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伊人千行珠泪,系君一世痴心(1 / 1)
自从那日刘渊转身离去,写意便再未见过他,她以为他是生气了,所以才不愿再踏入她住的那个院子,直到思焉来看她,她才知道原来刘渊领兵出征了。
转眼便是秋季,秋风萧瑟、瘦叶和风,那满池狼藉落败的荷叶更是平添了无限寂寥与萧索。可是写意却总喜欢来这片池塘边,有时候一站便是大半天。
似血残阳下,一道纤细娇柔的身影独立于荒池斜日岸边,浸染了淡淡的斜阳光晕,却更显孤单寥落,她静静地望着远处那隐隐连着天汉的墙外遥山…..
不远处的蒹葭看着夕阳下秋风里写意那抹孤单的身影,莫名的便想起了天荒地老这个词,似乎她可以以这个姿势站成天荒地老。
“写意….”远处思焉的声音传来。
蒹葭微微抿嘴一笑,这位思焉公主,虽然已嫁作人妇,却依旧性情爽朗明快,举止也丝毫不做作。小姐也只有和她在一起,才会开心一些。
转眼,思焉便已到了眼前,她笑着对写意说:“就知道在这里能找到你,写意,你看,世龙来信了。”世龙便是石勒,思焉嫁给了石勒,是以时常收到石勒的家信。
写意闻言后,眸光一亮,似有涟漪微漾,蒹葭一瞬明了,其实,小姐是在担心陛下,她站在这里思念的也是陛下…..
思焉兴致勃勃的告诉写意:“世龙在信里说,因为陛下御驾亲征,将士们士气大增,是以连连大捷,已接连攻破三座城池.。”
写意静静地听着,他打了胜战,那应该没有受伤,可是天越来越冷了,不知他的寒毒可有发作?可是这些话,她终究没有问出口。
思焉突然叹了口气:“写意,你都不关心大哥吗?你给他写封信吧,他看了一定会很开心。”
可写意只是垂下眸子。
思焉和蒹葭都是微微叹气。
星移斗转,月圆月缺,转眼已是霜落瑶草短、菊残渐向寒,这一秋便这样在牵挂与等待中过去,冬天来了。
院里,梧桐飘零,一弯残月挂于半空,淡淡地、冰凉的,似是被谁硬生生贴上去的冰钩子。写意坐在窗前轻抚一曲琴曲:
“雁孤飞,人独坐,看却一秋空过。瑶草短,菊花残,萧条渐向寒。
夜初长,人别离,梦断一窗残月。云杳杳,树依依,离人殊未归。
……”
忽然,莫名的一阵心悸,琴弦砰的一声裂开,手指已被划破。
“小姐….”蒹葭忙上前拿起了写意受伤的手指。
写意用另一只手抚着胸口,只觉得莫名的心慌。
蒹葭一边给写意包扎手指一边说:“陛下明天就回来了,听说这次是大胜而归呢….”蒹葭咽下了后面的话,事实上黄河以北的江山已尽在刘渊的掌控之中,可是小姐终究是晋朝公主,虽然当今的晋朝皇帝司马炽并不与小姐相亲,却也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姐弟。是以蒹葭后面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
写意也沉默着,她又怎会不知,可是究竟是让她盼刘渊败还是刘渊胜呢?
她这尴尬的身份…..
第二天,出征大军归来,只是,刘渊是被抬进了寝宫的。
听到外面的嘈杂声,写意走出门去,却看到他躺在担架上,浑身是血。
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人抽空了一样,她只觉得抬腿都困难,想走向他,却有那么的人围着他,他很快被抬进了房内,她无力的扶住了旁边的梧桐树。
“小姐….”蒹葭担忧的扶住了她。
“蒹葭,你去看看….”写意说。
蒹葭也进去了,只有她一人站在梧桐树下,寒风刺骨,风过处,枯黄的梧桐叶如枯蝶般飞舞,她却丝毫未觉。
宫女们端出一盆一盆的血水,她只觉心惊,他到底流了多少血?手指紧紧的握住梧桐树干,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紧紧的拧着。
写意也不知那样站了多久,见很多人出来又离去,她没有觉察到他们看她的奇怪眼神。直到呼延蓉芷出来走向她,她有些紧张的看向呼延蓉芷,她怕她说出元海……
“他现在这样,你可满意了?”呼延蓉芷恨恨地说,眼里冰冷的恨意恨不能将眼前之人挖出洞来。写意看出呼延蓉芷哭过,她说他这样,他到底怎样了?她想张口询问,可是呼延蓉芷已转身离去。
她又看到思焉出了门向她走来,她一把抓住思焉:“思焉,元海他……”因为紧张,声音黯哑的不像是自己的。
思焉却只看了她一眼,哭着转身离去。
她又看向站在门口的青影,青影一言不发的低下头去。
她的心开始往下沉,沉向深不见底的深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那个屋子的,腿沉的像是灌上了铅铁。
他的脸那样苍白,一丝血色也无,他静静地躺在眠床上,胸口的伤口已被裹上了厚厚的白纱布,却依旧透出了鲜红的血迹来。
刚一走到床边,她便跌坐下来。
心被一种巨大的绝望所吞噬着,痛苦穿透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肌肤,他不知道他是她活着的唯一理由,无论是爱也罢、恨也罢,相守也罢,离别也罢,只要他活着,只要知道他还在这个世界上活着。
如果……如果他…….那么她亦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她没有勇气试探他是否还有呼吸,她只是轻轻抚上了他的伤口,泪无意识的汹涌而出,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内心的忧伤随着泪珠滚滚而出,热泪一滴又一滴滴落在了他的伤口上。
“意儿…..”一声沙哑而温柔的低唤
她缓缓的抬起双眸看向他,神色恍惚,眸光迷离,如笼轻雾,似是不敢置信一般的望着刘渊。
刘渊又唤了一声:“意儿…..”
写意却突然抓住他的手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歇斯底里,哭得天昏地暗,汹涌而出的泪水如同绝了提的洪水一般,源源不断的往外涌。
刘渊伸手给她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他从未见她哭得这样伤心过,他有些慌了,慌乱地哄着她:“意儿,别哭了,到底怎么了?”他不知道写意刚才以为他…..
“元海,你不要死。”她紧紧的握住他的手,却只怔怔地说出了这一句。
原来她是为他流泪,刘渊的嘴角微微上扬,虽然脸色依旧苍白,精神却好了很多:“好,我不死,你别哭了。”
“嗯….”写意一边点头一边擦泪,那眼泪却还是不停的往外涌。
窗外的青影微微抿嘴一笑,他不是有意想这么吓唬写意的。只是陛下和公主老这么僵着他们这些身边的人实在是受不了了。公主不理陛下,陛下便整天沉着脸,还拼了命的去打战。这次出征,每一仗陛下都冲在最前线,他实在是心惊胆战。
好不容易打了个大胜仗回来,却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伏击,要不是陛下有心事,也不会不慎之下伤的这样重。所以他才和思焉公主商量,一起演了这出戏。不过,看情形,虽然将写意公主吓得够呛,可是二人总算是解冻了。
一旁的蒹葭瞪了青影一眼,青影难得的歉然一笑。蒹葭微微叹息一声,也笑了,她也希望小姐能解开心结。
写意突然反应过来:“他们骗我?”眼角还挂着泪珠,眼睛却睁地大大的,长长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细碎的泪珠,眼瞳如同被水浸润着的黑宝石。
刘渊眼里含着笑意看着她,她终于不再据他于千里之外,能让她如此,他受多少次伤都是乐意的,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只要你能原谅我,要我死我也愿意。
“不许胡说。“写意捂住他的嘴。
他的眼里都是笑意,热气呼在她的手上,痒痒的,她忙拿开手。
被青影、思焉他们骗,写意虽有几丝恼意,可是看到刘渊并无性命之忧,心里却又被一种失而复得的幸福满满的充斥着。
突然,刘渊脸色一变,原本苍白的脸色转为青白色,额上已是黄豆大的汗珠。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轻颤,眼睛里都是难以忍受的痛楚。
写意一下子慌了,她握紧刘渊的手:“元海,你怎么了?”
刘渊却抽出自己的手,沉声道:“意儿,出去,快出去……”
写意看着他痛苦的样子,蓦然明白过来,思焉说过,他的寒毒发作时会痛不欲生,他总是独自承受,不愿别人看到。
刘渊紧紧咬住下唇,以控制住痛的发颤的身子,下唇被咬出的血口在灰白的脸上分外明显。
写意伸出自己的玉腕放在刘渊嘴边:“元海,你别咬自己,你咬我。”
刘渊却闭上眼睛费力的转过身去,只传来沙哑的声音:“你……出去……”
他每次都是这样独自一人承受着这蚀骨之痛吗?写意一阵心酸,她怎么能留下他独自承受这样的痛楚?
写意解开衣带脱下外衣,侧身躺了下来,她从后面环抱住他的腰,然后轻轻地一下一下轻地抚着他的身子,似是要拂去他的痛楚。
刘渊先是身子一僵,然后转过身来紧紧地拥住了写意,写意怕碰触到他的伤口,他却很用力、很用力的拥住她,似是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去。
写意也拥紧了他,似是要将他的痛楚引到自己身上来。
她轻轻唤着:“元海….元海….”
那轻轻的呼唤像温柔的春风一样拂过那蚀骨的痛,吹淡了那痛楚。
“元海,我给你唱歌听好不好。”她知道他很痛,却无法为他分担,她只能这样陪着他,不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忍受。
“好…”他轻声说。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在他耳畔轻轻的唱。
他在她轻柔的歌声中忍受着蚀骨的痛,每一次他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都在这轻柔的歌声中又挺了过来。
无比的痛,却也感到无比的幸福。
窗外,寒风阵阵,青影却石柱般站立在门口,静静守候着屋内相拥的二人。他的眼角有些湿润,陛下他终于不用再独自一人忍受那蚀骨的寒毒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