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却把君心误(1 / 1)
天气越来越冷,程太妃的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病势愈沉。写意最近几乎整天都待在楸梓坊,或侍奉汤药,或陪着母妃说话,母妃睡着的时候便拿本书坐在旁边看着。
午饭后,刚服侍母妃喝过汤药,便看到白露站在外面探头探脑的,似乎有什么事。本欲等母妃睡着后再出去,母妃却笑笑说:“你出去看看吧,也不知道白露那丫头有什么事,这里有木槿呢。”
木槿也笑说:“公主去吧,自从公主回来,倒把我们做奴婢的都闲下来了。”
写意笑笑:“木槿姑姑说笑了,意儿不在时,多亏有木槿姑姑在娘亲身边。”说着掖了掖被角,这才出了门。“怎么了?”写意问等在门口的白露。
白露满脸惊慌:“公主,不好了,听说东海王领兵征讨殿下。还有,皇上也来了,大家都说,这是御驾亲征。还有人说,殿下皇太弟封号被废了,兵又没有东海王的多,这次必败无疑。”
写意听后不但没有紧张,反而嘲讽一笑:御驾亲征?是司马越挟帝出征吧。不过是可怜了皇帝哥哥,谁想打仗了,就拉皇帝挡在前面,还美其名曰御驾亲征、平反叛乱。”
白露看到公主没有说话,反而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不禁有些诧异:“公主,你.....”
“没什么。今天的雪下的可真大,陪我走走吧。”写意看着空中飞絮一般飘扬的大雪说。
“哦。”白露觉得她有时候看不懂公主在想什么,只是乖乖的跟上了她。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铜爵园。
远处的亭子里,一堆的太监宫女围在一起说着什么。
写意带着白露在亭子外面停住了脚步。
“听说东海王带了十五万大军前来攻打邺城呢。”一个太监说。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我还听说我们邺城的兵马不到五万,又逃走了不少。”另一个附和。
“这下可惨了,我们邺城兵少不说,殿下又没了皇太弟的封号,可真是名不正言不顺了。”
“公主?”一个眼尖的小宫女看到了站在亭子外的写意。
“啊...公....公主”一大群太监、宫女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写意淡淡道,然后便带着白露走了。
白露瞪了一眼那些太监、宫女跟上了写意。不过心里还是奇怪,这些人在这里胡说八道,公主却一句话也没说,面上无紧张也无怒色。
前面的公主独自一人走在漫天的大雪里,看着看着便觉得仿佛这世间就只剩下了她一人一般;她一袭白衣款款而行,似乎随时都会随着这白雪一起飞走、一起化去。这样一想,白露心里突然就有些惶恐,赶紧跟紧了一步。
“意儿。”刘渊从一条岔路走出,便遇上了走在雪里的写意主仆二人。
写意抬眸看向他,目光澄澈清明。
刘渊解下自己身上的黑色狐皮大氅披在写意身上:“穿这么少!出来怎么不知道加衣服?”
写意身后的白露拍拍自己的脑袋:“都是奴婢的错,忘了拿公主的大氅。我这就去拿。”说完行了一礼边跑,边跑嘴里边嘀咕着:“唉,我果然是不如蒹葭心细!”
刘渊看着跑远的白露笑笑:“你这丫头倒是有意思。”
写意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往前走。刘渊大步跟上,然后与她并肩同行,两个人默默的走在这寂寂空阔的雪地里,大雪如柳絮似琼花一般飞扬,铜爵园只闻雪落声与脚步声。
“意儿,你愿意跟我走吗?”许久,刘渊打破了这沉寂。
写意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刘渊,目光如同这飞雪一般迷离。
果然,他在此时开了口。
可是,果真是他吗?
他是宁朔将军、他监邺城的五部军事。以他的能力怎会让士兵做了逃兵?若流言是真,那他便是故意的;若流言是假,那么,莫非流言是他放出的?
写意这样探究怀疑的眼神让刘渊很不舒服:“你怎么了?”
“邺城的兵力不会只有五万吧?”
“嗯,那是自然。”
“邺城逃兵众多也不至于吧?”写意继续质问。
“那是,我手下怎会有逃兵。”自负的声音。
“那些流言是你故意放出的?”语气渐寒。
“是。”肯定的回答,质疑的眼神,她为何有此一问?
“你便这么迫不及待了吗?”写意满目寒意,比这风雪还冷。
刘渊一愣,瞬间明白,她误会了他。心里一时恼怒异样:“你便这般不信我?”
“你不是吗?难道你不是一直在等待时机、伺机而动?”
刘渊怒极反笑:“是,我当然是。”
说完也不解释,转身大步走了。
看着他带着满身的怒气离开,写意的心里突然便很难受。他渐渐走远,消失在这漫天的风雪里,这天地间似乎又只剩下了她一人。
白露拿着大氅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写意披着左贤王的黑色大氅怔怔地站在雪地里,却不见左贤王的人影。
“公主?”白露唤了一声。
写意回过头来,满脸泪痕。
白露一惊:“主公,你怎么了?”
写意凄然一笑:“没什么,天气有点冷,回去吧。”“公主,公主,东海王被打跑了。”白露刚进了落梅坊便喊叫着。这半个以月来,公主一直闷闷不乐,是以白露刚听到这个消息便急着跑来禀报公主。
“白露,你慢点。”蒹葭看着跑进门还气喘吁吁的白露说。
白露抚了一下胸口继续说道:“公主,东海王被打跑了。皇上也被我军抢过来了,正在来邺城的路上呢,我还听殿下身边的程陆说,多亏了左贤王的妙计,我军才有如此战果。”白露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公主的神色,这半个月,左贤王都没有来看过公主,公主也一直不开心,他们那天一定是吵架了。
果然,听到最后一句,公主露出诧异的神色:“左贤王的妙计?”
白露立刻接话:“嗯,是呀,他们说左贤王派人诈降,那些诈降的人烧了敌营,还说左贤王用计诱敌大意什么的。”
写意恍然大悟,原来他放出那些谣言,不是为了让邺城人心惶惶,而是让东海王以为邺城已经是人心惶惶、不堪一击,这是声东击西、暗度陈仓的“掩兵计”。
原来,他是在帮颖,她错怪了他。
难怪那天他那样生气。想到此,写意心中先是一暖后是一酸。
白露看到公主听了她的话,先是一怔,而后面露喜色站了起来,似乎准备出去,她忙拿起公主的大氅,却又见公主恹恹的坐下了。
“公主,不出去吗?”她以为公主要去见左贤王。却听到公主赌气似的说:“不去。”
白露嘟囔了一句:“反正左贤王也不在。”
写意抬头问:“你说什么?”
白露偷笑,公主心里明明就是在意嘛,又忙道:“左贤王随殿下一起出城去迎接皇上了。”写意没想到再次见到皇帝哥哥时他是这样的狼狈,虽然不是没有见过他的狼狈,却依然觉得心酸。
被扶下马车的皇上发髻凌乱、脸上数道泥与血混合的污渍横陈,明黄的龙袍破烂不堪,染满了血迹,胳膊上草草的包扎着一圈白布,已浸出鲜红的血迹。
众人行过礼后,写意忙上前扶住皇上:“皇帝哥哥,你怎么受伤了。”
“意儿。”皇上看到她,扯了一下嘴角,本想冲她笑一下。那笑却显得无比苦涩难看。
写意难过的看着他,安慰道:“没关系的,皇帝哥哥,我们先去看看你身上的伤。”
看到写意与皇上的亲密,成都王司马颖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左贤王刘渊黝黑的深眸更加幽深难测。
明鹤塘内室,宫女们在为皇上更衣,颖、写意、刘渊等人在外间等候。写意知道刘渊就坐在自己斜对面,却一直都未抬眸向他看。刘渊也是沉默的坐着,颖觉得觉得写意和刘渊有些奇怪,却也并未说话。
一个宫女走出来回禀:“殿下,皇上他........皇上他抱着换下的龙袍不肯放手。”
众人奇怪的对视一眼,写意起身道:“我去看看。”颖和刘渊也随她进去。
里间,皇上果然抱着那件浸满了血污的龙袍不肯放手。
写意走过去问:“皇帝哥哥,怎么了?”
皇上听到写意的声音,抬起头对她说:“嵇侍中血,毋浣也。”说完低头看着那污破的龙袍。
写意看向皇上身边的一名近侍。
原来在荡阳,成都王军队与东海王军队对战时,皇上的马车翻到在地,皇上身边的人都逃得无影无踪,只有嵇邵①嵇侍中护卫在皇上身侧。混乱中,有乱箭射来,嵇邵以身相护,皇上才相安无事,他自己却身中数箭而亡。
众人听完莫不对嵇邵肃然起敬。
写意亦恻然,安慰道:“皇帝哥哥,你先更衣治伤,这衣袍,我会帮你看管。”
皇上这才把衣袍给了写意。
颖严声道:“来人,把皇上身边这些没用的东西拿下。”身为近身侍卫,皇上遇难时却全都逃走,居然让身为朝廷官员的嵇邵以身相护。
被拉下去的那几人喊着皇上救命,皇上却连眼也未抬。
①嵇邵:嵇康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