自己眼前的景象从飘着雪的夜空──那一片黑底白字似的室外转变成了冷漠刺眼的金属白。
手术灯在眼前明晃晃的宣誓自己的存在,却在医生对胎儿位置确定之后又关了起来,换上了不那么刺眼的,平常的白炽灯。
他依稀听到有人在他耳边鼓励打气,告诉他孩子已经顺利进入产道,虽然他的产道过窄──当然过窄,在怀孕期间他根本没有扩张的条件,孩子的另一个父亲不在,顾从见虽然不排斥这些原始的生理冲动,但是不代表他会放下脸面用可笑的工具自渎,在某些方面他总是有着特定而别扭的对骄傲的坚持──但是值得高兴的是,孩子尚不足月,体型偏小,也算给顾从见减轻了一丢丢压力。
但是顾从见现在没有心思来分析好消息和坏消息带来的要点,他现在只想让医生把他的肚子刨开,把这个准备折腾死她可怜老爸的小宝贝拎出来狠狠打屁股!
……好吧,拎出来就行了,不打屁股。
刚开始奔涌而出的液体渐渐消磨殆尽,他耽误的时间太多了,在孩子刚进入产道时就流光了大部分。产道随之变得干涩,就好像失去了润滑剂的轮胎,艰难地向前推进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受不了了──
顾从见用力扣紧了供他抓握的把手,但显然疼痛转移的焦点并不算成功,他拼命地挺起了似乎变形了的肚子,可禁不住重量和痛感,又狠狠下落,与产床形成猛烈的撞击。
他喘息粗重,大脑不受控制的放空、发虚,就好像劳累到极点的人却仍被逼迫劳动,不能休息一样,身体机能自动开启防御状态。他的身体很难过,仿佛受到了重创,睡一会儿,只睡一会儿,他就可以醒来,继续生龙活虎地熬夜批改那些幼稚的论文,继续采访下一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嘉宾……
“醒醒!喂,醒醒!”
耳边传来模模糊糊的字句,他睁开朦胧的双眼,眼镜被拿走了,什么都看不清。
“疼 ……”他低声喃喃,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嗓音沙哑不堪,“疼 ……”
那个声音又飘了过来,时远时近:“听着,我们会尽全力帮助你和孩子,但是你不能松懈,你要保持清醒!听到了吗!”
顾从见下意识想点头,却没有力气,好像有一座大山一样横梗在了气管中间,完美的阻挡了氧气的传输,他眨眨眼表明自己听到了,但是面色青白,多年病痨鬼一般的肤色。
无法呼吸──
鼻翼翕合,他随着耳边的口号声机械地用力,他似乎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痛感,痛觉神经都已经麻木,他能察觉到身体里的小家伙,他的小身体正在用力的向外挤去,骨头发出碎裂的声响,干涩的唯一甬道与亲爱的宝贝弱小的肉体互相磨擦。
她会不会也这样疼?
顾从见的思维又飞到了大气层,不过适当的转移注意力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能让他从疼痛的世界转移出一瞬间。
就在这一瞬间,他被几名护士抬起,感受到自己赤|裸的□□正在缓缓进入一处温暖的包容的处所。
水平面温柔的来回晃动,上下如同冰火两重天,顾从见的身体一下子舒服得舒展开了下|体,随着那唯一一处遇水后润滑了体内以及为了迎接孩子而扩大的出口,顾从见在变化中清醒了。
他没有戴眼镜,但能看到自己正大|敞的双腿,半躺在水里,上衣甚至没有完全脱掉,而下身光|裸,三四名医生都在那里等待的场景,顾从见咬紧牙关,羞耻的闭上了眼。
闭上眼的好处就是,可以全身心把力气投入到帮助孩子来到这个世界的伟大工程当中。
亲爱的宝贝,快一点,快一点出来,爸爸爱你,父亲爱你……
顾从见用尽毕生气力推动腹部,□□开阔的穴|口被硬生生撕裂一般。
然后他听到了零点的钟声、窗外烟花鞭炮震耳欲聋的声响。
但都敌不过那一声微弱的哭声更清晰。
“哇──”
脑海中盘旋的念头化作文字,久久不散。
爸爸爱你,父亲爱你……
王所安,新年快乐。
王所安在钟声敲响的同一时间给顾从见发去了“新年快乐”的短信。
按下按键的时候,他好像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吃饺子咯──新年快乐──!”
肩膀被拍了拍,他抬起脸,看到表哥笑盈盈的温和面孔:“所安,新年快乐,吃饺子了。”
他随着表哥来到餐桌,主位空着,姑父还没有回来,姑姑坐在主位的下首,整个餐桌气氛有些奇怪。
不过,如果姑父回来了,会更奇怪吧──也会更冰冷。
叶新习以为常了一般,拉着王所安坐到了最末位,调好了调料,热情的给小表弟夹了几颗热气腾腾的饺子。
王所安连忙谢过,扒着碗心不在焉的咬了几口,最终忍不住,拉了拉表哥的衣袖,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哥,这附近有没有刚生了小孩的人家啊。”
“没有啊,”叶新笑笑,“周围大都是中年或老年住户,为什么这么问?”
“额……”王所安抓抓头发,“没什么,可能是幻听,嗯。”
说完又吃了几颗。
餐桌很安静,就连平日里王所安那对安分不下来的奇葩爹妈也没有多嘴,没有一个人问叶老爷的去向,就好像本来就没有这个人存在。
很奇怪的气氛,没有温馨,没有温暖。这种感觉,根本无法称之为家。
王所安真心同情他的姑姑和表哥。
他胡塞了几口,借口吃好了,跑回去接着看电视节目,但目光频频落在手中的手机上。
没有回短信,嗯,他想了想,也对,春晚还没有结束,即使是最后的半个小时,也不能有丝毫的松懈,从见一定是在后台导播间紧张忙碌中。
他这样安慰自己,手上一直摆弄着手机。
可是直到天亮,都没有等来回信。
顾从见听到了婴儿的第一声啼哭。
他先是愣住了,接着虚脱地倒进后面护士的怀里,模糊的视线却执着地追寻着婴儿的方向。
他疲惫地喘息着,这时一位医生乐呵呵的凑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把大剪刀:“要不要亲自给宝宝剪断脐带?”
顾从见颤抖着双唇,慢慢抬起手接过。
医生以为他在紧张,安抚道:“没关系,放轻松,她很好,很健康,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她还在哭呢,中气十足的,哈哈。”
顾从见缓了缓,在医生的指导下,缓缓剪断了脐带。
剪断了脐带,等于剪断了婴儿与母体的唯一联系,可是那种无形的关于血脉的羁绊,则在无形中,加强了。
产房里围着新生的婴孩忙碌起来,等到再回到顾从见手里时,已经是一个洗干净,安静地闭着眼睡觉的小娃娃了。
顾从见在接手前戴上了眼镜,他贪婪地看着小宝宝细嫩的脸蛋,镜片后面漂亮的琥珀眸子可疑的湿润了。
“四斤六两,早产的孩子都有点轻,不过没关系,她很健康。”
顾从见轻轻的用指肚描摹着小宝宝的轮廓,胎毛浓密,嘴巴小巧,眼睛没睁开,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他突然想起了早些时候新加入的成员──那只灰色的小猫崽,幻想了一下两只小东西并排放在一起的样子,突然有些头疼,可以预见他今后的生活一定非常精彩。
不过,那种无奈中犹带着纵容的滋味,把整颗心脏都烘培得暖洋洋的。
顾从见看了一会儿小宝贝,突然发现了问题,蹙眉问道:“她的额角,”按了按宝宝两边的额角,硬硬的,“一边一个小鼓包,那是什么?没关系吗?”
被问到的医生失笑出声,促狭道:“你一定没有仔细看新生婴儿护理手册。”
顾从见尴尬的移开视线。
“返祖现象──你不会忘了我们的祖先是一条龙了吧?”说着凑过来看宝宝,“小龙女头上顶着两个小包,这不是很正常嘛,不用担心,”附赠一个欠扁的笑脸,“这种现象虽然很少,但不是没有,放心吧,最多一周就会下去了。”
顾从见点点头,抱着宝宝的手臂酸软无力,但是不肯放下来。
“好啦,”刚刚负责解疑答惑的医生伸过手臂要把婴儿放在婴儿小床里,“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睡一觉,等到明天精神饱满了再抱她,我们先把她送进婴儿室,有专门的护士统一照顾,等你醒了再交给你。”
这时候的顾从见神经一直处在紧绷的情况下,一时竟松懈不下来,大脑像有尖锐的东西叫嚣着席卷他的神经,但是睡意偏偏销声匿迹,不知藏在哪个神经末梢後面去了,而顾从见也没有心思寻寻觅觅。
他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很不真实,就好像多年的心愿在那一声啼哭响起的时候全部实现了。
从此以后他不再是一个人了,他有了一个女儿,他有了一个家。
在护士的帮助下脱掉一身血腥又湿漉漉的脏衣服,换上了新的病号服,送进住院区后他忽然想起了他的救命恩人。
刚才路过走廊的时候没有看到他,顾从见想,可能是回家了,等出了院他一定要登门拜谢。要不是他恰好路过,也许他和女儿的生命就会终结在了这原本应该阖家团圆的美好的除夕夜大雪中。
顾从见向窗外看去,烟花零落,昏暗的夜空看不见一颗闪烁的星星。
他要求自己睡觉,养好精神,等待明天真正的和宝贝亲密接触。
他闭上了眼睛,黑暗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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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一夜都没有回来。
不过缺了他,一家子人还是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就好像家里本来就不存在这个人似的。
王所安当晚住在了姑姑家,反正客房多,不碍事。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摆弄手机,头发在枕头上蹭得滚来滚去,拜年短信收了好几茬,就是没有顾从见的。
他把脸埋在了枕头里,用被子把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像只发情却得不到配偶垂青的大狗一样,不安分的拱来拱去,拱到了天亮,还是睡不着。
第二天,王所安顶着两个黑眼圈恹恹地来到客厅,表哥一见他这幅模样乐了,当即包了个红包递过去:“给,冲冲晦气。”
王所安毫不客气的收下,还一边贱兮兮的:“我都长大了,姥姥都不给我压岁钱了,就哥你还惦记着我。”
叶新笑道:“不管是谁,新年头一天顶着黑眼圈也不吉利。”
王所安顺手捞了块小点心,一边吃一边打哈欠去洗漱了,再回来才发现不对劲,问道:“哥,我爸我妈呢?”
“哦,他们一早走了,说是提前订好的蜜月之旅。”
王所安的脸扭曲了:“为啥我不知道?”
叶新意外地看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王所安抄起桌子上梆硬的大列巴,狠狠地掰断:“一大把年纪,蜜月──”摔面包,“ 个屁啊!!”
叶新低头看了眼被摔到地上的无辜面包,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王所安这才忽然想到堂哥的家庭状况,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秀父母有多恩爱──虽然这个恩爱让他咬牙切齿,抓了抓头发,生硬的转移话题:“啊哈哈,哥,昨晚下雪了,下得还挺大,我们出去打雪仗啊?”
叶新悠悠一笑:“好啊。”
于是,在新年的头一天,王所安被他表哥团得优雅的雪球揍了个吱哇乱叫。
抖雪的时候,他深深觉得,他一向温柔的表哥,其实是在报复他。
话说回刚刚晋升为幸福粑粑的小顾顾。
顾从见醒来时已经是下午,睡的时间太长,有些腰酸背疼,窗户上结了厚厚的一层霜花,照射进来的阳光都夹带着莫名的冷意。
顾从见摸索到眼镜,戴上后转头,才明白莫名的冷意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
叶清的怀里正躺着刚出生的小宝宝,小宝宝闭着眼睛睡得香香甜甜。
顾从见刚醒来的时候叶清一双凉飕飕的眼睛就看向他,等他戴上眼镜发现了自己的存在,才说道:“你睡了很久。”
顾从见点点头:“最近松散了。”揉了揉眉头,伸出手来,没等说话,叶清就已主动的把小宝宝送到了顾从见怀里。
小宝宝刚偎依进爸爸怀里就醒了,不哭不闹,一双和王所安一般大的黑色瞳仁盯着爸爸瞅了一会儿,又转向了别的地方。
“你这样抱不对,”叶清突然开口道,“不要拖她的屁股,手往上挪一挪,托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往下一点,托住她的后脑。”
顾从见立刻照做,小宝贝晃晃脑袋,眯起了眼睛,显然对这样的伺候表示很满意。
顾从见看着看着有些着迷,小宝宝头上的两个小鼓包还戳在那,不由皱起了眉头。
叶清又道:“医生说,最迟一个星期就会下去。”顿了顿又道,“挺可爱的。”
顾从见对这个评价有所保留,看女儿又闭上了眼睛接着睡,才抬头对叶清道:“昨天,谢谢您了。”
叶清道:“没关系。”
顾从见又道:“还麻烦您跑来跑去的,真不好意思,出院以后一定登门拜谢。”
叶清没接话,站起身,顾从见以为他要走,掀开被子要送送他,却听叶清道:“你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拿过来的?”看了看他怀里的小宝宝,“你至少还得在医院待七天,昨天我看你什么都没拿,要是不方便,我去帮你取也可以。”
顾从见呆了下,他还确实忘记了这个问题,SY市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人照顾他,只好厚着脸皮道:“我在黎明酒店住,手机和钱包在桌子上,充电器在旁边,应该还插着电源。”
叶清点点头:“房卡也忘在房间里了?”
顾从见点了三下头,又突然想起了那只小猫,脸皮因为不好意思而窜上了红色:“额......我捡了只小猫,还在屋里锁着,麻烦您帮着添点牛奶……”
叶清有些意外地挑挑眉,他对顾从见的了解是公事公办,沉着稳重,冷厉干练,颇有他的风范,怎么也不会和那些小猫小狗扯上关系。
看来还是个很富有爱心童趣的人啊。
叶老爷效率很高,来回没到两个小时就把事情办妥了,期间小宝宝醒来了一次要奶喝,喝完就尿在了爸爸的身上,还一边恬不知耻的咧嘴笑了半天,顾从见这才发现女儿两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笑起来浓黑的眉毛下面眼睛弯弯的,形状有点像桃花瓣,瞳仁很大很黑,亮晶晶的,很好看。
叶老爷把小猫丢到了旅馆附近的一家宠物医院照看着,顺便出资让医生把小猫该打的疫苗该挖的耳朵该剪得指甲都打理好,至于为毛叶老爷突然对这只小灰猫如此上心,是因为他实在忍受不了这只未断奶的猫在房间里随意的拉屎撒尿!
除了手机钱包等必备品,叶清还带了几件厚衣服,把袋子堆在柜子上,说道:“你的行李箱我打不开,衣柜里的那些衣服也没几件,还都是长款的,穿着不方便,我又给你买了几件短款的,冷了披上。”
顾从见特不好意思,但还是大大方方收下了,虽然叶老爷不差这几个钱,但是心意无价,何况想得还这么细腻周到,顾从见有些别扭,心下暗自决定出院后一定要备好重礼谢过人家。
叶老爷好像特别喜欢小宝宝,伸手逗弄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临走前道:“过几天再来看你们。”
顾从见虽然表面上宠辱不惊,但实际上已经受宠若惊了。
他和叶清不过点头的交情,叶老爷能把他送到医院已经是仁至义尽,却又帮了他这么多,他感谢归感谢,但叶清的关心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就好像,叶清是在透过他,徒劳的向什么人补偿些什么。
不过他还是很感激叶清的。
送走了叶老爷这尊大佛,顾从见给手机充上电,迎面扑来的是几通未接电话和几十条拜年短信,大多是学生发来的,还有台里一些他带过的后辈。
他先翻开了王所安发给他的那一条,简简单单的一句“新年快乐”。
心中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但还是有着隐隐的失落,下意识扭头看了看婴儿床里的小宝宝,小宝宝的脑袋也偏向了他这一边,眼睛很有灵气,提溜提溜的转,到处看。
新生儿的视力都是很不好的,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不过这孩子真乖,不哭不闹,护士都说特好带,但是不爱睡觉,睡眠明显比其他新生儿少了很多。
新生儿的睡眠实际上是一种自我保护,是这一阶段所需的安全感,也许是她在顾从见那里得到了足够的安全感,多到过剩,就连睡眠也相应减少了。
以上是小顾的分析。
正和宝贝进行眼神对视交流,突然被震动的手机打断,顾从见看看号码,不认识。
他犹豫片刻,接了起来:“您好。”
“从见,呜呜呜,顾老师,你终于接电话了呜呜呜,我不要露宿街头,好冷啊呜呜呜,求救济求救济呜呜呜……”
顾从见拧紧了眉头:“……Daniel?”
“从见,我忘把□□装进钱包了,呜呜呜,满兜只剩了五十二块零六毛,呜呜呜……”
顾大导演一时无语,揉揉额头,有些头疼道:“你在哪?”
“SY市!刚下车……”
顾从见抿抿唇角,说道:“你打车到龙州医院,火车站到医院差不多不到五十。”
Daniel这段时间总和陈温恪厮混在一起──反正只要陈温恪不纠缠顾从见那就一切都好说──但是还是有弊端的,比如说外星人思维会传染之类的命题。
所以,Daniel童鞋的关注点完全背离了顾从见的本意:“你住院了?!怎么回事?严不严重?什么时候出院?医生怎么说?”
面对劈里啪啦砸下来的一溜儿提问,顾从见明智的选择无视:“你先打车过来。”
“哦,”青年停止了询问,挠挠脑袋,有些懊恼,“可是我不是在火车站,”说着环视了一圈,又被冻得缩了缩脖子,“我是坐长途汽车来的。”
顾从见怔了怔,说道:“长途汽车到这儿最快也要八个小时,不是说没票了就别来了吗?”
话筒那边的青年声音有点委屈:“我想你了,想和你一起过春节。”
可是现在已经过了除夕。
这句话在顾从见心底转悠了一圈,没有从嘴里释放出来,停了很久,慢慢道:“汽车站会远一点,你打车来,车费我付。”
青年傻乎乎的笑:“嘿嘿嘿那我不客气啦,这段时间要请你养了。”
“好,”顾从见的眼角有点湿,“你过来吧,我养你。”
挂了电话,顾从见转头,又和女儿对视个正着。
顾从见看看她,把她抱了出来,小宝宝动动脑袋,靠在了爸爸的怀里,寻了个最舒服的位置靠上去,那里可以听到爸爸的心跳声。
可能是做了父亲的缘故,顾从见觉得现在的自己比之前感情丰富了许多,更容易感动。
于是,被绿眼青年感动了的顾大导演,完全忘记了正等他回复信息的某只失落的金毛。
王所安在叶新的殷勤挽留下在姑姑家一直待到了初二,本来还要待到初五的,不过王所安实在放心不下姥姥,就在初二一大早,吃完早餐跑掉了。
回到家后的状态,用姥姥的话来说就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狮子在相思病的困扰下成功蜕变成了一只金毛狗,还是伤心的连尾巴都摇不起来的金毛狗。
顾大导演一直没有回复自己的短信这一事实,让王所安心情十分低落,整天恹恹叹气,想给顾从见打电话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想到跟顾从见说话就紧张得直冒汗,怕什么话说错了让人不开心──以前明明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
总之,整体来说,王童鞋越来越向林黛玉的人设发展了,伤春悲秋藏落花(扯淡别信)之余他觉着自己可能已经被顾大导演摒弃了,前途一片迷茫。
异地恋没前途啊没前途。QAQ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我们可爱的小丹童鞋,打车到了医院,顾从见早早就拜托护士在楼下等着付车费,在护士的带领下,总算见到了我们的顾老师。绿眼的青年眼冒绿光嗷嗷嗷地像只狼一样扑了上来,压在正蒙娜丽莎状看着他的顾从见身上,吧唧吧唧在两颊交替亲了好几口,弄得顾从见满脸口水,如果不是顾从见躲得快,嘴唇就也要失守了。
一旁的小宝宝看着粑粑狼狈的样子没良心的笑得直打嗝。
Daniel这才发现了像团子一样的小东西,扒着婴儿床看了半天,看到小宝宝都打哈欠了,才抬头道:“居然……出生了。”
顾从见的脸可疑的红了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嗯 ”了一声。
“什么时候出生的。”
顾从见道:“昨天。”
Daniel又把目光移到了小宝宝脸上,慨叹道:“好小。”
爪子又揪了揪宝宝身上粉色的医院里统一派发的小衣服:“女孩?”
顾从见又“嗯”了一声。
Daniel咽了咽口水:“我能抱抱她吗?”
顾从见看了眼精力旺盛的小女儿,笑着点点头,回想之前叶老爷指点过自己的方法指点了绿眼睛的青年,看着青年手臂紧张纠结,又发现了宝宝额角的两个小包,更加纠结,顾从见刚要说放松,小宝宝先不干了,吭唧吭唧小声哭了起来。
Daniel更加手忙脚乱,笨手笨脚哄了半天,母语都冒出来了,最后没法子,给顾从见递了过去。小宝宝一落到爸爸的怀里立刻不哭了,不过小脑袋扭向一边,深深埋在了爸爸胸膛,不理会可怜巴巴瞅着自己的青年。
顾从见拍了拍宝贝女儿,对床边的椅子努了努嘴:“坐。”
青年轻手轻脚地依言行事,讲述了这几天父母来中国探望他,他自告奋勇充当起了导游,然后发生的各种糗事。
“所以,”顾从见喝了一口青年倒的温水,慢条斯理道,“在这短短不到两周的日子里,你丢了两部手机,迷了无数条路,钱包里忘记装人民币,身无分文带你爸妈在寒冷的冬天里走了十站地?”
Daniel委屈地翘着嘴,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嗯。......你知道年前我们在剧院演出赚了不少嘛,就没让他们换钱。”又小声加了一句,“我们当时只有美元。”
笨蛋孩子你不知道商业街有好几家换钱点阿!
顾从见点点头,把温水放在一边,换个姿势一只手抱女儿:“孝心是好的,就是智商跟不上去,先天因素,不能怪你。”
Daniel有点没听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顾从见心情愉悦了。
半晌Daniel问道:“那两个包包,”指指宝宝,又指指额角,“怎么回事?”
顾从见解释了一下,两人又开始围着宝宝讨论起来。
有了Daniel的陪伴和照顾,一周的住院观察时间变短了,出院前宝宝额角上的包包已经基本下去了,院方又表示顾从见恢复良好,回去可以用适当的温水淋浴,七天没洗澡快发馊了的顾从见立刻觉得很受用。
两人搬回了顾从见之前住的旅店,本来顾从见打算给Daniel单独开个房间,但被Daniel大义凛然的拒绝了。
“你能收留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不能让你再破费。而且,你房间那张床是双人床,不会挤的。^_^”
至于有没有其他心思,那就只有绿眼青年自己知道了。
顾从见觉得挺对不起女儿,出生后的第一个居所居然是旅馆,不过条件所限,他总不能为了短短的一个多月就去租个房子吧,而且,从服务和卫生角度来说,这间五星旅馆要比一般的租房好上许多。
回到旅馆的同时顾从见顺手把小灰猫领了回来,小灰猫大变样,光滑柔顺的灰蓝色毛发,炯然灵动的琥珀色眼睛,乍一看和顾从见的眼睛是一个颜色,不过更淡一些,见了顾从见立刻腻上来喵喵叫个不停,被顾从见抱在怀里,前爪就扒着不肯下来。
介于Daniel照顾人总是会出状况,便被分配到照顾小猫的序列,宝宝则由爸爸照顾,当天晚上就迎来了第一个难题。
两人并排蹲在床下瞅着并排睡在一起的宝宝和小猫。
Daniel:“这两只起名字了嘛?”
顾从见:“……没有。”
Daniel:“我来给小猫起名,你来给宝宝起名。”
顾从见:“……好。”
事实证明,Daniel在起名字方面也不能被有所期待。
他喝了口向餐厅要来的卡布奇诺,又吃了口提拉米苏,忽然灵光一现,冲进浴室撩开浴帘兴奋道:“小猫叫卡布还是奇诺还是提拉还是米苏?”
浑身□□又湿漉漉的顾从见恼羞成怒,直接用强劲的水流把人冲了出去。
最终,顾从见抽搐着嘴角,为了堵住青年喋喋不休的嘴和缠着他的肢体动作,钦点了“卡布”这个名字。
so,小猫崽比小宝宝更早的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顾从见朝思暮想,拿着本现代汉语词典整天翻来翻去,他想给宝贝最好的,但显然这个想法仅仅是个想法,而看着宝宝一天天长开了,模样也越发白嫩可爱起来,心情更加柔软。
这是他的天使,他的宝贝。
回到旅馆的一周时间里,叶清来了一次,看了看宝宝,还送了庆贺宝宝出生的见面礼。顾从见决定过了年一定找个周末前去拜访──真心实意的,毕竟,不论他通过自己向什么人补偿,最终的关怀,落在的是自己头上。一个老人三番四次的探望,于情于理,作为晚辈,也要好好回敬一下,礼尚往来。
而在回礼之前,宝宝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