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比赛(1 / 1)
太常乐止,球场上瞬间安静了下来。老皇帝微微点了点头,独孤敬烈上前半步,喝道:“擂鼓!”十六卫守军同声应和,声音震天动地。北台上立时数面红旗翻卷,上百架偈鼓在球场四周同时擂响,十二对战马奋蹄长嘶,马蹄声伴着鼓声的的奔入场中,骑手们驱马绕场一周,在北台前下马参拜天子。
皇帝缓缓抬了抬手,独孤敬烈喝道:“礼止,开赛!”军士们长声传令接令,台前的红旗瞬间划落,立时又挥将起来。骑手们随着红旗的舞动跃上马背,分作两队;大浩着赤红,北戎着墨绿。一名飞豹骑单手着挈销金令旗,催马泼刺刺直驰入场,旗尖一垂,手中已抛出一个拳头大小,镂金彩绘的七宝香球。球儿轻巧如流星般骨碌碌直上半天来高。场边十四架画角齐吹,飞豹骑高高扬起令旗,纵马出场。两边红绿骑手已风驰电挈般自四周围涌过来,数根球杆挥出,争先恐后地击向半空中的小小球儿。
自唐玄宗天宝六年颁诏,令天下军旅俱习马球以来,各朝各代的军中健儿里,多出马球高手,有“发难得巧意气麤,欢声四合壮士呼”的赞颂。此次双方上场的,也尽是军中精锐。十六卫军士平日惯击马球,其驰骤击拂,鞚飞星流之技,令场外的人们瞧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但是他们现在对阵的,是北戎骑兵。独孤敬烈早前下的“全部撞死”的蛮横命令,实是一语中的——不过被撞的尽是十六卫的骑手。北戎人马术精奇,且配合极为流畅,随意二马奔驰并骑,立时便能球杆交缠,马身互错,织成铜墙铁壁。大浩骑手凡有向从中穿行而过的,必然会被双马夹撞,双杆齐夺。开赛方一刻,已有一位骠骑营的球手被撞下了马。北戎人见他滚在自己马前,轻巧纵马跃过,一只马蹄却仿佛躲闪不及般,一脚便踏在了他的臂上。纵是北台离得远且高,台上的人们也仿佛听见了那脆生生的骨碎之声。永庆公主惊呼一声,掩住了脸,偏殿中也有胆小的文官不忍心地避开了眼睛。
马队散去,侍候的禁军士兵们冲进去将伤者连人带马地拖曳了出来。北台上红旗翻卷,小球又滴溜溜地抛上了半天来高。
十六卫的军士们大约是心有余悸,动作慢了一瞬,球便被控在了北戎人的杆下。两名北戎骑兵纵横捭阖,双骑绝尘,如入无人之境。到得球门之前,一人球杆奋起,激起漫天黄雾,小球如流星赶月一般,直入空门!两名计筹卫士立时奋臂而起,齐心协力地举起一根巨竹,投进了放置在高台左侧半中腰巨大的玄色投壶之中,喝道:“北戎先下一筹!”
独孤敬烈看看席上,老皇帝与清河王俱面带微笑,居高临下地瞧着场中;温郁渎笑咪咪地玩弄着手中的酒杯;太子在另一边的侧席上,脸色有些沉郁,伸脖子往台下瞧,看见了自己的两名兄弟都在台下场边坐席之内,便重新坐直了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球;永庆公主呼吸紧迫,满脸促色地瞧着球赛。惟有坐在皇帝身侧的凌琛仿佛对球赛没多大兴致,连眼皮也懒得撩起来往场中望一望,自顾自地咔嚓咔嚓的啃着一只柰果。
独孤敬烈后退几步,气运丹田,忽地暴喝一声:“今日不胜,后何望!”禁军十六卫多在他手下磨练征伐经年,对这位大将军的号令直是令行如山,立时场上场下,同声应和。其地动山摇之势,竟盖过了场下的鼓角齐鸣!他吼的是《曹魏鼓吹曲克官渡》一句,最是激励将士,奋勇背水一战之念!太常乐工们立时管乐齐鸣,奏起这首军歌来:
“……僵尸流血,被原野。贼众如犬羊,王师尚寡……”
十六卫骑士怒吼连连,奋身入阵,球杆过处,黄雾遮天,连骑击鞠壤,巧捷推万端。一名骑士连连闪过几处北浩骑阵,连击数十下空中的小球,球旋舞不落,竟象是粘在了球杆上一般!
“……屠城破邑,神武遂章!”
在人们震天价的喝采声中,小球回旋入门。计筹卫士将巨竹投进高台右侧的明黄色投壶里,喝道:“大浩下一筹!”
台上众人狂呼喝彩,独孤丞相微笑地瞧了儿子一眼。老皇帝眉峰微扬,笑容慈和;温郁渎侧过身子,笑吟吟地奉承几句。皇帝微笑回应,点了点头。
惟有凌琛,对铺天盖地的欢呼鼓乐声充耳不闻,还在专心致志地啃果子,仿佛天地间最大的事,便是手中的那只鲜红柰果。恨得独孤敬烈真想扑过去掐着他脖子大吼:在老子家中住着,没饿着你过!
此番马球赛规则是先击满二十筹者为胜,两只投壶中的竹筹交替投入,越来越多。陆续有骑士自场上抬了下来,以大浩人居多。北戎人的马术实是如水银泻地般入孔不入,马阵交错连环,攻防俱备,让路者生,挡路者立仆尘埃!待北戎投壶中投入第十六根竹筹之时,场上只剩下了四名大浩骑士。齐王燕王俱站起身来,翻身上马,率着另几名十六卫球手入场。
温郁渎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对皇帝抚胸躬身道:“皇上,小王也想为皇上助兴一番。”
凌琛几乎跟他同时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大半只柰果往身后一丢,撩袍跪倒:
“皇上,臣请下场。”
温郁渎笑微微的眼神扫过来,在凌琛身上打了个转儿,老皇帝往后靠在座榻之上,笑道:
“准奏。”
独孤敬烈按着刀柄的手心里全是冷汗,目不转睛地瞧着凌琛。凌琛对周遭射来的目光均视而不见,起身站起,随手便在皇帝案上的一架果盘中又抓起一只红艳艳的柰果来,大啃一口,自侧门出殿,大步下台去了。温郁渎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也自另一侧出殿去了。
殿中人等皆瞧得目瞪口呆,独孤敬烈气得咬碎钢牙,这倒霉孩子是饿死鬼投胎来的么?老皇帝倒是毫不着意,面上依旧带着微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中。
永庆公主忍不住,又用袖子遮了小半边脸儿,却好奇地睁着大眼睛,目光在球场上东张西望,热切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