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惯相思苦 与君相决绝（1 / 1）
刘琨和写意想要回城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过了城门关闭的时刻。还好雨已停歇，雨后城郊的空气清新的让人的心都通透起来，夕阳卧坐西山，霞光浸染层林。两人站在山洞前，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沐浴着晚霞的温柔，将白天的不快全都抛之脑后。
刘琨看着快要落山的夕阳说：“估计今天是进不了城了。”
“那就不进了。”写意也看着远处的夕阳说。
“今晚我们去山顶看月亮？”刘琨突然转过头看着写意，脸上因为兴奋带出一种异样的光彩，衬得整个人神采奕奕。写意被刘琨焕发的神采晃得一愣，点头说：“好。”
两人乘着天还未黑朝山顶走去。他们不知道此时洛阳城已经因为找他们而闹翻了天。
皇后不知从何处听说了刘渊因为写意受伤一事，传召写意进宫。成都王正要派人去接写意，却看到蒹葭和白露二人回来。
“公主呢？”司马颖问。
“回王爷，公主和刘琨刘大人在一起。”蒹葭恭顺的回禀。
“意儿不是在刘渊的府上？怎么会跟刘琨在一起？”颖想起了那天刘琨闯进王府后院的情景。
“回王爷，公主已经离开刘将军府上。”白露迅速看了成都王一眼，低头回道。
蒹葭、白露二人只肯说出这些，其余不再多说。颖知道她俩是写意的心腹，不会再问出其它什么，便也不再多问，派出人手去洛阳城寻找写意。
刘渊那边安顿好了妻儿、妹妹之后，心里也是火急火燎的烦躁，写意那样跑出去他很不放心，派出去的暗卫来回禀说写意公主并未回成都王府。她能去哪儿呢？他恨不能亲自去找，可是与呼延蓉芷一起从左国城来的人还等着他回禀左国城的情况。他叹息一声，派了更多的暗卫前去寻找，自己迈步进了书房，他的心腹大将，从左国城来的刘欢、刘洋已在书房等候。
“主上。”刘欢、刘洋看到刘渊便下跪行礼。
“乐之、明之毋需多礼。”刘渊赶紧过去，一手扶起一人。
“主上，请您速归。关中一战，晋军大败，齐万年派使者欲与我部联合。我等只等主上回去，以做抉择。”刘欢禀道。
刘渊沉吟片刻：“这么快？”
“据探子报，征西大将军司马伦与雍州刺史不和，齐万年乘机东进。”刘洋说
“现在恐怕是走不掉了。”刘渊望着窗外说。
“主上…”刘洋还欲说什么，突然外面有侍卫来报：“将军，宫里来旨传召。”刘渊看了刘欢、刘洋一眼吩咐道：“乐之，你与石勒速回左国城，切记不可轻举妄动。明之与我暂留洛阳城。”
“是。”刘欢、刘洋领命而去。
刘渊领旨进宫，没想到成都王司马颖也在宫里。皇上与皇后坐在上位，皇上还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样子，皇后今日倒是显得格外的和蔼，先给二人赐座，问候了刘渊的伤势和身体，又同二人说起了写意，“意儿行及笄礼之时，还是本宫做的正宾呢。哎吆，这丫头，没想到越长越水灵，怪不得皇上对她宠爱有加呢。”说完朝皇上温柔一笑，皇上回了她一个僵硬的笑。
“听说，上个月成都王带她去狩猎还差点受了伤？”皇后一脸关切的看向成都王。
刘渊注意到，皇上听到皇后的话，面部一抽。刘渊想，看来传言不虚，这个傻皇帝倒是真心的关心写意。
“是臣弟考虑不周，还好左贤王出手相救。”司马颖已经料到皇后知道了详情，于是自己说了出来。
“啧啧，左贤王英雄了得，可不是成全了英雄救美人的佳话？”贾皇后啧啧称赞着刘渊，又转头问司马颖：“写意为何没有一起进宫？”
“回禀娘娘，写意她今日身上不适。”司马颖起身回禀。刘渊看着司马颖，心里一紧，成都王也没找到写意？她到底去了哪里？
“意儿她怎么样了？”这是二人进宫后听到皇上说的第一句话，其关心之意溢于言表。颖心里一暖：“回禀皇上，意儿她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皇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妹妹不要紧吧？明日本宫设宴，成都王可要记得带妹妹前来，让宫里的御医好好瞧瞧。”贾皇后一副很是关切的样子，却与皇上的关切毫不相同。然后又对刘渊说：“明日之宴，本宫特为左贤王所设。必给王爷一个惊喜。”
刘渊和司马颖谢恩告退，心里隐隐猜到贾后之意，却都不点破，只在宫门口告辞。回去后，又各自加派人手寻找写意。洛阳城外邙山顶上，刘琨侧卧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块上，写意坐在石头的一侧。两人都看着天空，空中满天的繁星似是碎钻石遍撒在柔软的黑缎子上，璀璨而闪亮，独天边的一轮弯月温柔如水，独自散发着寂寂清辉，若美人眉弯，又似一弯残缺的心。
看着那轮弯月，写意的心也被那温柔的月光一点一点的浸透，莫名的便被一阵忧伤所萦绕。原来，有这样一种思绪，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粗狂而忧伤，如这残缺的月。
写意一侧侧卧着的刘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便一直静静地看着眼前那曼妙的人，看着她静坐在漫天璀璨的星光下，眼中的她却比星光更加璀璨；渐渐的，她的眼里弥漫起忧伤，他的心也罩上了阴影。她是在为那人难过吧？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
“越石，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写意没有回头，依旧望着那弯残月说。
“嗯。”刘琨闷声回答。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刘琨觉得自己心像是猛地被人刺了一下，明明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听她亲口说出来还是这样的心痛。
写意停了一瞬继续说：“但是我告诉他我喜欢的人也只能喜欢我一个，因为我不喜欢他像我的父皇一样有太多的女人，也不喜欢我自己像我的母妃一样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我不想争宠示爱，亦不想苦苦守候。娘亲说，她给我取名为写意，是希望我像空中的云一样活得自在写意。知道他已有妻子后，我很难过，可是现在我想忘了他。以后，我要自在快乐的活着。”
听写意说到后面，刘琨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似乎刚才心也紧紧拧住，又逐渐舒展开来。
“我唱首歌给你听吧。”写意听了一瞬便唱起来：
“狂风雨后兮，月何皎皎。
雨无惜花意兮，落红阵阵。
遇君何迟迟兮，情思渺渺。
不惯相思苦兮，与君诀别。
与君诀别休惆怅兮，不如归去。
月不常圆兮，从此长决绝兮。
从此长决绝兮，我心常伤悲兮。”
歌声优美又忧伤，连那月色都染上了淡淡的忧伤。渐渐的，歌声由忧伤转为决绝，毫不迟疑的决绝。听得刘琨心中一震，她竟是如此决绝之人。
写意唱完转头冲刘琨一笑：“这一曲与他告别。”她这一笑，似是将漫天的星光沉进了眼底，看得刘琨心中一跳。
他亦冲她一笑，他愿意等，等她慢慢地、彻底地忘了心中的那人。司马颖和刘渊的人翻遍了整个洛阳城也没找到写意。刘渊独自坐在写意住过的在水一方里，想着写意的一颦一笑；想着写意站在那漫天的细雨中，眼中是迷离的忧伤；想着写意转身仓皇而逃，似乎想逃出与自己相关的一切……。想得头痛。
呼延蓉芷站在竹舍外面，看着在水一方里那抹晕黄的灯光。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就在里面，可是却无法走进。一行清泪流下，今天她才知道，他竟是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刘渊刚从洛阳回左国城那年，便派媒人前去呼延家，求取匈奴最大的贵族呼延氏家的大小姐呼延蓉芷。呼延蓉芷的父亲呼延翼还在犹豫，怕刘渊离开左国城多年，即使如今接受父职，也无法掌握部众。
呼延蓉芷偷偷换上男装跑出府去，想看看那位多年在洛阳城做质子、如今回来承袭父职的匈奴左部首领是什么样的。那天，刘渊在府衙公开审理案件，周围聚集了不少百姓。刘渊坐在高堂之上，让百姓无惧任何势力，有冤即可上诉。呼延蓉芷看着他认真办公的样子，虽然年轻，却威严英朗、刚健明断，深邃的眼中有刚毅果断、亦有对百姓的悲悯怜惜。
蓉芷站在人群里，一颗芳心早已陷落。她回去告诉父亲，她要嫁给新的匈奴左部首领——左贤王刘渊。
父亲说：“刘渊刚到左国城根基未稳，便不知天高地厚的推行新政，引起了不少匈奴贵族的反对，恐怕他这个首领做的不会顺心。蓉芷，不如再等等看。”
呼延蓉芷摇摇头：“父亲，你相信女儿，女儿不会看错人。”
呼延蓉芷顺利的嫁给了刘渊，刘渊没有让她失望，他在左国城清扫旧势力、培养新势力，很快就在左国城坐稳了主上之位。
刘渊对她算不上热情，却也从未冷落过她，即使后来又有几个部落的女子进了府，刘渊对她也是尊宠有加，给了她王妃应有的威严和权利，这便是汉人所说的举案齐眉了吧。
刘渊从小在洛阳城长大，身上有着匈奴人所没有的儒雅，所以蓉芷以为他对女人不够热情也是正常的，所以她满足。
可是今天，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刘渊也可以有那样深情的目光，他那样含情脉脉的看着那个清丽飘逸的女子，眼中只有她。他们二人站在雨中，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那样深情的刘渊是她所陌生的，他从未用那样的眼神看过自己，不，是从未那样深情的看过他以前的任何一个女人。
那一刻，呼延蓉芷莫名的慌乱，是心爱之人被人夺走的慌乱。所以，刘渊想追随那个跑进雨里的女子而去时，她下意识的抓住了他。
她知道这间屋子是那个女子所住过的，也知道他现在肯定是在想她。
“我不会让别人抢走你。”呼延蓉芷喃喃地说了一句，擦干眼泪转身离去。
写意和刘琨在城门刚开便进了城，没想到成都王司马颖就等在承明门，后面跟着蒹葭和白露。看到写意和刘琨进了城，颖松了一口气，却依旧黑着脸。
写意看到堵在城门口、脸色很不善的颖，知道颖这次肯定气得不轻，于是笑嘻嘻的打马走过去：“嘿嘿，哥哥，这么早啊？出来遛马？”
颖没好气的瞪了写意一眼：“回府。”
写意回头朝刘琨招招手，赶紧打马追上去。一路上颖都黑着脸不说话，：“哥哥，你不是出来遛马，你是特意在承明门等我的吧？不过我就奇怪了，洛阳城总共有十二个城门，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从承明门进来？”
写意看颖还在生气，故意板起脸冲蒹葭和白露发火：“哼，一定是你们俩出卖了我，不然哥哥怎么知道我昨天出了北门。”
蒹葭和白露下马就跪：“奴婢不敢。王爷在十二处城门都派了人等公主殿下。”蒹葭小心翼翼的说。
写意看到蒹葭小心翼翼的样子就不忍，那是她从小待在宫里养成的性子。刚想下马扶起她俩，颖发话了：“好了，别闹了。你这两个忠仆，别人休想从她俩那里打听出什么来。我只知道你们的马去了城北，其他一概不知，能等到你也是我的运气好。”
“嘿嘿，哥哥，你不生气了？蒹葭、白露赶紧起来，看成都王多器重你俩。”写意笑嘻嘻的说。心里明白了，蒹葭和白露并未告诉颖刘府发生的事，心里又对她俩多出一层信任。
颖其实早就不生气了，看到她平安回来，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只是恼她随便就跟着别人出了城，故意虎着脸想给她一个教训。
“意儿，赶紧回复收拾一下准备进宫，昨天皇后就召你进宫，我说你身体不适，记得今天别说露了嘴。”颖边走边吩咐。
“她召我进宫干嘛？”写意想起皇后那副又黑又矮、又凶又悍的样子就觉得讨厌。
颖沉吟片刻说：“恐怕她有意要撮合你和刘渊。”
“什么？为什么？”写意诧异的叫出声来，太滑稽了，就在她决定要忘记刘渊的时候，皇后居然要撮合他俩。不过问完为什么，写意瞬间就明白过来了，皇后自然是想利用她来拉拢刘渊。
果然，颖说：“关中战事正紧。若齐万年与刘渊联合，便对洛阳形成了围攻之势。齐万年和贾后都有意拉拢刘渊，刘渊现在态度未明。如今他正好人在洛阳，皇后哪敢放他回去，又不敢明里软禁于他，恐怕是想用美人计吧。”
写意嘲讽一笑：“美人计吗？没想到自己想算得上是美人了，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呢。皇后居然想用自己来迷惑刘渊。不知她是高看了自己还是低估了刘渊。”
“意儿，皇后此举不会正中你怀吧？”颖斜睨写意一眼说道，从刘渊受伤那天起，他便确信他二人有情。
“我不会嫁给他，我们俩现在没关系了。”写意正色说道。
颖奇怪的看了写意一眼，奇怪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心里却觉得这样也好，虽然他自己也曾想过利用写意来拉拢刘渊。却不愿贾后利用写意拉拢刘渊，更不希望刘渊真正投靠了贾后。
同一时刻，在刘府竹舍，暗卫青影向刘渊禀报：“写意公主和刘琨从承明门进城，遇到了在城门口等候的成都王，现在，公主已随成都王回府。”
“她跟刘琨在一起…。”刘渊似是喃喃自语的说。
青影不知所以，悄悄抬头看向主上，只看到主上似是看着外面，面上一丝情绪也无，只一双黑瞳似暗影重重，又似无底深渊。
半晌，刘渊回过神来，才发现青影还站在原地，“你怎么还在这里？”青影这才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