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怎奈相逢情万般(1 / 1)
“写意,写意…。”还未见其人,便先闻其声,一声声娇俏的呼喊声惊碎了满院落花的寂寥和春风的惆怅,春风阵阵、落花如雨,一个娇俏袅娜的身影已经飘进了怡心园。
屋子里的蒹葭和白露笑笑,只有燕姬才敢这样大呼公主的名讳。写意也笑了,只有燕姬的声音才这般野性而不失妩媚。
“写意…。嗯?你们笑什么呢?”燕姬进了屋子,发现三人都看着她笑,不禁好奇的问。
“我们自然是高兴地笑着欢迎你喽。”写意笑着拉她坐下。
“呵呵,荣幸之至。不过,写意,你不会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吧?”
“什么日子?”
燕姬做无语状:“三月三上巳节呀。你们主仆三人整天把自己关在这小院里,真正是辜负了这大好春光,赶紧换衣服我们出去了。”燕姬说着便拉起写意换衣服。
写意这才注意到燕姬已经换上了飘逸轻软的春衫,大红色的大袖衫和水红色的高腰罗裙衬得她腰身袅娜、明艳妩媚。不禁赞道:“燕姬,没想到你穿我们汉人服侍也这般美丽。”
燕姬娇美一笑:“真的?”说完,眼睛瞟着朝四处看。
“你在找什么呢?”写意奇怪的问。
“嗯…那个…。”燕姬有点不好意思的嗯啊了半天。
写意更奇怪了,燕姬也有害羞的时候?突然明白过来,叫了一声:“你在找青影?”
燕姬一下子红了脸:“他人呢?”
“青影……”写意笑着喊了一声,燕姬却又忙着捂写意的嘴。
这次青影却没有向往常一样瞬间出现。在刚才写意问出“你在找青影”那句话时,青影便从暗处直接出了怡心园。
“公主,衣服准备好了。”蒹葭帮写意挑选好出门穿的的春衫罗衣。
写意和燕姬出门时,青影已经准备好了马车等在府们外面,看到写意笑看着他,青影难得的带着几分赫然低下头去。
燕姬看着青影,脸上一抹娇红,青影却没有抬头看她一眼,燕姬心中黯然,却依旧微笑着上了马车。因为今年的春节和元宵节都在打战,洛阳臣民在人心惶惶中根本无心过节,所以都是草草了事。如今皇上复位、战事结束,人们终于松下一口气来,是以这个上巳节倒是格外的热闹,几乎是洛阳王孙士女,倾城玩赏。
因为上巳节这一天青年男女可以自由相会、不受干涉禁止,所以很多青年男女在这一天向自己心仪的人唱情歌、赠花枝表白心意,是以这一天花红绿中,满目繁华,男则朱服耀路,女则锦绮灿烂。
马车停在了洛阳城东洛水之畔,写意和燕姬走下马车来,暖暖的春风拂面而来,夹杂着花草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放眼望去,芳草青青、绿水融融,春风岸边马嘶人语、罗衣飘扬,绿杨烟外青山隐隐、白云悠悠。
在这一派明媚的春光里,被暖暖的春风一吹,写意觉得多日的抑郁一扫而空,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拥抱春风的姿势笑对燕姬说:“看看我差点错过了什么,幸亏燕姬你拉我出来。”
燕姬也知道写意一直在为绿珠伤心,觉得以写意身份的尊贵竟对风尘出身的绿珠如此长情,心中羡慕兼佩服,倒是比往昔对写意更加亲近,她笑着拉住写意的手:“是啊,春光如此美好,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像今天一样如此快乐的踏春赏花,逝者已逝,来者未知,不如好好珍惜今朝。”
“哈哈,燕姬,你说话越来越有深意了呢。”
“嘿嘿,我这是近朱者……什么来者?”
“近朱者赤。”
“嗯嗯,就是这个意思啦。你和刘公子都那么有学问,我整天跟你们在一起,还不容许我长进一些呀。”
写意和燕姬沿水而行,水边有曲水流觞、临水作乐者,有插柳赏花、河畔嬉戏者,好不热闹。
“咦,青影呢?”燕姬看了一下身后,早不见了青影的影子。
写意笑笑:“燕姬,你喜欢青影?”
燕姬并不是一个扭捏的女子,性子又一向爽朗,大方的承认道:“嗯,我喜欢他。”她沉默了片刻,又缓缓道:“青影那时受了重伤,刘公子送他到我那里时他浑身是血,全身那么多道伤口,郎中给他包扎伤口时,他疼得直冒冷汗,却一声也不啃,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流了那么多血,昏睡了好几天,我在旁边照顾着他,竟然莫名地为他心疼。写意,那是第一次我为一个人感到心疼。
他刚刚醒来,便支撑着起身去找你,直到刘公子向他保证你安然无事,他才放下心来继续在我那里养伤。有一次,有几个酒鬼在酒坊里闹事让我陪酒,他走出来几下就解决了那几人,他冷冷的样子却让我心里暖暖的。
他受伤的样子让我心疼,冷锐的样子也让我心疼,那时我才知道,以前对刘公子,我只是仰慕,就像是对神仙一样高不可攀的仰慕;对青影,却是心疼,无由来的心疼。”
燕姬美丽妩媚的眸子里流淌着一种湿润的、温软的情绪,那样的她像是娇花上浸染上了清晨的露珠,写意忍不住握住燕姬的手:“燕姬,我答应过青影,他随时可以离开。”
“真的?”燕姬眼中放出夺人的光彩。
“真的,他从来都是自由的。燕姬,你是一个勇敢的女孩子,他在那里,今天是上巳节,你应该知道怎么做的。”写意指指远处的杨柳深处,燕姬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跑向杨柳深处的那一边。春风里,刘渊一袭墨色长袍,一匹红棕紫骝神驹,踏着青草落花款款而来,似是江湖里偶然路过的侠客,似是谪落人间的上仙,一路上,总有年轻娇美的女子偷偷投来灼热的目光,他却好似没有看到一般,淡然、随意的走着,一直走到距离一株桃树不远的洛水之畔,方才停了下来。
一树桃花灼灼盛放、灿若红霞,桃花树下,一个淡紫色罗裙的女子静静独立花下,飘逸婀娜、淡然悠远,春风过处,落花如雨,粉色的花瓣飘落在她的肩上、发梢,她却静然独立,不知是在看那远处的隐隐青山、杳杳白云,还是在看水中的戏水鸳鸯、双飞蝴蝶。
花下的她静静而立,马边的他亦静静而立,两人直凝固成了一副美丽的图画,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因方才听了燕姬方才大胆的表白,写意想到了绿珠与石崇那段生死相随的恋情,也想到了自己对感情的苦苦逃避,她看着水中双双戏水的鸳鸯,不禁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是啊,何必计较于那许多,今日春光如此美好,明日不知是否还有今日的平静,与其这样自苦,不如惜取眼前人。
正沉思间,突然感受到了身后的灼灼目光,以为是燕姬来了,写意转身灿然一笑,却看到了静静凝望着自己的刘渊:一袭墨色长袍,不失儒雅风流、亦不失英朗俊逸,气宇轩昂如朗日,挺拔卓然似松柏,他就那样静静站立着,便夺了日月之光。
写意的笑渐渐的僵住,这样猝不及防的相见,让她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他,风采依旧,可是真如他所言,故人心尚尔吗?
刘渊低低叹息一声,几年不见,她出落的更加美丽动人,出尘脱俗中又平添了几分成熟女子的韵味。他缓步向前,折下一支桃花递给写意。写意知道上巳节赠花之意,本不想接,却想起他送给她的那幅画,画中的女子扭头不理赠花的男子,男子一脸沮丧。正想接花,却听到一阵悦耳的歌声传来,顺着歌声看去,一个少女正深情款款的看着刘渊唱情歌:“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写意睁大眼睛,这样直接又热情大胆的表白?
刘渊也转头看向那个女子,那女子脸颊微微泛红,歌声更加深情款款、情意绵绵。
写意见状,突然接过桃花,拉起刘渊便跑。
两人直跑出很远,写意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来,嘴里还嘀咕着:“也太有勇气了吧?”
刘渊也停下也,嘴角含着一抹笑意,深邃的眸子里也满是笑意得看着写意。
写意瞪着他:“怎么向你唱情歌的人这么多啊?上次是‘心悦君兮君不知’,这次直接是‘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刘渊看着一脸不满的写意,嘴角眼里的笑意更深了:“我只喜欢你为我唱情歌。”
“哼,谁要给你唱情歌了?”写意郁闷,他还听情歌听上瘾了呢。可是一低头发现自己一手拿着他送的桃花,一手还拉着刘渊的手,想起刚才拉着刘渊跑地情景,一下子羞红了脸,急着要甩开他的手,却被刘渊更紧的握住了:“刚才可是你主动拉的,现在想放手,晚了。”
“我…。我…你。我才不是呢。”写意恼羞成怒,甩开他的手就要走。
刘渊忙拉住她:“好了,是我先拉住你的手不想放手的,是我赖皮行不行?”
写意这才抿嘴低头笑起来。
刘渊笑看着她,曾经远隔千里,所魂牵梦绕的不过是这样牵着她的手。看着她嫣然浅笑、眼波流转的样子,他只觉满足。
红鬃马嘚嘚地跑来,刘渊爽朗一笑,抱起写意跃上马儿,在春风里疾驰而去。
杏花影里走出一人,玉冠长衫、风姿飘然,他默默望着那共乘一骑远去的两人,嘴角浮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儿,我放手你是不是会更快乐?”
“唉!”一声叹息声在那男子的身后响起。
刘琨转身一看,正是刚才向刘渊唱歌的那女子,他苦笑道:“好像是我应该叹息才对。”
那女子故作皱眉状:“那首曲子可是我预备唱给你听的呢,你倒好,让我唱给别人听不说,还把自己心爱的女子白白送给别人,真不知你到底是多情还是无情。”
刘琨喃喃自语似的说了一句:“情到多时情转薄。”又哈哈一笑,冲那女子说:“走,听你唱曲子去。”燕姬顺着写意指的方向一路穿花拂柳而过,可是连青影的影子也没见到。“青影,青影……”她知道青影一定在离写意不远的地方,他也必定看得到她。可是没有青影的回答,只有路人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燕姬有点泄气,他竟然连见她一面都不肯吗?刚才来找他的那股喜悦散去,一阵酸涩与难过漫上心头,难道他的心跟他的人一样冷?想到这里,燕姬无力的蹲下来,双手抱住双膝,将额头抵在膝上。
感觉有人站在了自己面前,还低低叹息了一声。燕姬抬起头来,“青影?”
她怔怔地抬头看着他,他终于出现了,一向冰冷锐利的眸子里有一丝怜惜,却有很多的歉然。不,她要的不是他的歉然,她一下子站起来:“青影,我…。”
“燕姬,你的救命之恩,青影没齿不忘,定当携草衔环来报。”青影打断了燕姬的话,声音是一贯的冰冷。
“不,青影,你明明知道我要的不是你的报答。我…。我喜欢你。”燕姬委屈的看着他,最后终是鼓起勇气说出了想说的话。
青影一怔,他虽然知道燕姬性格爽直,却不料她会当面这样直白的说出来。
第一次,青影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他有点不忍看她那双饱含期待的双眸,“对不起…。燕姬,青影是活在暗中的人,配不上你。”
燕姬眼睛一亮,他没有说他不喜欢她,她拉住他的衣袖:“写意说你是自由的,你可以随时离开。”
青影听了后不但没有高兴,反而眼神一暗,抽出燕姬手中自己的袖子转过身去:“抱歉。青影此身生不由己,若有来生……”话未说完,却一展轻功,影子一样离去。
燕姬看着迅速消失的那抹青影,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嘴里喃喃的问着:“为什么,为什么…。”马儿跑得飞快,像是在风中飞翔,暖暖的风吹拂在脸上却很舒服,像是谁温柔的抚摸。写意倚在刘渊的怀里,从未有过的幸福溢满心胸,她多么希望就这样一直跑下去,一直跑下去…。跑到天涯海角、跑到地老天荒。这样的感觉已经希冀很久了吗?不然,怎么会这样的满足和幸福?
远处一片云蒸霞蔚的粉红,似是天边的彩云,又似是谁将金帛铺就,走近了才看清是一大片桃林,一团团、一簇簇,红如胭脂,艳比彩霞。
马儿停下来,刘渊抱着写意跃下马儿,一直朝桃林深处走去,写意被眼前开得如火似荼、如梦似幻的景象迷住,很久才发现自己还在刘渊怀里,脸一红就要挣扎着下来。刘渊看着写意脸上的那抹红晕,只觉得比这灼灼桃花还要娇艳,又紧了紧手。
“放我下来。”不知为何写意有些紧张,只听到咚咚的心跳声,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刘渊笑着将她放下来,却一直握着她的手。
有清溪顺着桃林穿流而过,俩人顺着溪流漫步朝桃林深处走去。耳畔只闻溪水潺潺而过的叮咚声,林子里清亮的鸟叫声,两人竟是谁也没有说话,似是怕打破了这如梦似幻的美丽,似是怕惊破了这悦耳动听的天籁。
走了许久,写意有些有些累了,刘渊拉着她顺势坐在溪流之畔的草地上。写意微微一笑坐在他的身旁。
清风过处,落花如雨,沾衣不湿,溪水上漂了一层粉色的花瓣,花随流水,流逝而去。
“元海,我是在做梦吗?”写意看着落花、溪水,呢喃地问刘渊。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唤他,却这样自然而然的就出了口,仿若她心里唤过的无数次那样,缱倦而缠绵。
听到写意这样叫他,刘渊先是一怔,黑墨玉般的眸子随即漾起暖意:“民间有一首歌谣‘怜欢敢唤名?念欢不呼字。连唤欢复欢,两誓不相弃。’①意儿,唤过了我的字,便要不离不弃的。”
“哼,不离不弃是要两个人一起才可以做到的。”
“哈哈,那是自然。”刘渊爽朗一笑,然后又道:“意儿,成都王已经决定回邺城了,我会随你们一起回去。”
“真的?”写意眼睛一亮,转头看着刘渊。
刘渊也看着她:“真的。”
刘渊真的会臣服于哥哥之下,甘心的做一个将军?写意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忍不住问道:“元海,江山和我,你会选哪一个?”
刘渊微微一愣,没有说话,双眸越发深邃。这样沉沉的目光是写意熟悉却总也看不懂的,刚才,她明明离他很近的,瞬间却又将他推出好远,是她问错了话,这样的问题本身就很傻,写意有点黯然,也有些心慌,看刘渊欲开口,她忙用手捂上了他的嘴,“不,不要说。”那个答案,她不敢听,她怕他说真话,更怕他说假话。怕他话一出口就打破了这美丽的梦境。
她蜷了蜷身子,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蜷缩进了刘渊的怀里,不论将来发生什么,最起码,现在她是幸福的。
刘渊抱紧了怀里的写意,他看向远方,目光幽远深沉,谁也看不懂里面是什么。①出自《乐府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