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鸳鸯并蒂,共许今生(1 / 1)
苏秀颀走进屋的时候,月歌正对着镜子往王政君头上插金银花。
王政君很喜欢这黄白两色的细嫩花朵,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王君侠笑着赞道:“这花真美,不艳不妖,清淡的颜色配二妹刚刚好!”
苏秀颀听了前半句,眼睛一亮,急匆匆的转身出门,差点和刚进来的王音撞上。
王君侠站在镜前,对着镜中的二妹说:“众人皆知这金银花又称鸳鸯藤,是因为它的花并蒂而生,却不知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忍冬。因为秋末它的老叶落去时,新叶刚好抽出新绿,一冬不凋。政儿,人生的苦难就好像是冬天,忍一忍就迎来新的一春。我们也应该像这花一样,忍过冬天就是春,没什么好难过的。”
王政君眸光一滞,随即黯淡下去。王曼见状,赶忙打圆场:“长姐,你又说教了。二妹,别听长姐的,你喜欢这花吗?二哥帮你去采!”
“不用了,二哥。这样已是很美。”王政君拉住王曼,懂事的笑了笑。她明白此行哥哥姐姐带她来的目的,她想,自己只是对嫁人一事有些害怕,担心会再平白害死无辜的人罢了,无需他们为她担心。
大哥告诉她,她的命格贵不可言,虽然她不记得娘说过什么“梦月入怀”的事,但大哥说有就有吧,她只是有点替那个枉死的许公子可惜。她不愿嫁人,可是既然每个女子都要嫁人,嫁谁也就没什么所谓。她整天呆在深闺,不像月歌有机会遇到自己喜欢的男子,也不像姐姐一样出众,可以供皇家甄选。只有大哥对她疼爱有加,可有时她又怕大哥,觉得还不如二哥亲切。二哥和长姐都对她很好,可是大哥不喜欢他们,她也不敢与他们亲近。呆在那个家里,总被爹和姨娘们嫌弃,好在她已经习惯了,心情不好也无所谓,反正也没有很好的时候。长姐要带她来见二哥相好的女子,她高兴坏了,表面上淡淡的,其实心里早就像煮沸的水一样。她瞒着大哥出门,一路上不敢说话,不敢给长姐、二哥添一点麻烦。
出来以后才知道,原来外面很好,月歌也很好,听说她只比自己大两个月,却很会照顾人。她不愿任何不和谐的音律搅乱了这份难得的愉快,所以她不爱听长姐的规劝,亦不愿给二哥和月歌添麻烦。
她站起身,拉着长姐的手想去外面玩,这时,苏秀颀兴冲冲的进门来,手里举着一支金银花环,喊道:“政君,你看!你不是想让金银花插满头吗?我给你带上!”
王政君惊喜的接过花环,笑逐颜开:“花环真美啊!谢谢苏哥哥!”她戴在头上,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爱不释手。
“月歌,你要不要?我也帮你编一个吧!”苏秀颀兴致很高。
“不用了!”
月歌话没说完,他已转身出门。过了一小会儿功夫,他回来,扬了扬手里的两个花环:“月歌,你的。君侠姑娘,你的。”
月歌捧着手里的花环,心疼得想哭。原本第一年开花的金银花并不繁茂,本打算采了花去卖钱,谁知惨遭这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姑娘摘来摘去,哪里还有多余的花让她卖。她不舍的看向另一只花环。咦?那只花环过了这么半天怎么还在苏秀颀的手里握着,而另一半握在王君侠手里。他们在干什么?
意识到月歌的目光,王君侠松手:“这花环还是送给二妹吧,她喜欢。”
“你不喜欢吗?”苏秀颀见她松手,显得很是焦急,又往前递了递花环。
王君侠低着头不说话。
月歌大约明白了他们之间是怎么回事,心里有些苦涩,一个是家中受宠的女儿,即将被选入掖庭,一个是门客的儿子,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交集。她把花环往头上一戴,笑着走上前:“长姐,我和二姑娘都有花环,你也戴上吧,你带花环的样子一定更美。”
一向稳重的王君侠红了脸,当着苏秀颀的面戴上了花环。两人面对面站着,王君侠垂着眼帘,苏秀颀痴痴的望着她那如花仙一般的容颜。月歌默默走开,把这一刻时光留给他们。
眼见快近正午,月歌开始忙着准备午饭。刚要生火,王曼闯进来,拉起她就走。
“别忙活了,我跟姐姐说好了,一会儿在船上烤鱼吃!”
“要出航吗?”
“顺流而下,随意去哪儿。既然是郊游,就要随意。”王曼伸手摘下她头上的花环,拉着她往屋后走。“跟我来,给你看样东西!”
王曼把月歌拉到金银花丛中站定,月歌仰头看着他,笑吟吟的问:“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把眼睛闭上!”
见他煞有介事的样子,月歌觉得好笑,依言闭上眼睛。王曼飞快的摘下提前在金银花枝上藏好的一个小花环,套在她的腕上。月歌睁开眼,惊喜地抚摸手腕上的花,心里甜丝丝的。
“一直到今天,我从未送过你像样的东西。可是我知道那些什么玉镯子金钏子都是俗物,入不了你的眼。我本想亲手给你编个花环,但这是我第一次编,没有秀颀的巧手,编小了,只能做手钏。金银花象征并蒂连理,我想当成文定之礼,与你约定终身。你愿意吗,月歌?”
月歌快乐得想笑,又感动得想哭。她不需要金银珠宝,只要有王曼的一颗真心,就是比什么都好的文定之礼。只不过很少看见他真挚又带着点羞涩的样子,月歌起了戏谑之心。
“谁说我不想要什么玉镯子、金钏子,我都没见过那些个好东西!你的好兄弟摘光了我的金银花,那可是杜大哥种下让我当药材卖钱的金银花啊!你赔我钱!”她摊开手掌,伸到王曼眼前。
王曼无奈的扶头而笑:“月歌,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杜之云说过你是个嗜钱如命的女子。虽然他解释了一大堆你为什么嗜钱如命,但我以前都没信过。现在看来,他说的是对的。他要是知道他当鸳鸯藤种下的花被你守财奴一般的护着,肯定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花上!”
月歌投给他一个白眼,抿着笑不理他。王曼猿臂一伸,把她环在怀中,在她耳畔呢哝:“月歌,其实你是逗我的,对吗?其实你喜欢我的鸳鸯藤手钏,是不是?”
月歌收起戏谑之心,用力抱住他,柔声说:“鸳鸯并蒂,与君结缡。笛公子,这是我今生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正午时分,众人一起上船,月歌把船驶离岸边,等水路平稳,就收了桨,顺水而下,自在漂流。大家七手八脚的撒了网打鱼捞虾,因为有月歌在,还有已经深得月歌真传的王曼,不一会儿就收获颇丰。王曼亲自动手,给大家烤鱼烤虾,月歌也用鱼头鱼骨混合了野菜和山蘑菇熬了一锅浓汤。王君侠见月歌很是能干,又和弟弟默契十足,心中安慰,对月歌更加亲近了。
饱餐一顿之后,王曼提议玩些游戏,想了半天,大家决定击鼓传花,输的人罚酒或者表演一段才艺。没有鼓,就由王曼吹笛,传的是苏秀颀给月歌编的花环。
王君侠看见月歌手腕上的金银花手钏,便明白她为何不在意那个花环。她摸了摸自己头上的花环,想起苏秀颀送她花环后对她说,也许让她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心意才是最好的,可是如果日后深宫清冷,她记着曾有他的心意,也算是一缕温暖。她当时不冷不热的说,他怎么就断定自己在掖庭之内无宠。苏秀颀面色沉黯,说若是有人宠爱她,大可忘了他。这话说得王君侠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也不得不承认,若无宠,一辈子也只有这么一点温暖可以当做慰藉,存留心间。然而此时,他和她面对面坐着,目光从未相对,就像刚刚的一番对话不曾发生。有些事情点破了只会徒惹难堪,王君侠不禁唏嘘,原来温暖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
太阳偏西时,他们停船靠岸。岸上一片槐树林,过了树林是座山坡。大家一起爬上山,有的两两斗草,有的仰倒在草地上让太阳暖暖的晒下。
王曼和月歌并肩席地而坐,他拉过月歌的手腕,看着上面的小花环若有所思,问:“你说没见过玉镯子金钏子这些东西?”
月歌笑了:“你真笨,骗你的!怎么可能没见过?自己没有也见过别人的。以前娘陪嫁了很多名贵的首饰,只是她病了三年,都被爹拿去换了药。我想,我生父对我娘应该还是很好的,至少没有亏过她的日常用度。”她转过头深情的望着王曼,“不过你对我更好,娘知道了一定很欣慰!”
王曼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说:“月歌,我想给你用金银打造一支鸳鸯藤手钏,和这个一模一样的,就永远都不会凋谢了。”
月歌摇了摇头:“这个在我心里也永远不会凋谢。”
“不行,月歌,你听我的,不能把什么都放在心里,也得有点东西留下念想才行。不然的话,将来我们的孩子会以为他爹是个吝啬鬼,什么都不给娘买。不好不好,我可不能让儿子对我有这么个印象。”
月歌吃吃的笑:“谁要给你生儿子!”
“女儿也不能以为爹是吝啬鬼啊!”
“你就是个吝啬鬼!”她笑着站起身,朝山坡上跑去。
“月歌姐姐!”政君朝她跑来,晃了晃手里的捏着的小东西,“你瞧,这是苏哥哥给我编的小兔子,像吧!”
月歌看了看,那两只用狗尾草编成的小兔子有毛茸茸的耳朵和圆鼓鼓的身子,非常逼真。她看向走过来的苏秀颀,赞叹道:“笙公子,你真是手巧!小兔子就像真的一样。”
“苏哥哥给我和姐姐每个人编了一只,姐姐把她的给我了。”王政君敛了笑容,转身看着苏秀颀,埋怨的说,“苏哥哥,你怎么没给月歌姐姐编?”
苏秀颀看着月歌,脸一红,“我想你应该不需要我的这些小东西吧。”
月歌不禁怅然,他只不过是想打着哄政君开心的幌子给心爱之人一件信物,一点欢笑,可聪慧如君侠,明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是怎么也不会给他希望的。
王曼走过来,笑着问妹妹:“政儿,今天开心吗?”
“开心!只是时间过得太快了,太阳都快落山了。真想以后的每一天都像今天一样。”王政君的笑脸如西天里的残阳,意犹未尽,遗憾大过于快乐。
“政儿,不如我们来许个愿吧。我们把愿望写下来,收藏起来,过几年以后再回来,看看愿望有没有实现,好不好?”月歌知道,今日相聚的这些人,未必都能像她和王曼一样心愿成真,终成眷属,许愿未必能如愿,但至少可以成为一种寄托。
“这个有趣!月歌姐姐,让大家都来吧,我们都写下愿望,将来看谁的愿望能成真!”
月歌和王曼相视一笑,把大家都召集过来。既然王政君喜欢,他们愿意让她高兴。
月歌从船里找来笔墨和一只锦盒,又和王君侠、王政君凑了几块绢帕分发给大家。她递给王曼一块绣了金花的绢帕,又得意的给他展示自己那块银花绢帕。王曼皱了皱眉,问:“为什么把金花和银花分开了?”
绣的时候并没多想,只想着金花是他,银花是自己,就各自绣了一块,听他这样一说,月歌心里涌起一丝异样,怅然的看着手里的绢帕,感觉很晦气。王曼见她神色有异,便轻松的笑了笑:“别多想,没事的。金银花本就是先开的为银色,开一段时间就是金色了,只是两个阶段的花而已。”
月歌听他这样一说,也就释然了,捧着帕子坐在一旁认真写写画画。王曼探过头来问:“你许的什么心愿?”
月歌慌忙捂住帕子,红着脸说:“不给你看!”
“不看就不看,有什么稀罕的,反正你有什么心愿我都知道!”他嘴硬,兴致索然的坐到一旁,在帕上大笔一挥,拎起来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想看我的心愿吗?我给你看!”
“不想!”月歌捂着自己的帕子闭上了眼。
王曼愤愤的站起身:“那我要放进锦盒了,你可就不知道我的心愿了!”
“我不想知道!”月歌认真的低头盯着绢帕,好像在画什么,时不时往他身上瞟一眼。
王曼好奇得不行,可月歌就是不给他看,他只好无趣的把自己的绢帕放进锦盒。锦盒中不知何时已经放入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绢帕。他好奇的问:“这是谁的?”
“我的。”答话的人是王音。
“你的心愿是什么?怎么比我写的还快?”
王音赧然一笑:“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心愿。”
“你不会什么都没写吧?”
王音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不一会儿,王君侠、苏秀颀也都放了绢帕进去。王政君看了看自己的心愿,又看了看手边那两只草编的小兔子和花环,犹豫了一瞬,拿起一只小兔子包在绢帕中,放入锦盒。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月歌身上,只有她一人还在认真的写写画画。
“月歌姐姐,你的愿望怎么那么复杂啊?还没写完吗?”王政君好奇的朝她这边探头。
“马上就好了!”月歌终于停了笔,仔细的叠起来,珍而重之的捧着,放入锦盒,然后盖上盖子。
大家一起选了一棵林子里最高大的老槐树,在树下挖了个坑,埋下锦盒。王政君还诚心诚意的在树下拜了三拜。月歌和王君侠都说她心最诚,愿望一定会成真的。
月上枝头时,他们回到贺平渡。
王君侠嘱咐王音和苏秀颀把王政君妥当送回去,自己留下来,拉着月歌的手,面对面坐下,对她说:“月歌,我知道你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跟王曼在一起,图的是他的心意。他对你,我看是真心实意的,你可不要辜负他。我这个弟弟从小随性惯了,爹娘也都由着他的性子,若是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要多担待些。”
月歌低眉顺眼的应道:“长姐,我明白,我会好好侍奉他的。他对我的心意,万金不换,我对他的心意,有如磐石,不可转也。”
王君侠满意的点头:“好,只要你们好好的,我和爹娘就都放心了。”她又拉过王曼的手,笑着说,“月歌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许欺负她!早点把这件事跟爹提出来,我和娘会帮你的。”
王曼深深鞠了一躬,笑容满面:“多谢长姐!到时还请长姐在爹面前美言几句。若是那时长姐被封了婕妤或者昭仪,就干脆下一道旨意给我,让月歌嫁给我!”
王君侠投给他一个白眼,笑着说:“好了,时候不早了,叨扰了月歌一整天,我们早点回去吧,也好让月歌早点休息。”
“不叨扰,月歌巴不得呢,是吧!”王曼笑嘻嘻的戳了戳月歌,见她羞涩的低着头不吭声,就对王君侠说,“长姐,你先走吧,我再跟月歌说几句话。”
“那我在前面等你。”
“不必了。”
王君侠绷起脸:“今晚你必须跟我回去,不然你让娘怎么看月歌。”
“我知道,长姐,我只是晚点回去,让月歌用船送我。”
见弟弟坚持,月歌也没说什么,王君侠无奈,只得命赶车的老仆把她先送回去,又跟弟弟约好在码头等他,让他不要太晚。
王君侠走后,王曼立即抱住月歌,迫不及待的问:“你刚才跟长姐说要好好侍奉我,怎么侍奉?”
看他笑得贼兮兮的,月歌的脸有些发烫,没好气的推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什么你怎么知道?你倒说说,我想的是哪样?”
月歌脸上挂不住,又推又打:“你太坏了,长姐刚说过不许你欺负我,你就来欺负我!你快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了!”
王曼好整以暇的笑着,抓住她的胳膊,等她在怀里安静下来,轻吻她的脸颊,贴着她的耳畔低声说:“月歌,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拥有完整的你,你也能拥有完整的我,我们就完全属于彼此了。以前我要不起你,以后我要你的全部!”
月歌仰起脸,踮着脚吻住他的嘴唇,两双唇摩挲,她低声呢喃:“笛公子,我等你娶我!”
今日正是月圆之夜,皓月当空,月色清明,象征着人世间的圆满。月光下,王曼和月歌紧紧拥抱在一起,尽情亲吻,都觉得再也没有比此刻更美好的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