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1 / 1）
进宫的路上，写意感觉浑身不舒服，该怎么面对他？见到他说什么？他会说什么？唉！本来是预备从此两相忘，不再相见的，却是人算不如天算。她根本不想进宫去，可是哥哥连她身体不适的理由都用上了，皇后还是不肯放过她。
皇后在怡蓉水榭设宴，怡蓉水榭建在一池荷塘之上，荷塘叫怡蓉池，乘坐小舟渡过怡蓉池方能至怡蓉水榭，夏日水榭四周碧叶连天、粉荷飘香，又有清风送爽，本是非常清雅优美之地，可是写意听说要去怡蓉水榭却皱了皱眉，现在听到荷花她就觉得又难受又难堪。
刘渊站在怡蓉池前，望着一池袅袅婷婷、随风漫舞的粉荷。他想起写意说，“大哥，原来雨中赏荷才是最美的。”可是今天是艳阳天，阳光下的荷花不似雨中娇柔，却妩媚而耀眼。傍边等着划船去水榭的太监看刘渊站着不动，便也在一边安静的等着。
“公主到。”有太监大声禀到。刘渊转身看去，她一袭淡紫色轻纱罗衣袅袅婷婷而来，雪白色云纹长裙随着步履微微荡开，似是荡漾开来的雪浪，风中扬起的雪纱披帛平添了无限飘逸之美。她似天人一般走来，那满池美得耀眼的荷花都在她面前失了颜色，每一次，她都让他惊艳不已。
“刘将军。”写意到了刘渊面前给了他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反复昨天风雨中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反复她不曾伤心、不曾仓皇而逃。可是刘渊却被她灿烂到极致的笑刺痛了眼。她说过：“那人若负我，我也会像这曲中的女主人公一样‘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嘿嘿，我还要欢欢喜喜的离开呢。”她果不食言，笑得这般灿烂，是真的要欢欢喜喜离开他了吗？刘渊感到一丝疼痛漫上心头。
“左贤王，我们上船吧。”写意看刘渊不说话，躲开他的眼神说道。他虽然面无表情，可是一双深邃的眼眸却如滚滚的黑浪，似是要将她吸进去一般。
“刘渊可否请公主同舟？”刘渊看着池边的数艘小舟说。每只小舟可载两人，凡是去怡蓉水榭之人，都到此处乘舟。
写意犹豫了，跟他同乘一舟吗？她怕自己灿烂明媚的笑保持不了那么久。
“写意公主，你不是答应臣，与臣同舟共济吗？”身后传来一个金石玉碎般清朗的声音。
是刘琨，写意松了口气，冲刘渊轻快一笑：“是呢，左贤王，我答应了要与越石同乘一舟的。”心中却暗骂刘琨故意将同乘一舟说成同舟共济。
刘渊笑着冲刘琨行礼问好，写意却觉得他眼神中透着寒意，似乎涌动着狂风暴雨。又看到他笑着朝刘琨身边隽朗儒雅的一人行礼：“庆孙兄，好久不见。”
被刘渊唤作庆孙的那人亦笑着向刘渊回礼：“听闻元海兄回了洛阳，正想着哪天去府上讨杯酒喝呢。”
刘琨拉过写意说：“意儿，过来，给你介绍一个人。这是我哥刘舆，字庆孙。”然后又对刘舆说：“哥，这是写意公主。”
刘舆诧异的看了刘琨一眼，赶紧向写意行礼，又斥责刘琨：“越石，怎可对公主如此无礼。”心中却暗自诧异刘琨怎么会与写意公主如此相熟，看上去刘渊好像也和她很熟的样子。
写意看到刘舆斥责刘琨，忍着笑不说话，观察着这兄弟二人，刘舆与刘琨长得有些相像，只是刘舆更加温润儒雅，刘琨却是一副玩世不恭、放浪不羁的样子。听闻洛阳城有“洛中奕奕，庆孙，越石。”之说，此时看他兄弟二人，只觉传闻不虚。
“好了，哥，这里又没其它人，你和刘将军也好久没见面了，乘坐一舟好好叙叙旧。
我跟意儿乘坐一舟，我们先走了。”说着不等刘舆说话便拉着写意上了船。
蒹葭和白露赶紧另乘小船跟了上去。
刘舆自小宠爱这个比自己小了七岁的弟弟，于是笑着摇摇头，对刘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刘渊看着写意跟刘琨上了船，掩去心中的不快，笑着与刘舆上了小船。
怡蓉池虽然名字为池，却是一片不小的湖。怡蓉水榭实则是湖上一个凸出的小岛，岛上有亭有廊、有花有树，还有供人更衣歇息的阁楼。
写意等人到了水榭才发现已到了不少人，远远望去，水边廊上，衣带飞扬、鬓影衣香。写意想，看来皇后请来了不少人，应该都是王公贵族和朝廷大臣家的公子小姐。写意认识的只有贾谧、陆机、陆云兄弟和王济、王茜兄妹。旁边的刘琨却好像与谁都很熟，领着写意介绍众人给她认识。
写意一边跟着刘琨与众人认识寒暄，一边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儿，突然想起，这皇宫应该是自己家才对，怎么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写意转头瞪他一眼，刘琨转头看她：“怎么，觉得我反客为主了？”嘴角是一抹戏谑的笑。
这人会读心术？写意更加郁闷的瞪着他。刘琨毫不介意，爽朗一笑拉着她又走：“去那边，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写意一边走，一边郁闷的想，今天你给我介绍的人还少？
“越石。”不等刘琨和写意走过去，那边走来一个英气爽朗的年轻人，远远地便朝刘琨打招呼。
“士稚，你小子终于来洛阳了。”刘琨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打了他两拳，那年轻人也回他两拳。写意想，看他们的样子，必是极好的朋友。
“写意，这是我最好的朋友祖狄，租士稚，从范阳来。”刘琨对写意说，写意朝祖狄微笑打招呼。刘琨又对祖狄说：“士稚，这是写意公主。”
祖狄微微一愣，这是公主？越石与她似乎很是亲密，又想，难怪她清丽飘逸又不失高贵之姿，原来是公主。
“喂，你发什么愣呢。”刘琨拍了祖狄一掌，极其不满他这样盯着写意看。
祖狄赶紧朝写意行礼，又白了刘琨一眼说道：“有美于此，赏心悦目，忘了行礼也属正常。”
写意笑了，这个祖狄豪爽豁达又不拘小节，倒是个有意思的人。看到写意笑了，祖狄也觉得写意高贵美丽，却又没有公主的架子，三人相谈甚欢。
这厢三人说笑着，那边却有不少人注视着他们，刘渊身边站在王济、王茜、王弥、刘舆等人。刘渊时不时飘向写意的目光没有逃过四人的眼睛。王济悄悄问：“元海，那个写意公主不是在你府上照顾了你一个月？怎么现在又跟那个浪荡子刘琨那般亲热？”刘渊只扫了王济一眼，王济便赶紧闭上了嘴巴。王茜委屈的看着刘渊，心里即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那个写意公主终于不再黏着刘渊，难过的是刘渊眼中还是只有写意。王弥好笑的看看刘渊，又看看写意、刘琨那边，心想，认识刘渊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对女人动心。刘舆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刘琨，不知道他喜欢上这个写意公主是幸还是不幸。
怡蓉水榭阁楼上的一间更衣房里，贾皇后坐在窗前看着水榭上众人的神情举动。从看到写意和刘琨同舟上了岸，她便觉得不爽，这个机会她本是安排给写意和刘渊的。听说那刘渊为了救写意而受伤，想来写意与刘渊应该有情，没想到自从上了水榭，写意居然一直跟刘琨在一起，看上去还很亲密的样子，却把刘渊晾在了一边。她的脸越来越黑，吩咐道：“请写意公主到楼上来。”
写意忐忑不安的走上阁楼，心想，她不会直接把我指给刘渊吧？看到写意进了房间，贾皇后已经换上了一副和蔼的面孔，不等写意行礼便扶住了她：“妹妹出宫两个月，倒是越发水灵了，快来本宫身边坐。”
写意疑惑的看了眼皇后，正襟半坐在她身边的榻上。
“听说左贤王狩猎时救了妹妹？”贾后笑着问。
“回娘娘，写意已经谢过左贤王。”写意生怕皇后说出让她以身相报的话来。
“哦，妹妹不觉得左贤王英俊威武，不失男儿本色？像他这样英武豪情的男儿可不是洛阳城里那些浮夸的贵公子所比得了的，听闻连先帝都曾赞他：‘刘元海容仪机鉴，虽由余、日磾无以加也。’”
写意低头不知如何作答，确如皇后所说，刘渊英俊爽朗、文韬武略，又胸怀大志，可是写意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给不了她。
“写意，我将你许配给他如何？”皇后见写意不说话，继续说道。
“不。”写意想也没想便开了口。
皇后怫然变色，写意赶紧跪下。
“意儿，不要以为皇上护着你，你便有恃无恐，你别忘了，这宫里到底是谁说了算。”皇后一脸怒威。
“皇后恕罪，左贤王他已有妻儿。”写意不想为难皇上，皇上已经够苦。
“哦，原来写意是不想做妾。也是，堂堂大晋朝公主，也不能给人家做妾。”
写意刚松了口气，又听皇后道：“不嫁给刘渊也可以，但是你必须将他拖在洛阳，直到将关中反贼剿灭。”
皇后不等写意拒绝，继续说道：“程太妃年龄也不算老，她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说她是继续住在却非宫呢还是迁到冷宫去住？”
写意身上冒出一层冷汗，暗自镇定下，低眸道：“写意愿奉娘娘旨意，好好招待左贤王，让他……让他乐不思蜀。可是娘娘也要答应写意一个条件。”
皇后斜睨她一眼：“你还敢谈条件？”
“写意不敢，只是母妃年纪渐大，望娘娘恩准母妃随哥哥到哥哥的封地养老。”
皇后这才缓和了脸色：“好吧，本宫答应你，若你能在关中战役结束之前将刘渊拖在洛阳，本宫便准了你所求。”
“谢娘娘恩典，写意自当全力以赴。”
皇后笑了：“意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听说程太妃当年的舞姿让人销魂。你的舞姿必也不差，去吧，好好准备一下。让本宫看看你如何让刘将军乐不思蜀。”自从皇后出来，众人便都聚坐到了亭子里。寒暄片刻后，皇后对刘渊说：“闻言左贤王擅吹箫，不知本宫今日可有耳福？”
刘渊不知贾后何意，起身谦恭作答：“唯恐技拙，有辱尊耳。”
“将军不必谦虚，看这满池荷花娉婷，直如洛神附体，不若就吹一曲《洛神赋》如何？”
刘渊谦辞不过，只好拿出玉箫，走出凉亭，望荷而奏。
一缕箫音悠悠而起，婉转处，若美人之蹙眉；悠扬时，似天女展袖之飞舞。众人正沉浸于优美的箫声时，却见一个白衣女子踏着满池碧荷、拂过朵朵粉莲，翩姍舞蹈而来。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箫声婉转悠扬，美人踏着箫声翩翩而来。
众人惊叹地看着粉莲映衬下，那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身影，直疑是洛神宓妃从莲花中化出，又想许是刘元海精妙的箫声引出洛神前来。
池上舞蹈的身影似是独立于众粉莲的一朵皎皎白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舞着，舞着，便舞出了一种遗世而独立的清绝孤单，顿时让人心生怜惜之意。刘渊的箫声中亦多出了踽踽独行的孤独和相怜相惜的情愫。
舞者欲舞愈近，众人这才看清，她是踏着一叶竹筏而舞，层层碧叶遮蔽了竹筏，远处看去，她便像是在荷叶之上而舞。
众人这才呼出一口气来，似是生怕她果真是洛神所化，舞罢一曲便随风而去。此时，轻风吹过，拂起她面上的白纱，有人低呼：“写意公主？”
刘渊也看到了她的面容，似是惊叹，又似早有所料。他离写意最近，看清了写意投向他的一丝幽怨。她在怨他？她不是自愿献舞的吧？
“好一曲洛神舞，果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本宫都几疑是洛神宓妃从荷里化出。”皇后率先回过神来，拍掌赞道，众人这才纷纷鼓掌夸赞。
“皇后谬赞。是左贤王的曲子吹得好。”写意谦恭说道。
“嗯，舞好，箫也好。真是绝配。意儿，你还不敬左贤王一杯？”皇后似乎很满意写意的知情识趣。
写意端过蒹葭端来的酒杯走向刘渊，心里涌起一阵无奈的难过，她居然要靠美色去迷惑他！可是皇后居然拿母妃来威胁，还能怎么办呢？也许只有笑得妩媚一点，用这三分轻薄的神色来掩饰住心中的明媚的忧伤吧。
刘渊看着写意走向自己，带着他所陌生的微笑。心里翻腾起难过与愤怒，她何苦如此？既然不愿意，又何必勉强自己？他盯着她，看着她看似完美无暇的笑，那笑却让他心疼，他想对她说：“你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笑。”他想带着她离开这里，让她不用再演戏。可他没有那样做，他拿起她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便笑了，你要和皇后一起对我用美人计是吗？好，那我便成全了你。
刘渊喝完酒便走至亭子中心向贾后请奏：“回禀皇后，拙荆与舍妹昨日到达洛阳。她二人对中原文化仰慕不已，七月七日乞巧节不久降至，臣想邀请写意公主到府上小住几日。写意公主心灵手巧、冰雪聪明，拙荆和舍妹能得公主指导，必会喜出望外。还望公主屈尊前往，亦请皇后准臣所请。”
刘渊的夫人与小妹也来了，很好，又多了两个质子。贾皇后心情大好，“原来尊夫人与小妹也来了洛阳？本宫当宴请才是，便定在七夕之日好了。既然将军邀请公主前往，本宫自当允许。我想，写意也很乐意的。是吗，意儿？”皇后笑着扫向写意，眼神里有威胁的意味。
写意轻咬朱唇，微微欠身回道：“左贤王邀请，实乃写意之幸。”
看到皇后的此番安排，众人都明白了，公主估计是要下嫁左贤王刘渊了，已有人拿着酒杯过去给刘渊敬酒。乐声又起，舞姬轻舞，亭子里一片歌舞欢笑声。
亭子一侧坐榻上的刘琨听到写意的回话后猛地捏碎了手中的玉杯。她不是说要忘了刘渊吗？如今在那里舞箫相和又是何意？她又要去刘渊的府上，还是去会他夫人，她怎可如此？刘琨只觉得憋闷又生气，竟没觉出手掌被玉杯碎片刺破的疼痛。
“越石，你干什么？”祖狄看到刘琨流血的手，低呼一声。刘琨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流血，也瞬间觉出疼来。微微皱眉便想把手藏进衣袖。
“别动。”他另一边坐着的刘舆已经过来拉住他的手，小心剔出碎玉屑，刘琨轻吸了口气，刘舆斜睨他一眼：“这时候知道疼了？”然后又用干净帕子包好。这才微微皱眉说：“回去再好好包扎一下。”
刘琨大大咧咧一笑：“这杯子也太不禁捏了，这么容易就碎了。”
刘舆和祖狄都微微叹息一声，刘琨表面看来洒脱不羁，却是至情至性之人，明明在生气伤心，却还在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