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1 / 1)
借着烛光,彩儿看到柳姨娘尴尬地笑了一下,明显在怀疑雪姨娘的动机,嘴上却说:“既然姐姐都这样说了,做妹妹的也不能不懂事。”说着,她也举起了酒杯,与雪姨娘干了一杯。而后申屠乡公将一杯竹叶青一饮而尽了,又笑道:“你们的父亲,可真会起名字!”
雪姨娘笑着接过了话茬:“我们姐妹二人的名字,取自‘雪柳’一词。家中还有玉儿、梅儿、闹儿、蛾儿,分别取自‘玉梅’‘闹蛾’这两个首饰名。说起来,不过是以物取名罢了,哪里称得上厉害,乡公爷谬赞了!”申屠乡公哈哈一笑道:“你还有个妹妹叫胡闹儿?胡闹?真有趣!”
雪姨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柳姨娘却瞪了她一眼,笑着说:“乡公爷不要听姐姐胡说。她从小就不爱读书,所以不知道我们的名字是有典故的。前人辛弃疾有词名《青玉案》,标题《元夕》,当中有两句为: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妾身的小字便叫盈盈。”
雪姨娘面色不改地说:“说到藏着‘雪柳’二字的诗句,我也是能背上几句的,比如,雪柳垂金幡胜小,钗头又报春消息,这是丘崈的词。又比如,闹蛾雪柳添妆束,烛龙火树争驰逐,这是朱淑真的词。还有我爹爹写给我娘的词:闹蛾雪柳菩提叶,玉梅琼花满目春。”
彩儿在雪姨娘身后听了这段话,暗暗叫苦道:“糟糕!她们又较上劲了!”
原来,柳姨娘先是明嘲雪姨娘读书少,又以自己的小字盈盈,来暗讽她没有小字,间接嘲讽她不如自己更受父母重视。而雪姨娘又不甘示弱,一口气背出了两段词句及其作者,间接地否认自己读书少,又故意提及她父亲写给她生母的词,暗示自己的生母才是她父亲最看重的原配夫人,也就等于更重视自己,以此回击柳姨娘。果然,柳姨娘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冷笑说:“既然是夫妻之间的闺房诗句,在这里念出来就不太合适吧?”
申屠乡公打了个哈哈道:“这里又没有外人,就不用那么讲究了!”雪姨娘则敬了一杯给柳姨娘说:“妹妹教训得是,倒是姐姐糊涂了,多谢妹妹提点,姐姐先干为敬!”说完,不等柳姨娘回话,她便将杯中的果酒一饮而尽。柳姨娘显得十分诧异,倒也回敬了一杯。
雪姨娘道:“妹妹,我记得你的生辰八字中,第三对便是庚辰日。巧得很,我的生辰八字中,第三对就是戊辰日,如今我们又共事一夫,又一同怀上了子嗣,巧上加巧,真是个佳话!可叹我们之前相互怄气,反倒辜负了这段缘分!姐姐就为从前的事给你赔罪了!”
说完,雪姨娘又斟满了一杯果酒,敬了柳姨娘一杯。柳姨娘一脸狐疑地看着她,在申屠乡公的注视下,也回敬了一杯说:“妹妹以前也不太懂事,既然姐姐有心与我交好,那妹妹不能不给这个面子。”申屠乡公呵呵笑道:“这就对了么,你们理当同气连枝才对!”
雪姨娘点了点头,说:“妹妹以后可要多和姐姐走动。对了,我已经给母亲写了一封信,还望妹妹帮忙提点一下,看看要不要加上什么,加完了就帮姐姐寄出去吧!”彩儿听到这里,便将雪姨娘之前准备好的信件从怀里掏了出来,走上前将它递给了柳姨娘。
柳姨娘接过信封后,却没有拆开来看,只是笑道:“姐姐要是有心与我们交好,我也会在母亲面前为你说话的。”雪姨娘笑着说:“妹妹是个有福气的人,将来肯定要当如夫人的,希望妹妹到时候不要忘了我这个姐姐,平时多多照拂姐姐和姐姐的孩子才是。”
柳姨娘卸下了一脸的猜疑防备,笑道:“原来姐姐是为了这个呀?真到了那个时候,妹妹还是愿意帮姐姐教导教导孩子的,毕竟姐姐读书少,说不来多少道理,做妹妹的,总要帮衬一下。”雪姨娘说:“那就多谢妹妹了。姐姐先干为敬!”说完,她又饮下了一杯果酒。
彩儿知道,若有人对着自己无事献殷勤,自己也会和柳姨娘一样,怀疑对方非奸即盗,只是不会和柳姨娘一样,为了试探对方的诚意而数度出言不逊。雪姨娘偏偏照样百般讨好,并抬出了如夫人一说,显得自己是冲着妹妹将来的地位而巴结她似的。
如此一来,雪姨娘的举动也就说得过去了,这才打消了柳姨娘的顾虑。毕竟柳姨娘年纪轻,哪里想得了那么多,当下就回敬了雪姨娘一杯,道:“妹妹方才有冲撞姐姐的地方,姐姐可要多多担待一下。”雪姨娘摇了摇头笑着说:“你说的是哪里话,别这么客气!”
申屠乡公在一旁十分欢喜,道:“可惜已经有了一位如夫人,要不然的话,我都让你们这对姐妹花做如夫人了!”雪姨娘笑着说:“妾身做不做如夫人那不要紧,但妹妹可要做上如夫人的。妾身的母亲身患肾疾多年,要是妹妹能当上如夫人,对她也是个安慰。”
柳姨娘道:“多谢姐姐挂怀母亲的身子!”雪姨娘说:“妹妹你也太客气了,自家姐妹,说什么谢不谢的。从前姐姐我不懂事,不太孝顺母亲,可母亲依然对我如亲生女儿一般。从今往后,我们每个月都要给她和父亲写信请安,并寄一些好的东西给她补补身子。”
彩儿隐隐约约地记着,雪姨娘曾经恶狠狠地抱怨说:“我那后娘身患肾疾多年,为什么还不早点死!她要是早早地死了,我在娘家时候的月例就不会只有六百文钱了,害得我现在手头拮据得很!”如今她却笑语盈盈地祝福继母身体安康,实在讽刺极了!
彩儿又想起雪姨娘曾经笑道:“如果有人帮我的话,那不是他有多好,而是我有本事让他相信我!”她还说:“假如我的敌人因为我的示弱而放了我一马,甚至与我冰释前嫌,那我便可以利用她对我的信任来报复她了!”想到这里,彩儿便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到了戌正,宴席便散了。等回了秋波致爽斋,雪姨娘便问彩儿道:“从五月十九日到现在,将近两个月了,柳姨娘怎么还是安然无恙的?她的肚子,可是有六个月了!”彩儿说:“为了不被人发现,奴婢的娘不会放多少膏蟹,而柳姨娘也未必顿顿都会吃到膏蟹的。”
雪姨娘倒也不追问,道:“你娘小心一点也是好事,却也太慢了,倒让我等得心焦!”彩儿不敢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为雪姨娘卸去钗环。等续编媳妇进了屋打好热水,彩儿便服侍着雪姨娘擦净了身子,末了便扶着她上床安歇,自个也和续编媳妇就寝去了。
又过了三日,正是初五,按照惯例,有孕在身的如夫人或姨娘要去贤母堂给正室夫人请安。按照《皇室典范》中关于宗室盖房的规矩,申屠乡公府中路的前、中、后三厅都是面开五间,进深五间,而后厅便是主君主母的起居之所,也是主母处理家务的地方。
自从雪姨娘进了府,彩儿每天都会陪着她来贤母堂给如氏请安。直到她怀孕了,才改为逢五日、十日的那天过来。每次来的时候,她免不了会见到柳姨娘,姐妹俩时而鱼瞵鹗睨,时而唇枪舌战,就没有携手同乐的时候,其他人也不过是略微劝一劝罢了。
而这一次却大不一样了。在来贤母堂之前,柳姨娘便主动到秋波致爽斋对雪姨娘说:“姐姐,我们一起过去吧!”雪姨娘倒也爽快地答应了。等她们到了贤母堂后,如氏与如夫人正氏见她们手拉着手又说说笑笑的,很是惊奇,便齐声问道:“你们和好了不成?”
雪姨娘笑道:“妾身与妹妹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自然要懂事些,哪能互相斗气一辈子呢?”柳姨娘就在一旁点头称是说:“以前倒让各位姐妹看笑话了,实在不好意思!”在座的姨娘们赶紧稀稀拉拉地辩白说:“我们只是不知道怎么劝架而已,并非存心看笑话。”
雪姨娘赶紧说:“妹妹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并不是真的那么想,你们也不必放在心上!”说着,她便与柳姨娘相视而笑,并手拉着手坐了下来。而后柳姨娘正色说道:“夫人,刚才妾身去姐姐屋里的时候,看见她只有一个仆妇、一个丫鬟伺候,实在有些不好受!”
雪姨娘赶紧笑着对如氏说:“妾身对这些并不在意的!”然后她就对柳姨娘嗔怪道:“你这么说,不等于是在讲夫人治家无方,对我疏于照顾么?别再这样口无遮拦了!”彩儿听了,暗暗叹了一口气,想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明里暗里地踩着妹妹,也不怕人笑话么?”
此时,如氏笑道:“柳妹妹真是个好心眼的,倒是我的疏忽了!只是你姐姐也太客气了点,自从她怀了孩子,按规矩是可以多拨几个下人伺候她的。只是她既不跟乡公爷提起,也不和我说说。而我一天到晚忙里忙外,也记不住那么多的事,这才耽搁了下来。”
彩儿在一旁暗想道:“我当初真是不太走运,被分到了雪姨娘的名下。如果被分到柳姨娘的名下,看她虽然口无遮拦,却是个天真烂漫之人,想必她除了与她姐姐不对付以外,倒是个好相处的主子。而且她备受乡公爷的宠爱,连夫人对她也这么客气,唉!”
柳姨娘笑着说:“夫人说的是哪里话,说起来,还是要怪妾身这个当妹妹的没有想到这一层,如今想到了,却也迟了!”如氏笑道:“不迟,不迟!你姐姐也就坐胎四个月而已,我这就给她安排人手!”说完,她便对正氏说:“你帮忙挑几个勤快机灵的丫鬟、媳妇送过去!”
雪姨娘赶紧起身谢过了,柳姨娘亦如是。随后众人又是一番说笑,直到午初才渐渐散去。快到饭点时,正氏果然带了一众丫鬟、媳妇到了秋波致爽斋,对雪姨娘说:“这些人会服侍到你坐满月子的时候,你这屋里原先就有的丫鬟媳妇,都可以使唤她们的。”
雪姨娘谢过了,并说:“麻烦姐姐了,不如就在这里吃午饭吧!”正氏摆了摆手笑道:“我的分例菜都送到我屋里去了。”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环顾四周,又说,“我当初还是姨娘的时候,也是住在这里的,但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个福分,从这里走出去和我平起平坐呢!”
雪姨娘笑着说:“妹妹我不敢想这样的好事,倒是柳儿会有这样的福气,希望姐姐到时候多多照拂她一把,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会对你感激不尽的。”说完,她便要给正氏行礼,却被扶住了:“你这身子不太方便,就别行这样的大礼了。”而后两人又寒暄了几句。
等正氏走了,雪姨娘便在一众丫鬟媳妇的伺候下,用完了这顿饭。接着,彩儿打发了这些新来的丫鬟媳妇收拾残局,自己则与续编媳妇一起扶着雪姨娘进了里屋。坐定之后,雪姨娘便让续编媳妇去吃饭了,才与彩儿说:“柳儿还真是蠢,就这样相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