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137-滚滚黄沙(1 / 1)
宫中越来的不安生了。
老回王死后,傩教掌握着大权,命后宫的一干妃子婢女太监通通给老回王殉葬。其场面声势浩大,哭嚎声几天几夜不止,帝都的上空像是蒙上了一层浓烟,一直阴沉沉的。
殉葬之事,朝中起了波澜。有人主张:既是殉葬,天妃已是册封,当和一干妃子随老回王侍奉大傩神。另一帮人则反对:天妃承应天命,若死去,岂不象征着倾回的运势一泻千里。这两帮人打的火热,帝王继位也迫在眉睫。
其中,呼声最高的就属四王爷和七王爷。
四王爷回良夜,善计谋,为人隐忍持度,多年来深得老回王的重用。
七王爷回良安,善武力,为人英勇果敢,多年来深得大臣们的拥护。
可以说,这二人不相上下。
然而,半路杀出了一匹黑马,使得储君之位更加扑朔迷离。傩教竟力保君王荣登大统。此事一出,震惊了整个朝野,那些见风使舵的人立马靠向了君王府。由此,四王爷党、七王爷党和君王爷党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势。
小树林里。
鱼香味扑鼻而来。
温润的手撕下一片鱼肉,在我眼前晃悠来晃悠去,“吃么?”
我停下笔,将手里的奏折扔到一旁,张口就咬。那人将手抽回,害我扑了个空。几个回合下来,我不甘示弱,一口咬上那可恨的手。
白端吃痛,“牙尖嘴利的小猫儿……”
我不满道:“你这摄政王当的好啊。没事就把奏折撇给我,也不怕我谋权篡位了去。”
老回王生前留了一封密旨:九王爷永不继位。这道密旨一出,令三方党羽纷纷松了口气。老回王宠爱宸贵妃,无人不知。生前对白端,更是疼爱有加。总的说来,白端继位的可能性比那三人大的多。
好在,老回王早知他死后,王位的争夺会异常惨烈,情愿用一道密旨剥夺了白端继位的可能,也不让他最心爱的儿子饱受兄弟反目的痛苦。
白端将鱼肉塞进我嘴里,叹气,“父王在时,就对我说了此事。四哥和七哥为了王位,丝毫不顾念手足之情。也只有这样做,才能保我一时平安。只是……摄政王也并非好当的。昨个,四哥和七哥前后约我去霓裳楼,谈的也只有储君之事。”
鱼肉很是可口。白端喜爱鱼,又长年流离在外,自然练得了好手艺。火候正好,鱼肉鲜美,在这样宁静的小树林里,显得万分美好。我看向帝都的上空,仍是灰蒙蒙的一片,“白端,可以的话,我们离开这里吧……”
他挑去鱼肉里的刺,将整条鱼都递给了我,眉眼如画,目光从容,“好……我带你去忘山,看万年积雪和十里流霜,生一堆孩子……”
“……”我是猪么,还生一堆孩子。你行,你来啊!
那时,我以为,忘山的雪该是暖的。因为有他在。
可当我站在那条名叫‘忘川’的河前,看那蓝衣渐渐没入河里,不停的走着,走着,仿佛前世就这么走。我想去唤他,却被彼岸边无数朵两生花缠住了手脚。它们汲取我的血液,忘川拍打他的身躯,我们遥遥相对,挣扎着,愤怒着,疼痛着,但神说有因皆有果,该是时候了。
卿回欠素蓝的,我偿还了。
而素蓝欠卿回的,他也该偿还了。
前世是一道伤痛的枷锁,不可触碰。如果我能早些明白,就不会和他生生承受彼此付诸于自身的苦难。如果我能早些知道,就不会在岁月静好的转瞬里幻想和他美好的未来。如果我能早些醒悟,就不会执着一个地方让一颗心为之憧憬不已。如果……
没有如果。
哪有如果。
此刻我还身处在这如果里呢。
初拂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阿真的屋里。试了许多法子,就连老回王珍藏的千年玉蟾都被我偷来,让阿真咀嚼服下,可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
君诀说,即便她一辈子这样,他也会陪着她。我摇了摇头,阿真是我的亲人。哪怕是把倾回翻个底朝天,我也要治好她!
君诀看了我一眼,问我:“你当真是这么想?”
我用手帕擦拭她的脸。想起小时候,阿真总是这般照顾我,一遍遍的叮嘱挂念。唯有一次,上初中,阿真突然发起了高烧,整个人神志不清起来。等我赶到,她拉着我的手,向来平静的眼里有了湿润。她小声的说:“陪我好不好……”这是她少有的柔弱。也着实吓了我一跳。
我需要她,她便在。
她需要我,我总是缺席。
这一次,我好不容易抓住了她,便不会让她再一个人。
君诀沉默了一时,说道:“颜容的病也不是无药可治。只是那地方偏僻,一般人无法寻到。”
见有了希望,我赶紧拉住他,要他赶紧说,晚了就救不了她了。君诀这才说到:倾回有五处神址——山阴地、虚碧崖、两生境、乾坤穴和极北域。这五个地方都是上古大神所留,分别派有凤凰、蟠龙、角端、麒麟和天狐所守护。而两生境中,有一株生有两片叶子的奇花,名为‘两生渡’。生死一渡。若渡过,便能回神。若渡不过,便要去往来生。
我问道:“两生境在哪儿?”
君诀回道:“两生境里有两生族人。只有老族长去世,才会开启通道,将其尸骨放在忘山雪峰上。在老回王去世的那夜,西方也有一颗星陨落。与帝星的不相上下。”
“你是说……老族长陨落,两生境要开启了?”
“是。”他斩钉截铁的道。
西方?莫不是离州的方向?只是离州还是蛮荒之地,这两年景却虽治理的不错,却无法抵御傩教施加的恶劣的气候。在我还是扶摇将军时,也没少让离州的百姓吃苦,听说我的画像挂满了州域,没有人不认得的。此去,必是前途艰险。
我把这事同白端一说。他笑了笑,弹了下我的额头,“当年我帮景却,是受母妃和滕仙主所托。你可知景家和滕家有何渊源?”
“什么渊源?”难不成那毒舌小子来头很大?
“景家前前任王侯是母妃的未婚夫。若不是父王抢了母妃,也不能害他无辜惨死。这是滕家欠景家的。”
“所以你才帮那小子?”
白端揉了揉我的发,道:“景却会是个受人爱戴的王侯。”
“你没有选他为主么?当初他们都说,你将景却选作君王,要争夺倾回王权呢。”这事闹得沸沸扬扬,还把傩教给惊动了。
白端揽着我,亲吻我的额头,声音浅淡好听,“小猫儿,天机不可泄露……”
天机……
什么是天机?
我在白端的怀里睡着,梦见自己回到了现世。苏涔叼着一片面包,系着领带,样子放浪不羁。阿真在玄关擦拭着高跟鞋,脸上画了淡妆,美丽的不食人间烟火。这是我们的家。身后叶莫的门打开了,一双手从背后抱主了我,薄唇滑过我的侧脸,最后轻轻的放在我锁骨上,温柔缠|绵。
我知道是他。他的手一直很温润,他的唇一直很削薄,他的气息一直很好闻。最重要的是,他会一直陪着我。我反手抱过去,唤着‘白端’。那头发出一声浅笑‘小猫儿……’。
对,我的公子。我是你的小猫儿。
永远都是。
几日后。
白端作为摄政王,以天妃洞悉了天命为借口,带人前往离州和谈。去的有师兄、师姐、肖错、灯华、君诀、阿真和我。初拂则扮成‘滕叶’,继续待在四王府,做个待字闺中的未来主母。
等到了离州的沙城,景却早已在城门口迎着。多年不见,他长得越发高了,身子如白杨般挺拔健硕,白皙的脸晒黑了些,呈现出健康的蜜色皮肤。因在酷暑之地,所以穿得并不多,简短的单肩小衫配上宽大的灯笼裤,仿佛是一千零一夜里走出来的小王子。
他先是拥抱了白端,然后客气的一一打招呼,待看向我,立马换了张脸,“呦,多年不见,你从丑女人变成了不男不女。少主我还真是受—到—了—惊—吓!”
我咬牙切齿的回击:“少主‘过奖’了。姐姐我也没想到,当年傲娇可爱如陶瓷娃娃般的小少爷,眼下竟成为了不知羞耻半luo着的‘泥人’,当真是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毒舌少主涨红了脸,伸手就要解我的腰带,边解边咒骂,“该死的丑叶子!”
我用手推搡他蜜色的脸蛋,“死孩崽子!”
战况一发不可收拾,好好的和谈成了闹剧。最后,不得已,白端将我二人分开,一人赏了个脑瓜嘣。景却苦着脸,对白端抱怨,“这丑叶子,哥哥从以前就护着她。现在还要护着她么?”
白端耐心的解释道:“从前,她是你哥哥的心上人。如今,她成了你哥哥心尖上的人。不但如此,你以后还要唤她一声‘嫂子’。”
听到这话,我顿时羞涩了。
景却像吃了死孩子似的,嘴张得大大的,一副‘我一定是在做梦’的样子。几次呼吸后,突然嚎了一嗓子,吓得我小心脏一颤一颤的,“哥哥你是瞎了么!”
瞎你个死人脑袋!我二话不说,继续进击,一巴掌拍在他脑后,直接把这少爷拍怒了。脱了鞋子,拿在手上,绕着城墙追杀我。城楼上的士兵瞥了几眼,一人寻问发生什么事了,另一人言简意赅的回答——“两个疯子”。
我人生有两大格言:一是不要招惹白端,二是不要招惹景却。一个腹黑,一个毒舌。偏偏招惹了,都不放过我。
黄昏下。
白端拎着我,师姐拎着景却,成功把我们扔回了少主府……
提到两生境,景却直摇头,听都没听说过。但前几日,确实有一队古怪的沙漠客,经过了沙城。这些人皆蒙有白布,像是抬了一口很轻的棺材。为首是一个美貌的女子。皮肤不像离州女子,是如凝脂般的白,白里透着红,整个人仿佛是熟透了的水蜜桃,看起来很健康。
我撇嘴。这小子莫不是春|心萌动,看上人家了吧。
景却飞来一记眼刀,意思是他很纯洁,不要那肮脏的思想揣测他。
白端淡定的阻断了我俩的电波,接着问道:“那些人去往什么方向了?”单是从装扮,还无法判断,他们是不是两生族人。
景却想了想,说:“许是去了东北方。”
离州的东北方,不正是乾州么。而忘山就在乾州。
君诀扶着阿真走了出来,肯定的道:“两生境是沙漠里的绿洲,那里人们的肤色,是最健康的白。看来……两生境也开启了。”似有欣喜,似有深思,让人辨别不清。
我看向阿真,她的神色宛若雕刻过后,不喜不悲。
必须要医好她!
景却派人按着那些人来时的地方查找,搜索了几天后,也是毫无音讯。
沙漠是一个吞人的怪兽。在古战场,若不是丰慵眠救我一命,我早就和千万的将士一起被流沙吞没。正因为记忆太深刻,所以行走在沙漠里,总感觉地下有无数只手在拉扯我的脚。
每走一步,都很沉重。
黄沙滚滚,我想起多年前,炙热的太阳结束了一天的摧残,缓缓沉入水平线。在火红的太阳和金色的沙漠之间,有一个白衣胜雪的人慢慢走来。他如玉、如烟、如聆风听海,美好的不似凡间之人。
他叫丰慵眠。
当时一队人马陷入罕见的逆流沙,几乎要全部葬身在这儿,我挣扎了整整五天,眼见将士们一个个的消失在黄沙下,最终……轮到我了。
“我救你,可好?”他小心翼翼的寻问。
我无力回答,只能昏迷在他眼前。
等我醒来,已经躺在城中的客栈里。他刚巧打翻了水盆,湿了一地,面色有些窘迫。他说,他从来不会强迫别人。唯有这次,他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救下了。
我气结,反问他,是不是没得到同意,他就不会救人了。
哪知丰慵眠一本正经的道:“是的。生命是自己的,他人无从决定。我也不能。”所以,他才总问‘可好’‘可好’。
呐,你可好……
眼前一望无际的黄沙仿佛在问。
白端揽过我,喂了几口水,用手背试了试我的额头,道:“猫儿,你太累了。”
我蹭了蹭他的侧脸,“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只是早一天找到‘两生渡’,阿真就能早一天得救。我有预感,两生境就在附近……”
“傻猫儿……”他浅笑,“……永远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好……”
脚下的黄沙突然急速下陷,转眼间,沙漠上起了一层土黄色的沙幕,远处的龙卷风如擎天黑柱,直直的朝我冲来。天地仿佛被撕裂开来,漫漫黄沙下仿佛伸出一张血盆大口,顷刻吞没了周围所有的生灵。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沙幕拦住了我的双眼,只能感觉到,白端死死的抓住我的手。
生死一线天。眼看裂缝快要延伸到脚下,我一把推开他,任自己被那狰狞可怖的大口所吞噬。白端在怒吼,“小猫儿!”
我想说,对不起……对不起不能陪你到最后……原谅我吧。
“不!你既招惹了我,生生世世都别想逃掉!我定能把你找回来!”他道。声音如啼血。
白端……
白端……
白端……
我爱你。一直。
无穷无尽的黑暗挤压过来,身子疼到骨缝,意识消散的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