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早将君心换我心（1 / 1）

刮了一夜的寒风终于停了，晨曦透过窗棂，漾满一室光晕。

写意睁开眼睛，她侧身爬起，半支着下颚，静静地看着身旁那张憔悴消瘦了许多而更显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被病痛折磨了一晚，此时的他睡得正沉，面容依旧苍白，却越发显得两条剑眉浓黑英挺。

写意伸出手指抚上他的唇，有些干裂、有些苍白，唇角却噙着一抹满足的笑。写意的手指停在那里，也微微地笑了。

刘渊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明亮的晨光里，一张芙蓉秀面盈盈浅笑，如水透亮的清眸里是柔柔的关怀与脉脉的温情，她那样望着他，比窗外透进的冬日暖阳更加温暖明媚。她微微侧首，一头青丝如云般逶迤而下，更衬得香腮欺霜赛雪、如玉似脂，他忍不住便想伸手抚上她的发、她的面，却牵扯的伤口猛然一痛。

“别动。”她忙按住他的手，这才发现两人白色的中衣上都是鲜红的血迹，在这明亮的晨光里看着格外的显目，想必是昨晚相拥时扯动了伤口，可见那寒毒之痛比这伤口还要痛上许多倍。

她不禁微蹙黛眉，轻轻咬住了唇，露出了心疼之色。

“没事，不是很痛。”他笑着安慰她，嘴角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不痛？昨晚都痛成那样…。她嗔看着他，盈盈妙目中略带一点嗔怨，那样含颦不语，似嗔非嗔的模样，当真让他销魂。

“陛下，太医到了。”门外传来内侍官的声音。

写意闻声一下子坐起来，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

刘渊却好整以暇的笑看着她，看她有些惊慌的样子，示意她莫要紧张，这才对外面的内侍官吩咐道：“请太医们在外等候，让宫女们进来服侍洗漱。”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让听者觉得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和喜悦。

宫女端着写意的衣服、饰品、还有一系列洗漱物品鱼贯入内。

写意红着脸赶紧穿衣、洗漱。刘渊这次伤的不轻，恢复的却很快，众人都觉得陛下的精神竟比受伤前要好很多，人也不似以前那般冷如冰山，倒像是回到了以前做左贤王时的光景。众大臣中如刘洋、刘宣、刘欢、石勒等人自是知晓其中原因，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永凤二年夏初，平阳王宫的几座主要宫殿落成，汉帝刘渊携众嫔妃、诸皇子们迁入新建王宫。

皇上自然是入住乾元宫，可是皇后的坤怡宫却一直空待。

原来，刘渊称帝后并未册封皇后，王妃呼延容止被封为贤妃。为此，以呼延氏为首的匈奴贵族和一众老臣愤懑不满，只是刘渊从来都不是随便会被臣子所左右的君王，那些大臣们敢怒而不敢言，所幸后来刘渊对最早追随于他的匈奴贵族们多加安抚，才渐渐平息了他们心中的怨气。

如今迁入新宫，却后位虚空，众大臣连连上奏该早立国母。刘渊只淡淡道“此事容朕斟酌，推后再议。”

被这样不软不硬的驳了回来，众大臣暗自郁闷：后位空虚已久，还要推后？斟酌，还需斟酌吗？呼延贤妃乃陛下发妻，出身高贵、贤良淑德，又诞下皇子，乃皇后的不二人选，陛下却还要斟酌？莫非…。陛下是有意立意和宫的那位为后？可是，她可是司马王室的血脉，况且，此女如此魅惑帝心，实属妖孽一类，怎可立为皇后？众大臣忧心忡忡。

原来，迁入新宫后，写意便住在了离乾元宫最近的意和宫。写意并未有任何封号，宫中诸人却都知意和宫的写意娘子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陛下一向主张节俭，却唯独在意和宫的那位写意娘子身上花费了诸多心思。据说意和宫旁边的落梅坊便是仿照写意娘子当年在邺城的居所所建。还听说，那写意娘子喜竹，陛下便专门命人在意和宫寝殿的窗前移植了一片竹林，写意娘子喜竹爱莲，便在竹林边挖了池塘、植了睡莲，亭台楼阁掩映于竹林莲池间，到过意和宫的人都说，那真是一片雅致清幽之地。

是以，那写意娘子虽未有封号，众人却都想讨好于她。只是，她深居简出、清清淡淡，除了在意和宫便是去陛下的乾元宫，竟然很少有人见到她，而见过她的人则连连咂舌道：“此女飘逸俊美，便是洛神下凡也不过如此。”

众人了然，心中暗道，莫怪乎陛下待她如此。

刘渊的隐疾寒毒症自那日受伤时猛然发作，之后又发作过两次，看他痛楚难捱的样子，每一次写意都觉得心如刀割。

写意找到青影问：“元海曾说你们的师傅医术高超，不知他老人家可有医治之法？”

青影的回答让写意吃惊又难过，原来听闻太医们对渗入骨髓的寒毒之症束手无策时，青影便欲去寻访师傅来为刘渊治病，刘渊却拒绝了，他说：“既然因我之失害死了意儿，那便以这一身的病痛来做惩罚。”青影不忍，偷偷去找了师傅，师傅听闻后只是暗叹一声，然后开了一个熏蒸驱寒的药方，还嘱咐了一些药膳。只是刘渊从未用过。

写意忙问：“那药方还在吗？”

青影一笑：“当然。”然后将熏蒸的药方和药膳的单子一起给了写意。

熏蒸驱寒的医病之法的药力极猛，整个人在烫水中需泡两个时辰之久，每次完毕，整个人都跟虚脱了一般。是以此法，每隔一个月可用一次。

雾气氤氲的暖阁里，刘渊正泡在浴桶里用熏蒸驱寒之法疗伤。

写意轻轻推门而入。

刘渊以为是前来侍奉的宫人，并未转身，只闭着眼睛吩咐道：“出去，朕自己来。”

写意没有说话，穿过迷蒙的雾气和浓浓的药味走到了浴桶旁边。雾气朦胧氤氲，刘渊背上道道狰狞的伤疤却清晰的呈现在写意眼中。写意想起思焉说过，那时他受了杖刑，却没有处理伤口便把自己关在冰冷的屋子里，以至于落下了这折磨人的寒毒之疾。

是雾气更大了吗？那一道道伤疤模糊起来，似乎还微微抖动着。她伸出手轻轻的抚上了那一道道在水雾里狰狞扭曲的伤疤。

刘渊的身子一僵，却未回头，“意儿？”

“痛吗？”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不痛。”刘渊回答，这次他不是在骗她。那时的心痛远远大于身体的疼痛，所以是真的没怎么感觉到身体的痛楚。

两人都沉默下来，走到如今，两人竟俱是身心皆伤、伤痕累累。

许久，写意幽幽道：“元海，我们是不是真的不该相遇，相知，相爱？此生如若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此生如若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此生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此生如若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住口，意儿……。”刘渊打断了写意。他转过身，目光灼灼的盯着她：“此生遇到司马写意，乃刘渊之幸，刘渊此生绝不悔，你呢？司马写意？”

他望着她，深邃的黑眸里的不悔的决绝坚定，可是，有一丝慌张闪过。写意微微笑了，自负如他，骄傲如他，可是这时却因为她的答案而有了慌张，她的心变得软软的，她带着微笑却用坚定的语气回答他：“早将君心换我心。”

刘渊这才满意一笑。

“啊，水凉了。”写意突然惊觉。

刘渊却是毫不在意的笑着朝外面喊了一声：“加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