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51~55章(1 / 1)
中视作为一个人员臃肿,结构庞大的国家媒体机构,每年固定有六个转正名额。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为了保持中视的活力,除了每年要吸收的新鲜血液外,不能只出不进,所以年底的考核就成了每年最大的人员清洗活动。
每到十月份,即使再拖拉再没干劲的工作人员,都会用尽全力,达到预期目标。
当然,这些基本上和顾从见没关系,他已经成了中视的固定人员,只要保持现在的工作能力和热情,这铁饭碗基本上是能吃到老的。
电话中他和赵姐约到了对彼此都不是很远的一家咖啡店,秦君斐缠着要跟去,被顾从见严词拒绝。
离目的地越近,心中越是惴惴不安,方向盘左打,在咖啡馆的停车场找不到位置,只好又出来停在了路边。
咖啡馆虽然人多,但是很安静,多是情侣们在窃窃私语。赵姐早就到了,上二楼,坐在了一个很容易被忽略的角落里,顾从见上楼后环视几圈,若不是赵姐向他大幅度地招手,还真不容易被发现。
赵姐点了一壶茶,等顾从见坐下,抬手给他满上,赵姐论年纪比顾从见都大出许多,顾从见遮挡住茶杯,接过茶壶自己倒,一边问道:“什么事?”
他开门见山,赵姐也不想兜圈子,但还是比较难以启齿。
顾从见抬眼,慢慢转着茶杯的杯沿,一边回想自己在工作上是否存在纰漏,回想的结果是一切正常。
而看赵姐还是一身女士工作西装,很明显是下了班就直接来找他了,可见事态紧急,可出了什么事她又不说,顾从见心下焦虑,却面上不显,小啜一口茶,很苦。
他放下茶杯,认真道:“你说,我听。”
赵姐面前的茶水丝毫未动,听顾从见这样说,心下一横,眼神坚定,犹带着怜悯:“顾导,这事我私底下告诉你,说句不好听的,我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您是我上司,又对我多有照顾,出于人情我告诉您……”
顾从见点头:“我懂,不会牵扯到你的。”
顾从见心中的鼓打得更响,他有种隐隐的预感,预感到这次是他人生中不可磨灭的打击。
赵姐道:“那我谢谢您,”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临近年底,上面纪委的人过来,今年说是要调台里的监控录像──”
顾从见心里咯噔一声,他有点知道是什么事了。
赵姐接着道:“往年都没调过录像,这一下我们都没什么准备,只能硬著头皮上,然后……”
“不用说了,”顾从见打断她,面色灰败,强自镇定,但是手中茶水震颤的频率和幅度出卖了他的颤栗,“我知道了。”
录像,天,他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赵姐看到他心领神会,这事说出来挺尴尬,谁面上都不会好看,便不久留,起身道:“顾导,那我走了。”
顾从见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哦,好。”
赵姐言罢拿上包,停顿下脚步,转身又看了看顾从见,提着口气复又泄了,只说道:“顾导,不论怎样,你永远都是我们的顾导。”
说完转身就走,顾从见尾随而去的目光,也无法透视到赵姐通红的眼圈和心中的叹息。
她以为安身立命的原则就是不要多管闲事,却忘了在闯入这个故事的第一刻起,就无法置身事外。
顾从见颤着手又倒了一杯茶,他又一次大脑中升腾起迷雾,完全不知下一秒的路该如何走。
王所安已经脱离了B市的往事和风雨,顾从见的第一个情绪是庆幸,庆幸王所安没有留下,没有被他留下,逃开了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他默默闭上眼,脑海中回放起层出不穷的片段,都是那时王所安的表情,他身体的力度与温度,以及最后他留给自己的那句隐忍的、悲伤的“我爱他……”。
明天就是终章宣判吧,他心想,doomsday的景象会是什么呢?是公司上下,包括刚来一天的实习生都会知道自己的行径?还是能看到在自己为中视兢兢业业这些年,取得了不菲的成绩,不闹到人尽皆知,不闹到自己身败名裂,只是默默的遣散自己?
他默默把手掌覆盖在了肚子上,那一夜被制造出来的小宝贝还在无忧无虑的来回滚动。
闭上眼睛后,五感都比往常敏锐,他好像能够感受到孩子的情绪。
快乐的、天真的、无忧无虑的、连带着使人不禁愉悦微笑的情绪。
事实证明顾从见想多了,领导的心思堪比圣心般难测,员工作为该压榨的劳动力,不流尽最后一滴血,领导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顾从见本来都写好辞呈了,结果第二天去了台里什么事都没有,只是赵姐没有来上班,听小实习生们八卦,她好像休起了年假。
他还在想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却发现制片财会还是到他这申请预算,就是下午的会也是照常开 ,一点不对劲的情况都没有,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赵姐在跟他开玩笑。
可他知道赵姐这个人,绝对不会,或者说不敢,跟他开玩笑的,这点他有绝对的自信。
但不管怎么说,没惩罚总比受到惩罚,甚至身败名裂强。他盘算着趁着下班的机会,等人都走了,他去监控室把录像偷出来销毁掉。
但他忘记了现在正是拼命的时候──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把拼命当常态的──所以到了下班的时候,几乎没人走。
顾从见纠结了,装模做样挨到了十点,终于挨不住,放下心思回家去 。
刚出了办公室的门,正往停车场方向走,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拿出手机一看,是秦君斐。
他接了,还没等到他说话 ,就被秦君斐抢了先:“从见,你在哪?怎么没回家?”
顾从见拿车钥匙开锁,车子“滴”一声后听到秦君斐的问话,蹙起眉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在家?”
“……我在你家门口,”说著语气带上了点怨怼,“都等你快两个小时了。”
“……”顾从见无言以对,“你来我家干什么?”
“给你送夜宵。”
顾从见张了张嘴,想拒绝,但看在对方都等了两个小时的份上也不好意思开口,只得道 :“你在门口等我──算了你去物业那拿备用钥匙,我跟物业说声就成,别在外面站着了,热 。”
秦君斐轻笑一声:“好 ,”顿了顿说道,“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太拼命了,别累到我们孩子。”
顾从见卡壳,心下不稳,车偏离了路线,被顾从见迅速矫正回正途。
到了家果然秦君斐已经在屋里等着了,顾从见拿出钥匙才□□钥匙孔,门就被秦君斐从里面拉开,秦君斐站在玄关处笑意盈盈地抱了抱他,然后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放在顾从见脚边,熟稔得就好像在这个家居住了多年一样。
顾从见进到客厅,回头看了秦君斐一眼,B市的夏天总是来得很突然,这几天室外热浪滚滚,只要推开门就会被热气熏得满头满脸的汗 。
顾从见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空调,他一个人在家时 ,即使是三伏的天气都没怎么用到过空调,他总是奉行心静自然凉,在这个庸庸碌碌,生活节奏极快的城市中,他难得抱有一份类似于对自然的虔诚和禅意。
而今天,他打开了空调,他不再觉得自然凉。
他的心乱了。
顾从见在想要不要和秦君斐说明他现在的处境,今天中视没有拿他怎么样不代表明天也没有,他的生活从王所安与他相见的那刻起,就完全变成了得过且过和如履薄冰。
可这些,与秦君斐无关。
他这样想着,被秦君斐推进了浴室冲凉。
打开花洒,头发透彻地淋湿,水流从他头顶,顺着鼻翼流淌到下颌,分流,一部分流过脖颈,一部分滴倒了凸起的肚子上 。
没有眼镜,顾从见习惯地眯着眼睛,低头看了看不知疲倦的小家伙,他已经对他无休止的运动淡然了,不由得浅浅地勾起嘴角,至少,这是个有活力的小孩,就像他的另一个父亲一样。
水流声掩盖了浴室门开启的声音,秦君斐来给他送浴巾,入眼的景象便是顾从见面色柔和,挂着浅淡但发自内心的微笑,在雾气缭绕中抚摸自己的孩子。
秦君斐瞳孔一收缩,这个景象很好看。
他的视线也跟着顾从见一起落到了肚子上,复杂的情感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与顾从见相似的,带着些许的期盼和兴奋。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秦君斐对自己说,他会陪伴在顾从见身边迎接宝贝的诞生,陪他看动画片,带他去游乐园,瞒着顾从见给他买许多许多糖吃,春天带他去野餐,夏天带他去海边玩沙子,秋天带他去放风筝,冬天带他在家门口溜冰堆雪人,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不会让他受伤,不会惹他不开心。
顾从见朦朦胧胧中看到了秦君斐沉浸在想象中的身影,扬声道:“什么事?”
“我给你送浴巾,”秦君斐应了一声,却没有移开目光,把浴巾搭在毛巾架上,并没有离开,反而转过身向顾从见走来,拉开淋浴间的玻璃门,说道:“我帮你擦背。”
顾从见有些意外,迟疑的时候秦君斐已经脱掉了上衣,赤着脚走了进来,接过毛巾用水打湿,见顾从见一动不动,便笑道:“愣着干嘛?转过身去。”
顾从见不是圣人,半遮半掩的美人主动靠近自己这件事搞得他鼻腔发热。秦君斐很美,不是单纯的指他的脸蛋,还有他的身体、他的气质、他的风度……这些都是他所迷恋的,即使到现在都还不能说服自己完全戒掉。
所以他万分理解王所安,面对如此优秀的人,生出爱慕之心很正常,所以顾从见甚至没有去恨秦君斐这个情敌。
他却忘了,与秦君斐相比,他□□得更多。
也许是因为肚子里还有一个人的关系,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的情形──身姿卓然,隐私的部位一目了然。
秦君斐的眼底暗了暗,等到顾从见转过身去,才对着顾从见宽阔的背脊咽了咽口水。
洗完澡出来,秦君斐阻止了顾从见刷牙的举动,把他按到餐桌前献宝似的把夜宵捧出来,倒进碗里,剩下的一些食材放进了冰箱。他回到餐桌上,看着顾从见一勺一个小汤圆吃得认真,像小仓鼠一样,认真的吹着热气,见他出来了,还弯起眼睛笑了笑。
秦君斐舒了口气,果然是吃货,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才会开心。
顾从见喝了口甜汤,咽下去后说道:“谢谢。”
秦君斐笑道:“不用谢,你喜欢就好。”说着给顾从见扒拉下鬓角散落的发丝,他的头发没有完全吹干,软趴趴的耷拉着,显得异常的乖顺。
顾从见僵了僵,复又觉得太矫情,没必要,于是没有躲开。
碗里还剩了两只汤圆,顾从见吃不下了,他没有医生说的那些怀孕后会折腾得要人老命的症状,三餐正常,也没有半夜心悸等等不舒服的问题,除了口味变化和肚子的膨胀,基本上不存在任何不适。
秦君斐好像很开心,又扒拉下他的鬓发,顾从见的发丝很软很细,却又不是营养不良的那种干枯无色泽,而是会在灯光下泛起深深的金色,与他琥珀色的眼睛遥相辉映。
秦君斐见顾从见放下了碗,很自然的接过来,拿起勺子把剩下的两个吃完,一抬头看见顾从见在一眨不眨的看他。
秦君斐笑道:“怎么了?”
顾从见收回目光,说道:“没事。”
“你可以接着看,对你免费。” 秦君斐开了个玩笑,站起来收拾餐桌,洗过碗后出来,见顾从见还在餐椅上坐着没动地方,便拉过椅子坐到了他身边,看看顾从见的脸 ,总觉得他的皮肤越来越细腻了,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他的面色从内而外透出淡淡的光泽。
视线又落到了不可忽视的肚子上,好像肚皮迅速地凸起了一小块,又迅速地回落。
他有点不可思议,盯着顾从见的肚子道 :“他,额,你疼吗?”
“不疼,”顾从见歪歪脑袋,对他道,“你要不要摸摸?”
“......”他动了动喉结,“可以吗?”
顾从见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秦君斐在顾从见可以说是嘲笑的眼神下硬着头皮凑了过来,抬起手,顿了顿,然后轻轻地放在了顾从见的肚子上。
宝贝好像很享受受人瞩目的感觉,很给面子的做出了回应。
秦君斐张了张嘴,这种感受到生命力量的感觉令他完全失去了可以形容这种感觉的语言。
顾从见笑了笑。
秦君斐道 :“我觉得,可能是个女孩。”
顾从见抬头看他,等他解释。
秦君斐缓了眉目,顾盼间不自觉带上了些喜悦自豪:“女孩子和爸爸亲近,你看她才这么小就这样喜欢我们,一定──”
“秦君斐,”顾从见忽然出声打断他,“ ……你很喜欢她?”
秦君斐一愣,而后笑了,眼底温柔得像金陵的水一样:“我们的孩子,我当然喜欢。”
顾从见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陪孩子玩。
时间流逝得静谧而温馨,秦君斐看着顾从见和自己肚子的互动,不知过了多久,顾从见怎么戳都没有回应的时候,才慢慢站了起来,说道:“她睡觉了,”飞快地瞟了秦君斐一眼,说道,“我们也睡吧。”
说完转身进了卧室。
秦君斐呆呆地看他回屋,又看了看没有关上的卧室门。
他慢慢咧开了嘴,兴奋地冲了进去躺在顾从见身边,手臂一伸,抱住了老婆孩子。
顾从见没有抗拒,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好像睡着了般 。
他没有睡着,他只是在想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他已经不是十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毛头小子了,年纪大了也没有精力去谈一场轰轰烈烈要死要活的恋爱。
秦君斐足以让他心动,更何况是自己爱慕了十多年的对象。
可是,他无法控制的,想起了王所安。
这个少年令他无法忘记,可他更不明白的是自己的心,只是一个相识不过半年多的小鬼,是什么时候起,又是怎么会,能在他心目中与彼此纠缠了是十数年的秦君斐比肩的呢 ?
但所谓生活,不就是如此?
他探手摸了摸肚子,却摸到了秦君斐的手臂。
活在当下是正确的,他想,他在十多年前为了一个人而放弃了过去,他不能再为另一个人放弃了未来。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却无法阻止某人的身影愈加在眼前清晰。
还是会想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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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十一月末,在这一个月间,秦君斐陆陆续续的把生活用品都搬到了顾从见家,睡在顾从见家的次数也比睡在自己家的次数多,换言之,现在两人正处在一种微妙的同居阶段。
想做的事秦君斐没有做不好的,就比如说他想成为一个好情人,那么他就真的是一个无可挑剔的情人。
每天早起做好营养丰盛的早餐,洗漱时把牙膏给另一半挤好,而后轻手轻脚地叫醒顾从见,会在临走前递给他做好的午饭便当,上班一定会先绕远送顾从见到电视台,看他走进去才会离开,当顾从见下午有学校的课时,他也会早早地等在电视台门口,两人回家吃过午餐,下午一起去学校,晚上一起回来,半夜还有甜滋滋的夜宵。
太完美了,也是一种不完美。
就是说,顾从见有点不敢相信曾经横眉冷对的恋人在十年后彻底转了性,彻底……爱上了他?
他的害怕不是没有依据的,虽说总是告诫自己要活在当下,但是还是会忍不住想到未来。如果说未来还会重蹈当年的覆辙,现在的一切温馨不过是秦君斐的另一个游戏,那么他宁可这些温馨他从未体验过。得到了再拿走比没有得到更令人心碎。
基于此,顾从见的态度讳莫如深,更准确点来说是不置可否。他的应对方法是不让自己陷得太深,可以随时抽身而去,这样,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像十多年前一样,赔上了自己。
秦君斐对顾从见接受却不付出的做法没有任何异议,如今情敌已经滚蛋,他有大把的时间来证明,他不再是十几年前看不清楚自己的心,折磨恋人的恶劣少年了。
他还特地请陈温恪这个对他人生起着重要转折作用的指路人喝了酒,陈温恪是有便宜就不能不占,否则对不起上天的脾性,当得知秦君斐是特地来感谢自己的时候立刻尾巴翘上了天,拽得二五八万,在秦君斐身上压榨了无数好处。
秦君斐甘之如饴,这样的生活,可遇不可求。
至于祝青颂,这家伙有点麻烦。
……所以他还不知道顾从见和秦君斐这俩人的进展。
顾从见是嫌麻烦不会说,秦君斐躲他都来不及,自己幸福就默默幸福好了,没必要张扬。
但奈何生活就是折腾,这种平静的生活上面说了是可遇不可求,所以总会有事情来打破平静,然后俩人又开始了折腾之旅。
十二月中旬,天气寒冷,顾从见早就在秦君斐的坚持下套上了层层叠叠的厚衣裤,其实不用他废话顾从见也不会放掉任何能藏住肚子的机会,现在他的肚子已经进化成了一个完美的球形物体,坐的时间久了会顶着胃吃不下饭,有时会喘不过气。
检查说这是正常现象,忍着就好了。
于是顾从见忍。还好这个字可谓是贯彻了他人生信条的始终,因此也不觉得如何憋屈。
到了十二月中旬,节目已经提前做好了十三期,顾从见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的休年(产)假了 。
只是日子过得太顺畅,他忘记了赵姐的忠告。
于是,十二月底的大裁员之前,他被请到了会谈室与上层领导喝茶。
具体的过程已经在顾从见的强行遗忘下忘记得七七八八了 ,但大致就是这个流程:面善的领导首先肯定了顾从见这些年工作的努力和有目共睹的成绩,接着说了一些打算给他升职,去做行政工作的空话套话,接下来一个转折,以上的夸赞就全部被否定了。
领导技能之一:能把欲抑先扬的手法运用得炉火纯青。
领导面善的脸也变得严肃起来,说道 :“当今这个社会,对同性恋的宽容度是持一种持续增长的态势,况且,这是你的私人生活,我们理应不给予干涉。”说着身子前倾,双手交叉卡在人中处,压力加大,“不过,几个月前纪委来调录像检查职员的工作态度,却不想……”
停顿。
顾从见一直盯着桌子上的一块污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留下来的,居然清洗不掉。
领导节奏把握得很好,等气氛凝重起来,接着说道:“虽然我们没有禁止办公室恋情,但是你的行为,也给我们中视带来了不好的影响。”
话说到这份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顾从见终于移开视线,看向当了他很多年上司的领导──虽然平时不怎么能见到他──稳声道:“您不用说了,我明白您的意思。”
领导欣慰的点点头:“你知道,这样对谁都好。”
出了会谈室没有回办公室,而是下到了一楼,出了中视的大门向外走 ,中视门口常年有诉冤的人举着牌子闹,他记得王所安还问过他,为什么他能做到熟视无睹,这些人这么可怜,电视台的人就这么冷血,不能帮帮忙吗?
他的回答是,电视台不是□□部门,只是一个传递信息的媒介,只能说有一些事情电视台恰好报导了,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由此解决。但电视台并不是一个帮助大众解决问题的地方。
王所安好像并不赞同,他也不在意,这种事时间长了就会明白,但是没等到王所安明白,他就离开了。
而如今,自己也要离开了。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世界如此残酷,我们凭什么不坚强。
仰头望去,前方城市绵延没有尽头,笼罩在雾霾之下,他完全看不清自己的前路该往哪个方向走。
本以为事情会在他主动辞职的举动下无声无息的结束,但是他还是太天真了。在电视台这样就高踩低的地方,他居然没有学到完整的手段,真是遗憾。
第二天他打算把工作的一些尾声部分解决完 ,晚上就递交辞职书,但是迈进中视大门的一刻起,就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而他一回头看他们,人群立刻就散了。
顾从见很聪明,瞬间明白了,自己还是低估了领导的狠绝。
不论是风声不小心走漏的还是领导故意放出的,最终的目的就是不放心,于是用压力迫使他离开。
顾从见很清楚他的用意,既然都是身败名裂,那么再小心的隐瞒也没有必要了。
无视曾经同事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迅速做完交接接作,递交了辞呈,下午回到办公室收拾东西。
他的东西很少,都是工作资料,是要留在台里的,私人物品连一个小箱子都装不满。
收拾东西的时候别黎冲了进来,站在他面前劈里啪啦掉眼泪,就是不说话。
顾从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加油,好好干,你没问题。”
这是别黎等待已久的鼓励,如今听来却催人泪下。
别黎哇地嚎啕起来,不在意透明的玻璃聚焦着众人的视线,扑过去抱住顾从见连哭带嚎,嘴里含含糊糊念叨着不让他走。
顾从见顾及自己现在名声狼藉,怕对这个前途无量的小鬼产生影响,便把他推开,只是别黎现在的智商已经退到了幼稚园阶段,死抱着他不松手,顾从见推了几下没效果,反倒被别黎连累得也微微红了眼眶。
他伸出手,默默抱紧了少年,安抚地顺着他的后背。
原来在这里,还是有人真心挂念他的。
出了中视的大门,顾从见看了看风雨无阻在中视门口举牌子诉冤的几个人,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中视,庄严华丽的大楼看上去很高,灰色的墙壁显得冷漠而不近人情。
媒体要客观,这是他多年秉持的信念。但如今,他被赶了出来,这个信念还需要继续保持吗?
他也想跳脚大骂领导的老奸巨猾,他这些年为中视创造的价值远远要高于他犯的这一次错误,却因为客观公正,就忽视掉了他的成就和能够为中视创造的价值。
但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理智告诉他,他所受的惩罚是正确的 ,他怨不得任何人,只能怪自己一时放纵,不计后果。
伸手招了辆出租车──这些天都是秦君斐送他上班,所以他没有开自己的车来──把箱子放在后备箱,自己坐到了副驾驶上 ,扣好安全带,扭头看到窗外,别黎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不停地抹眼泪。
他抬手冲他挥手当作告别,然后转回脸报了自家地址,没有再理会别黎。
他终会成长成一名优秀的电视导演,泛滥的情感会成为他的绊脚石。
顾从见轻声叹了口气,这算是自己教给他的最后一节课吧。
回到家把箱子随手扔在了储物室里,没有急着收拾,看看时间快到晚饭了,秦君斐今天晚上说要加课,可能会回来的晚些,让他不用等自己。
肚子有些饿,他低头看看脱掉几层外套后,终于原形毕露的球形物体,今天孩子乖得不太正常,往日又撒欢又打滚的,没安生的时候,今天可能是知道老爸心情欠佳,就不凑上来找骂了。
顾从见笑了下,摸摸圆溜溜的肚皮,做了简单的饭菜,看时间秦君斐应该还没下课,便把热气腾腾的饭菜装进保温桶里,给他带过去,准备两人一起吃。
其实他是不想一个人待着,他喜欢安静,但是一个人的安静,是孤独。
他一路上想着这件事是否要和秦君斐说,不是他要面子,只是即使说了秦君斐也无能为力,还多害一个人为他着急。
他不是凡事为他人考虑的圣母,他只是觉得没必要,再白搭上一个人情,他真心还不来。
提着保温桶往办公楼里走,碰到了几个秦君斐班里的学生,他们笑嘻嘻地跟自己打了招呼,然后呼朋唤友打算出去玩。
顾从见想,他来的正是时候,秦君斐应该没有叫外卖。
他在办公室门外整理了自己的行装,让自己看上去不是一副失业者的颓丧表情,在这期间他听到了屋里传来秦君斐的声音,只有他一个人在说,应该是在打电话。
顾从见担心他在叫外卖,手才搭在门把手上,就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句“我这边没问题了,美国那边确定没有舆论了?或者我这边公开也行。”
顾从见难得好奇他要公开什么。
只听秦君斐继续道:“对,我跟你讲过的,叫顾从见。”
顾从见猛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愣了愣。
“你别八卦了!我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回美国!我是导演,不是教书的!每天忍气吞声应付一帮小屁孩,回去还得讨好他,累都累死了!”
顾从见还在想那个“他”指的是谁。
“你别骂我了,谁知道一个鸭子那么不禁玩,我还没怎么样呢他就死了!你还乐!要不是你非要和哥儿几个一起玩 ,他能死吗!我至于回来避难吗!我好歹也是公众人物好不好,要不是看在你是律师能给我辩护的份上,我早掐死你了!”
顾从见又在想鸭子。秦君斐养那个做什么,嘎嘎嘎整天乱叫多吵人,养死了一只鸭子,在美国会被定罪?
“行,大不了我这边公开,”停了一会儿,可能是对方在说什么,等对方说完,秦君斐接着道,“你放心吧没问题,他还跟以前上学时候似的,爱我爱得要死,我说公开就绝对能公开。”一阵拿衣服关抽屉的声音,“不跟你说了,我得回去继续照顾那位了,诶我跟你说了没,你知道吗,一个男人,他居然会怀孕,刚知道的时候差点没吓死我……那能咋办,养呗,这不是你的主意么,找个固定伴侣盖过舆论,你以为固定伴侣那么容易找?也就他了,否则我用得着这样伏低做小吗!他最好生个女孩,长大了嫁人就走了,要是个男孩,我还得累一辈子!好了不说了我挂了,你那边抓紧时间。”
顾从见还在发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拉开,秦君斐脸色一僵,又迅速变回深情款款的模样,笑意盎然道 :“ 从见?你怎么来了?”
“刚来,”顾从见边说边往里走,“给你送饭。”
“谢谢,”秦君斐过去抱了抱他 ,亲了下他的脸颊,笑道,“正要回家呢,你吃了没?”
顾从见道:“吃过了。”
“啊……”秦君斐接过保温桶,“那我们回家吃吧,这一天上了三节大课,累死了。”
顾从见点点头,说道:“哦,那也行。”
顾从见把自己的车留在了学校,坐上秦君斐的车回家。
他的大脑已经堵塞,直到半夜,他上厕所,按下抽水马桶的同时也抽醒了自己。
他回到卧室,看了看身旁睡着的秦君斐,天使一样的面孔。
人骨子里到底是不会变的 ,他还是没长进,居然又被骗了。
他没有躺回床上,而是去了客厅,站在最中央的地方,一时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一次他居然不疼,可能是这次他保持了清醒,没有陷得太深,也可能是疼习惯了,就不疼了。
所以,不管是哪种,他还是长进了,虽然他又被骗了一次。
还好他没有泥足深陷,还好他还有收回的余地。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会又把自己赔进去了。
但是他还是搞不懂,自己平时也注意行善积德,怎么就没有过回报呢?今天又验证了祸不单行这个成语,就不能给他个机会让他体验体验愉悦一点的词汇吗?
顾从见有点饿了,他晚上没有吃饭,他本能的不想和秦君斐一起做任何事。秦君斐的伪善让他害怕,好像每一句真话都是假的,但看起来仿真度真的无可挑剔。
他从冰箱里取出夜宵。夜宵是秦君斐做的,甜腻腻的,很符合他现在的口味。
他低头呆呆地看了手中的夜宵一会儿,忽然一滴水掉进了甜汤里 。
他怔住 ,试图捂住眼睛,阻止源源不绝向外涌出的液体。
纯粹是生理自行分泌,心情或许有些低落,但还不至于哭泣。
自己还是老了,经历了太多,没有被磨得淡然,反而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坚强。想当年,父亲死了他没哭,秦君斐走了他没哭,孩子没了他也没哭。
现在比当时的情况要好上不知道多少,他却掉眼泪了。
也许这是迟来的眼泪,他在某些方面反射弧一直是很长的。
可是渐渐地,随着眼泪的增多,他的心脏后知后觉的疼了起来,钝钝的,挺难受。
他想,原来,温柔的欺骗要比决绝的背叛更疼,当年的秦君斐是一刀子捅进了他的心脏,而如今的他,是拿着一把钝刀,反复的戳刺着自己。
他仿佛看见了自己鲜血淋漓的样子。
手颤抖得拿不稳汤碗,他把汤碗放在厨房的台案上,然后完全脱力了一般,顺着冰箱,缓缓地、缓缓地,滑坐在了地上。
他是真的疼哭了。
半夜在自己家的厨房里哭得惨兮兮这种事顾从见当然不会说出去,所以第二天他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照常跟秦君斐一起去了学校。
学校临近寒假,各科老师都纷纷布置起了期末作业,顾从见也不例外,只是布置完交论文的期限后提前下了课。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办公室,趁着秦君斐还在上课,不在办公室,他跟祝青颂说起了下学期他要辞职的事情。
祝青颂纳闷道:“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不干了?是不是电视台那边太忙了?还是不让在外面兼职?”
顾从见摇了三下脑袋,又摇了三下,说道:“不是,”顿了顿道 ,“青颂,我辞职了。”
“啊?”祝青颂一呆,猛地瞪大眼睛,像一位帕金森患者一样颤颤巍巍指着他,“你是说,你辞掉了电视台的工作?”
“嗯。”
“那你还要辞掉学校的工作?你疯了吗?那什么,你别急,我去跟主任打个招呼,尽快让他给你个编制……”
“青颂,”顾从见打断他,疲惫地敲敲额头,“我只是想休息一段时间。”
“啊……”祝青颂张了张嘴,最后只能道,“也好,等孩子出来了,能专心照顾他。”
顾从见没搭腔,姑且让自己最好的友人这样认为也是好的,他可不好意思说,自己要留一点时间疗伤。
顾从见给学生定的交论文期限是一个星期后,无视学生们的怨声载道,铁腕□□了一回。
顾老师是深受学生喜爱的老师之一,除了能够为女生中的腐女们提供YY的材料,更重要的是顾老师虽然平素不苟言笑,沉稳内敛,但内里其实是很软的,很好说话,对学生们也很好很负责。
可是这次,顾老师不软了。
身为男生的周灏都忍不住跑去向祝青颂诉苦,期待能从他这向顾老师透透口风,延长交论文的期限,得到的却是后脑勺吃了一掌掴,和一句“那还不快去写!” 的咆哮。
但是他确定他听到了祝青颂轻声叹了口气。
于是周灏惊悚了,祝老师什么人啊!什么事居然能让他叹气!难不成……难不成顾老师得了绝症时日无多,却还瞒着一众学生,奋斗在教师的岗位上,燃烧自己照亮他们这帮祖国的花骨朵?!
周同学的脑补功力是强大的,不一会儿就谱写出了一篇伟大的教育工作者身患绝症还坚持站在讲台上教书育人的可歌可泣的伟大诗篇,也不枉剧作老师给他那么高的期末成绩。
他伤感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死党,想到顾从见和他死党不太一般的关系,他又脑内出了一篇可以与牛郎织女、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传等伟大民间故事媲美的虐恋情深真实版!
他被自己深深的虐到了,然后啜泣着给王所安打去了电话。
打电话的时候是晚上,王所安正在加班,刚忙完一部分,吃了口夜宵,就接到了周灏的电话,接起来还没应声,就被周灏的鬼哭狼嚎吓到了。
这回轮到王所安惊悚了,他的思维回路在这方面和周灏是一模一样的,周灏是谁啊,什么事能让他哭得死去活来的!难不成……是他最爱(恨?)的祝老师出了什么意外?反正绝对不会是他自己出意外,祸害遗千年,周灏才活了几年,连千年的零头都没活到呢。
想到这王所安也急了,撇下筷子去了走廊,免得打扰其他加班的同事工作,关上门后立刻急声问道:“你先别哭,出什么事了?祝老师出什么意外了?”
周灏的哭声戛然而止:“祝老师?什么什么意外?”
“……那你哭什么。”
“诶,不对啊,不应该是我哭,应该是你哭才对!”
“……”王所安仰天翻了个白眼,“你到底啥事!痛快说!咱俩现在是长途!”
电话的另一端忽然没了声音,王所安疑惑的看了看手里的电话,以为没了信号,就听周灏传来闷闷的声音:“喂,我说了,你可做好心理准备。”
王所安无语,只能道:“说!”
“我说完你别想不开……”
“你再罗嗦我马上挂电话!”
“顾老师不太好了!”
王所安大脑一晕,这三个字太久没有出现了,以至于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顾老师……顾从见……
他猛然反应过来,立时厉声道:“顾导怎么了?什么不太好?”
周灏又开始呜呜出声,一边呜呜一边擤鼻涕,搞得王所安很想顺着电话线爬过去掐死他。
“顾老师,顾老师给我们布置了论文,说是一个星期后交,然后我去找了祝老师……”
王所安没耐心听他以“很久很久以前”开头,毫不客气地打断:“说重点!”
“重点就是祝老师因为顾老师叹气了!居然叹气了!叹气了你知道吗!”一连用了三个感叹号,“如果不是顾老师出了什么事,比如、比如身体有恙!”他没敢说身患绝症,换了个相对听上去不算特别严重的词 ,“如果不是顾老师有事,他怎么会叹气呢?所以顾老师一定出事了!那啥你别急,我知道你和顾老师相爱相杀,啊不是,是你俩一见钟情两厢情愿──”
王所安还有点发懵,他心底里对顾从见还是崇拜不已的,虽然后来他和顾从见之间的纠结使他不知所措,最终选择逃避,但是听到偶像出了事──虽然是推理出来的,不过周灏的分析听上去满符合逻辑的──本能的还是会着急上火。
然后他又听到了周灏后面对他俩关系的理解,倏然清醒了大脑,回归现实。
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能再给顾从见一丁点错误的暗示了。
心下一横,他再次打断周灏:“还有别的事吗?”
“啊?”周皓被堵得噎了一下,“就这事。”
“哦,那没事我挂了。”
“喂!你就不担心顾老师吗!好吧,他就算不是你的老师,但好歹也是曾经的上司!”
曾经这两个字,是最触动心弦,却又最不具备任何效力的词汇。
王所安果断地挂断了电话,可周灏跳脱的声音好像被环形影音录制了下来,反复在他的耳边播放。
他回到座位上,连最爱的夜宵都失去了诱人的魔力。他把夜宵推到一边,准备继续策划一档新的栏目──这是李导指明要他做的,并承诺如果策划案通过,就由他来担任新节目的总导演。
他还不到25岁,就得到了一个能够晋升为总导演的机会,多少人多少年都求不来,又有多少人暗自嫉妒他等着看他的笑话?所以这个案子只能通过,绝不能被挡回来,否则他在台里就难有立足之地了。
他拿起笔,继续按照前面的思路画节目流程图。
可眼睛竟像是近视了,纸上的字重着影,他不论怎样强迫自己都无法把思路集中到案子上来。
最终颓废地抛下笔杆,趴在了桌子上,把脸埋在臂弯里。
他不能欺骗自己,他很担心顾从见,他对顾从见的感情很复杂,崇拜,却又愤恨。
可是听到他可能出了事,或是生了病,自己还是会条件反射,近似本能的心下大乱,这种感觉很微妙,可他怎样也找不到借口来解释这种微妙的烦乱。
他趴了很久,犹豫再犹豫,犹豫到黄花菜都快凉了,他终于拿起电话,一边唾弃自己并反复对自己说这么晚了,顾从见一定是睡觉了,这个时候打过去是不礼貌的行为,一边手指头就像是自己有了意识,在键盘上跳跃着,输入了顾从见的号码。
顾从见的号码他删了许久,回家后第二个删除的就是他──第一个是比起顾从见,他更不愿记起不愿提起的秦君斐。
可他居然将这个号码记得如此清晰,连他自己都大感惊讶。
他按下了拨出键,却同时在心里矛盾地祈祷着顾从见换了号码,或是关了机,或者、或者有见到陌生的号码就不会接的习惯。
随着彩铃钻进了耳朵里,王所安的喉咙微微发紧越来越干涩。
号码拨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