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风水轮转,人心难料(1 / 1)
一个月后,东平王暴毙。
消息传来,王家上下皆震惊。
王政君发现全家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从厌弃鄙夷变成了敬畏和惶恐。这让她心里非常不舒服,她宁可大家还把她当成不详的扫把星,也不愿他们这样看自己,好像她已经不再是他们的女儿、姐妹。于是,她又把自己锁进屋里,连大哥都不见。
王凤现在无暇照管小妹,相信她只是一时闹别扭,想通了就会好好收拾心情,以最好的面貌示人。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如何审时度势,找准时机,游说爹同意送政君去参选良家子。
王禁得知此事亦是无奈,如果连东平王都配不起这个女儿的高贵命格,那恐怕也只有将她送入皇宫,许配给皇上了。几日后,他便命王凤上报王政君为良家子人选。
听到这个消息,王曼长叹一声,对试图想劝他的渠秋华摆了摆手,“算了,长姐说得对,都是自家兄弟,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渠秋华也只能无奈叹气,既然他都说算了,她也只好不再多说什么。
王曼扶着她坐下,强迫自己露出笑容,温柔的对她说:“你有身孕,要多多休息,别再费心这些事了。你们母子平安,才是我如今最要紧的事。”
渠秋华心中感动,自从怀孕以来,看得出王曼是一心扑在她身上,很少再在她面前不经意的展露忧伤的神情或是心不在焉的冥想。她兴奋的想,以她的姿容性情,不管他心里装着的那个女子多出众,总有一天,她一定会把他的心抢回来。
渠秋华笑容满面地抚摸着小腹,心中感叹,孩儿,你来得真是太好了!
几日后,王曼不知从哪里移来一些金银花藤,打算种在屋前。渠秋华扶着窗棂,看他像个农人一般刨地植花,觉得那背影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依靠,不知不觉,竟看得痴了。
王曼转身的时候,正好碰上她那痴迷的目光,垂下眼淡淡一笑:“你怎么不去歇息?”
“我就想这样看着你。”
她的声音甜美,在王曼听来却像压在心头的大石一样沉重。
见王曼不说话,只专注的种花,渠秋华笑着问:“这花可是鸳鸯藤?”
“是。”
“为何想在窗下种这种花?”
“为了花名中的好寓意。”王曼想,这恐怕是他这辈子和月歌最后的一点牵连,他不想忘了月歌,更不想忘了他们曾有过的快乐。既然月歌砍断花藤,要忘掉他,那就让他在这里继续为她种着花,记着他们的过去吧。
但渠秋华并不了解王曼此时心中所想,还以为这花名中的好寓意是指他们夫妇二人,心里甜如蜜糖,脸上笑开了花。
午后,苏秀颀按时来给渠秋华诊脉,在王家门口遇上一架马车,车上下来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翠绿色的衫子在阳光下衬得她宛若精灵一般跳脱灵动,俏生生的一双眼睛,目光中含着雀跃的笑意,不经意的落在苏秀颀的眼里。
他被这眸子中的流光溢彩摄住了心魄,愣愣的望着那少女,竟移不开眼了。少女见他痴痴的盯着自己,不羞不恼,反而走过来,歪着头仰望他,笑嘻嘻的说:“小哥哥,你是王家人吗?我是来找我姐姐的,你帮我领路好不好?”
少女就像草丛中的小野兔,看着乖巧,其实眼睛里藏的都是主意,透着股子机灵劲儿。苏秀颀赧然一笑,面颊红扑扑的,对她施礼:“我不是王家人,但与他们很熟悉,请问姑娘的姐姐是?”
“是王家二公子的妻子,她闺名叫渠秋华!”
“你是二嫂的妹妹?”
少女点头,笑盈盈的说:“是啊,姐姐说姐夫这两日有要紧事要做,无暇分心照顾她,就叫我来陪她。”
苏秀颀了然的点了点头,想来王曼和他一样,也在想办法应付王凤的小人得志,才让小姨来照顾妻子。他对少女说:“渠姑娘,我是专门看顾二嫂这一胎的郎中,苏秀颀。刚好要去给二嫂诊脉,渠姑娘就跟我走吧。”
“有劳苏公子!”
此时,王曼正在廊下移种金银花,看见苏秀颀和小姨一起来了,便站起身,扑了扑手上的土,笑着迎接他们。少女开开心心的上前给姐夫见礼,寒暄了两句,便进了屋。王曼看了看苏秀颀,不愿再强撑脸上的笑容,拿起锄头继续刨土。
苏秀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前拉起王曼,怒声质问:“二哥,这就是你的要紧事?为了种花你连二嫂都无暇照管,要托付给小姨?你把金银花种在窗根下,让二嫂情何以堪?”
王曼甩开他的手,冷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不想管你的事,我是替二嫂不值!她对你多好,大家都看在眼里!现在她有孕在身,你还有心思想别的女子!”
“我就是知道她对我好,才没带着月歌一走了之!”王曼压低声音怒吼。
苏秀颀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张着嘴愣了半天,才恨恨的说:“你有空在这儿伤怀,为什么不想想怎么报仇?”
王曼看着他半晌,冷静下来,无奈的叹了口气:“算了,秀颀。长姐说得对,都是自家兄弟姐妹,这个仇不报也罢了。”
“你们是自家兄弟,我不是!我一定要替君侠报仇!”说罢,他甩手就要走,被王曼一把拉住。
“秀颀,这是我家的事。我感激你对长姐的情意,但是你想过没有,那个人是我和长姐的大哥,若你伤害他,就是伤害我们啊!”
苏秀颀怒视他,一脸受伤的表情,却不得不承认,王曼说的对,如果他们兄妹都放弃报仇,他一个外人又何必一直记着仇恨?可是他不甘心,恨透了那个将他心中奉为神明的女子毁掉的罪魁祸首。过去的这些日子,他都在想方设法让这个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把王君侠的病痛和心灵上的折磨加倍的报复在他身上。
他甩开王曼的手,愤愤的进了屋。王曼对着重重关上的屋门,摇了摇头,没落的叹了口气。
见苏秀颀进来,渠秋华热络的招呼他,那少女站在姐姐身边不满的问:“你和姐夫聊些什么,在外面耽搁了这么久?”
“没什么,闲谈几句。”
“我听见你们好像在吵架!”少女气呼呼的盯着他,“你是不是惹我姐夫生气了?”
渠秋华见苏秀颀被问得红了脸,皱起眉头斥责小妹:“碧华,别乱说!”她拉着小妹的手,笑吟吟的为苏秀颀介绍,“这是小妹碧华,从小家里宠得无法无天,也没个礼数,你别在意。”
他尴尬的笑着摇了摇头:“哪里,碧华姑娘性子爽朗,天真可爱。”
“本姑娘用不着你夸!”渠碧华娇嗔,瞥了一眼苏秀颀,脸莫名的红了。
当苏秀颀的目光小心翼翼的落在渠碧华眼中时,那光华璀璨的眸子让他的心漏跳了一拍。
渠碧华活泼好动,陪着姐姐呆了一个下午就坐不住了。渠秋华嫌她在一旁聒噪得很,便请苏秀颀带她去夜市逛逛。起初她还扭扭捏捏的不愿意,可是临出门回头朝姐姐嫣然一笑已然泄露了少女的心事。渠秋华欣慰,她需要笼络住苏秀颀,如果非要用到小妹,那么她愿意最好。
傍晚时分,婢女扶着渠秋华在后园中散步。这个时候,白日里的暑热未退,不多时,身上就见了一层薄汗。她吩咐婢女先行回去准备沐浴,她则一个人挑有阴凉的小径不紧不慢的往回走。
“二弟妹脚下可要小心了。”声音从背后传来,待渠秋华回过头,眼前出现的是王凤的笑脸。“怀孕的头三个月最是凶险,稍有差池,不但胎儿不保,弟妹的身子也会受损啊!”
渠秋华冷笑着回礼:“多谢大哥关心。”
她不愿与王凤正面交锋,正要转身离开,王凤伸手拦住了她。“听说二弟在你们卧房的窗下移来了一片金银花?”
渠秋华盯着王凤,没有回答,知道他此时出现必定不安好心,既来之,则安之。
“弟妹学识广博,一定知道金银花还有个名字叫鸳鸯藤。”见她还是不说话,王凤笑眯眯的接着说,“那么弟妹可知道二弟这样做是为什么?”
渠秋华嗤笑一声:“当然是寓意我们伉俪情深。”
“寓意情深没错,但未必是和弟妹。”
“大哥说笑了,不是我们夫妇还能有谁?”渠秋华故作轻松的笑着,然而脸上的表情已是僵硬。
王凤看出她的强装,更印证了自己的想法。王曼不是个城府很深的人,渠秋华又聪慧,更重要的是,谁都看得出她对王曼是真心。一个真心爱护丈夫的妻子,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丈夫的温柔体贴全是做出来的样子而非出自真心呢!他在心里冷笑,王曼自以为娶了渠秋华就能在王家呼风唤雨吗?他怎么就忘了自己还有一个死穴,那就是月歌。
“不知弟妹有没有听说过,在你进门之前,二弟有个相好的女子,而且是得到家中长辈认可的。那女子的家中也有一片金银花田,听说二弟还以金银花为信物,许诺那女子永不分离呢!”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渠秋华面前如此直白的提到王曼心里的那个女子,尽管她一直隐约知道,但自己猜测和听人说出来不一样。王凤的一番话,一下子打破了这么久以来她和王曼都在努力维系的恩爱。她面上的笑容已极为勉强,但她不愿在王凤面前失了分寸,仍装作无所谓的说:“我不知道这是谁跟大哥说的,但这种谣言大哥还是不要偏听偏信为好。”
“弟妹,我也是看你对二弟一心一意,他却在窗下种上和别的女子的定情花来羞辱你,才好心提醒你。怎么说弟妹也是二弟高攀求娶,怎能受这个委屈。这些事并不是我偏听偏信,而是政君亲口告诉我的。家里很多人都知道,弟妹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苏秀颀。”
说完,王凤告辞,唇边弯起胸有成竹的笑容。果然,没走出几步,就听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那女子叫什么?现在何处?”
王凤回头看着渠秋华,轻蔑一笑,在心里说了句:王曼,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
这两日的天气异常的好,月歌难得心情畅快。家里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想学杜之云,驾船出外游历一番。杜之云曾告诉她,游历能够开阔眼界,豁达心胸,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与之相比,眼下受的委屈、吃的苦又算得了什么。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月歌想,这倒是个让她从悲苦的情绪中解脱出来的好法子。
月歌将小船彻底的修整一遍,将出发的时间定在明日。所以她起了个大早,做最后的准备。
太阳往南偏的时候,她听见门外有人喊船家,便从窗户探出头看,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身后跟着个打扮不俗的婢女。
单从婢女的服饰上就看得出这妇人家世有多富贵。月歌的头脑中算盘打得噼啪乱响,出游需要钱,而且多多益善,这些年她虽然攒了些钱,但并不意味着临走前有生意上门也不做。看时间还早,她满面笑容的问:“夫人,是你要船吗?”
“正是。”
月歌笑眯眯的走出来,一边招呼着妇人上船,一边说:“夫人真是好运气,今日是小的最后一天摆渡,明日起,这贺平渡就没有船了。船资就给夫人算便宜点,请问夫人去哪?”
妇人在船篷中坐好,似笑非笑的盯着月歌打量,也不答话。虽是笑着,但是看月歌的眼神犹如高高在上的神明鄙夷脚下的蝼蚁,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婢女见状,趾高气扬的对月歌说:“你就划吧,我家夫人又不是付不起船钱,谁稀罕你便宜!让你在哪停就在哪停,问这么多干什么?”
嘿!最后一日摆渡,怎么遇上这么一位主顾!月歌的气不打一处来,收起竹篙,正色道:“这位夫人,小的说算你便宜些是因为你是小的最后一位主顾,和你有钱没钱没关系。你不说去哪,我如何给你算钱,到了地方你若是觉得船资不合理,该如何是好?”
那婢女气鼓鼓的正要开口,妇人抬手拦住了她,淡淡一笑:“都说了我不在乎这点船钱,到了地方你要多少我给你就是了。”
一口气憋在胸口,月歌忿忿地想,下船时一定向她收三倍,不,五倍船资,方能咽下这口气!
月歌生着闷气,一路上也不和妇人攀谈,但那妇人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从她身上离开,把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又一遍。月歌心烦气躁,实在忍不住了,才强压怒火问:“夫人,小的脸上有脏东西吗?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妇人笑了笑,说:“小兄弟,你长得还真是清秀,若是个女子,恐怕很受男子喜欢吧。”
月歌没好气的笑了一声:“可惜我不是女子。”
“我也是随口一说,其实我今日是来你这里看金银花的,怎么在你家附近没看到呢?”
月歌皱了皱眉,神色中带着几分紧张的问:“夫人怎么知道我这里有金银花?”
“我听人说的。”
听人说?月歌冷笑,知道她屋后有金银花田的除了杜之云,就是王家人了。“那么让夫人白跑一趟了,我家根本就没有金银花,恐怕是夫人听错了。”
“从来没有?”
“从我出生到现在,就没有过。”
“哦,那也许是我听错了。”妇人轻轻的松了一口气,低着头,双手交叠在小腹上,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柔声说,“我已有两个月身孕,夫君为了讨我欢心,特意在窗下种了金银花。他说那花也叫鸳鸯藤,种在窗下就是为了这名字的好寓意。鸳鸯一生只有一个伴侣,一旦择定,就再无二心。我夫君求娶我时,就曾对我许诺,这一世永不纳妾,只有我一个。”她抬头看着月歌,眸光烁烁,“小兄弟,你说这样好的夫君哪里找去!”
“是啊,这样好的夫君哪里找去!”月歌怔怔的重复一遍她的话,笑容很淡,声音很轻,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一瞬,便扭开头,“夫人要好好珍惜你的夫君才是。”
“船家,你还不知道我们家姑爷是什么人吧?”婢女走出船篷,与月歌面对面而站,昂着脖子骄傲的说,“他就是元城王家的二公子,王曼。怎么?你没听过他的名字?告诉你吧,方才我们来找你时走的那条山路,就是他修的!”
月歌低下头,轻轻的“哦”了一声,转过身去,对着河道撑船。看着倒流而去的河水,她仿佛又看见那晚王曼穿着大红喜袍,从船头跳进河里与她尽情拥吻的样子。可是他怎么能吻过她之后又和别的女子欢好,还有了孩子。他为什么一直都不肯和她欢好?为什么一直说他要不起她?又或者是他一直就没想过要她?
泪水模糊了视线,就在月歌强忍不住,眼泪快要掉下来的时候,忽听远处有人高喊“船家”。
她揉了揉眼睛,看向声音的来处。岸上一个黑衣男子,戴着斗笠,正冲她振臂高呼。她迫切的渴望载上岸上的人来冲淡这船里的怪异气氛。于是,她回头问渠秋华:“夫人,介不介意小的接上岸上那位客官?”
渠秋华温和的笑着说:“我不喜欢和陌生人一起搭船,不如我包了小兄弟的船,船钱绝不亏了你的。”
月歌不再吭声,朝岸上的人摆了摆手,继续撑船。
转过一道弯,河道上出现了一棵歪脖树。月歌怔怔的望着那探出河岸的树杈,曾并肩坐着吹笛唱歌,观星赏月,像孩子一样扒光鞋袜打水仗,而今大树犹在,树上却空无一人。她已经失去王曼了,只想一个人默默的在心里装着他,为什么连这最后的一点念想都不肯留给她?她无意介入王曼和渠秋华的生活,为什么要在她面前炫耀他们的恩爱幸福?难道她伤得还不够深么?为什么还要往她的伤口上撒盐?
“喂!小心啊!”
婢女的一声惊呼唤醒了沉浸在悲伤中的月歌,纵使她用尽力气去幻想,往后,也再不会有个人抓起她的腰带,带着她纵身跃上大树了。
她猛地将竹篙向水下一插,小船在大树杈前堪堪停住,惊得婢女和渠秋华出了一身冷汗。
“喂,你怎么划船的!”婢女厉声斥责。
月歌看着渠秋华,平静的说:“夫人,明日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什么时候回来,还回不回来都不一定。以后再乘船,请在元城外的码头找船,不要绕远到贺平渡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但并不意味着每个人都会一直活在过去。夫人既然有了疼爱自己的夫君和腹中孩儿,就请惜福。有些人盼了一辈子,赌上全部身家,也未必能换来夫人这般好福气。”她低下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小的只能送夫人到此了,请夫人下船吧。”
婢女瞪大眼睛,看着岸上一片荒野,急得直跳脚:“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胆敢赶我们下船?”
渠秋华抬手制止婢女,命她取来一袋钱币交给月歌。月歌刚要接过,她又收了回来。“钱可以给你,但我要你船篷里挂着的那一对荷包。”
月歌抬头,诧异的看着她。她微微一笑:“我也绣过一对一模一样的,只是送了人就再也没见过。”
渠秋华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王曼迎上来,关切的问:“你去哪儿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婢女扶着渠秋华靠在榻上,王曼亲自端了碗冰酪给她:“去去暑气吧。以后不要走这么长时间,有什么事吩咐下人去做,你要好生休养。”
渠秋华轻轻搂住他弯下来的腰,娇笑着说:“我知道你疼我,夫君,我真的很幸福!”说着,她从怀中拿出那对荷包,把一只配在王曼的腰上,一只握在手里,“你记不记得这对荷包?是我当初亲手绣的,花费了我好多心思。你啊,随手乱放,幸好我今天找出来了,不然还以为你弄丢了呢!”
她的娇嗔像一根皮鞭狠狠抽在王曼心上。他怎么会认不出这对荷包从何而来?那是他当初精心挑选的给月歌装姜片和红枣的袋子,他觉得这对荷包很漂亮,做工精细,月歌一定会喜欢,才用来装上他第一次送给她的东西,根本不记得是渠秋华送的。后来,月歌一直把这对荷包挂在船上,说看到它们就像看到了王曼。
他拿开渠秋华搭在他腰上的手,转过身,背对她,沉声说:“我的确真心想让你幸福。贺平渡太远,路又不好走,以后不要再去了。”
“不会了,贺平渡的小艄公说今日是他最后一天摆渡,明日他就会离开那里,去别的地方游历,贺平渡不再有船了。”
王曼没有回身,渠秋华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笔挺的肩背突然一僵,紧接着颓了下去。他像一个胸口受伤的人一样,佝偻着身子缓步走出房门,整个下午,都坐在金银花田里,一动不动,如同雕像一般。
泪水渐渐湿了渠秋华的眼眶,纵使她有满心城府,对于这个用尽心力去爱的男子,也使不出半点伎俩。她就像一个最笨拙的女子,默默的看着他望着天上的云发呆,望着初升的星月流泪。她能做的只是安慰自己,等到那个女子明日离开,他就会慢慢忘了她,然后把整颗心放在自己身上。
返航的时候,月歌划得很慢,每撑一下竹篙似乎都得用尽全身的力气。原本以为王曼成亲就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打击了,谁知在见到怀有身孕的渠秋华时,才真正感受到绝望带来的痛苦。那是一种憋在心底,如同钝刀割肉一般的闷痛,未必鲜血横流,却足以致命。
月歌实在撑不动船了,就放下竹篙,蹲在船尾抱着膝盖流泪,渠秋华的出现让她终于认清了一直以来她拒绝承认的残忍的事实。王曼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生活,他有渠秋华,将来还会有孩子。他不再需要她,不再是曾经与她并肩赏星,为她吹笛的笛公子,他是别的女子的夫君。而她,从今往后连把他默默藏在心里的资格都没有了。从王曼成亲的那天起,她就已经退出了他的人生,明天无论她走或不走,对他都无关紧要,早晚有一日,他会忘了她,只会牵挂自己的妻儿。走,也许只是为了让自己早些接受这个事实。
原来,最痛心的不是分离,而是她就在这里,他却视而不见。
直到月上梢头,眼泪流干,月歌才又拿起竹篙,把船往回撑。行了没多久,她忽然听见岸上有人叫“船家”。闻声望去,月歌看直了眼睛。还是白天那个地方,还是那个戴着斗笠的黑衣人,以同样的姿势振臂高呼。她吃惊的想,这人不会是从中午一直等到现在吧!
她赶忙撑船过去,还未靠岸,那黑衣汉子就迫不及待的飞身跳上船,身手很是矫健。月歌朝他抱歉的一笑:“客官是一直在此等船吗?”
“可不是吗!”
“怎么没坐别的船走呢?”
“我就是在等你的船啊!”
“等我?”月歌愣了愣,借着月光打量这人,斗笠压得很低,天黑,看不清样貌,身材高大健硕,看轮廓似乎并不相熟。她纳闷的问,“客官认识我?”
“当然!”
“敢问客官是哪一位?”
“嘿!你这女子忘性真大!亏我还日日惦记着临行前与你约定再会,早知道你把我忘了,我就不回来了!”说着,男子摘下了斗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