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 横祸(下)(1 / 1)
渐渐地,人们慌乱中,用刀割下货,跨上骡马,跟着方玉堂和寻伯尽杀出的方向奔逃开来。
一口气奔逃了数里,也不知道有没有跑出莽归山,树木越来越多。即使不见后面岗龙寨的人追来,众人还是跑的直到身下的马精疲力尽,才停下来。
这回伤亡惨重,几乎是伤了整个马帮的命脉,做马帮生意的,丢了货,便是没了诚信,以后即使出去,也恐怕做不了马帮生意了。
方玉堂算是镇定的,数了一下,加上自己和寻伯尽,只余下十三个人,外加十四匹马,许多人都受了重伤,伏在马背上全拼着一口气,此刻一松神,一头从马背,栽到了地下,狼狈不堪。
“我看现在他们也不会再追来了,大家就地休息一下吧。”寻伯尽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拍着紧抱着他腰的一双手。
众人经过这么一劫,无不惊魂未定,自己半年的积蓄和骡马,都搭在里边了。一个又黑又壮的汉子,搂着自己马的脖子,竟呜呜地哭了起来,有几个被他带着,也哽咽了起来,众人默默不语,情绪都压抑凝重。
还算健全的人,帮着把伤员抬到空地,黄岐头没有跟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寻伯尽原是很讨厌那黄岐头的,现如今见刚刚还活生生的人,此刻却做了刀下亡魂,心中不免感叹。
方玉堂帮衬着,没有药,勉强点穴止住了血。
赶马人都没了主意,大胡子是马帮二锅头,他问史袭英:“大锅头,现在我们只剩下这几个人,这几头骡子,该、怎么办……我大胡子没脸回去了,那么多兄弟都死在莽归山了……”大胡子经不住也红了眼。
“他奶奶的,平时也没少孝敬这帮土匪,今日却突然发难!他奶奶的!”史袭英倒是没有哭丧着脸,他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得直骂娘。他逃跑时,不光带了自己身下的头骡大花,还不显累赘的另牵了三骡阿谷一起奔逃,阿谷背着重物,史袭英几次落在后面,宁可被拖累,也还是要牵上阿谷。
寻伯尽见状还心想,这史袭英对人情薄淡,对自己的骡马倒是感情深喽。
寻伯尽扶了鸢萝下马,拿袖子给鸢萝擦干净额上的冷汗,拍拍他,算是无声的安慰。鸢萝懂的,他在混乱中,没有受一点伤,全是寻伯尽护他周全,无论他心中多不甘阿陶在寻伯尽心中的位置,他都欠寻伯尽一条命。
方玉堂过来了,拉走寻伯尽,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和他说:“史袭英这次运送的货物,可不是茶叶那么简单。”
“啊?”寻伯尽皱起眉来,“怎么说?”
“一般匪帮都是为财,也有要人性命的,但像这回,我们已经放弃货了,岗龙寨的人还群追不舍,除非我们这里还有他们想要的东西。”说着,用眼睛瞟了一眼正低头吃草的三骡阿谷。
“你是怀疑史袭英?”
“若真是他运送的是什么不一般的东西,马帮十多条人命,他就难辞其咎了。”方玉堂有些惋惜的说。
“我说他怎么到死还牵着这头拖后腿的马骡子,原来做了见不得人的买卖。”寻伯尽说着就有些气愤,声音不由自主大了起来,“我倒要看看他马背上是驮了什么好宝贝,值得用人的性命冒险。”
“别冲动,”方玉堂连忙制住他,“这事先不要伸张,现在还全是我一人的猜测,我们等等再看。”
众人像受了惊的兔子,夜里再冷,也是不敢生火了,怕有人看着烟火追来,有些人被吓破了胆,一有些类似马蹄的动静,就一惊的跳起来,大家神经都绷紧着,紧张沮丧的情绪一触即发,立马就混乱成一片。
什么叫做惊弓之鸟,这大概便是了。
混乱之间,几次都是方玉堂和史袭英喝止住了。
寻伯尽想着,不点火堆,这么冷的天,自己还好,鸢萝可怎么睡呢?就自己捡了些柴,点上了。
大家伙急了:“你把土匪招来怎么办!”
寻伯尽直接从自己马上卸下两个拳头大小的东西甩给那些人,那些人打开一看,竟然是干粮。
除了货物和骡马弃给了岗龙寨,连食物也弃了。这些人中,也就寻伯尽和方玉堂随身带着自己的干粮。
众人分了干粮,都乖乖住了口。
这样下来,十三个人,一顿饭就将近吃了寻伯尽干粮的一小半。
寻伯尽轻轻安抚鸢萝,给他打了个酥油茶,揉了一点糌粑。他这回也是吓坏了,加上还病着,这会儿就更难受了,只吃了一点就不吃了。眼睛盯着寻伯尽手边的刀,可能想到了白日的景象,明显有些惧意。
寻伯尽拿着刀到鸢萝面前,鸢萝一个激灵就往后退。
“这刀是保护你的,它不会伤害你。你摸摸它,它认识你的。”寻伯尽蹲下来拉鸢萝的胳膊。
鸢萝看看他,抿起嘴,好像为自己刚才的怯懦懊恼,这会儿挺起胸,小心翼翼地快速摸了一下。
寻伯尽笑了一下,把鸢萝揽在怀里,拿着他的手,放在刀背上:“感觉到了吗?它认识你,它在和你打招呼呢。”
鸢萝也惊奇起来,刀背并不是冰冷的,相反,还有一股似有似无的暖意涌动着,感受到着暖意,鸢萝竟然也就没有刚才那么怕了。
这刀也是把奇刀,是寻伯尽的师父送给他的,他一直不喜打杀,此次原本是来救方玉堂的,才把放了多年的刀,再次拿了出来。它和寻伯尽有种近似心意相通的感觉,寻伯尽能用内力控制刀的气息流动,修炼事半功倍,那股涌动的气息,就是鸢萝感受到的所谓暖意。
寻伯尽又何尝不知道呢,其实鸢萝心里怕的不是刀,是白日里杀人的自己,又是依靠又是惧怕。
他刚才点了两处火堆,这会儿把一处的用土扑灭了,把燃尽的干柴挪开,地皮被烧的火旺旺的,像北方的大炕一样。他又把自己事先找好的细柴火和草扑在上面,招呼鸢萝躺下,鸢萝有些惊喜的暖烘烘的躺下了,寻伯尽给他盖上大裘衣,自己侧躺在旁边。
寻伯尽这几日冒出了青青的胡茬,在鸢萝有烫伤的脸侧轻轻摩擦。鸢萝被他弄的有些痒,却又很心安。
白天发生太多事,鸢萝心亮睡不着,加上手伤快好了,但还是痒得很,却又不能抓,寻伯尽就和他说些自己小时候的趣事,分散注意力,缓解缓解气氛。
“嘿,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有多无法无天……那小家燕小小个的,头上还有点绒毛,我抓在手里,寻思着这小家伙吃什么呢?”
“我知道,它吃田里的虫子。”鸢萝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孩童时期,听得有趣,忘了手上的痒。
“我那时就没你机灵,就把主意打到了巷子口的那个马蜂身上了,非拿着棍子把马蜂窝捅了下来,那家伙,嗡嗡的一大片,我撒丫子往屋里跑,马蜂死命追着我不放,我捅了人家的窝,能不和我玩命吗?我跳到床上,死死用被子闷住头,听着嗡嗡声过去了,才敢跑出来。”
“哈,”鸢萝忍不住轻笑出声,“你让蜇了包没?听说那个蜇人可疼了。”鸢萝难得笑出声,红红的脸蛋有些精神了。
离得近的几个人,往火里添了些柴,也默默听着。
“当然疼了,”寻伯尽指指自己头,“我额头上耳朵上,被蜇了好多个包呢。不过我最后抱着蜂窝,用小签子扎上面的马蜂卵喂小家燕吃时,就觉得疼也值得了。”
“我也想要只小家燕。”鸢萝摸摸寻伯尽的耳朵,说完,就不想说了,他和寻伯尽哪还有一起养家燕的机会。
“好啊,等回去给你捉你一窝。”没想到寻伯尽一口答应了。
鸢萝想了想:“我们不喂它吃马蜂……”
“我陪你到田里面捉虫子……”
就这么哄着鸢萝,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攒着寻伯尽的衣角,睡着了。
寻伯尽自己却没了睡意,给鸢萝掖好裘衣的边角。见方玉堂怔怔地看着自己,难得见方玉堂发呆,他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竟然是羡慕。
寻伯尽用口型说,你要是羡慕我,就收收心,自己好好对待一个吧。临了,还冲方玉堂得意的挑眉一笑。
方玉堂明白他的意思,无奈地苦笑,现在这种情况,也就寻伯尽能笑出来了。
寻伯尽夜里被尿憋急了,想起身去解个手,刚支起身,发现鸢萝紧紧抓着自己衣角呢。鸢萝睡的浅,一有动静就醒过来了,紧张的问:“你去哪?”
寻伯尽凑到鸢萝耳边,拍拍他的身子:“我去解个手,马上就回来了。”
寻伯尽回来,发现大家几乎都睡不着,方玉堂和史袭英坐在火堆旁,不知在干什么。
“看什么呢?”寻伯尽注意到方玉堂奇怪的神情,忍不住问。
“不对,”方玉堂皱起眉头,又抬头看着几乎被枯黄的树木遮住的夜空,疏星淡月,“不对。”
“什么不对?玉堂,你怎么神神叨叨的?”
“我们走的方向不对。”
“我们不是往南走吗?”寻伯尽左右看看,四周漆黑一片,“是南啊。”
“不是南,”这回是史袭英说话,“是西南。”
“西南也没关系,顶多绕一些。”寻伯尽无所谓的说。
“莽归山的西南方向有一片怪石林,我也是听老一辈的赶马人说的,怪石林常引路人误入其中,一旦进入,就没有再出去的。”史袭英说。
寻伯尽看看周围茂郁的树林,讶异道:“你是说,我们现在正在这怪石林?”
史袭英点点头。
“真有你说的那么玄乎吗?别人出不去,可不一定我也出不去。”寻伯尽显然并不在意。
“等天亮再说吧。”方玉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