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如此相疑 何必相逢(1 / 1)
写意本想着晚上回去后向刘渊解释自己隐瞒身份的事,却不想在洛阳城遇到了特来寻自己的哥哥司马颖。原来成都王司马颖奉旨回京,拜见过程太妃后,听闻写意出了宫,担心她第一次出宫会遇到什么意外,于是亲自寻找,正巧在幕义里附近相遇。写意见到好几年没见的哥哥也很开心,跟着颖回了颖在宫外的府邸。
临走前刘渊客气地跟写意行礼告别,写意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只一丝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她不喜欢他对他这样的客气有礼,显得那样疏远,只微微叹息一声上了马车。
刘渊牵着马在原地站了很久,望着马车渐渐走远,只余一阵扬起的飞尘,他亦叹息一声,翻身上马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写意便梳洗打扮好准备出去,却不想哥哥颖正等在外面:“这么早去哪儿?”他看似毫不在意的随口问写意,写意却觉得既然等在了这里便不会是毫不在意的随口之问,他应该早就猜到,昨晚写意已老老实实向颖交代了如何遇到刘渊,只将偷盗粮钱一事隐瞒了下来。所以写意无法撒谎:“我…我去左贤王府上。”
“你不能去。”颖负手一口拒绝。
“为什么?娘亲都允许我出宫,你凭什么不许我出门?”写意满脸委屈的看着颖。
“唉,意儿,哥哥不是不让你出门,只是刘渊,你以后就当从未见过他。”颖叹了口气哄着写意说道,每次写意那样满是委屈的看着他,他都不忍心拒绝她。
“为什么?”写意不解,哥哥昨晚还说要感谢刘大哥的。
“他已被软禁,还不知贾后会怎么处置他呢。”颖说道,这件事写意迟早会知道。
写意一下子就急了:“为什么?昨天不还好好的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颖淡淡道:“他一个异族首领,没等上面召见便随随便便入京,入京至今还未去觐见。此一罪。听说有人上了秘折,参他与前两天发生的盗窃一案有关。”
听到盗窃案,写意心中一慌:“我去找皇帝哥哥帮忙。”颖一把拉住她:“他就是个傀儡,你找他有什么用?”
写意震惊地瞪着颖,虽然她明白颖说的都是事实,却还是无法接受颖这样直白的说皇上。
颖也觉得自己说的有点过了,讪讪道:“我是说如今贾后一党当权,皇上他未必做得了主。”
写意低下头,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关心则乱,“哥哥,我就去左贤王府上看一眼好不好?”
颖看着写意的样子无奈地说:“你去吧,换了男装,不要让人知道你的身份。”
写意换装出门后,颖吩咐几个暗卫暗中保护写意。刘府门口果然站着不少侍卫,写意拿出皇上给她的那块黄金令牌才进了刘府。打听到刘渊所在后,写意朝听雨轩行去。
绿竹猗猗、长廊如带,听雨轩里,一身宽松便服的刘渊正悠然自在的与石勒品茗下棋,似乎什么事都未发生,他淡然的样子让写意心中顿安。
“刘大哥。”写意上前唤了一声。
刘渊抬起头看了写意一瞬,似是在打量一个陌生人,然后起身行礼,写意想阻止他,却有一种无力感。
“不知公主驾到有何贵干?”他疏远的眼神、恭敬的口气将写意隔绝在千里之外。
“大哥,我不是有意…。”写意急着想解释。
“大哥?公主慎言,公主的大哥该是金銮殿里的那一位。司马写意?司写意?司意?哈哈……是臣下眼拙了,还望公主恕罪。”他微微行礼,似朔风稍稍吹弯了矫松的腰。
写意紧咬着唇,深怕一不小心就流下泪来,他不肯原谅她,究竟是她骗了他,还是他怀疑她?
“你是怀疑我说出了盗粮之事?”半晌写意才问出这一句。
“难道不是?”他冷冷地转过身,只留下一个孤峭冰冷的背影。
“我在你眼中便是如此不堪?”写意双眼通红,却忍住不让眼泪掉下,只冷笑一声转身离去。原来,他不信她,原来她在他眼中竟是如此不堪。写意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的位置,那里不知为何会那样酸痛难受,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看着眼圈通红、脸色苍白的的写意脚步虚浮的离去,一边的石勒有些不忍,对依然面向竹子而站的刘渊道:“大哥,我觉得写意…。公主不是那样的人。她隐瞒身份应该也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刘渊徐徐转过身来,居然也是脸色苍白。石勒一惊,大哥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那为什么…。”石勒不明白,明明是他伤了写意,可他自己好像比她还难受,却又那般无情。
刘渊叹息一声坐下:“虽说她是公主,可是这些年你也看到了,那些王室的王子公主们稍不留心便丢了性命。庇护她的是一个被当成傻子和傀儡的皇帝。若我们的事再牵连了她…。”
“大哥原来是怕牵连她?”
“这只是其一,将来我们与司马王室必有一战,与其让她将来夹在其中受苦,不如今日便斩断那丝牵连。”
石勒微微叹息,看得出大哥是非常在意写意公主的,只是他们的身份……大哥又是胸怀抱负之人,绝对不会为儿女私情所牵绊。
从刘府出来后,写意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刚才憋了很久的泪像绝了堤坝一般不停的往外涌。街上的人看着这个衣饰华贵、飘逸俊俏却黯然落泪的贵公子,都有些奇怪,又看到后面远远跟着几个带着剑的侍卫,便都赶紧走开。写意却毫无所觉,只是想着那个孤绝冷峭的背影不停的流泪。
也不知漫无目的的走了多久,一个身影挡在了她身前,她来不及擦眼泪,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的人。
“你究竟还要走多久?你知不知道你都快把半个洛阳城走遍了。”那人微微皱眉说道。
“越石?你怎么在这里?”写意问,脸上还挂着泪珠,因为刚哭过,眼圈红红的,微微肿着,眼眸却亮得像洗过的黑宝石。
刘琨看着她脸颊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忍不住便伸手想为她拭去,却没有勇气,只是牵起她的手将她拉到了附近的一个酒坊。
一个大眼睛长睫毛的酒娘提了两壶酒、两个酒碗放在他们桌上,并笑着向刘琨打招呼:“刘公子,您可是好久没来了。”
刘琨也笑应:“燕姬的酒坊生意这般好,我来不来都是一样的。”
燕姬看了写意一眼,知道他们有事要谈,笑着退下。
刘琨倒了一碗酒推到写意面前:“这是燕姬酒坊独家酿造的葡萄酒,甘甜香醇,不容易醉,你尝尝。”
写意端起那碗红色的液体尝了一口,甘甜中带着一丝微苦,入喉之后有一股淡淡的香醇在舌尖萦绕不去。写意忍不住又喝了一口,一碗酒下肚,刚才的伤心似乎淡了些。
“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刘琨看她不那么难过了才问道。
写意看着一脸郑重的刘琨倒是不知如何开口了,刘渊的不信任和自己难言的伤心如何开口向他人吐露?
“你和贾谧很熟是不是?”写意突然想到也许刘琨可以帮刘渊。
“嗯,是啊,你不是早知道嘛。”
“那你让贾谧到皇后那里替刘渊大哥说几句好话行不行?”
刘琨的眸子骤然变冷,嘴角却带了抹笑意:“你就是为他担心才哭?”
这样的刘琨突然便让写意觉得有些惊慌:“不是……我……我…。”
看着惊慌的如小兔子一般的写意,刘琨莫名的便心软了:“你放心,他不会有事。”
“真的?你怎么知道?”写意大睁着清澈透亮的黑眸望着刘琨,微红的眼圈却为清亮的眸子平添了几分娇柔。
每次对上她清澈的眸子,他都无力拒绝,刘琨暗暗叹息一声细细为写意分析道:“刘渊自从接收父众、回到左国城之后便革新政治、严明刑法,禁止各种奸邪恶行。他又为人豪爽大度、礼贤下士,匈奴五部的豪杰纷纷投奔到他门下,就连幽州、冀州知名的儒生,后学中杰出的人士,都不远千里前去结交。以刘渊今时今日的势力和名声岂是贾后轻而易举敢撼动得了的?
况且当今天下表面富庶,内里却早就千疮百孔。从元康四年开始,自然灾害便频繁发生,先是四川大地震,然后是安徽闹水灾,接着又是寿春大地震,湖北竹山县为震中的大地震;到了秋天,河北怀来、居庸关一带再地震,人死无数,百姓大饥。去年,甘肃榆中县地震,东海沿海地区遭到雹灾,湖北、江苏、山东、河南、安徽等地洪灾泛滥。这两年的天灾人祸其实早就把当今朝廷给掏空了。
现如今又有关中饥民造反,氐族和羌族联合立齐万年为王,其势力不可小觑。若刘渊联合关中,我大晋朝危矣。所以,此时的贾皇后拉拢讨好刘渊都来不及,哪里敢真正得罪他?”
写意一直知道当今王朝有很多问题,却没想到已经成摇摇欲坠之势。
“那她为何还要软禁刘渊?”她又想起他说,你大哥是金銮殿里的那一位。
“她哪里是真要软禁刘渊,不过是正巧抓住了刘渊的把柄,想要对他先威后恩,要拉拢刘渊罢了。”
“哦,这么说他果真没事了?”写意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先前如此担忧简直就是多余。况且,人家根本就不在乎。
“嗯,这个酒真的很好喝呢。若是用琉璃盏装着肯定很漂亮。我们不说他了,喝酒吧。”写意喝了一口酒说。既然那人没事了,写意不想再提他,干嘛要为一个不信任自己、不在乎自己的人伤心难过呢?写意觉得刚才的自己简直傻瓜透顶。
“燕姬,多上几坛好酒,你的拿手菜也上几个。”刘琨的心情也一下子好起来。
“好嘞,酒来了。”燕姬清脆甜美的声音应和一声,已风情无限、袅袅娜娜的提着酒走了过来。写意这才注意到,燕姬是一个美到热烈、媚到妖艳的女子,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卷曲,高高的鼻梁挺直俊俏,厚而性感的嘴唇。笑起来的时候耀眼的让人睁不不开眼睛,一袭火红的衣裙映得整个酒坊都亮起来。
“你不是汉人吧?”写意笑着问燕姬。
燕姬也看着写意一笑:“你是姑娘吧?我是胡姬,鲜卑人。”
一眼被燕姬看穿自己女扮男装,写意微微有点窘,燕姬却爽朗一笑,这样妩媚又热情的女子,写意忍不住便对她产生了好感,“嗯,我是女扮男装,叫写意。燕姬,坐下来我们一起喝酒可好?”
“好啊。豆子,你招呼着客人。让厨房备几个好菜。”燕姬吩咐店里的帮工豆子一声,便爽快坐下来。写意对她又增了几分好感。
写意单纯活泼、燕姬热情爽朗、刘琨幽默多识,三人边喝边聊、边说边笑,一直从晌午喝到了晚上。看酒坊里客人都走光了,燕姬更来了兴趣:“我来给你们跳舞助兴吧,刘公子,你吹胡笳为我伴奏。”
写意拍手说好,刘琨已拿出胡笳,写意没想到刘琨的笛子吹得好,胡笳吹得也好,看来“金谷二十四友”也并非浪得虚名。
燕姬借着几分酒意,随着胡笳起舞。胡舞热烈奔放,明艳不可方物的燕姬舞动着水蛇一般的细腰,眼里、脸上、腰肢、四肢,无处不闪现着妩媚火热的风情。写意边笑边拿着筷子敲着酒碗为他们伴奏,即便没有美酒,这样美艳的燕姬都能醉人呢。
喝得迷迷糊糊间,写意想起了第一次喝酒,好像也是喝的酣畅淋漓。兴许是醉了,那人的脸有点模糊,可是心中依然蔓出了丝丝疼痛。又一碗美酒灌下,写意醉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