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 困境(1 / 1)
青溪城每个冬日的夜,总有几个冻死的乞丐。人们于此稀松平常的事情,即使只是路过,也都是要纷纷避让开,最多就是哀叹几句。这是浅儿以前从不知道的。
人之所以怕死,不过是因为世上还有留恋的人和物,一旦心如死灰,便什么也不用怕了。
灰拜的脸上透着倦意,他望望脚下深不见底的悬崖,崖底云雾缭绕,仿佛棉花一样柔软,空中凛冽的风似乎要乘风欲飞,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解脱。他太累了,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不怕死,只是可惜此生再无缘见那人一面。
几日未好眠的眼睛终于瞌上,一纵身,就扑向了柔软如棉花的云雾……
==========================
天光微亮,阴风凌烈,晨曦的光很难透过树杈照射进来,显得阴郁异常。只有寻伯尽和鸢萝睡了个饱觉,大家都精神蔫蔫。寻伯尽长长伸了个懒腰,给睡眼惺忪的鸢萝紧了紧大黑裘衣。
气氛凝重,寻伯尽知道这帮走南闯北的大汉们,寒冬酷暑都要一步步用脚走出来,糊口的银钱也是这么走出来的。
他们如今有的命丧土匪之手,有的丢了比自己还宝贝的骡子,丢了主顾的货,他们以后也做不了赶马人的生计了。这回的灾祸,对于他们的打击,是寻伯尽不能想象的。寻伯尽前些天还恨他们欺辱鸢萝,如今也不能说是不恨了,但又有些不忍。
溃散的不成形的马帮,没有人说话,稀稀拉拉启程了。没了货物,不用再上驮,也不用为骡马操着心,却并不比平时快。
“确定这个方向没错吗?”寻伯尽问,两人同乘一匹马,鸢萝裹了裘衣坐在他前面,倒像是坐在怀里一样。
“不确定。”史袭英用舌尖舔了舔牙缝,说。
史袭英自从出了事,似乎整个人就显得阴戾了。寻伯尽看看太阳无论如何穿不透蒙蒙的云层,照在地上,影子都是莫能两可的,也没再问,现下是没更好的法子了。
怪石林没看到怪石,倒是有盘根错节的大树,让寻伯尽见识了什么叫百年大树。山陡林密,一些树木都落光了叶,有些还挺着黄澄澄无力的叶子,一派萧条索然。仰头看天,黑褐色的枝桠,光秃秃指向天空,偶有几片残叶,寒风中摇曳,衬得些许苍凉。
几只寒鸦瑟缩在枝头,被一行人马惊动,发着诡异的声音哄飞,划破了灰蓝色的天空。
时有怪声传出,史袭英凝神听了一会儿,说:“定是有高鹰山兵盘踞在此。”高鹰山兵就是指老虎豺狼。
寻伯尽感觉到怀里的鸢萝狠狠打了个寒颤,他用手环住鸢萝的腰,让他更贴近自己。大家都越发的警惕起来。死去的人已经逝去,活着的人还要辛苦的寻求活下去的办法。
在这林子中转了半日,由于视野不开阔,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何故要说“转”呢?是寻伯尽自己的直觉,与往日比起来,总是不一样的,骡马不一样,人不一样,气氛也不一样。只是这路,寻伯尽总觉得是一样的,仿佛走了许久都是在原地打转,心中的疑虑也越来越大,难道怪石林真这么诡异?
到了晌午,寻伯尽和方玉堂各自拿出干粮开始吃,赶马人理所应当的以为也有自己的份,却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寻伯尽他们分给自己,就急了:“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在马帮的时候,吃我们的,喝我们的,如今落了难,就是这么对我们的?!”
寻伯尽牵起嘴角,故意怪笑了一下:“我们在马帮,那是因为玉堂对你们马帮有救命之恩,如今恩债两清了,干粮明显不够这么多人吃,不给你们又如何?”
“好你个寻伯尽,我只当你护犊子,却不知也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大胡子也怒了,倒竖了眉毛。
“给你们,也不是不可以,我说了不算,得一个人同意才行。”寻伯尽仰起头,砸吧砸吧嘴,努力咀嚼出干涩烧饼的香味。
“不知寻兄弟此话何意?”史袭英这时开口了,他见有戏,也不把话说绝了。
寻伯尽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故意把嘴里的烧饼嚼的津津有味。
史袭英环顾了所有人,转过头问寻伯尽:“谁?”
寻伯尽笑了笑,转过头,拧开水囊给鸢萝:“鸢萝,你说给不给?”
赶马人都是一惊,怒气冲天,马帮的人都如何欺辱过鸢萝,他们又不是不知道,这不明摆着就是不给,还要耍他们一圈吗?
鸢萝正张口喝水,听见问话,也是一惊,险些呛口,迷惑的左右看看,用眼神问寻伯尽,是说我吗?
方玉堂并不插口,自顾自吃着干粮,只是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是啊。”寻伯尽对鸢萝肯定的点点头。
“寻伯尽!你不要欺人太甚!老子不吃你的破烂玩意,还能饿死吗?”大胡子怒摔了一个皮褡裢,一腔火气。但自从进了怪石林,除了寒鸦,甚至连山狼都没见着个影子,吃什么?
鸢萝被他炸雷似的声音震得的一个激灵。
寻伯尽拍拍他,道:“不用管他,有我呢,他不敢动你分毫。你只管说你给不给他们?你要想好,咱们的食物可不多了。”这是真的要鸢萝自己拿主意的样子。
所有人都注视着鸢萝,鸢萝在他们的脸上一个一个扫过,以前最痛恨的嘴脸,如今只要自己一句话,他们就有可能饿死在荒野。
鸢萝咬了咬下唇,回头又看了看寻伯尽,寻伯尽一脸信任的看着自己。
这些人虽然可恨,但他们家中也有妻子儿女,老母老父,全靠他们一个人养家,不像自己孤身一人,鲜有牵挂。让自己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是决计不可能的,他们做的事,自有天会处罚的,这回马帮受难,便是最大的惩罚了。
“给他们吧。”所有的念头,都在一瞬间闪过。鸢萝没有更多表情,只是淡淡的道。
所有人都是一惊,整个马帮鸦雀无声。他们本已经做好鸢萝冰冷含着憎恨的否决,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回答。有几个人已经羞愧的有些面红。
史袭英紧紧凝视着鸢萝,龇了龇满嘴黄牙,诡异的笑了笑。
寻伯尽把干粮分给赶马人,大胡子一拍树干,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终于说了话:“以前是我大胡子不对,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矫情,鸢萝娃娃心善,大胡子总是记下来了。”
鸢萝抿抿嘴,眼皮都没抬一下。气氛有些凝结,没有人再说话。
这便是寻伯尽想要的结果,这些赶马人,在刚才之前,还不懂得真正尊重鸢萝,他们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感恩羞愧总会是有了吧,就够了。
林中枯槁的干树杈,像百岁老人的可怖的枯手交织着,捂住了上方仅有的小的可怜的天空,不知道是不是林中树木太浓密,自从进到怪石林中,天气就一直阴阴郁郁,明明应该是日头最强烈的晌午,现在却依然如同快要傍晚一样的混沌。
晌午吃了些干粮,寻伯尽的干粮袋几乎就见空了。下午再走,望不到林子的尽头,底气也是不足的,这般走了一日,晚上照旧吃了些没滋味的干粮,已经不经吃了。
众人去抓些野味来吃,却连只山鸡都没看到,最后不知道是谁在地上捡了一只半大的已经死僵的兔子,众人咽咽口水,管他呢,谁知道自己被困在这野林子里还有没有明天,就也不管那兔子是病死冻死,收拾干净就架火上烤,没盐没料,就分着不甜不咸地咀嚼着吃了,对于粗大的汉子,都不够塞牙缝的。
这野生的兔子肉,就是瓷实难咬。这会儿,也就寻伯尽有闲工夫想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了。
鸢萝手里拿着半只兔腿,小口地细细嚼着,寻伯尽只撕扯了几口,就都给鸢萝自己拿着慢慢吃了。
“我想了一件事情。”鸢萝缩着身子,嘴唇吃的油油的。
寻伯尽抬手给他抹抹嘴:“哦?什么事?”
“我想,我还是不要小家燕了。”鸢萝皱着眉,认真思考着说。说完,半天没听见寻伯尽应声,回头看他。
只见寻伯尽一脸宠溺地笑着盯着鸢萝,他看鸢萝双手捧着兔腿子,呈一脸凝思严肃状,忍不住觉得好笑,想要亲亲那粘着兔油的嘴唇,还是忍住了:“你想了许久,就是想这个啊?为什么突然不想要了?”
鸢萝摇摇头,却不说话了。这么些日子,他都想通了,以后安安静静陪寻伯尽身边就好,不管他是对自己一时新鲜也好,有娶妻生子也好,默默就这么陪着吧。他也不要求寻伯尽真能陪他喂家燕,他知道,那些只是当时随口说说哄他的,自己现在拒绝了,就不会心存念头,到时候他真的不陪自己捉家燕、捉虫子了,自己也能想着,是自己拒绝在先的。
鸢萝对着火苗,鼓动者腮帮子咀嚼兔肉,满脑子胡思乱想,和寻伯尽一样,想的东西没有一点着边际的。他是真的对怪石林的出路,一点都不上心的人,困在这有什么不好?寻伯尽会一直陪着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