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月影幽幽,此爱绵绵(1 / 1)
“所愿皆不可得……”
月歌在梦中仍念着这几个字,眼泪不住的涌出眼眶。她睁开眼,黑暗中,似乎看见了王曼的脸。他温暖的笑着抚摸她的长发,轻声对她说:“不会的,月歌,你的愿望都会实现。”
“我的愿望是和你在一起啊!”
“我会和你在一起。”
月歌的眼皮沉的抬不起来,也不知是梦是醒,就又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时,竟然发现自己真的躺在王曼的怀中。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床上,照亮他的笑脸。月歌伸手,想去摸他的脸,看看到底是梦是真。
王曼捉住她的手,放在脸颊上:“傻月歌,不是梦,是真的。”
月歌翻身坐起,板着脸,扭过头不看他:“不都说过不见你了吗?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回去!”
王曼也坐起身,扳过她的身子对着自己,一字一句认真的说:“我不会走的!月歌,就算你要嫁给杜之云,我也要做你们婚礼的大宾!”
“你……”
月歌又着急又伤心,猛地咳嗽起来。王曼急忙帮她抹前胸拍后背,好半天,她才止住咳嗽,脸憋得通红,眼里全是泪。看着她虚弱委屈的样子,王曼心疼的抱住她,轻轻亲吻她脸颊上的泪。然而泪水似乎怎么都吻不净,他从眼睛吻到嘴唇,哪里都是咸涩的味道。而月歌也从起初的羞涩闪躲转为顺从回应。
最终,两人都忘情拥吻,在洒满晨光的竹床上缱绻缠绵。王曼脱下月歌的亵衣,当胸口那连成一片的伤疤在眼前一览无余,他紧紧的抱住月歌,头埋在她的胸口,一动不动。月歌捧起他的脸,目光迷离的吻他,他却用双手箍住她的头。
“不,月歌。”
“为什么?”月歌难过的哭出了声,“为什么你不要我?”
“因为我要不起你!月歌,我娶妻了,现在还不能许给你什么,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占有你,不为你考虑。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再和我在一起,你随时可以以清白之躯离开,再去找一个好人家。”他轻轻擦去月歌的眼泪,“我想要你,但不是现在,总有一天,我要明媒正娶你为我王曼的妻,到那时,我会名正言顺的要你。”
月歌推开他,坐起身,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我命中注定所愿皆不可得,还奢求什么呢?”
“谁说的!月歌,我会让你今后每一个愿望都成真!大不了,你就改回本名,叫清秋。”
“不!我喜欢月歌这个名字,我所有美好的记忆都是叫月歌的时候。我才不要改名!”
王曼笑了,像哄孩子一样好言好语的说:“好,你就叫月歌,正好月歌和笛公子是一对呢!”他摇了摇她的手,“月歌,我们说定,从现在起,好好相处,不管能在一起多久,只要明天还想在一起,就不分开,好不好?”
“那你的家……”
“嘘!”王曼捂住她的嘴,不让她提起那些他此刻不想想的人和事。“我们当初不就说好,只约明日吗?”
月歌垂着眼帘不吭声。王曼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用哀求的语气说:“月歌,你可不可以纵容我一次,就这一次,让我陪着你,看着你的身体慢慢恢复、痊愈,像没受伤之前一样。在我想出办法,怎么才能明媒正娶你为妻,和你永远在一起之前,不要赶我走。可以吗,月歌?”
“可以。”月歌靠上去,轻轻亲吻他的嘴唇,用一个吻封印他们的约定。尽管她不相信王曼能想出办法,但她骗不了自己。往后这颗残破的心,需要用期待和寄托填满,才能支撑着她继续活着。既然这辈子都要背负命运的预言,那么何不像老杜说的,珍惜现下还能在一起的每一天,好好相处,好好爱他。
看着月歌和王曼和好之后脸上越来越多的笑容,杜之云心里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己应该为月歌高兴,但给她快乐的人不是自己,又让他高兴不起来。在王曼出现之前,月歌脸上的笑容也可以发自肺腑,只对他一人绽放,王曼出现之后,他却只能退到他们两人的世界之外,眼巴巴的旁观他们的幸福。
此刻,月歌正坐在王曼为她搭的秋千上,笑眯眯的看着他在河里为她抓鱼。他们清脆爽朗的笑声传得很远,以至于杜之云躲在对岸的大树后仍能听得一清二楚。他烦闷的靠着大树坐下,用一片树叶遮住眼睛,躲避阳光。
老杜背着一捆柴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拿开他的叶子,闷声说:“大好的天气不去跟他们玩,也不帮我砍柴种菜,你在这儿躲什么清闲?”
“我是不是该把月歌送到贺平渡请苏先生诊治了?”当初,杜之云怕王家人再轮番找上门来,这片世外桃源跟谁也没提过。每次诊治他都亲自护送月歌到贺平渡,再把苏文修从元城接来。
“苏先生说月歌恢复的不错,可以每十天诊治一次,三天前才去过。”
“那我是不是该去抓药了?”
“昨天不是刚抓来新的?”老杜讥讽的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孙儿啊,死了这份心吧。月歌答应做我的干女儿了,你要改口叫她姑姑!”
“什么?”杜之云吃惊的大叫,老杜却站起身笑呵呵的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杜之云不由得替自己感到悲哀,也许从头到尾都是在替别人做嫁衣裳。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连叔公都要用这么啼笑皆非的方式来来断了他的念想,是不是大家都知道他和月歌今生再无可能走到一起?
八月,金桂飘香时节,老杜认月歌为干女儿,要她改口叫自己义父。杜瑞龙高兴坏了,这下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叫月歌姐姐了。杜之云自然是不愿改口的,老杜笑着说,他不改也可以,只要在心里认定月歌是姑姑就好了。
杜之云无奈,与其认她做姑姑,还不如识相一点,自行退出。于是在八月末的某一个早晨,趁所有人都还没醒的时候,扛着剑,牵着马,离开月幽谷。
走了一段路,身后有一串脚步声一直跟随,他停步转身,尽管心里早就明镜儿似的,不可能是月歌,却还是忍不住期待。所以当老杜那张布满沧桑的脸出现在对面,他虽然不惊讶,却也难免失落。
他走上前,破天荒的和老杜拥抱了一下,然后自嘲的笑着说:“还是自家人好,我走的时候还能送送我,可我为什么还是觉得这么凄凉呢!”
老杜没搭他的话茬,望着东边泛红的天空,说:“月歌的娘太苦了,被真心爱着的人遗忘,连亲生女儿都只在降生那日看了一眼,后来就彻底忘了。是因为我怕被主家灭族之罪连累,一道把她带回元城,才把她们母女托付给了那个摆渡的。现在月歌也孤苦伶仃,我打心眼里希望她能有个家,有个疼爱她的男子。”
“所以你认月歌做干女儿,又劝她和王曼和好?”
老杜点点头。
“叔公,你当初也没有娶妻,为何不自己娶了月歌的娘?”
老杜瞥着杜之云,促狭的笑了笑,“你小子一定是看出来叔公当初那点心思了,对不对?”
杜之云也笑了:“再忠心的奴才也不至于几年如一日的照顾一个主子不要的女子,还搭上自己的钱物,最后还让她嫁给了别人。”
“那是因为她见到那个摆渡的以后,跟我说这个老实人能让她过得平淡安稳,她别无所求,只求女儿平安,然后忘掉过去,重新开始。但看见我就会想起过去,想起主子,凭添难过。”
“所以你才躲在山谷里,不出来,也不回家?”
“那倒不是。我躲在山谷,起初是怕霍家的事连累到自己,更连累到杜家,才在元城附近找地方躲一躲,后来就是住习惯了,山清水秀,一个人自在!”
杜之云苦笑了一声:“看来我和叔公的性子还真像。”
“嗯,喜欢自由,懂得退让,心里认定一个女子就放不下别人。”老杜板起脸,给了他一个栗暴,“你小子,什么不好学,非学叔公怂包的一面!”
“我可不觉得是怂包,我认为我是伟大!”杜之云大喇喇的扛起剑,转身边走边说,“叔公,有儿子和女儿女婿在你身边,过两年再娶个儿媳,就用不着我这个孙儿了。这一次我离开时间长一些,后会有期吧!”
“臭小子!月歌办喜事的时候你一定得回来喝杯喜酒!”
“知道了!”杜之云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身影迎着朝阳渐渐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那一晚,老杜父子俩都听见了,月幽谷中回荡着仙乐般的笛曲和天籁般的歌声,他们唱的是一曲送别小调。
第二日,王曼带着月歌从老杜父子俩的茅屋里搬出来,在山谷更深处的小溪边搭了茅草屋,从此过起了悠闲自在的二人生活。
两个人的日子,甜蜜而幸福,什么都好,只是王曼常常情难自持,即使月歌娇喘徐徐的在他耳边不停吹风“我愿意的,我愿意的”,但他偏偏固守心里的那个信条,不肯越雷池半步。每当情动,他都会跳进冰凉的溪水中,让身体冷静下来。时间久了,月歌心疼他总被溪水泡,尤其是秋末,水温刺骨,因此每当动情,都停下来静静的抱着他,等他的情潮退去。
越是这样,王曼心中对月歌的愧疚就越深,有一次,他躺在月歌的怀里问:“月歌,你为什么这么好?这么宽容?”
月歌笑了:“其实我很狡诈的,你别被我迷惑了呀!我对你好是想让你对我愧疚,这样你才能早点娶我,将来离开你的夫人时,也没那么难过,好像一辈子都亏欠了她的。”
“如果今生注定要亏欠一个,那就亏欠她吧。我已经亏欠过你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所以我要对你更好才行,免得你嫌弃我,将来一去不返。”
“傻月歌……”王曼叹息,他也知道月歌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很好,他本该离开了,可是他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渠秋华,怎么跟她说,他要离开她,和月歌在一起。
又一冬雪落。
刘工从长安传信,皇上已病入膏肓,太子即位,指日可待。
王凤望着花园中的积雪,胸中豪情激荡,看来,他出头的日子终于快要来了!
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王凤回头,渠秋华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斗篷,如白雪中红梅,站在不远处的小径上。
“弟妹,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我很好,多谢大哥挂心。”
“听说二弟还没回来?弟妹就打算一直对外宣称他生了重病吗?”
“不然大哥有什么好法子吗?”
王凤笑着摇了摇头:“我恐怕不日将前往长安,家里还望弟妹代为照顾。”
“大哥就这么轻松的说走就走吗?”渠秋华别有深意的盯着王凤。
“等我安置好了,自然会将妻儿接过去,除此之外,我不记得还有什么留在这里值得我牵肠挂肚。”
“那么这个呢?”渠秋华从袖袋里抽出一块浅色布片,正是当日她在马车上从王君侠手里得到的。上面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殷虹血书如同血盆大口扑向王凤。
“这是……”
“这是阳舞姑娘临终前留下的血书。大哥应该会对这个很感兴趣吧。”
王凤不用看那上面的字,就知道阳舞用鲜血写下了什么。他求她用歌舞迷惑爹,让爹相信政君的命格高贵。也写了她和淳于彦、老何串通一气糟蹋王君侠。还写了他央求她混在他送给东平王的歌舞伎队伍中,讨到东平王的喜爱,然后把引起心滞的□□下给他,让人们以为他暴毙身亡。最后一定写了他未与她商量就把她送给了刘工,又在刘工的怂恿下,和他串通,糟蹋阳舞。
若是从前,他一定吓得不知所措,极力想办法掩盖。但如今的王凤已不是昔日青涩的少年,这点威胁,对他构不成任何打击。他痛惜的看着阳舞,语重心长的对她说:“弟妹,你手里的这张布片,除了能让我身败名裂,能让政君的太子妃被罢免,能让王家从此一蹶不振之外,还能为你得到些什么?而你身为王家的儿媳,这么做又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想要的不过是王曼的心,那何不想办法把他找回来?威胁我又有什么用?最应该做这件事的人是月歌,甚至连杜之云都可以这样做,但是你不行!你是个聪明人,何苦为他人做嫁衣?你替月歌报了仇之后王曼就会回来吗?他的心里从此就没有月歌只有你了吗?不会!以王曼的心性,他一定会厌恶你用这种手段为月歌报仇,那会玷污了他心中纯净的月歌。所以你又何苦与我为敌?”
渠秋华不得不承认,王凤的一番话让她烦乱如麻的心渐渐清明起来。是啊,她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威胁王凤,替月歌为她姐姐报仇?月歌不才应该是她的敌人?她虽然命悬一线,随时可能死去,却比她活着时力量更加强大,强大到即使自己是元城最出色的女子渠秋华,也没办法战胜她在王曼心中的分量。
她暗笑自己太傻,王曼都已经抛弃她,不要她们母子了,她竟然还记着她进王家门就是为了帮王曼,面前这个人站在对立的立场上。然而,就是这个为了一己私利毁掉自己异母妹妹,随后又杀掉同盟的男子,现如今却在帮助自己。
渠秋华苦笑,抬头仰望王凤,平静的说:“你说得对,你身败名裂,我不会得到一点好处,我夫君也不会愿意看到我这样做。但是你记住,我今日放你一马,并非因为你方才的那番话,而是因为我夫君答应我,他会回来!”
说完,渠秋华发着狠的将这一片记录着这些年来王凤所作所为的血书撕成碎片,抬手一扬,碎片腾空飞起,在半空中随风飘荡。她仰起头,和王凤一起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中碎片如六月飞雪花,又如出殡时的纸钱,洋洋洒洒的飘落。
一块布片落在渠秋华的脸上,盖住她的视线,又一片布片落在王凤脸上,蒙住了他的眼睛。有泪水悄悄湿透了布片,布片后的眼睛在悄悄的问心,为什么要哭,到底在葬送什么?
十二月,皇上驾崩,谥号孝宣。太子刘奭继位,改次年年号为初元。刘奭封王政君为婕妤,皇后之位虚空。刘奭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样做,或许只是为了那早逝的良娣司马氏,又或者心里还有另一重遗憾,留在了那个破旧的船篷中。
宦官陈忠早已派了人到元城外的贺平渡打探,然而传回来的消息是,贺平渡已人去楼空。
消息传到刘奭那里,他要回了当初陈忠自作主张没有拿去熔掉的金银花手钏,放在一只做工精致的锦盒里,好好收藏起来。
三天后,他下旨晋王政君为皇后。随后又封王凤为卫尉,统率侍卫守卫宫禁。一夜之间,王凤官拜九卿,成了天子脚下、众人眼中炙手可热的红人。
元城王家在王凤前往长安后,由渠秋华掌家。她终于如愿以偿的成为王家主母,替丈夫王曼看顾这一家老小。然而王曼还是没有回来,在苏文修最后一次在贺平渡为月歌诊脉,告诉她身体已经恢复得不错之后,连贺平渡也空无一人了。
周围的乡邻都传言,贺平渡的小艄公被恶人杀死了,还在河边为她掌起河灯,撒下花瓣。有人看见了大柳树下添的新坟,墓碑上有刚刻下不久的一个名字,“贺元君”,于是大家都以为小艄公的本名叫贺元君,月歌恐怕是小名。
然而,只有渠秋华知道,贺平渡的小艄公没死,她在距离元城七十里或者更远的青山绿水间静养。这是这么长时间来,她从苏秀颀那里得到的唯一一丝关于月歌和丈夫的线索。
苏秀颀并不知道月歌和王曼在哪,他也曾受渠秋华所托找王音问杜之云的下落,他相信王音一定有办法找到杜之云。怎奈王音一口回绝了他,说杜之云来去无踪,没人能找到他。无论苏秀颀怎么问,他都是这一句。
苏秀颀自然听得出这是敷衍,他很是失望的对渠秋华感叹,少年时的挚友知己竟然也会为了王凤的得志而抛弃友情,不再是一条心了。
其中真相只有王音自己心里清楚,他们确实不是一条心了,然而那个抛弃友情的,不是他,而是苏秀颀。他因为爱妻而坚定的站在渠秋华一边,谁也不能说他错,但渠秋华要的,必然不是王曼想要的,所以他不会告诉任何人,王曼和月歌就在元城外七十里处的月幽谷,和杜之云的叔公,也就是王音的舅公,住在一起。
夏天,渠碧华生下一个男婴,苏文修亲自为这个长孙取名慕远,希望他志向高远,将来能够传承家业,光耀门楣。苏秀颀自这个孩子降世,一心扑在他身上,无暇再为渠秋华四处打探王曼和月歌的下落。
王家人对王曼的寻找也偃旗息鼓了。找了这么久,大家都累了,也包括渠秋华。她已经不会再在半夜从梦中哭醒,或许她已经适应了另一半床空旷冰凉的感觉,即使一觉醒来,再也不会有人躺在她身边,温柔的笑着凝视她,她也能自己穿戴整齐,对镜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然后打理家务,照顾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