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女帝与革命者(1 / 1)
Ⅰ
“诸君!我宣布这艘游轮被我们彰义革命旅占领了!!而诸君都是我们的人质。”
举着ak-47的男子豪迈地对着四百多名宾客以及工作人员大声宣布道。
“彰义队?这些家伙以为自己在拍时代剧吗?”
“该不会是天野八郎的鬼魂复活,企图报复日本政府吧……”
“不是没可能,这里可是江户啊,是江户。”
(注:彰义队为幕末时期驻守江户的幕府部队,领袖为天野八郎。)
缺乏紧张感的对话在我和凉子之间展开,那些恐怖分子不知道他们劫持了多么可怕的人质,也不知道这船上还隐藏着多么可怕的生物。
恐怖分子、黏液妖怪、凉子。这一艘《克里奥佩特拉八世号》从一出航,就注定了它霉星高照的不幸命运。
恐怖分子头领悠闲地踱到大厅中间,在一片狼籍的地上拣起一片烤肉放到嘴里,嚼了几嚼,这才开始继续说话:
“我的名字叫做桥本一树,和我的同志们为了实现平民的正义,特意来到这条船上。这艘船已经被我和我的同志接管,现在通讯、驾驶和逃生系统已经全部落入我们的控制。为了顺利混上这艘船,我们不得不化装成侍应生和船员来伺候你们这些资本家,现在好了,一切都已经颠倒过来了,不,是恢复正常的秩序了。”
姑且不论这个人的立场,单就口才来说,他可是要比儿玉议员强多了。
“日本病了!这个社会已经走向错误的道路。而你们这些资本家就是社会的毒瘤、吸血鬼。整个政府就是你们饲养的奴仆,平民不应该被如此地统治!而今天我就是以大义名分,代表全国的民众来讨伐你们。”
桥本说的很激动,下面的听众惊恐地听着,不必指望他们会有热烈的掌声。不知道他的这个代表全国民众的大义名分是如何统计出来的,至少我是没收到过类似的调查表格。
这群人居然能偷运武器上船,并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控制各个要害机关。可见是早有预谋,而且筹划精密。
“现在你们就是我的人质,等游轮开到公海,我就会向政府要求解散国会,由全国的工会执政,拘捕所有的富翁!!”
看来警视厅即将面对了不得的工作。我看到被枪顶住的岸本脸色都白了,两条腿都瑟瑟发抖,而他旁边的冢原仍旧是面无表情。
“到那个时候,就会由工会监督进行公平选举,日本会真正成为四民平等的国度!”
“按照日本法律,劫持人质是很重的罪行。”
正沉浸在美妙理想中的桥本忽然被一句煞风景的话打断,他恼怒地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讲话的居然是被枪顶住脖子的冢原。
“哼,你一定是那些资本家的走狗!”
“我是警视厅搜查二课企业犯罪科的管理官冢原小高。”
冢原的语调平稳,就好象他面对的不是恐怖分子的步枪,而是正听他述职的课长。
“既然是负责企业犯罪,那么你应该更清楚这些家伙所犯下的罪行!你本该是我们的同志才对!”
“想起诉他们的话,我建议你走正常的司法程序,法律上自救行为是被禁止……”
冢原的后半截话没说出来,因为桥本用AK-47的枪托猛地击中他的腹部,他弯下腰去,表情很痛苦。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桥本似乎对施虐很有兴趣,又连连击打了数次,才停下手。
“反抗革命的短视生物,就是这种下场。”
桥本把冢原放开,把视线投向我们这个方向。
“儿玉议员,神原先生,我期待您们很久了。”
语气里富含着兴奋与恶意。靠在沙发上的儿玉议员似乎还没恢复神智,在一旁站着的神原面色一瞬间痉挛起来,下意识地在站到了我和凉子的身后,嗫嚅道:
“这怎么可能……这条船的船员和服务生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怎么会有这么多内奸。”
“不要小看革命的感染力!”
“那……那个魔术师也是你们杀的吧……”
神原怯懦地问道,旁边曾经是魔术师的碎片依然安详地躺在地上。
桥本顺着神原的视线看去,一下子也露出大为惊讶的神情,不过稍现即逝。
“不错,这个人企图反抗我们,于是我们就以大义之名对他处以应有的判决。你们谁胆敢反抗的话,他就是先例。”
“……恶魔,恶魔。”神原向后退了一步,声音和双手颤抖频率开始同步。
“哼哼。”
冷笑声同时从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嘴里发出:号召讨伐富人的革命者桥本,还有企图征服整个世界的女王药师寺凉子。
“你是谁?”桥本看到穿着旗袍的凉子,眼睛不禁一亮。
“警视厅刑事厅高级参事官药师寺凉子,正义的守护者。”
“什么正义的守护者,这可不是电玩世界的RPG游戏!”
“搞不清楚状况的是你吧,已经过了国中生的年纪,却还在玩革命游戏的家家酒。”
“胡说!这是关乎全国民众幸福的重大历史事件。”
“有种的话就去直接炸掉国会,躲在船上劫持人质的都是去了势的懦夫,连厕所里的蛆虫都会觉得恶心!”
“…………”
“不过是一群向政府撒娇的无能之辈,就算本大小姐帮你们超度,也只能转生成爬虫类的生物,而且是没有脊椎的那种。”
“愤怒”与“嘲讽”进行了数个回合的小小交锋,战况呈一面倒的态势,桥本被凉子的锐利言辞打的溃不成军,脸色变成了酱紫。
恼羞成怒的桥本举起枪托,向凉子小腹撞去,早有准备的凉子朝旁边闪开,失去重心的桥本踉跄了一下,紧接着他看到眼前白光一闪,随即下巴结结实实地被凉子旗袍下的修长美腿踢中。
而我在同一时刻也扑了过去,拉住桥本的衣领,一手将他手中的ak-47夺下来,对准了他的后心。
Ⅱ
整个大厅一下子陷入沉寂,无论是人质们还是彰义革命旅的人都对这一变故目瞪口呆。凉子把腿收回,冷笑着对还没从痛楚中恢复过来的桥本说道:
“只会对没反抗能力的人施暴吗?就是有你这种渣滓存在,这社会才会不正常。”
由纪子谨慎地朝这边移动过来。
“泉田警部补,请你立刻叫他让所有的人都放下武器,并且叫人质立刻撤离这条船。”
“没用的……”桥本呲牙裂嘴地叫道,“我们有三十多名同志,就算挟持了我,你们也别想逃出去。”
“既然如此,那你也就没有用处了,泉田,这是合法杀人的好机会。”
轻易镇压了革命的女王趾高气扬地宣判了革命者的罪名。
“……不能杀我…你们会后悔的…”
桥本不安地扭动身躯,而他在大厅的同党则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们。
“喂,你们几个革命旅的家伙,立刻离开这个大厅,否则就把这家伙的头切下来。”
“人质也要留下!”由纪子补充道。
不知道是真的关心他们的首领,还是摄于凉子的威势,大厅附近的恐怖分子们居然乖乖地放开包括岸本和冢原在内的人质,缓慢且疑惑地撤出大厅。
“你,还有你,过去把门关上,快点!”
凉子随手指出人群中的几个人,那些花花公子模样的家伙听到美女的召唤,非但不喜悦,反而面带迟疑,其中一个更是高举双手大叫道:“我怎么可以去做这种事!那太危险了!叫别人去,我不能死呀!”
“砰!”
凉子二话不说,拿过桥本的枪朝那家伙射击,子弹射到他脚下的地板,擦出耀眼的火花。受到惊吓的花花公子好象被皮鞭抽了一下,猛地跳起,呜呜地哭了出来,同时极不情愿地朝门口移动。被杀鸡儆猴的其他几个人也噤若寒蝉,赶紧跑了过去,将大厅的门关上,还堆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
“药师寺警视!你怎么能向普通民众开枪!”
“那种胆小如鼠的自私生物,不用私刑他们是不会觉悟的。”
“如果被媒体知道,这会对警界名誉造成极大损害。”
“哦呵呵呵呵,不要说些虚妄的东西!”
虽然顺利地解决了眼前的危机,但事实上麻烦并没有过去,因为现在游轮仍旧是被恐怖分子所控制。大厅只有两个出口,一个是正门,一个是职员及货物通道,可以想象这两个出口都会有人把守,无法正常出入。也就是说,表面上看来,我们是成功地逼退了恐怖分子,但实际上,这四百余人仍旧是处于被囚禁的态势。
更何况还有黏液妖怪这个不安定的要素存在…………
死里逃生的岸本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冢原则原地站立,右手轻轻地放到胃部,显然刚才桥本殴打的疼痛还没消退。
“药师寺小姐,室町小姐,你们是警察吧,快来拯救我们啊,我每年都捐献给警视厅很多钱的。”
神原有点歇斯底里地对她们喊道,和下午对我们拍着胸脯保证本船绝无安全问题的他判若两人。
“神原先生,请镇静下来,警方会保证你们安全的。”
由纪子试图安慰他,但效果看来不佳。
日本警察一向缺乏危机意识,遇到紧急事态,如果不能确定阶级座次,就什么也做不了。这个问题,现在看起来更加突出,因为《克里奥佩特拉八世》游轮上的五名警察中,凉子、由纪子和冢原同属警视阶级,无论谁当最高责任人,相信其他两个人都不会乐见的,更何况其中的一人拥有企图征服整个警界的野心。
“我认为……”冢原直接开口说道,甚至连问候或者寒暄都没有,“首先我们要设法跟外界取得联系。”
“手机都打不通,信号似乎是被屏蔽了。”我回答,这是事实。
“这么说只能透过游轮的通讯室喽?”
“问题是,我们如何出去?”由纪子环顾一下四周,唯一的两个门口都隐藏着无数杀机,而玻璃墙是没办法打开的。
“真是麻烦死了,如果有火箭筒或者散弹枪,就直接冲出去豪快地来一场枪战。”
这句话的主语省略掉也可知道发言者是谁,如果那样的话,这条游轮就完蛋了。
“有另外的出口。”
冢原慢条斯理地回答。
“在哪里?”
剩下的四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冢原伸出右手,指了指上方的天花板。
“对了!刚才神原先生说魔术师躲藏在天花板上,以制造出从天而降的气氛,那里肯定也会有通道通往别处才对。”
我恍然大悟,不禁佩服起冢原的观察能力,这个人在被挟持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如此冷静地观察周围环境,神经真不是一般的坚韧。
问题是,派谁去呢?
现在人质们的情绪都十分不稳定,如果我们贸然离开的话,很容易叫他们误解这是一条逃生之路,怯懦的警官们舍弃了民众先自逃命去了。一旦让群众被这样的想法左右,就会演变成即使是凉子恐怕也无法控制的混乱。九五年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和神户大地震中,处于极端情况下的集体一旦混乱起来,是具有相当破坏力的,所以必须有人留下安抚他们才行。
“由纪子那个家伙碍手碍脚的,不如把她留在这里娱乐大众好了,反正那是她的特长。”
凉子半是揶揄半是讽刺地说。
“那么我呢?我认为只留下室町警视一个人来管理这么多客人实在太可怜了,我身为属下,必须要分担上司的责任才行。”
岸本的忠诚之心在短时间茁壮成长起来。
“不行,你是肉盾和诱饵。”
这个提案被凉子彻底地否决了,而由纪子也并没有反对。于是岸本就被幸运之神和上司同时抛弃。
于是出击名单就确定为凉子,冢原、我还有岸本,由纪子留守在大厅中,一则安抚人质情绪,二则防备恐怖分子们可能的突袭。
“那么,我们出发吧。”
冢原不耐烦地说。当然,我是从他的语调中猜出来的,而他的表情则看不出有半点波动的迹象。
“啊,对了,冢原警视,还有一件事我想需要告诉你。”
于是我把黏液妖怪“麻介总持”的事向他做了简要的介绍,不过我实在没信心这个古板的家伙是否能接受这种超自然的现象。
没想到冢原听我讲完以后,只说了一句话:
“我会转达给搜查一课的人。”
于是我们小心地把魔术师的尸体移开,找来几把椅子和桌子,叠到一起,让人能够到天花板的大洞。
“那么,冢原警视,泉田警部补,一切请多小心。”
由纪子对即将踏上征途的探险队做了50%的祝福,因为另外一半队员是上帝也无可奈何的存在与被神佛抛弃的下属。
“你也请多多小心。”
我冲她点点头,由纪子似乎脸上浮现出红晕,旁边凉子抱着双臂不满地大加鞭挞:“连粉红色手帕都没准备,巡回演员由纪你的演技只能在三流终老一生了。”
岸本,冢原,我还有凉子依次从桌子上爬上去,钻进天花板里。人质们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羡慕,也有“那些家伙一定是自己逃命去了”的言论悄然在人群中传播,但在持枪的由纪子面前始终未能声张。
桥本被双手倒绑在地上,儿玉议员靠在沙发上不知道是神智未清还是在装死,这两个克里奥佩特拉八世号的演说双璧都保持着沉默。
在我们爬进天花板的途中,凉子似乎想起来什么,向下探头对神原说:
“你认识一个叫麻介总持的人吗?”
“不……不认识……”神原听到这句话,面色有点尴尬,急忙把眼光转向别处。
因为是特意为表演设计的通道,所以天花板的上面并非如想象般那么狭窄,大约可以勉强让一个正常体形的人半蹲式的前进。我等四人壮绝的警界冒险旅团在通道内前行了大约大约三十公尺,看到一个向右转的下斜楼梯,楼梯的尽头是一个暗灰色小门。
在通道里,我注意到,那种黏液的痕迹从入口一直延伸到拐角处,楼梯下面却什么也没有。看来黏液妖怪是在魔术师爬到半路的时候猛然出来袭击的,然后把他推下了天花板。
但是当时的情况,确实很象是爆炸物在天花板上方爆炸,难道说那个黏液妖怪还能变的出手雷或者C4吗?
岸本已经接近了那扇小门,他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探听对面是否有动静,那神态活象一个偷窥者,紧身衣战士里不知道是否有这种能力的美少女。
大约三十秒后,岸本确定对面没人,于是拉开门走进去,后面三个人尾随而入。
这是一间化装室,很狭小,里面堆满了表演用的杂物,还有一面试衣镜,似乎恐怖分子们并没有注意到这里。
“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在船的中后部,而通讯室是在船首,沿途都是要害机关,肯定有人把守严密。我认为不如绕一下远路,从这个位置下到船底货舱,然后利用货物通道绕到锚链区,再转到船首,这样比较安全。”
冢原的提议连一贯挑剔的凉子都说不出什么,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气闷。刚才在通道里她悄悄对我说:
“那个冢原实在看着不顺眼,但是为什么一点叫人攻击的yu望都没有。”
能叫凉子说出这样的话,那个人也算是相当强悍了。
四个人小心地从化装间走出来,沿着一个铁制旋转扶梯走下去。这一带是游艇的后勤与功能区,所以装修并没有前部那么奢华。穿过迷宫似的几条回廊与通道,我们便置身于游艇后部右舷的某个角落里。
现在游轮已经一阵寒冷的海风吹过来,夹杂的海腥味叫人想打喷嚏。游艇已经开出了日本领海,周围是宛如黑天鹅绒一般的黑幕,远处有若干的闪光,分不清是星光还是船舶的照明灯。站在这里向四周望去,真是有种被世界遗弃的孤寂,就好象是挪亚方舟。
然而,挪亚却不曾运输过如此危险的乘客。
Ⅲ
甲板附近都没什么人在,看来那些彰义旅的家伙并没把重心放在这里。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桥本说过他们一共有三十几个人,想制御整个游轮的话,这点人手会相当吃紧。
正想到这里,就听到远处一声呵斥,然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们四个人连忙躲在一台照明灯具旁边,静观事态发展。
很快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居然是久冈平县知事。县知事穿着和服,脚踩着木屐,神色惊慌地朝我们这个方向跑来,而在他的后面追赶的则是一个彰义革命旅的人。看来久冈平县知事是因为没参加宴会而被第一次搜捕所遗漏,现在终于被人发现了。
久冈平明显缺乏锻炼,跑到我们藏身之处跟前时,大口大口喘气,脸色涨红,肺功能已经完全无法承受跑步的负荷。恐怖分子A也放慢了脚步,举着枪慢慢走过来,眼神里露出猫玩弄老鼠的残忍神情。
不过恐怖分子A的“猫”也只能扮演到此,在他没觉察到之前,我和冢原冲出去,一个人按住他的手,一个人夺下了他的枪,而随后下手的凉子一脚踏中他两腿之间,只听一声惨叫,那个家伙就此不省人事。
“嘿嘿,当警察真是太过瘾了,可以无限制地使用暴力。这样的快乐,今天晚上至少可以享受三十次。”
我无言以对,冢原看了凉子一眼,也保持沉默,只有岸本一个人大声鼓掌:
“药师寺大人说的真是太棒了!我们的灵魂受到了洗涤!”
我拣起步枪,把晕倒的恐怖分子用皮带绑到钢管上,顺便脱下他的袜子塞进嘴里。虽然这不是什么人道的对待,但如果他平时勤换袜子的话,相信此刻不会太难受。注意个人卫生真是件重要的事啊。
冢原走到惊魂未定的久冈平跟前,问道:
“关于W项目,有些事情想跟您询问一下。”
久冈平本以为他走过来会安慰一下自己,怎么也没想到居然第一句就是问这个话题,喘息未定的脸色变的更加难看起来。
“……你……你是什么人。”
“警视厅搜查二课企业犯罪科,冢原小高。”冢原亮出自己的证件。
“既然是警察,那就快救我出去呀!还罗嗦这些事做什么!”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我什么都不知道!”
“哦?听说你在上个月二十日,被W项目的潜在承包商有马重工的总裁在轻井泽别墅招待,你收取了至少两千万元的红包。
“那是造……造谣!”
“做为交换条件,你会促成W项目的地区优惠权利吧。”
“没有!是儿玉!是儿玉那个老家伙,他对有马重工和大森集团都收取了贿赂,他是W项目的政府代表!”
冢原冷冷地从怀里掏出一张银行帐目表和一盘录音带。
“那件事我会继续追究的,但是有确凿证据指出你已经触犯了法律。你被捕了。”
久冈平瞪大了眼睛,张开嘴,仿佛一条被丢在空气中的鱼。
我和凉子看着冢原毫不留情地审询,仿佛割草机一样把久冈平的心理防线切的粉碎。
一般来说,侦询工作有两种人最为合适,一种人具备有独特的魅力,侦询对象在谈话中会不知不觉被这种魅力吸引,变得健谈,进而被轻易诱导出证词或者事实真相;而另外一种人则是极端地相反,侦询对象在谈话中会无时无刻不感觉到危险的强大压力,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前途可言,彻底沦为心理层面的奴仆。冢原很明显是属于后者,他那张僵硬的灰白脸孔,就好象是哈迪斯的地狱之门一样:入此门者,放弃一切希望。
现在的情况,即使逮捕了久冈平,也无法带走他。于是我们找到一间小房间,将他反锁在里面,等事情平息后再做打算。
“冢原警视,原来你前往克里奥佩特拉八世号上,是为了拘捕久冈平。”
岸本有点讨好似地问道,看的出他对冢原现在又敬又怕。
“不完全是,最重要的犯人我还没有抓到,因为还缺少证据。”
“是谁?”
“儿玉议员和神原。”凉子替他回答了我的问题,“没什么奇怪的,在日本每两千万元就会引发一桩企业犯罪。”
冢原警视简单解释了一下:W项目的主体工程都是政府委托给民间企业进行开发。委托的形式是政府与企业进行合作,各投入50%股份,由政府委派专务督导整个工程进展过程。因为是公共项目,企业可以得到扣除部分法人税、减免地方税等优惠措施,所以有些企业与政府专务勾结,减少应交纳税金,而政府专务则从中收取巨额回扣。
也就是说,全体纳税人的金钱,被政府专务以减免税金的名义转赠给了大企业。据说这是暗黑经济世界的平衡法则,而普通民众并不在该平衡式的任何一侧。象湾岸石油管道项目这样的大工程,一次回扣甚至会有几千万到亿元之巨。
虽然我很厌恶桥本的言论,不过若按照他的提议将全日本的富翁与政客们都拘捕的话,相信真正的冤案也不会超过两成。
处理过这起经济案件,我们重新回到了现实中的恐怖世界。按照原定的计划,我们该下到游轮下部的货舱。
我们离开那间屋子,走出大约几十公尺远,忽然听到久冈平一阵惨叫,随即屋子里发出异样的切割声。
“回去看看!”
四个人听到声音,连忙折返回去。冢原将反锁的门打开,甫一开门,就有一股强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屋子刚才还活生生的久冈平,现在已经变成了六块不同的部分,鲜血从伤口面喷涌而出,化做红色喷泉,将地板染成可怖的红色。
“………………”
即使是凉子,也觉得这场面太过血腥了,而屡受惊吓的岸本则干脆转过身去,不过他立刻吓的大叫起来。
“那……那个黏液妖怪,对面消失刚才!”
他的语言功能过度紊乱,语无伦次,但基本的事实大家都能够听懂。果然,在这间屋子的对面,一道熟悉的黏液痕迹残留着栏杆上。
“无论如何,我们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先赶去通信室,与外界取得联系吧。”
我提议道,而所有的人都以沉默附议。
四人探险队继续前进,队伍里凉子的手枪从不离身,我手里拿着刚才抢到的ak-47,冢原和岸本都没有带枪上船,整个队伍的武装度稍嫌不够。按照RPG的原则,一路上会有很多次机会搜集道具和强力的宝物,但如果没有存档功能,这一切也就是徒然了。
Ⅳ
克里奥佩特拉八世号的货舱相当大,可以供应两千余人将近三个月的生活所需。我们找到一个标着STAFF ONLY的小门走进去,一下子仿佛进入了名为“集装箱“的迷宫。硕大的集装箱群整齐地堆放在货舱中,蓝白冷色调涂装仿佛穿着厚重甲胄的骑士分列在两侧,在顶棚吊灯映衬下泛着金属特有的冰冷光泽。
为了保持食物新鲜,整个货舱都保持在恒温5度,穿行在舱里时我感觉有如回到札幌老家的冬季。
“如果我中了百万元彩票,一定要买尽天下的羽绒服。”
岸本企图说些笑话来冲淡严寒,不过无论是这笑话本身的素质还是他的幽默感都不足以胜任这个任务。
“真是冷死了。”
仍旧穿着旗袍的凉子一边向我这边靠了靠,一边有些刻意地抱怨道。这还真是难道一见,我一直以为在她雪白肌肤下蕴藏的是无限的岩浆。
“这件外套要穿吗?”
我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凉子毫不客气地接过去,披在身上。
“岸本,你把外套脱下来给泉田!”
“为什么啊~~”
岸本惨叫道。
“因为你刚才的笑话太拙劣了。”
货舱虽然是单体结构,但其中也有细分的区域,各式各样的集装箱、隔板、轨道和起重器械构成了一个相当复杂的迷宫。在经过三、四次不得不返回原路的失误之后,我们看到了一个半敞开的集装箱。
集装箱中是几个大的鳕鱼冷冻箱,包装被打开的非常匆忙,还有几枚子弹和擦枪用的绵纸散落在地上。很明显,桥本那伙人,就是通过这种手段把枪械运上船的。
在集装箱附近,则堆放着一些黄色包装物,紧紧贴在舱壁上面,那种造型充满了邪恶的质感。
“糟糕,这是C4塑胶zha药,万一爆炸的话,这条船非沉不可。”
岸本惊呼道,他对zha药比较精通,对威力的估计应该错不了。看来那伙恐怖分子不光是挟持人质,还打算在最后关头炸掉整条游轮。不过这个是需要手动引爆的爆炸装置,看来彰义革命旅还没进化到懂得使用遥控装置的程度。
在炸弹右边的一个集装箱已经被炸开了一个大洞,周围一圈全都熏黑,几瓶金属制气体储存罐立在里面,箱子的外面标记着液氮的字样。也许是那些恐怖分子在摆弄炸弹的时候不小心引爆的吧,我联想起刚碰见“麻介总持”的时候,船体曾有一分钟的大幅度颠簸,说不定就是这个爆炸引起的。
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故,游轮方面非但不通知警方,居然还照样召开晚宴。那些人思维模式与价值观确实与常人有所区别。
“等一下…………我们背后似乎有人。”
冢原忽然说道。
四个人连忙回头,看到刚才被我们打晕的那个恐怖分子出现在我们身后,相貌有些不自然的扭曲,眼神空洞,皮肤也比以前白了许多,嘴里还塞着他自己的袜子,正在以一种奇怪的滑稽姿势接近我们。
“你再接近的话,我们就开枪了!”
我和凉子同时举起枪了对准那家伙。
那个人含混地大吼一声,完全无视威胁,朝着我们以惊人的速度扑过来。手枪与ak-47同时开火,子弹穿过那个人的身体,他的皮肤泛起一圈涟漪,子弹仿佛停滞在了皮肤表层下粘稠的液体之中,动量全被抵消,完全没造成实质性伤害。
距离短的不足以进行第二次射击,在两个目标前,他选择了凉子做为攻击目标。我下意识地移动脚步,在他抵达前把凉子向右边推去。随后我看到那个人的手开始融化,然后变成一把极具金属质感的利刀,朝我的胸口袭来。
无论是反射神经还是时间都不可能做出闪避,我所能做的就是将身体尽量向后靠去。当刀锋接近我的时候,首先传来的是衣服的爆裂,然后很没真实感的剧痛自左肩划过整个胸口,一直延伸至右侧肋下,仿佛恶魔的亲吻一般。
所幸我只是被刀锋擦中,很狼狈地后仰倒在了地上,勤勉的痛觉神经把另一阵痛楚清楚地自后背传到大脑。不过也因为如此,恐怖分子也暂时失去了攻击的目标,造成了几秒钟的迷惑状态。
“灵异剧结束了!可恶的反派小喽罗!”
声音仍旧不可一世的是凉子,她从旁边的集装箱里举起一瓶液氮,冲他——不,是冲它喷了过去。液氮刚一接触怪物的手臂,本来表面荡漾着水分的皮肤立即坏死,原本纯净的白色转变为郁结的紫色。
那怪物一声惨叫,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向后退去,躲开了凉子液氮的第二波攻势,伸出左手,用力一扯,竟将坏死的右臂扯下来丢在地上。
随后,整个恐怖分子人形开始融化,逐渐变成了一滩无固定形状的粘稠液体,利用液体的优势钻进集装箱的缝隙,转了几转,就立刻消失无踪,只留下恐怖分子的衣服在地板上,里面还残留着恶心的黏液。
“就是这只胳膊伤害了泉田吗?”
凉子拎着液氮瓶走过去,怒气冲冲地喊道,那条坏死的胳膊在高根鞋的蹂躏之下很快就变成了一堆难以辨认的碎片。
我躺在地板上,想坐起来,但是胸口火辣辣地疼,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伤口流出,四肢酸软无力,仍未从刚才的袭击中恢复过来。
“泉田前辈,你没事吧?!!好残忍的怪物!太可恶了!”
岸本这时候才从角落里跑过来,看着我胸前的伤口,关切之情夸张的好象我已经殉职了一样。
“泉田警部补有无大碍?我们时间不多,要尽快赶去通讯室才行……”
“不行!泉田现在需要紧急救治!”
冢原的催促被凉子毫不留情地腰斩,后者无论眼神、气势还是言辞都更加锐利起来,仿佛竖起了翅膀的复仇女神。如果因为我的关系而让凉子变身去毁灭掉整个世界,这实在是大罪过。
“我没事的,只是皮外伤,简单包扎一下就好。”
我挣扎着起来,凉子和岸本手忙脚乱地替我进行包扎。CAREER的考试里,应该是没有战地救护这个科目,两个人都笨拙的好象菜鸟,最后好歹止住了血,把岸本的衬衫撕成一条一条的,裹在了我的身上,看上去象是制作中的木乃伊。
“伤口不深,应该不会留下疤痕。”
“真是可惜,其实我很期望自己是在胸前有七个伤疤的男人。”
“等一下到达游轮上层,先去医护室,那里的处置更方便。”
凉子擅自改变了计划,而且不容别人提出疑议。
一行人继续前进,因为我负伤的关系,枪暂时被冢原接过去,而岸本还不得不扛起一罐液氮,以防备黏液妖怪的再次袭击,于是整个小队放慢了行进的速度。
接下来的一路上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只黏液妖怪似乎被刚才的攻击吓退了,再也没露过痕迹。到了货舱的尽头,我们坐电梯回到甲板上层,这一带是游轮的要害部位,相信守备也会异常地森严。
沿途偶尔能看到四处巡逻的恐怖分子,不过人数并不多,彼此之间巡逻的路线也无法相契合,造成了很多空挡,被我们很轻易地突破。首领的被擒看来对恐怖分子们的指挥中枢打击很大,从这些巡逻者的神态来看,似乎目前并没拿出什么积极的对策来应对,这也反证了桥本在彰义革命旅中无人可取代的绝对领袖地位,一旦他处于决策不能的状态,整个组织即告瘫痪。
这一点与日本警界恰好相反。恐怖分子们的悲哀是最高决策者太少了,而日本警界的结构则是决策者太多了,一旦发生紧急事态,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整合出合理决策,使得警界高层的反应速度有如雷龙一样的迟钝。
九八年东京调布区产业大臣别墅纵火事件中,为了弄清究竟谁负有出动特别机动队的权限,一直到大火烧毁了二十万平米的建筑物时,警政署、警视厅和警备部的高层官僚仍旧没有发出一个明确的指令,绝望中的特机队指挥官甚至越级播通了官房长官的电话。
日本真是个无处不存在体制的地方啊。
经过几番周折,我们四个人终于在未惊动任何敌人之前,看到了标记着红十字的房间。
“我先去看看。”
打头阵的岸本自告奋勇,在门口窃听了一番,这才谨慎地拉开门。
六本木佳奈坐在里面,身体半裸,左手握着一把手术刀,右手搭在桌子上,神情木然地看着我们这些惊讶的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