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情若连环 恨如流水(1 / 1)
身子一阵冷一阵热,心底像是有一个无底洞,一股又一股的哀伤和自责从那里往外涌,全身都被悲伤的潮流所淹没。
母妃死了,没有时间去悲伤,因为要逃命;被好姐妹出卖了,没有时间去悲伤,因为蒹葭和白露为了救她而受伤了,她必须要照顾她们;好不容易躲过一劫,却还是没有时间去悲伤,她们还要继续逃难。
现在,她终于倒下了,哥哥的死将她心底的那些悲伤源源不断的引出来,如同绝了提的洪水一般,挡也挡不住。她就这样在悲伤里昏睡着,只有眼泪不停的往外涌,那些悲伤和自责也一起往外涌。
公主已经昏迷两天了,无丑请来的大夫说她是哀伤过度、抑郁已久。
蒹葭和白露衣不解带的在旁边照顾着,已经喂过了药,可是丝毫也不见效,公主的脸颊烧的通红,身子一时发热一时发冷,嘴里不同的说着胡话,一时听她自责的说:“哥哥,对不起…。对不起…。”一时见她痛苦的呢喃着:“元海…。元海…。你…。”
公主人虽昏睡着,却是不停的流泪,怎么擦也擦不干。
蒹葭和白露便也在旁边不停的哭,蒹葭的眼睛都哭红了,公主心里的苦她有些明白,公主心里是爱着左贤王的,却因为这而深深自责,现在恐怕是连成都王殿下的死都怪到了自己的头上。
“你们俩也去休息一下,我来照顾小姐。”颜无丑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站在了蒹葭后面。
蒹葭拉着白露站起来,说:“好。”她想她们不能也累垮了,公主还需要她们照顾。
临出门前,蒹葭又回头对颜无丑说:“颜大哥,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说完便拉着白露出了门。
颜无丑一愣,他不是在做梦吧?刚才蒹葭跟他说话了,还叫他颜大哥?让他照顾好自己?颜无丑忍不住便咧开嘴想笑。可是看到昏迷的写意又皱起了眉。昏迷后的第三天早上,写意人是清醒过来了,却一直恹恹的,变得不爱说话也不爱笑,身子也是时好时坏,她再也没有提过继续上路去左国城的话。颜无丑便找了一处安静的院落租了下来,让写意安心养病。
“蒹葭,不好了,晋阳城被包围了。”写意听到屋外刚刚买菜回来的白露对蒹葭说。
“什么?又要打战?”是蒹葭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
“白露,进来说。”写意朝外面喊了一声。
白露和蒹葭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这次又是谁和谁打?”写意的眼睛里和语气里都是倦意。
“小姐,听城里的人说,是左贤王属下的刘景将军带兵包围了晋阳城。”白露说完偷偷打量着写意的神色。却见写意眼中眸光一闪,随机便平静无波,看不出什么情绪。
一个月后晋阳城破,刘景领兵入城。
颜无丑一把推开门冲进了屋子,蒹葭正要怪他莽撞,却见他满脸焦急的说:“赶紧跟我走,我们要尽快出城。”
“怎么了?”写意问。
“刘景下令屠城。”颜无丑说。
写意脸色瞬间煞白,她走过去抓住颜无丑的胳膊问:“刘景真的下令屠城?”
颜无丑看着写意一丝血色也无的脸颊,有些不忍心说出口,可是却必须说,“是。”
“那个刘景真的是刘渊的人?”写意抓着颜无丑胳膊的手更紧了,似乎要掐到他的肉里去,眼里也格外的黑格外的亮,看着却有些渗人。
“是。”颜无丑忍着胳膊上的痛说。
“不,我要亲自去看看。”写意放开颜无丑便往外跑。蒹葭、白露和颜无丑跟上了她。
府寺焚毁,尸骨遍地,血流成河,哀呼痛苦之声不绝于耳……就算是修罗地狱也不过如此吧。写意呆呆地站在满是狼藉的大街上,抬头望向城墙上的那人,那个人,她记得的,刘景,刘渊的堂弟兼大将,曾去天山接过他们的。就是他下的令:“凡男子皆杀,凡女子皆奸。”
刘渊的将军下令屠城……。写意竟然笑了,刘渊,刘渊,这便是你要夺得江山的雄心壮志?这就是你治理天下的方式?
曾那么信他,以为他会还天下一个太平,以为他会用仁善、侠义、大度来治理这天下,所以一度背叛了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哥哥。
可是,他居然,他居然……。
啪……心里的那根弦断了,那根唯一支撑着她,让她不至于自责的去死的弦断了,然后便觉得心上出现了一道一道的裂缝,渗出血来,疼痛一丝一丝的蔓延开来,她下意识的便用手捂住了胸口。
一队匈奴兵看到了站在大街上的写意四人。所有的人都四散逃走,居然敢有人这样明目张胆的站在大街上?一队匈奴兵朝写意他们冲过来。
城墙上了刘景也看到了街上站着的人,只觉得最前面站着的那女子身姿飘逸,远远地便有一种清冷如寒梅的气韵,却看不清面目。又看到一队士兵围了过去,心想,倒是便宜了这群小子。
“快,带小姐走。”颜无丑拔刀挡着了那队匈奴兵,冲蒹葭和白露喊。
写意浑浑噩噩的,只是机械的被蒹葭和白露拉着跑,总觉得自己的心那里在汩汩的流着血,低下头去却连一滴血也看不见。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蒹葭和白露拉着写意藏在了一处断壁残垣下。写意失魂落魄的样子让蒹葭和白露担心,可是现在先逃走为上,也不知道颜无丑怎么样了。
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肯定不是颜无丑。白露伸出半个头一看,吓出一身冷汗来,是一队匈奴兵,正朝这边走来,他们很快就会走近,到时很容易便会发现她们。
看着失魂落魄的写意,白露心下一定,将写意的手放在蒹葭手中对蒹葭说:“蒹葭,公主就交给你了。”
“你…。”蒹葭还未问出口,白露便冲了出去朝另一边跑去。
那些匈奴兵很快便发现了白露,他们朝着白露的方向追了过去。
风更大更冷了,咆哮着似乎要撕碎一切、摧毁一切。漫天大雪如同被撕破了的棉絮,随着呼啸的寒风肆意张狂的在天地间乱舞着。
“啊…”远处的一声尖叫惊醒了写意。
“白露!”写意起身便要冲出去。蒹葭却紧紧的抱住了她。
“蒹葭,快放手,是白露。”写意听着外面凄厉的喊叫声,想掰开蒹葭的手。
蒹葭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只是咬着嘴唇紧紧的抱住写意不放手,写意怎么也掰不开。
呼啸肆虐的狂风带着白露凄厉的哭喊声飘来,声声传入写意和蒹葭的耳中,写意觉得自己心上的那些裂缝更大了,血不停的往外涌。眼睛里也快流出血来。
蒹葭的力气大的吓人,写意真的掰不开了,她只是央求似的说:“求你,蒹葭,放手。”
蒹葭的嘴唇已咬出血来,眼里的泪和着嘴里的血一起往外流。
风渐渐小了,雪却越下越大,鹅毛般的大雪飞落大地,雪落无声。
外面安静下来,那些匈奴士兵好像走了。
写意和蒹葭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白茫茫的天地间,衣衫不整的白露安静地躺在空旷的雪地里,像是被撕碎又拼凑起来的布偶…。当时,写意脑子里只想到了残破不堪那个词,她的白露,她爱说爱笑的白露被那群畜生撕碎了,撕碎的残破不堪。
写意跪下来,想去抱住白露,可是白露动了动身子,似是深怕别人碰触她的身子。
“白露,别怕,是我。”写意脱下自己的棉袍包住白露,将她抱起来。
白露目光涣散,痴痴傻傻的没有表情。
写意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像是抱着的是一个易碎的琉璃娃娃。
蒹葭站在写意身后,只是不停的流泪,不停的流泪…。却愧疚的不敢再上前一步,可是,这是她们应尽的本分和职责。
“公主?”也不知过了多久白露散乱的眼神终于汇聚在一起。
“嗯,白露…。”看着令人心碎的白露,写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眼泪不停的往外涌。
“公主,你说程陆他会不会嫌弃我?”白露问。
“不,不会。”写意努力的想挤出一个笑,只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公主,他说过的,我是最美丽的一滴露珠。他不会嫌弃我的…我要去找他了……。”白露说完,微微一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一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不,白露……”写意和蒹葭反应过来时只看到了那把没入胸口的刀柄和白露嘴角那抹恍惚的笑。
鲜红的血一滴一滴的滴在白雪上,宛如一朵又一朵的的红花在雪地上绽放,那么绚烂,那么艳丽,又是那么痛……
雪,一直下,没有停歇、没有间隙,似乎要掩去这世间的一切丑陋和所有伤痕。
晋城外,新拢起的坟冢很快就落满了白雪。旁边站着的三人身上也落满了白雪。
蒹葭的眼睛哭得通红,觉得眼泪流过的地方一片刺痛,眼泪却还是掉个不停。
颜无丑的眼睛里燃烧着烈火般的愤怒。
而写意却是面无表情,安静的站着,只是脸色苍白的如新落在大地上的白雪。许久,才听到她喃喃自语似的说:“白露,也许那个世界比这里更干净、更美好,有程陆陪着你,你一定不会孤单的。”说完转身离去,蒹葭和颜无丑跟了上去,却听到她说:“蒹葭、无丑,让我一个人走走。”
蒹葭和颜无丑相对看了一眼,停住了脚步。
写意漫无目的的走在漫天大雪里,走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间,蓦然想起也是这样的一个大雪天,白露紧紧地跟在她身后,现在,爱说爱笑的白露再也不会紧紧跟着她,再也不会叽叽喳喳的逗她笑了。
骤然刮起一阵冷风,将冰冷的雪片卷起来,抽打在在脸上,早就冻木了的脸却被打的生疼,这样的疼,让身体又一寸一寸苏醒过来。她想起那天,刘渊从斜岔路走过来,将他的黑色大氅披在自己身上,用宠溺的语气责备:“穿这么少,出来怎么不多穿点衣服?”
刘渊,刘渊……。这个名字像刀子一样,一刀又一刀的划在心上,痛的她无法呼吸,一个趔趄便栽倒在雪地上,再也起不来。
好恨啊,这个人,这个名字。
好疲倦啊,原来恨一个人是这样的累,这样的痛。
她翻了个身,仰天躺下来,灰蒙蒙暗沉沉的天压在上面,纷纷扬扬的大雪直朝着她冲下来,这铺天盖地的大雪连同着铺天盖地的悲伤和悔恨朝她压下来,将她包裹。
她慢慢闭上眼睛,心想,不如就这样吧,不如就这样死去,带着对他的爱连同对他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