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中意 眼中人(1 / 1)
“意儿,我想请刘渊去狩猎。”司马颖对坐在秋千架上一荡一荡的写意说。
“嗯,好啊。”写意不太明白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
“你也一起去吧,不要整天窝在府里。以前不是总嚷嚷着出宫吗,出了宫倒是安稳了。”颖过去帮她推着秋千。
“我不想去。”写意一想到要见刘渊就想缩回来,她根本没有表面上表现的那样不在乎,她也不喜欢老是去装,累得慌。
“意儿…。”颖欲言又止。
写意停下荡着的秋千,转头看向颖,这才发现颖似有难言之隐。
“哥哥,到底怎么回事?”写意有几分了然,却希望颖能把话说清楚。
“意儿,你应该明白,当今皇上无能,贾后当权,我们这些王室子弟早就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日不将我们一一除去,她寝食难安。这次被召进京,我没有把握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确定什么时候能离开。皇后想拉拢刘渊,若是刘渊真的投靠了皇后,这司马家的天下就真就变成了贾家的天下。所以,我…。”想到要借用妹妹去拉拢刘渊,颖觉得难以启齿。
“所以你也想拉拢刘渊?”上次刘琨已经清楚地向写意讲述了刘渊的势力,还有贾后欲拉拢刘渊之心,想必哥哥也是以同样的理由想拉拢刘渊。
“意儿,如果你不愿意去,就当我没说…。”他居然要利用妹妹去拉拢刘渊,颖觉得羞辱又难堪,他微抿双唇,脸憋得有点发红。
“哥哥,五六月份的天气应该很适合狩猎吧?我以前都没有参加过呢,狩猎是要去山里吗?”
“嗯,是啊,这次不是去自家的田园猎场,是去邙山狩猎。”
“太好了,哥哥,我都没去过山里呢,也带我去吧?”写意满脸期望地看着颖,似乎根本就没有拉拢、利用的那些事儿。
颖笑笑怜惜地摸了摸写意的头,她是不想让他觉得的屈辱和难堪。她的用心和体谅让他觉得又感动又难过。五月下旬的天气已经有些闷热,刚入山口,便有凉爽的气息扑面而来,愈往里走愈是凉快,入眼处是一片又一片浓郁的绿。如果说刚开始是为了帮哥哥的忙写意才来的,现在却是真正的开心,她喜欢这里清爽的空气,还有这浓郁的绿色。
山脚下,刘渊等人已经先到,等着成都王等人前来会和。写意看到刘渊带着王济、王茜兄妹和十几个侍卫。司马颖又邀请了陆机、陆云兄弟,也各自带了十几个侍卫。这样看来,也是浩浩荡荡的好几十个人。
大家相互见礼,写意也走过去跟大家见礼。跟刘渊的目光相遇时,写意先是冲他一笑,方开口问好:“左贤王。”
刘渊看到写意,心里先是一喜,原来“我觏之子,我心写兮”便是这种感觉,可是看到她勉强又敷衍的笑,刘渊不禁心下黯然,她唤他左贤王。以后她再也不会信任地叫他大哥。她的眼神躲闪着他,因为这不是她自愿的。刘渊知道成都王请他前来狩猎的意图,看到写意躲闪、不自然的目光后,也明白了她的不情愿和不得已。他苦笑,他一直想把她挡在这些事之外,司马颖却又把她拉了进来。
进山开始狩猎后,大家各自分散开去捕获猎物,颖分了一大半的侍卫保护写意。写意根本就不喜欢狩猎,况且她连箭都不会射,她只是真心的贪恋山里这份幽美的景色。可是后面跟着那么多侍卫,实在是影响欣赏美景的雅兴。那些年轻的侍卫们哪个不想痛痛快开的去打猎?所以她很快的便将那些侍卫打发掉了。
一大群侍卫离开后,林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远处时而有马嘶声传来,那是他们打猎的声音。还有清脆的鸟叫声,若有若无的流水声,想必远处有清澈的泉流。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洒下斑驳的阳光,照在脸上不会很热,反而有一种清凉的温柔。山里还有各种不知名的野花,不浓艳,却开得美丽热烈。写意边走边享受着这幽静的美丽。她想到山顶去看看,说不定还能登高远望、一览洛阳城的美景呢。可是越往上走,山路越是陡峭,无法继续骑马前行,写意索性下了马儿独自上山。
也不知走了多久,发觉自己再也听不到马嘶声和射箭声的时候,写意有几分心慌。却又不甘心的继续朝上走。
当那头不知比她高出多少、庞然大物似的大黑熊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愣在了原地。大黑熊看上去很憨厚的样子,慢慢朝她靠近,可是她知道这头大家伙可以轻而易举的将自己撕成碎片,所以她一动也不敢动。
嗖、嗖、嗖,突然后面连续飞来三箭,箭羽没进了黑熊厚厚的皮毛。被激怒的黑熊一掌打了过来,写意猛然闭上眼睛,熊掌未到,她已经感受到了黑熊掌风中的杀气。可是她等到的不是熊掌打来的疼痛,有人挡在了她前面,将她揽入怀内。那人抱着她一起滚下了山坡,她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因为她被好好地保护在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里。可是抱着她的那人一定不好受,她听到他的身体与山石撞击的声音。咚地一声,他的身体似乎撞在了一块石头上,他闷哼一声,两人却终于停止了滚动。
写意忙从他的怀里出来,这才看清楚地上躺着的那人刘渊。他衣衫褴褛,满身血痕,却还冲她笑着,坐起来一手拉住了她,写意突然便火了:“你不是不信我吗?干嘛还要救我?”说玩一甩袖就要离开。身材魁梧的刘渊竟然轻飘飘的就被摔倒在地,“意儿…。”一声还未叫出,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大哥”写意尖叫一声便上前扶住了刘渊,心像是深深的被人扎了一刀,懊恼的想抽自己嘴巴,他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他挡在自己身前生生地接了那头发怒的黑熊一掌。
“傻丫头,别哭,我没事。”刘渊一边虚弱的笑着,一便替写意擦眼泪。
自己哭了吗?写意不知道,她只是看着满身伤痕的刘渊觉得心疼的要死,那一掌,她不知道他怎么受得了那一掌。若是自己害死了刘大哥,她一定会掐死自己。
“我走不动了,你扶我好不好?”刘渊随意的笑笑说,似乎自己只是受了一点小轻伤,耍赖要写意扶一把一样。
“嗯”写意点点头,扶起刘渊,将他的一只胳膊放在自己肩头。
刘渊无声的笑了一声,竟然觉得无比的满足,可以这样亲密的搂着她,虽然五脏六腑都翻腾一般的抽痛着。
“意儿。”
“嗯?”
“我从小就被送来洛阳做质子,在洛阳城里待了二十年,可是现在才让我遇到你,这样的迟。”
这是相见恨晚的意思吗?写意有点脸红的想,可是她觉得不是呢,她想她是在她最好的年华里遇到了他,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啊。
“意儿,你不要怪我。你知道做质子的感受吗?不但要远离亲人朋友,还要在这里寄人篱下、遭人白眼。我被送来洛阳时才七岁,母亲忧伤过度而死,听闻母亲过世。我日日哀哭,却无法送她一程。
洛阳城里的贵公子们说我是蛮夷之人,于是我发愤图强,刻苦钻研汉家典籍。又勤学武艺,想着有一天能壮大我部落,不再为人俎上鱼肉。可是我越是优秀越是被人所忌惮、防备,不受重用。在洛阳城里,我总是郁郁不得志。只有王济的父亲王浑赏识我,以座上宾待我,我又和王济交好,所以也将他的妹妹王茜当做自己的妹妹来待。”
他这是在交代自己和王茜的关系吗?写意想,却又换言问:“所以你讨厌司马王室的人,也讨厌我?”
“不是,我…。咳。咳…”刘渊急着想解释,却又剧烈的咳起来,感觉咽喉有腥甜的液体涌上,硬是咽了下去。
“好了,你别说了,我不怪你。”看他咳得这般厉害,写意急了,一边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一边说。
“你…真不怪我了?”刘渊按住她放在自己胸口的手,那天说的那些话是她心头的刺,亦是他心头的刺。
他的脸色苍白,却越发衬得一双黑眸如寒星般明亮,看得写意直低下头去:“嗯,不怪了。”刘渊这才开心一笑,身子却有些发软,写意紧紧扶住他:“我们休息一下再走?”
“我没事,可以坚持。”刘渊摇摇头,扶着写意继续下山,他怕他一坐下就起不来了,也怕其他人没找到他们之前便遇上了其他什么野兽。
“意儿,你给我唱歌听好不好?”刘渊觉得好累,腿沉重的似铅一般抬不起来。
“可是我唱得不好听,我只会弹琴。”
“没…。没关系,不好听我也喜欢听。”
“唱什么呢?”
“唱《越人歌》可好?”
“哼,自恋狂。你以为谁都像王家大小姐一样暗恋你呀?”
“呵呵…。你…你没有?”
“我……我当然没有了…。”写意被他逗得脸都红了,又不敢转头去看他,更不敢甩开他。
“那边,公主和刘将军在那边。”远处一对侍卫找了过来。
“刘大哥,我们有救了。”写意转过头高兴的对刘渊说,却看到刘渊脸色苍白如纸,嘴角犹挂着一抹笑意,他慢慢闭上眼睛,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写意扶不住他,和他一起倒了下去。
是刘渊武功底子深厚也有点吃不消。两人滚下山时,他又怕上伤着写意,所以全力护住了写意,自己被撞得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似的。他怕写意担心,所以不停地跟她说话,跟她开玩笑来分散她的注意力。看到有侍卫寻来,他终于支撑不住了。刘渊转醒时发现站着满屋子的人,一起去狩猎的人在他醒来之前都不好离去。搜寻了一圈,看到了一边的写意,那丫头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感觉又开心又心疼,她是在意他的。
“让大家担心了,我没事了,大家回去吧。”刘渊沙哑着声音说。
写意看着脸上还是一丝血色也无的他,怨怪地想,总说自己没事。郎中都说了,黑熊那一掌震伤了他的心脉,凶险至极。若不是因他是练武之身,恐怕很难活下来。还说滚下山来时,又有硬物撞伤了肺部。听得写意心惊胆战的。
“写意,我们也回去吧。”颖拉拉写意说,房间里只剩下写意、颖和王济、王茜。
写意看着刘渊怎么也挪不动脚步,刘渊也紧盯着写意看。
颖叹息一声:“意儿,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来。”
“元海哥,你多保重。”王茜看了写意和刘渊一眼,眼圈一红,跑了出去。王济道一声保重,也跟了出去。
“过来。”刘渊看着还傻站在那里的写意,嘴角微微上扬朝她说道。
写意走过去跪坐在他眠床边的榻上。
刘渊盯着写意看了一瞬,微微皱眉道:“怎么这么丑?”
“你…。”写意眉毛刚刚上扬,就看到了他眼里的打趣戏谑。想到刚才的煎熬,又想到现在还能看到他醒来开玩笑,眼泪又要下来了。
“傻丫头,你怎么这么能哭,眼睛肿成这样怎么见人?”刘渊看她掉眼泪就觉得心疼,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手。
写意有点慌张,想抽出手,又想到下山时,好像更亲密的动作都有了。微微低下头去,半晌都不见他说话,又忙抬起头看他,却见他已握着自己的手睡了过去。写意趴在他身边,认真的看着他,他的两道剑眉又黑又农,他的鼻子又高又挺,他的脸像是玉石雕刻成的一般,看着看着写意也趴在床上睡着了。
半夜醒来的时候,写意发现刘渊发着高烧,浑身烧得滚烫。她一下子就慌了,跳起来就要去找郎中。刘渊一把拉住她,迷迷糊糊地说:“不要走。”
“我不走,我去叫郎中。”
“我没事,你弹琴给我听。”他烧的迷迷糊糊的,连眼睛都睁不开,都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好,你答应我一定好起来。只要你好起来,我给你弹什么都行。”写意握着他的手说。
“你弹《溱沩》给我听……。只弹给我一个人。”
写意心酸的笑笑,他是在介意自己与刘琨合奏《溱沩》吗?“好,只弹给你一个人听。”
刘渊这才放开手。
写意弹了一晚上的《溱沩》,直到第二天早上,刘渊的烧才退去。他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琴案边弹琴的写意。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她正好坐在一束晨光里,美玉般的面容和春水般的双眸美得有些飘渺,她空灵如下凡的仙子一般,他都不敢唤她,只是一直痴痴看着。
“王爷,你醒了?”写意的脸上瞬间涌上了惊喜,起身时慌张地带倒了琴案。
“你还怪我?”
“没有啊。”
“那你叫我什么?”
写意狡黠一笑:“那我叫你元海哥?”
这个小妮子,这时候还不忘了拿王茜打趣自己。刘渊伸手想去拉她,碰到她的手指,写意痛得倒吸一口气。刘渊这才发现她手指都磨破了。“你弹了一夜的琴?”
“嗯。”写意想抽回手。刘渊却不放,他轻轻吻了她的手。写意全身一颤,他已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注:“我觏之子,我心写兮”出自《诗经。裳裳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