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16~20章(1 / 1)
周三,顾从见上午十点多钟就到了学校,他现在属于请假状态,但不表示就轻松了,学校办公室里的桌子上还堆着二十多份学生作业,他大概看了看,整理好后,打算晚上带回家打成绩外加写评语。
不得不说,顾从见的责任感真让学生们感到无力,给大学生的作业写评语这种事,估计只有他做得出来。
挨到快下课,他从办公楼出来去第二教学楼找祝青颂,祝青颂从来不会压堂,更令学生爱戴的是他甚至可以提前放学,所以看到顾从见出现在门口,祝老师就大手一挥:“猴崽子们下课!”
大二影视导演班一共27个人,表演课有三位老师教,他这一组一共十个人,是最多的,男生七个女生三个,男生们闻言跟老师道个别,再问候了一声顾老师,然后一溜烟儿就跑了没影,只有周灏被祝青颂拎着后衣领死活挣脱不得,三个女生收拾完剧本道具,笑嘻嘻的向两位老师道了别,又问顾从见道:“顾老师,我们下周上课吗?您身体怎么样了?”
顾从见觉着三个女生的眼神有点怪,小兴奋中带着令人无法直视的邪恶诡异,流连在他的下半身,他尚不知道有两个字可以搭配在一起的,叫做“腐女”。
他下意识地看向祝青颂。
祝青颂淫|荡一笑:“宝贝儿,这么快就下床了?身体不舒服可以晚一点来的。”
顾从见道:“我们约好的。”
“啧,”在学生面前也装不出高尚的祝老师一撇嘴,斜睨着三个女生道,“还不走?等着搭景干活?”
三个女生拖拖拉拉走掉之后,门一关,走廊里立刻爆发出狼嚎一般的笑声,连带着“卧槽这对CP也很带感诶”“我就知道这俩人不简单”之类的嚎叫。
“……”顾从见转回头,面无表情,无视掉各种挣扎的周灏,问祝青颂道,“你都跟他们说了什么?”
祝青颂洒然一笑:“对学校里的流言蜚语实在看不下去了,亲自出马挽救你的名声而已,不用感谢我~”
祝老师对秦先生的厌恶程度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顾从见不知道校园里他和秦老师被YY得下线都成了无底洞,但不代表他这个编制内的老师不知道,为了维护朋友的名声,他毫不犹豫的出卖了自己的名声。
……这么看来,祝老师还是很高尚的。
顾从见对此一无所知,也不知道祝青颂搞了什么鬼,于是下意识认定和自己没太大关系,转而说道正题:“什么时候开始?要先大致走一遍,我还不太熟。”
祝青颂一跃而起:“啊,我还没吃饭,好饿。”
一直被当做空气的周灏终于找到了气口,跳起来自告奋勇:“我去给您买午饭!”
祝青颂熟门熟路地勾住他的后衣领,冷笑一声:“让你去买?老子这个中午饭就永远甭想吃到了!想跑?也不看看跟谁耍心眼!”
周灏欲哭无泪,欲向相对而言比较更有师表的顾老师求助,谁知顾从见根本不瞟他,最终再一次的沦落为祝青颂的移动钱包。
在白吃白喝这一点上,祝老师从不会有身为老师的自觉。
顾从见没跟着他们去食堂,借口“吃过了”和“先自己对着原片走下调度”,婉拒了祝青颂“有人买单不吃白不吃”的精神境界的语句具体化。
门关上了之后,顾从见先把窗户打得更大了些,光线投到地上的平行四边形影子立刻变大了。
B市虽然处在北温带,但是是绝对没有春秋这两个季节的,天气像嗑药了似的抽风,昨天还要穿长袖披外套今天立刻背心都嫌热,只有过堂风能稍微缓解下教室的闷热。
转眼已经毕业十多年,顾从见环顾四周,满眼熟悉又陌生。
表演课的教室是功房,顾名思义,练功的房间,在这所以戏曲见长的院校里,最大的功房都是无条件供给戏曲表演系的学生的,还有几间特供给舞蹈表演系的学生,影视导演的名头听上去好听,但其实还是蛮受歧视不公的,这点顾从见深有体会。
而现在影视导演系的表演课也是在这间二教最大的功房里上课,可见祝青颂混得相当不错。
大功房的标配是,一桌五椅、三个景片、一个三层台阶(专给戏表的)和一个立能当桌躺能当椅的立方体,大致和顾从见上学的时候没太大区别。
他一一摸过还摆成学生作业需要的布景的桌椅,红漆漆的颜色和印象中并无二致,但他知道,这些都是换了新的了。
门的正对面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是由两面镜子拼起来的,中间还有明显的接缝,正好是一面墙的面积,镜子也许换了新的,但是它们都长得是一个样子,而里面映出的人影,却早已不再是稚嫩青涩的少年模样。
以进门为正方向的右上角落摆着一架钢琴,镜中的身影从正面变成了侧面,缓缓向前走去。
琴盖是开着的,应该是课间有学生弹来玩,这是不论哪一届学生都会干的事。打开的琴盖像一张黑白照片中张开的大嘴,露出两色整齐的牙齿般的琴键,吞噬的时间好像一瞬间被吐了出来,顾从见轻轻按了一下C调do。
音色有些偏差,好像很久没有调过音了。
这只琴键像是记忆闸门的开关,开关被打开了,于是顾从见想起那个时候,也是春末,但还没有现在这么热,他穿着长衣长裤,秦君斐则套着半袖,两人中午趁着戏曲表演系的同学出去吃饭的时候,鬼鬼祟祟的偷溜进来,给表演作业想调度动作,因为大教室比较施展得开,一些问题在大的舞台上一目了然,修改完不妥当的地方后,再在那些同学还没回来前溜走,晚上在小功房里给自己的表演作业排练,一一纠正同组演员中的错误,包括一部剧本的删减,包括一句台词的音调,有搞不清的问题就跑去找祝青颂,虽然最后的结果是要请他吃一顿拉面外加被鄙视。
那个时候每天都很忙,但是很充实,尤其是身边有秦君斐,有祝青颂。
大三下学期是最后一学期学习表演,期末要有一场整部戏的在学校小剧场的汇演──这已经是学校最重视的体现了,大剧场只有在学校在B市有戏曲公演前,先免费为本校演出时才会用。
勤奋如顾从见自然十分重视,虽然男主角不是他,而是秦君斐,但他依旧努力,因为老师讲过,在舞台上没有主角,每个人都是主角。
有一幕是他和秦君斐的对手戏,两人照旧溜进大教室,那天顾从见情不自禁,伪装成排练很成功的样子狠狠拥抱了秦君斐,把秦君斐撞得踉跄后退数步,后背撞上了钢琴,顾从见用自己的手背给他垫着后背,然后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吻的力道是轻还是重忘记了,但是他还记得吻落下时,自己心脏跳动的频率。
没错,他那时候爱着秦君斐,爱得无法自拔,却又无人可诉,找来祝青颂也是欲言又止,他只是惯性的不想把弱点暴露给他人而已,不论倾诉对象是谁。
那天的阳光很清澈,秦君斐也是十分高兴排练成功,立刻回吻了回去。
顾从见松开怀中匀称的身体,推了推眼镜,不知道脸有没有红。
他想,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又想,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而如今,他已经可以把弱点暴露在祝青颂面前,因为弱点早就被划破,伤痕早已结成了茧,很硬,谁都伤不到了。
但也只能是相熟如祝青颂。
沉浸在回忆中的顾从见不自觉笑了笑,抬头只见窗外阳光正好,经年不变。
才转身,门就被大大咧咧地推了开,俩人鬼鬼祟祟地从外面进来,下一秒祝青颂从周灏的连衫帽里掏出两张鸡蛋饼,把其中一个抛给周灏,一边唠叨:“真是的,看门大妈太没眼色了,我这张脸都刷不进来,一点吃的都不让带进来……”
顾从见默默不语,心想我们上学的时候就这规矩了好吧!
周灏早就上梁不正下梁歪:“没事,以后我们穿连帽衫就解决了。”
祝青颂一把拍在他后脑勺上:“臭小子好的不学学坏的!”
“明明是你教的!”
啪又是一下:“你敢顶嘴?”
顾从见:……
顾从见咳嗽两声,抓过吵架到忘我的师徒的注意,说道:“我先看看,你们吃完再说。”
说完,拿过周灏的笔电,让周灏输了密码,然后上网调到那一段。
祝青颂说的是《伊丽莎白》里长大的鲁道夫和死神的一场对唱,德语名字是《Die Schatten Werden Langer》,很经典的唱段,有德、英、日,荷兰语等版本。他和祝青颂演的那次,是在校庆上,校庆每个班都要出一个节目,班里有喜欢音乐剧的女生特意让国外的朋友寄回了录像,92年维也纳官摄版,录像没有中文字幕,是那个朋友一句一句翻译过来,写在了纸上寄来的。
大约20分中的节目,大家最后民主投票,选择了从《Die Schatten Werden Langer》一直到鲁道夫自杀这一段,女生们被妖艳的死神迷得七荤八素,这个角色理所应当的落到了秦大美人头上,而顾从见,以表演课组长的身份和唱得不错的高音得到了鲁道夫的角色。
顾从见脸红了,因为里面有死神和鲁道夫嘴对嘴亲吻的镜头。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单纯,只是接吻而已,就会脸红。
现在,即使是偶尔找床伴上床,也只会例行公事般的耕耘完就说再见。脸红?那是什么?能吃么?
祝青颂吃得嘴泛油光,喝了口可乐,凑到顾从见身边,镜子下面有一排横出来的地方,用来坐着的,要不然只能在地毯上坐一圈了:“怎么样?其实动作改变不是很大,但是这版的鲁道夫没有92那版演的懦弱。”
顾从见眼不离屏幕,说道:“你的意思?”
祝青颂一笑:“现在你是鲁道夫。”
顾从见一愣,正巧这一段完毕,他按下暂停,然后看向祝青颂,有些晃神。
他不会德语,得了这个角色后就天天塞着耳机听,一遍遍看录像,记不住的就用拼音标注上,他有两个唱段,之后和伊丽莎白还有一场,任务比其他人都重,但却是第一个能够跟着伴奏脱离剧本完整唱下来的。
其实他也想偷懒,但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这次和秦君斐对戏,一定一定,要做到最好。
可是他做到最好了,秦君斐却罢演了。
他慌了,秦君斐说有个剧组,管吃管住还给钱,去外地拍戏,他要跟着,做生活制片。
生活制片,说得好听,就是负责订旅馆订盒饭。
但每个人都是一点点熬出来的,你不订旅馆订盒饭,不从最底层做起,你就没机会当上副导演管理人,即使将来有机会做导演,拍自己的片子,如果不懂整个剧组的流程,那你就是个二逼。
秦君斐跟大家说了对不起,然后又单独跟顾从见说,他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冒险,有机会不抓住太傻了,义气不能当饭吃。
顾从见一句话都没说,趴被窝睡了一天,醒来时秦君斐已经走了。
他突然想起了不久前看过的,一本叫做《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小说,他不喜欢这部小说,一点也不,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单纯的不喜欢,就好像你问“你喜欢XXX哪一点”时,你也答不出来。
他的脑子里自动跳出了小说中的一句话:他们每一转念,像一个模式似的都贯彻著彻头彻尾的自私。
其实本性很多时候是可以逃避的,但该逃避的是影响,不是认知。
他忽然就明白了,他所讨厌的,是这个故事带来的幻灭感,盖茨比致死都活在一个编制出的美梦里,真相的断壁残垣则留给了尼克,留给了读者。
秦君斐的自私他领教了,但他却无法像讨厌那部小说一样讨厌他,可能是那时候,他还没有幻灭。
秦君斐走了之后,影导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中,表演组组长顾从见去找了表演班的祝青颂,祝青颂骂了秦君斐一宿不带重样的,然后第二天找顾从见要来剧本。
祝青颂在本班担演男二,戏份也很重,但是从未抱怨过一句。
最后那部戏的最后一场被学校删掉了,原因是有同性亲吻镜头,不利于公演。
众人默。
那个时候的艺术,也是被禁锢在条条框框里的,无人反抗。
顾从见没悲伤没喜悦,平静如水,认真了演完了整场戏,没有去跟同班接着出去聚会,回到了宿舍,他又看了一遍盖茨比。
至于他是否转变了对这本小说的看法,谁也不知道。
在最后一次彩排时,顾从见状态不加,然后祝青颂在后台给他灌了一罐啤酒,跟他说:“现在你是鲁道夫”。
所以他愣了一下。
顾从见抿起唇角,把进度条往回拉,又看了一遍,然后站起身跺跺脚,对祝青颂道:“先试一次。”
祝青颂又灌了口可乐,用餐纸抹了抹嘴和手,照着周灏的后脑勺又给了一下子:“还吃!好好看着!”
周灏正在喝矿泉水,脑袋被抡一口水呛在了嗓子眼,咳得像得了肺痨:“咳──咳──卧槽你谋杀呀!”
祝青颂上挑的眼角一斜:“你说啥?”
周灏一脸敢怒不敢言,顾从见在一旁作为旁观者也看不下去了,憋了憋,没憋住,开口道:“青颂你注意点,打死了不好。”
周灏:……
祝青颂一撇嘴,下一秒却笑了,笑的各种促狭欠扁,挤眉弄眼道:“没见过你给谁说好话,这小子上你的课表现很好?”
周灏泪,这特么叫好话?!
顾从见实话实说:“虽然不听课但是都有在乖乖睡觉,课堂上不捣乱不打呼噜也从不迟到早退或旷课,总体来说还算不错。”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推了推眼镜,头一次正眼看向周灏,“对了,你这次的作业我大概看了一下,会不及格,记得重新交一份,给你两周时间,下下周放我办公桌上。”
周灏声泪俱下:“顾老师……”
抱臂看热闹的祝青颂幸灾乐祸的打断:“来来来,从见,我们继续。”
顾从见点了三次头,“嗯”了一声,走到上场门的位置,祝青颂搓搓脸,顺便敲了下周灏的脑门,上场把残留的桌椅踢到一边,把台阶按照原剧中的摆放放到了舞台偏左侧,坐好后一拍大腿:“咱们先走一边,不跟伴奏。”
顾从见无可无不可,听著祝青颂打着拍子然后作出相应的反应,期间经常被打断,听着祝青颂一边跟周灏讲他的问题所在,一边连带着挤兑周童鞋,恍然间把自己带入了周灏。
他在排这场戏的时候,也被祝青颂这样挤兑过。
瞬间整个教室都亲切起来。
六分钟的戏,不停地打断加重复,顾从见渐渐对向这两个人的眼神有了点探究。
祝青颂可不是什么认真负责的好老师,顾从见从大学认识他到现在从没见他对哪个学生这样,额,恨铁不成钢过。
一次over,喝了口水继续,这次是跟伴奏走,顾从见闭上眼在脑袋里过滤了一遍动作,再睁眼时愣掉了。
门半开着,露出一颗脑袋,皮肤细腻红润有光泽,脑袋转了一圈,然后挠了挠头发,走进来笑道:“顾老师,祝老师好。”
周灏连忙拍拍自己身边,对祝青颂腆笑道:“昨天他跟我打了电话,今天下午没事,就也过来了……”
王所安笑着应了几句,然后看向顾从见的腿,犹豫半晌,问道:“顾导,腿没事了吧?”
顾从见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负责放伴奏的周灏把伴奏关上,听到祝青颂的命令后重新放了出来。
顾从见定定神,把两个学生当成萝卜白菜,拼命寻找着戏中人的心理情感。
如果他能活在戏里就好了,模仿他人的情感,比原创的简单得多。
其实王所安进门看到顾从见也在,心就一下子悬到了半空,他自知理亏,最近一直在给秦君斐准备生日贺礼的事情,对顾从见这个救命恩人便无可奈何的忽视了。
他不是白眼狼,也会愧疚,也会忐忑不安。
不过顾从见看上去肯本没把他这个小小实习生放在心上,看他表情,好像已经把之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周灏逮着个空隙,往王所安身边凑,问道:“准备差不多了?”
王所安点头,看着两个老师的互动,皱起了眉。
在周灏再次说话前他抢先道:“这排的是什么?”
“我跟你说了啊,那──”压低声音,“死老头非让我上,我上个屁啊,这戏还他妈是德语的!”
王所安过了会儿,又问道:“为什么……感觉,额……”
这时祝老师一个眼刀飞过来,砍向两人。
周灏立刻乖乖坐直,被祝老师□□得特别乖。
这段动作就是被祝老师控制著走了,把身体的控制权完全交给他就是了,顾从见合着拍子开始心不在焉,这时两位老师相对,祝青颂的腿伸到了顾从见的双腿间。
王所安一哆嗦:“刚刚……祝老师,额,演的这个人物,好像要亲顾老师?”
周灏莫名其妙瞥他一眼,又急忙转回去:“你没看过一粒沙(伊丽莎白简称)?”
“……”
周灏鄙视他一眼:“你是不是学导演的?”
“……”这和学“影视”导演的有什么关系!
顾从见听不到他们的嘀咕声,被祝青颂勾着腰走一圈的时候突然左腿膝盖巨疼,身子一斜,若不是祝青颂一直搂着他,就要一头栽倒在地。
祝青颂疑惑地看看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停了下来,没有松手,仍然抱着。
周灏急忙关掉伴奏纳闷道:“祝老师我有在认真看!”
祝青颂白他一眼,顾从见突然开口道:“没事,”顿了顿对周灏道,“你们今天早点回去吧,这里我和祝老师整理。”
语调很正常,没有颤音没有抖音。
“这这这这怎么行!”
祝青颂挑眉:“让你回去就回去,费那么多话!”说着转向王所安,赶人,“你俩一起走。”
王所安巴不得离开,在顾从见面前他有罪恶感,正想着秦君斐生日结束后一定好好补偿他,一听到离开正中下怀,起身道:“那就不打扰了,老师再见,”然后真挚的对顾从见,“顾导,我和别黎都在等您回来。”
王所安眼神诚恳得直反光,但这话听着不是回事儿,就好像一个下属对着得了绝症病入膏肓随时可能进太平间的上司说“我们等你回来”……
不过一看他金毛般的眼神,就无法生出任何火气。
这样一想,腿更疼了。
周灏一脸迷茫,但是还是从心底由衷喜悦,连声道:“好好,我们这就滚。”
两人一前一后向门口走去,走在后面的周灏突然回首道:“对了,祝老师,顾老师,周六7Club有生日party,要来吗?”
王所安身影一僵。
周灏神经粗壮,没有注意到王所安的不正常,对着老师神秘兮兮地挤眉弄眼,样子颇得祝老师真传,继续道:“嘿嘿,有惊喜哟~现在还不能说,你们到了就知道了,我们手上正好有两张预留票,你们直接去就行!”顿了顿又道,“所安组织的!真的有惊喜!”
祝青颂只想打发走他:“好好,知道了,赶紧滚!”
两人滚了。
王所安想掐死身边哼着小曲儿心情愉悦的某人,但只能深深叹气。
试想顾导得知自己的下属和大学时的友人搞上了,是人都要缓一阵儿吧。
不过顾导不是普通人!嗯!
他自我安慰一会儿,又深深叹口气。
门里的两位保持着诡异的造型,等脚步声远去直至听不到了,祝青颂才慢慢松手,小心翼翼的把顾从见放在地上坐着。
祝青颂手足无措:“你你你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叫救护车?”
顾从见摇摇头,还想着7Club的事,深吸口气攀着祝青颂站起来,停了片刻,一瘸一拐地后退两步,问道:“你要去?”
祝青颂没转过话题:“啊?”
“那个生日派对,你要去?”
“……啊,随口说的,你真没事?”
顾从见点点头:“没事,不过你要送我回家。”
我走不动了。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说出来了,太难看。
顾导演,永远不会说出示弱的话。
回到家把祝青颂打发走之后,顾从见才慢慢坐到床上,卷起裤脚,手指轻轻按着膝盖处,按一下就钝钝的疼,不一会儿肿了起来。
不过是被别了下腿而已,这条腿还真是娇贵。
他拉平了嘴角,撑起身子下地,一点一点挪到医药柜前,拿出药箱,再摸索着顺着墙根坐到地上,地上有点凉,不过没关系,现在快入夏了。
他翻出了一管消肿药膏,挤了一截到手指上,再顺时针揉压伤处,一股药膏味道弥漫了整个卧室。
顾从见揉得很慢,电视台素来雷厉风行的大导演居然也有慢吞吞的时候,他感觉到膝盖骨的部位逐渐发热,但是其他部位更显得冰凉。
这个家,也冷了。
他扶着柜子缓缓站起,看了看房间内的双人床,明明可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每天却只能拥抱自己一个人。
这样一想,想起了有一个人也睡在过这张可怜的双人床上的。
他晃晃脑袋,把古怪的思绪赶出大脑,想去餐厅倒水喝,走过客厅的时候忽然又不渴了,转而去厨房切了半个哈密瓜,切成漂亮整齐的小块,放在碗里,想了想,淋上了酸奶。
秦君斐很喜欢这样吃,以前顾从见经常给他做,上面淋上一层酸涩细腻的酸奶,就像少年心中酸涩细腻的,不可与外人道的情|事。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又忽然顿住,吐了回去。
端著碗怔了良久,然後把漂亮整齐的哈密瓜块全部倒进了垃圾桶。
洗了碗,重新切了剩下的半个,什么都没有放,插么叉子吃了几块,可能是觉得太甜了,所以打开冰箱拌了些沙拉。
他一边吃一边磨磨蹭蹭往外走,走到客厅,倚着大玻璃窗,窗帘是拉开的,外面聚起了乌云,天阴沉沉的,看样子要下雨。
他匆匆放下拌好的哈密瓜沙拉,开门走向屋外的小花园,要下三级台阶,旁边却没有把手,只好扒着门框一步一级的蹭下去。
花园不大,呈“凹”字形,中间铺了一条蜿蜒小径,铺的是装修的时候装修公司大力推荐的一套仿古地砖,一半铜钱图案一半梅花图案,走的时候一定要先踩钱再踩花,取意“有钱花”。
顾从见对此无可无不可,见梅花挺漂亮的,就选了这套。
小径两侧是□□的土地,偶尔心血来潮会种上点黄瓜、小柿子之类的,但是因为工作实在太忙,而且生活没有规律,成果经常是惨不忍睹,时间久了也就放弃了。
只有沿着屋子墙根种著的一排薄荷,这么多年,一茬又一茬,没有间断过。
薄荷防蚊虫,夏天里就很少会有蚊子飞进来,还可以泡茶喝,清肺明目,很适合工作压力大的白领。
他从小就喜欢薄荷,从前爸爸是开花店的,唯有薄荷草是专门供给餐饮店的,顾爸爸每次都会给他留出一份来泡茶喝,清凉的口感,夏天的太阳都不热了,只有暖洋洋的感觉,很舒服。
顾爸爸经常打趣儿子,说,都说喜欢花草的会生女儿,你小子哪一点像女孩儿了?往往顾从见无言以对,面瘫着忽略掉问题作罢。
他扯开大塑料布,蒙到薄荷丛上,薄荷丛一溜儿,排队似的顺著墙根儿一字排开,还没蒙好,雨点就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眨眼的功夫便大了起来。
顾从见有些着急,他可不想雨停后面对满地的薄荷残叶,于是顶着大雨展开塑料布。塑料布被雨水黏在了一起,这一场雨又大又急,顾从见急着弄好,他的家居服早就湿透了,头发也是湿漉漉的往下流水,有雨滴被风吹进了眼睛里。
安顿好宝贝薄荷,他沿着墙根一步步蹭回了屋里,台阶比较滑,他走得很小心,进了屋子踢掉拖鞋,赤着脚去卧室拿了另一套家居服,后面跟着一溜儿水印,接着去浴室冲了个凉。
擦干头发,他坐在落地窗边,看着窗外好像把世界都扭曲了的雨帘,默默吃着哈密瓜沙拉。
夏季里的薄荷茶,秦君斐也很喜欢。
淋了雨有点感冒,不过睡一觉就好了。
周五晚上他接到了祝青颂的电话,问明天的party去不去。
顾从见想说不是确定不去了吗,结果祝青颂在电话线的另一边无比委屈:“学生盛情邀请,刚才又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去,不去不太好。”
顾从见觉着腿已经没大问题了,架不住祝青颂变着法子的哀求俩人有难同当,便答应了下来。
真是的,一个生日party,搞得好像狼窝虎穴似的,还有难同当?
但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因为能见到王所安。
其实他也很矛盾,或者说不可思议,他居然会喜欢上王所安,一个刚刚毕业的毛头小子,甚至和自己差了十多岁。
不算是恋|童|癖吧?
他一边喝水一边想。
不过王所安都已经成年了,而且马上就要毕业了。
顾从见难得思考了下关于自己的感情问题。
他觉得,是时候,开始新的生活了。
...................................
周六晚上,顾从见去了学校顺道接祝青颂,一起去了7Club。
对于这个7Club,顾从见略有耳闻,是与Mr.Lawrance齐名的一家gay bar,不过风格迥异。Mr.Lawrance是普通酒吧,约炮买鸭蹦迪嗑药,但很high;7Club更准确来说是一家地下摇滚酒吧,每周六会请一些知名或曾经知名的摇滚乐队来此演出,也算是摇滚爱好者的据点,所以虽说是gay bar,但女孩子还是很多的。
但是顾从见从没来过,因为他对重金属没兴趣,Mr.Lawrance倒是去过两次,但是419这东西……不是说他有洁癖,而是对着一个陌生人,他没欲望。
因为是星期六,还是晚上七点多钟,路上有些赌,顾从见淡定的随着长龙一步一挪,倒是祝青颂,像屁股长钩了似的,坐不住,但又拿车队奈何不得,只好和顾从见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起来。
“你怎么突然愿意去了?”
顾从见无语:“不是你死缠烂打要我和你一起去的吗?”
祝青颂挠着脑袋嘿嘿笑:“我面子真大。”说着从兜里掏啊掏,掏出了一只小方盒,上面还系着一条蓝色丝绒带,献宝似的凑到顾从见鼻子底下:“看在你那么给我面子的份儿上,喏,送你的。”
“……什么东西?”
见顾从见没接,祝青颂抽抽嘴角,拿着礼物的手更递向前:“生日礼物好不好!今天是你生日,你不记得了?”
“啊……”顾从见后知后觉的一抬脑袋,前方水泄不通的路总算空出了一截,他急忙跟了上去,却还是被一辆奔驰ML63 AMG插了队。
顾从见好脾气地踩了刹车,又开始等待下一波的挪动。
“我忘了。”顾从见伸手接过,扯下恶俗的丝带,打开盒子,是一块表。
顾从见对这些名牌不是很了解,但看做工绝对价值不菲,笑了下当场就戴上了:“谢谢。”
祝青颂这个朋友,平时看着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实际再细心不过,他的表前几日刚刚寿终正寝,这几日没有戴,祝青颂就发现了。
祝青颂邀功似的:“那是,也不想想我是什么品味,我过生日的时候你可要好好挑挑礼物!要是再是什么一包薄荷茶,老子饶不了你!”说完嫌弃的转过头,一看前面的车,又看了眼车牌,一下子愣了,用手肘捅捅顾从见,指着刚才□□来的那辆奔驰,诧异道,“这是不是秦某人的破车啊?”
顾从见推推眼镜,实话实说:“这车不破。”
“……他干什么去?”祝青颂一撇嘴,对秦君斐的任何一个行为都充满了偏见,“出去玩都能碰上他,真特么晦气。”
顾从见不说话,静观其变。
下了二环总算是畅通了不少,到了7Club的停车场,俩人发现,原来秦某人的目的地和他俩一样。
祝青颂当场不干了,拉着顾从见要爽约。
顾从见再度无语:“你都答应学生了。”
换言之要守信用。
祝青颂连连摇头,连声道:“晦气!晦气!”
顾从见瞥了眼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想了想,决定换个战略:“你就那么怕秦君斐?”
“怕???”祝青颂立刻炸毛,“老子怕他?老子这叫不屑一顾!你都不怕老子怕个毛线球!”
顾从见点了三下头,附和道:“是啊,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祝青颂像想起了什么,轻轻松开顾从见的袖子,有些忐忑不安,说道:“我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顾从见又点了三下头,“走吧,我们进去,时间不早了。”
到了7Club的时间是晚上八点过几分,周灏和他们约的是八点,迟了几分也算不上迟到,俩人等秦君斐进去,估摸着已经找好位置坐下了,才相继走进去。
进门前就看到门板上贴着一张很寒酸的手写A4纸:室内禁止吸烟。
下面还画了一个很滑稽的禁烟图案。
顾从见低头看了眼门口满地的烟头,又看了祝青颂一眼,算是提醒。
祝青颂耸耸肩:“走吧。”
室内光线昏黄,这样的条件下谁都辨不清谁是谁。声音嘈杂,偶尔能听到隔老远传来的今晚演出乐队检查鼓皮的咚咚声。
拐个弯是个吧台,四层的架子上摆满了琳琅的酒瓶和酒杯,顾从见眯着眼还没看个大概,祝青颂就拉着他进了旁边一个特窄的门,说是门不太准确,其实就是一个窟窿,没有可以打开阖上的那种正常的门。
周灏早就在里面迎上来了:“诶,祝老师,你们来啦!”
说着把手里的两张票递给门口检票的小伙儿,那小伙儿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黄毛,左耳从耳骨到耳垂一列耳钉,看样子和周灏很熟悉,一边打趣两句一边吹个口哨,熟练地把票沿活口撕开,放在一边那一打检过的票根上,一边拽过顾从见和祝青颂的手,在手背上盖了个戳。
祝青颂看看没盖上图案的手背:“诶?怎么没图案了?”
小伙儿呵呵笑,抛个媚眼:“帅哥你多久没来了,我们现在一律换成荧光的了。”
祝青颂点点头,叹了一声“高级了”一边和周灏往里走。
顾从见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这种地方,不是反感这种模式,而是他自己的问题,他比较喜欢安静。
不过……他看了眼周灏。
周灏说,今晚是王所安组织的生日party。
虽然觉得不太现实,但是……他看了看祝青颂送他的生日礼物,会不会,这场party的主角,是他?
他摇了三下脑袋,又摇了三下。
不现实。
他抬脚追了上去。
周灏算是今晚的接待,忙得不可开交,但还是尽职尽责地给两位老师端来两杯柠檬水和两瓶啤酒。
顾从见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又放了回去。这的柠檬水不好喝,糖加少了。
转头向四周大略掠了几眼,完全是地下摇滚酒吧的氛围,偏暗的光线,满墙知名的不知名的新进的老牌的摇滚乐队的演出海报,有大有小,大的八张八开纸那么大,小的也就是A4纸的一半,但风格都差不多,诡异阴暗。
他俩两人占了一张卡座,这个位置在舞台左侧,中间是粉丝区,现在演出还没开始,还没什么人在里面,右侧是桌游区,里面是一个简陋的男女共用的厕所。
顾从见觉得,这里说是gay bar有点委屈它了,哪家gay bar的厕所不是一个赛一个豪华的,具体的用途不用细说,难得,这家所谓的gay bar,仅仅是一个单纯追求独一的音乐形式的酒吧,前者只是为了性而生,后者却是为了这些有着同一个音乐信仰的人。
来回看了一圈没见到比他们早一步的秦君斐,顾从见莫名松了口气,回头和祝青颂闲聊起来,重鼓点的伴奏太大声,所有人说话都是贴在耳边喊的,顾从见想起刚才祝青颂和检票小伙儿的对话,凑到祝青颂耳边,大声问道:“你以前来过?”
祝青颂点点头:“来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向。”
顾从见一本正经道:“我以为你只会去隔壁。”
隔壁就是Mr.Lawrance。
祝青颂脸色乍青乍白:“老子走错了所以来过一次不行吗!”
顾从见点点头,信了。
这时祝青颂也发现秦君斐消失了,左右看看,然后靠在沙发上,开了瓶啤酒喝了一口,呵呵笑道:“可特么算没影了。”
他们是新面孔,长得都还不错,顾从见不必说,祝青颂这个表演老师相貌自然有过之而无不及,有很多摇滚范的男青年男中年过来搭讪,其中一个还理着阴阳头,但都是祝青颂跟他们聊,顾从见在一旁垂着眼睫不说话。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祝老师的巧舌如簧吸引了大批男男女女,仿佛眨眼的功夫,刚刚还很空的卡座就坐满了人,只是人头都是朝向祝青颂的,顾从见这边的气压明显和旁边不同,显得有些孤零零。
顾从见又喝了一口柠檬水。
突然耳边响起字正腔圆的中文:“一个人?”
顾从见把眼珠移过去,眼前是一张典型的西方面孔,眸子绿得近乎透明,头发是栗色的,好像很软,垂在耳边。
他记得这个小伙子,刚刚在桌游区玩来着,好像很厉害,中文说的很好,只不过满口的脏话让他不忍耳闻。
顾从见转过眼,摇了三下脑袋:“和朋友一起来的。”
“啊……”青年有些失望,漂亮的绿眼睛里好像涌起了粼粼波光,“不过看你的样子,并不属于这里。”
顾从见斜了他一眼:“看你的样子,也不属于这里。”
青年笑了起来:“你真是……”
顾从见在电视台采访过那么多人,眼睛早就养刁了,见青年举手投足之间看似潇洒不羁,但分寸拿捏得很准,浑然天成又不会给人粗鲁的印象,与满口脏话的形象相去甚远,忍不住发挥灵魂工程师的特权教训道:“你的中文很好。”
先给个甜枣。
“谢谢。”
“但是脏话不适合你,那些不是你要学的。”
再给个巴掌。
青年抬起眼,抬头纹毕现,很苦恼的样子:“你是老师吗?”
“算是。”
“什么叫算是?”青年好像觉得很好笑,“可是很抱歉,我不赞成你的观点。”
顾从见默默扭过头,他又不是他的学生,没必要和他较真到底。
倒是青年不干了,拉着他的胳膊继续道:“我来这里学习,更要学和当地人相处,说脏话有利于拉近彼此的亲近感,中国不是有句话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嘛?”
顾从见抽过胳膊,不理他。
“你生气了?真小气,”虽然是抱怨但是却笑得很开心,像是见到了一只炸毛的小猫要顺毛撸,特别可爱,“好啦好啦,跟你讲话我一定不讲脏话好吧~”说着抬手,指尖向上,调皮地眨眨眼,“I swear.”
顾从见又喝了一口柠檬水,喝多少次都不好喝,皱了皱眉头,说道:“我没生气。”
“没生气就好没生气就好,”青年好脾气的重复,“我叫Daniel,朋友们都叫我Dan,你也这样叫我好了,你呢?叫什么名字?”
顾从见刚一开口,就被一阵嘈杂的贝斯声打断,整个酒吧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一齐向台上看去。
第一个上台热场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乐队,台下没什么人。顾从见低头看了看手表,九点,差不多该开始了。
平均下来一个乐队差不多在台上能待够十五分钟,台上嘶吼的歌曲顾从见完全听不懂,也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对此疯狂,不过存在即合理,或许这真是一个他尚不能理解的世界。
四个串场过后,气氛已经挑到□□,十点左右居然上来了一个主持。
这种场子是没有主持的,都是一个个乐队上来自我介绍,这样对推荐自己会产生更好的效果。
不过,当主持说到“Y乐队”的时候,鼎沸的嘶吼声险些把房顶给掀翻,顾从见再迟钝也明白了,这个Y乐队,貌似很出名。
顾从见想去问问祝青颂关于这个Y乐队的前世今生,在这方面他总是比他要了解的多一点的。但祝青颂被一群人包围着,连脸都看不到,顾从见顿了顿,把探出去的身子缓缓收回来坐正。
自称是Daniel的青年也high到不行,拉着顾从见要一起下场子,挤到舞台正下方最好的位置,顾从见却抽回手,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没动。
青年痛心疾首:“快点啊要不然没有好位置了!”
顾从见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Y乐队,你去吧。”
青年立刻瞪大了漂亮的眼睛:“你不知道Y乐队?今天来这的百分之九十是为了它!你居然不知道?Honey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顾从见微一蹙眉,随即又摇头:“你去吧,我不去。”
青年左右为难,看看顾从见又看看舞台,最后一扼腕:“你待在这里哪里都不准去!我一会儿回来找你!”
“……”
顾从见刚想问“找我干嘛”,对方已经像一条泥鳅一样滑进了粉丝区,奋力的向台前游去。
顾从见看着他消失在人海中,色泽浅淡如琥珀的眼眸折射出昏黄的光线,他向台上看去,台上还是漆黑一片,他默默收回视线,伸手要拿那杯难喝的柠檬水,但碰到杯子的同时心念一转,转而伸向和柠檬水一起拿来的啤酒。
桌子上只剩下了一瓶,另一瓶正握在祝青颂手里。
刚刚要拿住酒瓶,酒瓶却在顾从见眼前落到了另一只手中,那双手皮肤细腻白皙,青色的脉络隐藏在表皮下,像白玉中浮动的隐翠。
顾从见抬起头,消失的秦君斐正坐在刚才Daniel的位置上,对他轻轻一笑:“酒还是少喝的好。”
顾从见起身要走,被秦君斐一把拽了回来,脚步不稳跌回沙发。
刚调整了下身形,却被秦君斐压制住,手劲不大,但是令他动弹不得。
秦君斐笑道:“别急啊,一会儿还有演出呢。”
顾从见拉平了嘴角,不说话。
其实就算他说话,也会被乐迷的嘶吼声盖住,台上灯光闪烁数次,一阵重鼓点引爆了整场的序幕,灯光大亮,站在最前面的主唱穿着简简单单的T恤和牛仔裤,一脚踩在离自己最近的音箱上,顶光打在他身上,整个人气场爆强,哪里还是印象中那个还稚嫩的少年?
顾从见盯着嘈杂的舞台,有点发呆。
秦君斐凑到他耳朵边大声吼道:“不知道他还有这一面吧。”顿了顿又道,“生日快乐!这个生日礼物,你喜不喜欢?”
顾从见看了看秦君斐,下意识扭头去找祝青颂,却不见人影。
秦君斐道:“刚刚周灏拉他去了台下。”,他指了指粉丝区中间的位置。
“你不去?”
秦君斐摇摇头:“我不去。”
“你怎么跟王所安说的?”
秦君斐嘴角噙着笑:“撒了个小谎罢了。”
顾从见盯着台上与平时截然相反的王所安,还有台下疯狂的随着节奏摇摆的人群,第一次意识到,他离王所安太远了。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台上已经静了下来,但是挡不住人群的疯狂和热情,王所安接过主持递过来的话筒,轻拍了两下,对着话筒咳嗽了两声,话还没说先笑了。
底下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离开伴奏的王所安刚才的气魄荡然无存,完全想象不出就是这样一个会脸红的少年刚刚还踩着音响咚咚咚地跺,压着声线低哑的嘶吼。
等台下笑声散了,王所安挠挠头发,说道:“啊,今天,之所以又把Y乐队的成员召集在一起,是因为今天有一个人过生日。”
顾从见定定地瞅着他,心中说不出为什么在打着鼓。
王所安又不好意思地笑:“这个人,是我喜欢的人。”
说着,向顾从见和秦君斐的位置看过来,眼中笑意盎然,真真切切。
顾从见垂下眼,心凉了。
台下的哄笑声不绝于耳,又见王所安当场开了几十箱酒喊着不醉不归。
只有顾从见,他觉得有点难受,想回家了。
这个生日,他一点都不想过。
王所安喝得差不多了,才鼓起勇气来到了秦君斐这桌。
他举着酒瓶刚想说“生日快乐”,大脑就发晕控制不住舌头的动向。
顾从见从旁边扶着他,被酒气熏得直皱眉,但还是没有松手。
秦君斐笑意盈盈:“你醉了。”
“我、我没有,”王所安狡辩,眼前看东西都重影,下意识扒住离他最近的人的手臂,挂在上面就不肯下来,口中说道:“你、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顾从见看了一眼扒着他手臂的醉酒少年,抬眼问秦君斐:“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暂时还没关系,”秦君斐摊开手,做出很无辜的动作,“你又不是不了解我。”
“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你。”顾从见说完不给秦君斐说话的机会,半拖半抱起少年,想把他移到沙发上坐着。
“真无情啊,”秦君斐慨叹道,“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我们好歹也睡过几次,你就对我这么冷淡?”
顾从见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他不想继续探究是谁无情这个话题,难得他可以平静的面对过去,但听到他过去人生中的主角用毫无诚意的语气说起他们交集过的四年时光,他还是有些难堪,正如秦君斐视如敝履的东西,于他而言──不论是现在还是过去──都是珍宝。
他的原则从未改变,他的价值观亦然。
顾从见道:“我走了。”但是他看了看怀里的少年,想了想,没有动。
秦君斐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呵”了一声,拿起桌上的酒瓶灌了一口,而后扬起下巴,以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口气说道:“你不是问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吗?我告诉你,是只要我愿意,我和他就可以上床的关系。”
顾从见不说话。
“你不是喜欢他吗?可惜你没机会,你的机会掌握在我的手里,就像佛祖手心里蹦跶的那只猴子一样!”
顾从见皱起了眉毛,他不喜欢这个比喻。
见他如此,秦君斐微微激动了起来:“你总是这副表情,淡定到让人恨得牙痒痒!我最讨厌你这样,好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你记着,你永远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过去是,现在也是!”
顾从见垂下眼睛,看了看怀里的少年,他觉得如果把他留给秦君斐,好像不太安全。
他把少年扶起来,让他整个身子都搭在他身上。喝醉的人很沉,但他不会丢下他不管。
他走了两步,绕开秦君斐,从沙发和茶桌的空隙间离开。秦君斐没有堵住出口,反而后退错身,给他让开。
秦君斐的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晦暗不清,突然道:“我跟他说,今天是我的生日,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送给我的。”
这一句话中很强调“我”字,所以顾从见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
秦君斐接着道:“你记好了,我一定会把你这身对任何事都云淡风轻的皮给扒下来!你记好了!”
顾从见突然很想抽根烟。
他没有接过话头,也没有反唇相讥──他不会吵架,他只会闭嘴,这样对方也会闭嘴。
他没有找到祝青颂,就没有和他道别。顾从见搂着王所安快走到门口时,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膀,他回头,一双剔透的绿色眼睛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浑浊,正含着微微的笑意看着他。
绿眼睛的青年说道:“你要走了,”他看了一眼顾从见肩膀上的王所安,有些意味不明的说道,“原来你和Y乐队的主唱认识,怪不得见怪不怪,不跟我们一起下去呢。”顿了顿又道,“你今晚要和他在一起?”
顾从见看向他,在想是不是青年误会了什么,听他的画外音好像是自己耍了他。但他也是刚刚知道,王所安这样一个稚嫩的少年,会在舞台上变了个人似的,好像天生为舞台而生的一样。
青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反而哈哈笑了一声,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顾从见。”
“哦,”Daniel一点头,“你的手机给我。”
顾从见没动,就算是想给他,在还拖着一坨醉鬼的情况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Daniel深谙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中国古训,在未经顾从见允许的情况下双臂环了上去,以虚虚环抱的姿态两手伸进顾从见的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快速按下一连串号码,等到接通后再挂掉,然后把那串号码存在了顾从见手机里。
他把手机放回去,笑道:“以后联系,拜拜。”
顾从见点了三下头,没有说拜拜,什么都没有说。
他出了7Club的门,回头看了看。可笑的禁烟令在夜幕下显得楚楚可怜,门像慢镜头一样逐渐合拢,昏黄的光线越来越窄,好像另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在与他道别,门关上的瞬间属于他的这个世界骤然安静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B市那令人诟病的空气,却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他把少年弄上车,没有马上发动,而是摇下了车窗,再点上一根烟,慢慢的抽着。
他看了看旁边打起了小呼噜的少年,月光和霓虹灯交织的光打在他的脸上,越看越好看。
选择7Club献上自己的爱情,还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
这番苦心给他多好,招惹秦君斐,受伤的只会是自己,他有过痛彻心扉的体验,所以他不想让怀里的少年也体验一遍。
顾从见掸了掸烟灰。
他又想起了秦君斐的那一段话,虽然他搞不懂秦君斐的怒气来源在哪,但是他至少听明白了秦君斐讨厌他的淡定。
可他不是天生就缺跟弦,对所有事都装作云淡风轻不在意。恰恰是因为太过在意了,所以只能装作不在意。明明知道事情的结局已经落定,无用的悔意只会让人恶心。
他也很伤心的,只是他太过理智,明白伤心是一种浪费时间的情绪,他没有时间用来伤心,他只能把伤心压在能被他遗忘的角落,迅速从摔倒的地方爬起来,拍拍灰重整旗鼓,即使疼也要立刻向前路跑去。
这些都是秦君斐所不知道的。他甚至不知道他曾经让他伤心了。
如果忘却也是一种过错,那么他愿意一错到底。
他又看了眼身边的少年。
……或是将错就错。
掐灭烟头,发动车子。车子像逃离什么一般飞驰在马路上,背影竟有点点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