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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41~45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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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所安抱起秦君斐就往楼下冲,但救护车不可能在这短短时间内就到位,顾从见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王所安愣头愣脑地冲出去,想提醒他慢点,秦君斐可能撞到了脑袋,可才一眨眼的功夫,王所安人已经不见了。

顾从见慢慢爬起来,也跟着跑了下去。

楼外大雨倾盆,黑云压城。王所安在台阶处停下脚步,徘徊不定,像一头暴躁的狮子。

顾从见从拐角出来看到的就是温顺的金毛炸毛的场面,他走过去,想把手搭在王所安的肩头上给他安慰,却在刚刚碰上的时候就被躲过去了。

王所安转过身,把怀里的秦君斐抱得更紧,眼神恶狠狠的,带着怨恨看向他。

顾从见的手还停在半空中,见王所安如此,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收回了手,平静道:“救护车还得过一会儿才能到,胡同不好走。你先把他放下,要不然手臂酸。”

顾从见发誓他说这些没别的意思,他只是说了一个不争的事实。

他想逃避开秦君斐,但不代表他想让他出事。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秦君斐还能牵动他的心,毕竟是爱了那么多年的初恋,自己对他的放手从最开始就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疲倦了,他空有一腔爱恋,却已经不敢再拿出来,双手捧着,献给秦君斐了。

不料王所安咬牙切齿道:“卑鄙!”

顾从见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没有辩解也没有反驳,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无用。

但不表示他就不会伤心……

顾从见抿了抿唇角,张开双臂,看着王所安竖起防备往后退了两步,无奈道:“我来抱他,你歇一歇。”

“谁要你假好心!”王所安像只被惹怒的藏獒,呲起牙恨恨道,“你嫉妒他!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顾从见彻底无语,他完全相信了陷入爱情的人智商都是负数。包括他自己。

他只好束手站在一边,看着王所安走到另一边,离他很远。

这时的办公楼只有他们这个地方──一楼大厅,是亮着灯的,整栋楼除了他俩一个人都没有,顾从见想从附近的办公室找张椅子出来让王所安坐着,但是办公室都锁上门了,他也无能为力。

两人相对沉默,不一会儿离老远就听到救护车的笛鸣声,顾从见没想到来的还挺快,看了王所安一眼,得到了一声“哼”外加一个白眼的回应。

救护车进来后,除了医生和几个护士,还跟来了学校的保安。保安是来调查情况的,毕竟是在学校,不管学生还是老师出了事校方都得担责任。

王所安抱着秦君斐就往大雨里跑,被顾从见一把拉住,这时护士抬着担架过来,医生简单给秦君斐检查了一番后,表示没大碍,把人放到担架上,递给王所安一把雨伞,王所安接过,撑开的伞面完全罩住了秦君斐,王所安自己则被淋了个透彻。

顾从见跟在王所安后面,帮着小护士把担架抬进车里,雨点颗颗有珍珠那么大,砸在脸上像冰雹似的,有几滴还跑进了眼睛里。

顾从见眯着眼睛,不用看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像只落汤鸡,整齐的头发润湿耷拉在脸颊边,黏糊糊的,挺冷。

王所安上了救护车,守在秦君斐身边不离开,顾从见的脚刚踏上车厢,就被王所安又狠狠推了一把:“走开!”

顾从见眼疾手快抓住了车的边框,差点摔倒的感受吓到了他,回过神来看向王所安,王所安仍是撑着眼眶瞪他,顾从见无奈,后退几步,眼睁睁看着车门在他面前关上,掉个头飞速而去,溅起好大一片水花,淋了顾从见一身,白色的衬衫被溅上了污渍泥水,脏兮兮湿漉漉的,分外狼狈。

同行的保安撑着伞过来,分他一半,堪堪挡住雨势,问道:“老师,出什么事了?刚才太乱,没好过来问清楚。”

顾从见摇摇头,抹去满脸的雨水,吸吸鼻子,说道:“秦老师不小心摔了一跤,晕倒了。”

“啊,那我马上给院长打电话。”

顾从见刚想拒绝,不想把事情闹大,何况刚才医生说没有大碍。

但是他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阻止。他没立场阻止。

保安挂了电话,看着顾从见落汤鸡的模样,说道:“老师,你在楼里避避雨吧,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顾从见知道他要回校门值班,抬头看了看伞沿,说道:“我和你一路,走吧。”

“老师您的车呢?要不我先送您去停车场。”

顾从见道:“今天限号,没开车。没事,我打车。”顿了顿又道,“去医院。”

那保安还挺不好意思的:“哟,真不好意思,刚才跟救护车一起走就好了,还劳您等我。”

顾从见摇摇头,又摇摇头。

校门口不好打车,保安本来要把伞借给顾从见,却看到屋檐下有几个女生来回张望,竟是顾从见带的大三影导班的学生,也是一身狼狈,对着保安手里的伞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顾从见把伞让给了她们,自己走出胡同去主路打车。

下雨本就不好打车,再看到顾从见浑身湿透,衣服一拧都能泛滥成河,更没有车愿意载他,顾从见在路口等了能有二十来分钟,脑袋都犯晕,最后乾脆一边向医院的方向走,一边回头张望有没有空车。

从学校到医院开车差不多要十几分锺,走路就要一个多小时了,还是乐观估计。顾从见一路上也没打到车,走到医院时已近午夜,雨势收了些,顾从见艰苦地跋山涉水,看到医院大门的时候仿佛是看见了天堂的大门。

这身衣服是要报废了,顾从见心想,一面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鼻涕出来了一溜儿,他有点尴尬,见左右无人,偷偷用食指抹掉。

进了医院,晚上有几个病患正在挂急诊,看到顾从见的狼狈模样无不惊愕,顾从见努力挺直背脊,装作没感受到异样的目光,走到问询台问了秦君斐的病房号,又问了问情况。

护士接了杯热水给他捂手,他谢过后等身体恢复了正常体温,先去了洗漱室,在更衣间里把上衣脱下来,就著湿漉漉的衣服擦了擦身体,又去洗漱台拧了拧衣服,衣服皱成了皱巴巴的梅干菜,但他总不能光着身子出去,只好重新套了回去。

湿透的面料黏在皮肤上,上身虽然难受,但还不至于无法忍耐,裤子就惨了,尤其是大腿内侧,被磨得麻麻痒痒,还有点疼,像过敏了似的。

强忍着走进秦君斐的病房,透过窗户看了看,王所安不在,不知道去哪了,只剩下秦君斐一人。他已经醒了,正在神定气闲的啃着怀春小护士送来的苹果。

顾从见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丑,还是那种连跳梁都不会的,单纯的只是一只小丑。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狼狈相,最终决定先回家再说。

..................................

雨停了。

眼镜被大雨冲刷得干净明亮,只余一点细小水珠凝固在了镜片上。

主路上冒出了许多空车,顾从见推了推眼镜,吸着鼻子一路走回了家,他没有打车,医院离他家并不远,几分钟的路。他从学校到医院都走了一个多小时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披着一身水汽和寒意在初夏的午夜回到了家,全身肌肉酸疼,脑袋像和了浆糊,和摘掉眼镜看世界一般模糊不清。

他特别想把自己丢在床上然后什么都不管,但现实是没有人来帮他清理满身狼藉,只好脱了衣服丢进洗衣机,打开了洗衣机的开关,只拿了一条浴巾去浴室冲洗。

放好热水,躺进浴缸里,摊手摊脚舒展四肢,每个细胞都好像重生了一遍。过了很久,水温不再舒适,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把水放掉,堵好下水口,拿起一个瓶子瞧了瞧,然后倒了一些在浴缸里,重新放上水,大量的泡沫随着水位的上升而增加,顾从见戳了一会儿泡沫,才后知后觉地记起要关上水龙头。

这瓶泡泡浴还是祝青颂随手丢给他的,只用了一次,他嫌太娘炮,味道居然还是奶香,后期清理又麻烦,就没怎么用过,何况他更经常冲淋浴,方便快捷,泡澡这种耗费时间的放松方式对他这种过快节奏生活的人来说,太过奢侈。

但今天,他有点累了。

……不是有点,是很累了。

他闭上眼,脑袋昏昏沉沉,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身体渐渐下滑,又突然被水呛醒,鼻尖下巴全是泡沫。

他抹了抹,起身冲掉满身泡泡,清理了浴缸,地板在他进门的时候带进了些泥土,印上了脏兮兮的脚印,顾从见拍拍脑袋让自己清醒,擦了地板,又把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晾在了阳台。

做完这些他才回到卧室,爬到床上眼镜一扔脑袋埋在枕头里,就一动不动了。

他这样作死的折腾半宿之后……之后的结果就是,他又进了医院。= =

顾从见泡完澡做了家务,心满意足地睡到半夜,却感觉到小腹就像有只手在他体内不停地翻搅撕扯,像要把他大卸八块似的,他迷迷糊糊地捂住疼得要死的地方,呻|吟了一声,安慰自己再睡过去就不疼了,但是完全无效,由疼痛变本加厉的变为剧痛的感觉迫使他挣扎在醒来,双手都捂在了腹部上,身体蜷成了虾米状,没戴眼镜,眼前一片模糊,他试在想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但有心无力,不过片刻全身便疼得大汗淋漓。

刚刚稍微清醒的头脑被一波波不间断的剧痛再次搅浑,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双腿间渐渐的湿润感已不容忽视。顾从见深深呼吸,勉强拿过手机,在无意识中,按下快捷键。

快捷键“1”,是王所安的号码。

响了两声后,这一次没有被挂断,悉悉索索的声响过後,传来王所安臭臭的语气:“喂,君斐没事了,他让我告诉你一声,好了我挂了。”

“你、”顾从见强迫自己组织语言,一手抵在小腹上,呼吸沉重,对方听得一清二楚,“我不太舒服,你能不能来,送我去医院?”

“你有病吧?”王所安朝天翻个白眼,“有我去的功夫,你自己开车都到医院了。”顿了顿,又问道,“你怎么了?”

顾从见咽了咽口水,没气力和他扯皮,只说道:“你能不能来?”

“不舒服就叫救护车,”王所安挤兑道,“我看你叫救护车挺熟练的。”

话音刚落,话筒里突地变成了忙音,王所安还举着手机,愣了一下,然后气急败坏地对变成忙音的话筒大吼道:“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耍什么脾气!”

一旁躺在病床上的秦君斐早已没了大碍,听到王所安中气十足的叫喊,笑着问道:“从见怎么了?”

“没什么,”王所安道,“大半夜的让我去他家,也不想想这边还有你呢,我不陪你难道去陪他吗?真是……”说着有些郁闷,“顾从见原来是这样的人,亏我以前还很崇拜他呢。”

“你崇拜他什么?”

“他很厉害啊,像他这个年纪就能做到电视台保留节目的总导演,掰指头数都没几个,太成功了,我就想成为他那样的人。”说完一撇嘴,“现在不崇拜了,我讨厌他。”

秦君斐笑笑,没说话。

王所安看到了顾从见人前光鲜的成功,却看不到他背后付出的辛酸。

至于顾从见,还在痛苦挣扎中。

他不是有意挂断王所安电话的,他是实在疼得受不了,拖不下去了,王所安不来,他不能真的学电视剧里面的主角们要死要活哭天抢地自怨自艾的,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果断挂了电话进行其他救援。

可是他这不是病,不能叫救护车,如果不是送到特定的为他们这类人群服务的医院,那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事物存在即合理,但这只是理论一厢情愿的说法,更多的是大众是否接受以及接受的程度。

祝青颂接到顾从见电话时正梦见了烤鸭,接电话一看是顾从见的,流着口水心想让他明天请自己吃烤鸭,可话还没出口,就被顾从见奄奄一息的求救吓个半死,满脑子烤鸭都扑楞着翅膀飞走了,祝青颂睡衣都来不及换,拿上钥匙趿拉着拖鞋就往外跑。

一边跑一边对着电话叫道:“从见!顾从见!给老子清醒点听到没有!”

顾从见很想把憋在心头的一口气释放出去,他已经疼得说不出话,只能用沉沉的气息声来告知自己现在还活着。

祝青颂离顾从见家不近,往日里半小时的车程今天开着飞车,不过十几分钟便到了,到了顾从见家门口拼命拍门,顾从见蜷成一团,听到声音勉强眯起眼睛,可短短几步的距离这时看起来如万丈深渊般无法跨越。

祝青颂也急了,狠狠踹了下门,转身跑到小区门口找物业要钥匙。

顾从见听不到了拍门声,惶惶然间只能用力的缩成一团,好像在护着身体里的东西,那里下坠的的撕裂感越发明显,顾从见很害怕,却无能为力。

完全陷入昏暗前,他想,如果能救了他的孩子,让他做牛他绝不会做马。

祝青颂拿来了备用钥匙,双手颤抖着打开了门,刚开始拧反把门锁上了,气得祝青颂又狠狠踹了门,骂了一句,开了门把灯打开,冲进卧室。

然后。

然后,仿佛瞬间回到了十多年前,顾从见蜷缩的姿势都与那时一模一样,缩成一团,有血流源源不断的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好像止不住般,床单都染上了深红色。

祝青颂冲上去,看到顾从见紧紧闭着眼睛,眉头拧得死紧,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急声道:“顾从见、顾从见?”

没有回应,祝青颂暗自咒骂了一句,抱起顾从见往外去,钥匙都来不及还给物业,把顾从见送进车子里躺着,顾从见一沾到座椅便又蜷成了一团,祝青颂看他难受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却只能恨恨咬牙,油门踩到最大,飞速向医院驶去。

昏暗的光线折射出翩翩起舞的尘埃,顾从见抬起手挡了挡微光,抬腿要往前走,可刚迈了一步,突然走不动了,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衣角被拽了一下,顾从见一怔,衣角又被拽了几下。

他低下头去往后看,什么都没有,接着又要往前走,衣角又被拽了几下,力气比刚才的大出许多。

还是没人,他又要往前走,又被拽住了。

如此往复数次,顾从见干脆转过身,身后所见是令人心悸的黑暗,明亮与黑暗中间交织起一片混沌,顾从见像是失重了,空间宇宙般无限向全方位蔓延,他在中心孤零零的站着,束手无措。

突地脚下悬空,完全跌入黑暗。

...............................

天色微熹,顾从见动了动脑袋,慢慢睁开了眼睛。

右手背吊着吊瓶,祝青颂正在调节药水下落的速度,一手还拿着一根啃了一半的香蕉,感觉到有一道视线在看他,回头一看,挑起一边的眉毛,咬了口香蕉,含含糊糊阴阳怪气道:“哟,我们的睡美人醒了?”

说着按铃叫来医生。顾从见眨了眨眼睛,盯着祝青颂,手掌下意识扣住了腹部。

祝青颂“哼”了一声,撇嘴道:“算他命大,没死,”可能是觉得不吉利,改口道,“没掉。”顿了顿,可能还是觉得不解心头恨,继续说道,“有你这个爹,这孩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顾从见没回嘴,心底挺不是滋味。

祝青颂拉过椅子,大刀阔斧的一坐,扬扬下巴:“你又受什么刺激了?又被秦君斐甩了?”

顾从见忍了忍,没忍住,翻个白眼。

祝青颂讪讪地摸摸鼻子:“我想也不是,那是王所安?”

顾从见索性别过脸不理他。

“喂喂喂,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吗?”祝青颂还要叽里呱啦,被医生的开门声打断,看了看医生和身后的护士,自觉闭上嘴,退到角落,让出了地盘。

护士查看了点滴的情况,又摆弄了下旁边的仪器,上面花花绿绿的线条顾从见看不到,祝青颂看不懂,等到护士退居医生身后,顾从见看到医生不善的脸色,莫名开始紧张,有点像小学时候没完成作业,老师说要找家长时候的那种表情。

重头戏到了。

医生正是之前力劝顾从见辞职在家休养的那位,现在晋升为这个不听话孕夫的主治医师,对顾从见极为不满,说道:“我会让人整理出一些注意事项,你好好记住,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回家或入院休养。”

顾从见示意护士把床头摇起来让他靠着,摇摇头道:“没时间。”

医生拉下脸:“我要为你的身体负责,你居然连怀孕时不能洗热水澡都不知道,我还能信任你吗?”

顾从见诧异得张开嘴:“啊?”

祝青颂在一边看不下去了,给医生帮腔:“你居然泡热水澡,你是打算流产还是想让孩子畸形?还好这次我来得快,要不然,哼!”

顾从见这才发现祝青颂还穿着睡衣,头发鸡窝似的乱蓬蓬一坨,脚下趿拉着人字拖,眼角还挂着一颗眼屎。

他闭上嘴巴,心下略有些感动泛滥,祝青颂有多在意自己的形象从他所教的课程就能看出来,人前永远保持着光鲜亮丽的样子。顾从见也很注重形象,但他是干净整洁就好,主要是工作需要,而祝青颂对自己的容貌外形持有超高程度的标准要求,可今天为了他居然以这样一幅面貌出镜,他真的……很感动。

祝青颂看出顾从见所思所想,别扭的歪过脑袋,说道:“快点好起来然后请我吃好吃的!我要吃烤鸭!”

顾从见笑了笑,没理他,担心地问医生道:“孩子,”踌躇一瞬,“没事吧?”

医生翻着病例实话实说:“虽然暂时保住了,但是是否会出现畸形等问题,还要今后做筛查,不过如果你能乖乖听话按我的方式治疗,问题不大。”啪地一阖夹子,“还有,你连续两周没有来医院做检查,这次一起查了吧。”

顾从见为难的皱皱眉,刚要习惯性拒绝,就被医生打断:“我是医生,我要对你的身体负责。”

顾从见默默闭上嘴,接受了医生的强制性提议。

我要对孩子负责,顾从见想,我是他的爸爸。

顾从见住进了医院,还好现在临近暑假,学校开始考试周,所以不用担心耽误学生课程的问题,只不过电视台那边就不太好办了。

他只能劳烦别黎每天跑一趟,把需要他签字的方案送来,别黎每次来都要冒着主治医生眼刀的风险,战战兢兢地溜进病房,等顾从见处理完了,一刻都不敢多待,立刻离开。

他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第五天晚上,秦君斐来了。

顾从见完全没想到他会找到这来,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秦君斐手提着果篮,对他笑笑:“好些了?”

顾从见抿抿嘴角,低低“嗯”了一声。

秦君斐看出了他的疑问,笑道:“我去找你,你不在,打给电视台问了下才知道你住了院。”说著坐在顾从见的床边,气氛立刻暧昧了起来,伸手摸向顾从见的肚子,“胃好点了吗?”

医院开出的住院证明当然不可能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怀孕,那太惊悚了,所以一律都是胃溃疡。

顾从见戒备地躲开秦君斐的手,说道:“好了,马上就可以出院了。”

秦君斐并不在意,转移话题道:“原来那天你找王所安说不舒服是真的,他还以为是没事找事呢,”说着笑笑,“那天我们聊了一会儿,你知道他是怎么评价你的吗?”没等顾从见开口,他继续说道,“他说他很崇拜你,希望成为你那样的人,你说好不好笑?”

顾从见没说话,心情不可避免的低落,他终于如愿以偿的成为了他口中话题,为的却是另一个人。

“对了,”秦君斐道,“我拒绝他了。”

顾从见猛地抬头。

“别这么看我,”秦君斐咧嘴笑,“我要顺从自己的心啊,那种幼稚的小鬼,也难为你居然喜欢他。”

“……”

“他明天中午的车,回了家,就不会再回来了吧。”秦君斐笑笑,“他走了,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我?你那么爱我──”

“滚!”

似乎触到了狂躁的开关,顾从见立刻暴躁起来,又咬着牙根慢慢吐出一个字:“滚!”

秦君斐把果篮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走到门边,回身挥挥手:“来日方长。”

秦君斐走后,顾从见坐在病床上,阳光勾勒出的侧脸显得很失落。

他起身去拿手机,不再犹豫,打给了王所安。

电话响了很久,被按掉了,顾从见接着拨,反复被挂断了四、五次,终于被接起,传来王所安硬邦邦的声音:“……喂。”

顾从见微微垂着头,握着手机的手不易察觉的颤抖着,努力压制住声线中的哀伤,问道:“你要走了?”

“嗯。”

“什么时候的车?我去……送送你?”

他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坚定的陈述句。

王所安没有回答,反而说道:“君斐跟你说的?”

“……”

王所安自嘲一笑:“顾导──不,顾从见,你赢了。”

“……什么?”

“他爱的是你,”好像换了只手,声音由远及近的飘来,“顾从见,你赢了。”

“不是,”顾从见面色慌张,连连说道,“不是,不是!”

“你别说了!”王所安突地大吼一声。

相对沉默。

隔了很久,才听王所安低低的声音传来,带着点哭腔:“顾从见,我喜欢他……”

顾从见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慢慢把手机从耳边滑下,默然按下挂断键。

他垂着脑袋,像一条濒死的鱼。

顾从见,我喜欢他……

那一刻,他多想让自己的耳朵,自动把话语扭曲成,顾从见,我喜欢你。

顾从见,我喜欢你……

嗯,我也喜欢你。

第二天中午,王所安拖着行李来到了B市火车站。

天气有些阴,不过没有下雨。

王所安的行李不多,一个箱子,一个背包,一台斜挎相机,搞得不像是回家,倒像是去旅游。其他行李都被快递回家了,比他本人到得都早。

王所安抬头看了眼大厅LED屏幕的车次预告,再低头看了看表,还有十分钟检票。他坐在行李上,眼睛避过来往的人群,低头咬下最后一口汉堡,喝了口可乐,起身去把垃圾丢进垃圾桶。

............................

护士照例在中午给顾大导演配药,推着手推车推开了房门,及目看到的是病号服凌乱的挂在椅背上,被子绕成一团堆在床脚处,吊瓶的针头也失去了进入的血管,被丢弃在床上,看上去竟有些丝丝的委屈,药水从针头流出来,晕湿了床单上的一小片。

............................

王所安把垃圾丢进了垃圾箱。

顾从见衣衫凌乱,衣服皱巴巴的没有熨烫妥帖,棕色的头发也乱糟糟的七倒八歪。

他跑进车站的中央大厅,没有票不让进,他又折回去买了站台票,然后查询到了中午去SY市的列车只有一趟,在一号候车室,十五分钟后检票。

过安检时前面的大妈大包小裹,放了半天都没放完,还要照看不听话的小女儿,一时排队陷入停滞。顾从见没有行李,他在原地等了几秒,实在等不起,拍了拍大妈的肩膀,道了声“借过”,然后往里挤。

大妈很胖,宽松的粉色T恤被紧绷得看得到肚子上的两圈肉,她和她的小女儿的衣裤都脏兮兮的,脸上被晒得黝黑,还带着高原红,被顾从见挤得一个踉跄,当场不干了,揪着顾从见的衣服撒泼不让他走。

顾从见急着进去,连声道“对不起”,奈何大妈死命不撒手,露出一口黄牙,唾沫星都喷到了顾从见脸上,操着听不太懂的口音高声嚷嚷:“你一个大男人你把我一女的给挤坏了你就想走?我告你没门──”

后面的人群渐渐骚动起来,一男声不耐道:“有什么事别堵门啊!你不走我们还赶时间呢,有事一边说去不行啊!”

附和声越来越大。

大妈悻悻地捡起安检过的行李,放开了顾从见,顾从见又说了句“对不起”,抬腿跨过大妈便要往里面走,被大妈一手拽住,又被唾沫喷满脸:“你还没陪我损失呢你就想走?”说着叫女儿看包,又开始高声叫嚷起来。

顾从见心急如焚,频频向车次预告牌看去,突然被大妈彪悍的拽个踉跄。

大妈骂得再欢顾从见也听不懂她说得极快的方言,皱眉道:“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手一摊,“赔钱!赔医药费!”

这边的骚动引起了车站警察的注意,过来询问怎么回事,顾从见张口欲说,被大妈抢过话题,只不过说得极快的方言警察也听不太明白,便要带两人去问询室慢慢讲。

他们可以慢慢讲,顾从见不行。

他掏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纸币拿出来递给大妈:“你别无理取闹,我赶时间。”

大妈火急了,一把抢过钞票,大略数了数,嗓门更高:“你他妈打发叫花子呐?我差这俩钱?你今天别想走,跟我去医院给我全程检查了没事了你才能走!”

顾从见有涵养但不代表没脾气,皱了下眉头,知道跟这女的讲不明白,索性不再理睬,转身给了警察一张名片,说道:“我现在赶时间,有什么事让她找我的律师。”

警察看顾从见虽然风尘仆仆衣着不拘,但干练凌厉有气度,当下心中有了计较,笑呵呵道:“您忙,这事交给我们处理。”

顾从见一点头,转身大步离去,把大妈歇斯底里的叫喊抛在脑后。

他没有发现,为了王所安,他的强迫症都失去了强迫功效。

按照提示牌来到一号候车室,满眼乌乌泱泱的人群,顾从见向后退了一步,突然有些发怵。

他在门外慢慢停下了脚步。

自己跑来做什么呢?对他说再见?还是在角落里偷偷看他离去?

.......................

王所安把垃圾丢进了垃圾桶,拖着行李向检票口走去。

顾从见看着人流都向同一个方向集中而去,踟蹰后,心下一横,向里面跑去,大海捞针般一个人一个人的辨别。

他转过脸向左看去,没有看到王所安从他的右侧走进检票口,他们的背影有那么一刹那是离得如此的近,如果有影子,影子都会重合在一起。

擦肩而过。

就像两条相交线,通过交点后,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

人群渐渐在候车室中减少,屏幕提示也换成了下一趟列车,人流涌入,他一个人形单影只的立在候车室里,好像有一层无形的包围圈裹住了他,使他显得与周围熙攘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站台票,在手中握出了热度,轻轻抚上去,好像能够触摸到那人身体的温度。

错过,所以想念。

他才刚刚离去,顾从见就已经在想念了,他觉得,他的想念,好像已经持续了很久很久,很久到,亘古不变。

回到医院免不了被骂,直到祝青颂发现顾从见的沉默。

顾从见一直是很沉默的,祝青颂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可今天的沉默,是真正的,连心跳都沉默。

祝青颂轻声叹气,情之一字,万端变化,因此自古无解,他也没办法。

第二天出院,顾从见回到家,给一个并不常联系的朋友打去了电话。

.................................

王所安回到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又换了电话号码,翻看从前电话里记录的号码时,在秦君斐的名字上停顿许久,最终还是删除了。

除了秦君斐,被删除的还有顾从见。

B市那些荒唐的恩怨情仇,都散了吧。

他在家窝吃窝拉圈了一个多礼拜,终于遭到家人的集体嫌弃,第一个看不下去的是姥姥,揪着他的耳朵把他从被窝里拎出来,推进浴室里让他自己洗涮洗涮,套上衣服出来喂了几口吃的,然后一脚踢出了家门。

用姥姥的话来说就是:“咱家不养成年的闲人。”

王所安被赶出了家门,站在门口愣了几秒,突然想起了什麽,使劲儿拍门誓死不休:“我没拿钱包和手机啊!”

相较于颓废的王所安,顾从见反而工作更疯狂了。

暑假是个好季节,学校放假,顾从见也放下了一块心事,专心忙中视的事情。

别黎最近的表现越来越不错,顾从见很满意,有意给他表现的机会。在中视这种踩高就低、人员臃肿庞大的集体机构里,新人表现的机会很少,更别说主动为新人提供机会了,顾从见大公无私的做法深刻地鼓舞着别黎童鞋,于是工作更加努力认真。

其实顾从见没那么伟大,他自有他的考量。

顾从见的预产期大概在明年二月份,在肚子膨胀起来之前,他要把肚子膨胀期间的节目都录制完,这样才能安安心心休这十年来积攒的年假,专心致志应对小宝宝的到来。

但这是理想状态,如此一来工作量太大,正常人的身体都会超负荷运转,何况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于是他打算培养出一个继承人,这个人要单纯还要有足够的能力,即使他不在,也能把节目弄得很好,不出岔子。

如果王所安不走,这个人铁板钉钉的就是他,但是他走了,顾从见只能退而求其次。不是说别黎不好,只是相较于王所安,他的思路还是比较狭窄,不过没关系,他肯努力,就总有打开思路的一天。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顾从见好像已经忘记了一个叫做“王所安”的人,生活看似回归了正确轨迹,就连祝青颂也开始相信顾从见的自愈能力很好很强大,初夏那段过往情|事,或许真的,已被埋葬在初夏的雨水中。

..............................

王所安进了当地的省级电视台,他毕业于艺术类高等院校,学校的各种名誉头衔压得他就像沉甸甸的麦穗般抬不起身子,加之中视的实习资历,王所安很快混得风生水起。

面试的时候相当顺利,只不过面试官看向他的目光就像探照灯,上下来回打量他,好像要看到他心里面,最不为人知的,最龌龊的那么一点小心思。

他的心脏在面试官的目光下缓缓揪成一团,无论面色伪装得有多平静,断简残章般的记忆还是呼啸着袭来。

他最不为人知的,最龌龊的那么一点小心思,无非就是像一个懦夫那样,逃离了秦君斐,逃离了顾从见,逃离了B市,龟缩在家,就像一只停摆的时钟,不肯面对未来,也不肯回忆过去。

只有他知道,午夜梦回时分,他见到的人,不是他自以为深爱的秦君斐,而是那个让他避之不及的顾从见。

他挖掘出大脑皮层下潜意识中的一部分,看到顾从见摘下眼镜,在他身下眯着琥珀色的眼睛,汗水淋漓,喉结鼓动,身体扭动成邀请的姿势,无言中透着欲说还休,极其诱人的样子。

第二天他做贼似的偷偷摸摸洗内裤,晾好出来时碰到姥姥一边吃山竹一边笑眯眯的看他,咽下去后促狭道:“处对象没?”

王所安的脸以不可见的速度红成了昨天晚上吃的煮得通红的大虾,他还挑剔虾子有点咸,风水轮流转,这回换成他被挑剔。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姥姥挑挑眉,装模做样戴上老花镜看报纸,“你高中时候处对象,我不是都没告诉你妈,怎么越活脸皮儿越薄了?”

王所安囧囧有神的看了新潮开放的姥姥一会儿,想了想,咳嗽一声,蹭过去,挨着姥姥坐下。

姥姥继续鄙视他,往旁边挪了挪。

王所安不敢继续蹭了,叹口气,采取迂回政策,起身假装要回屋,果然被姥姥叫住:“小兔崽子给我回来!有啥事竹筒倒豆子你痛快儿地!”

王所安颠儿颠儿地跑回来,挺不好意思地:“姥啊,这事我就跟你说,连我爸我妈我都没告诉。”

姥姥斜他一眼,举起报纸:“你都放我这多少秘密了?有的都过保密年限了吧,比如幼儿园跟小男生比赛谁尿得远,输了闹着把人家的小鸡──”

“姥!”王所安被踩了尾巴似的,“没过年限!”

“哼,”姥姥道,“说吧,这么多了不差这一条。”

“咳,其实也没啥,就是……”王所安别过眼透过窗子往外看,阳光打在脸上,瞅着挺帅的小伙子一枚,又转过脸问道,“姥姥,您能承受的限度是多少?”

“……你啥意思?”

“你先说。”

“……我前两天看报纸,说外国一男的娶了一棵树……”

“……我还不至于。”

“啊,那就行了,你说吧。”

“我在B市的时候,喜欢过一个人,”王所安道,“还有一个人喜欢我。”

“嗯,然后?”

“这俩人,额,”王所安支吾半天,“额,这俩人,其实吧,就是这俩人……”

“啥?其次咔嚓地赶紧说!”

“是男的。”

他说完立刻低下头去不敢看从小到大最疼爱自己的外婆,他跟她这样说,已经等同于出柜了,只是老人家保守的思想或许不能接受,要打要骂他都受着,老人家可别气坏了身体就好。

姥姥喝口茶,好像在消化这个劲爆的消息,不一会儿意义不明地问道:“你是下边的那个?”

晴天霹雳。

王所安“=口=”,震惊地看向自家彪悍的姥姥,嗫嚅道:“上边的……”

“哦,那就好。”

“……啥?”

“那你现在是咋回事?是追到手了还是被追到手了?”

“……分开了。”

“啊,你也别伤心,感情这种事吧……”

原本准备安慰姥姥的王所安反倒被姥姥安慰了一番,老人家没怎么样,他自己倒被吓得够呛──现在的老人家思想观念这么开放?

于是半夜的春梦,他做得越发理所当然。而顾从见就像是聊斋里的鬼魅,半夜入梦来吸他的精血,两人在梦中翻来覆去尝试了无数高难度的动作,就连顾从见的呻|吟声都让王所安食髓知味。

他也抗拒过,觉得这是对对方的不尊重,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自己曾经万分崇拜过的,周身都在闪金光的大导演,被自己拖进梦里做这种事,虽说很舒服很理想很契合吧,但是他也是会很愧疚的。

情场在梦中顺利的进行着,事业也顺风顺水顺心意,不说节节高升,但各种事情处理起来也算游刃有余,连最不苟言笑的总导演都破例在例会中表扬了他,还私下跟他透露过转正的事情。

王所安乐不颠儿地,自告奋勇加班去剪录像片子。

总导演大人欣慰的目送他而去,拿出手机进行每周一次的情况汇报。

电话打过去一声都没响完就被接起,传来对方沉沉的、透着疲惫的声音:“喂。”

“很累?还是很忙?要么我一会儿打给你?”

总导演姓李,毕业于ZC大学,毕业后进入中视工作两年,后辞职回到家乡工作。

他和顾从见曾在同一个导演手下实习,关系算不上很密切,难得这次顾从见求他帮个忙,举手之劳的事他就应下了。

“没关系,”顾从见说着,好像靠在了椅背上,仰着头,声音也放开了,“他怎么样?”

“很有灵气的孩子,”李导笑答,“你还让我给他行个方便?以他的能力,在中视混都绰绰有余,来我这简直就是飞龙在天哈哈,不愧是你带出来的人。不过你也真是,居然舍得让他走,要是我,那不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跟嫁闺女似的?”

顾从见轻笑一声,怅然道:“我也舍不得他走。”

“他在我这你就放心吧,但你确定不让我告诉他你帮了他一把?”

顾从见笑道:“你不是也说靠他自己也能很好吗?何必再让他承我的情,好苗子要鼓励,不能压制。”

“行,我这还有事,就先挂了。”

顾从见“嗯”了一声,慢慢放下电话,收起表情,继续埋头在纸山纸海中。

这样也挺好,不干涉他的生活,就也不会干涉自己的心情。

他右手翻开资料,在字句的下方划着重点,左手悄悄来到小腹前,虚虚的护着。

那里温度略略比别处高出一些,也突出了一些,肌肉不复从前的紧致,松软下来为将来的几个月逐渐长大的小房客提供扩建。

顾从见加快了书写的速度,就好像加快做出节目的速度。

时间有些来不及,他只能尽全力,来协调工作和生活之间歪斜的天平,这个念头,甚至能够让他忘记王所安。

如是几天后,顾从见的电话再次响起,是一通无关工作的私人电话。

他看着来显,微微翘了下嘴角。

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他想明白了。

同时也舒了口气,给他足够信任的这场豪赌,终于还是赌赢了。

这算是这几个月来,顾从见接到的最开心的一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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