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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 138-丰氏落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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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尘。落尘。

落下尘,离了根。

似有风吹过我鼻尖,邀月草的花香时隐时现,仿佛是一只捉摸不定的蝶,萦绕在心口,撩拨,不明,想追却追不到。我睁开眼,折了一朵邀月草,贴在鼻下,深深的嗅了嗅。

很香,很甜,像做过的梦。

梦里有一个好看的男子。他是我的夫君。

已近午时,山脚下的村子里扬起炊烟,在葱绿玉翠的山涧里徘徊不已。汩汩的溪流亲吻着脚踝,向山下的村子蜿蜒开来,从这望去,村子宁静祥和,犹如一副淡抹匀色的水墨画卷。

一个四五岁大的女童费力寻来,奶声奶气的说道:“阿姐,阿姐。阿母说,今天会吃你最爱的糯米饭。”

我抱起她软软的小身子,顺着溪流,踩着圆石,向村子跑去。落音是我家最小的孩子。阿母常说,落音会是最漂亮的神女。既我之后。阿父听后,则嘿嘿的笑。

阿父是个憨厚的汉子,不懂得夸赞女儿,也只应和几声。

阿母做的糯米饭很可口,我连吃了两碗。阿母笑道:“多吃些。多吃些。出嫁的时候,才是好看的新娘子。”再过三天,就是我出嫁的日子。阿父为此笑得合不拢嘴,阿母逢人就说她家落尘嫁的好。要嫁给年轻的族长了。

落音歪头,问我:“阿姐嫁人了,会有小弟弟小妹妹么?”

我笑弯了腰,捏起一粒糯米,点在她娇小的鼻子上,“阿音若想要小弟弟小妹妹,就问阿父阿母要去呗。”阿父阿母尚年轻,家里最大的就是我。除了落音,再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了。

阿母拿我取笑,“这么大的姑娘了,羞不羞呀。”

阿父夹了几块腊肉,放在我碗里。

落尘,是我的名。

两生族的女子没有姓,只有嫁人了,才会冠上夫家的姓。

我的夫家姓丰,丰神俊朗的丰。他是这一任年轻的族长。原来的老族长死后,族人们将他送往一个遥远的地方。他们说,那里很冷很冷,却是最靠近神明的地方。我没去过。我的夫君也没去过。

“落尘……”

他走来。白衣胜雪,面若冠玉,是我每每都能梦见的模样。

我躲到树后,心跳跳的飞快,就是不敢和他对望。他的眼睛很温暖,像是种下了奇妙的神法,只要对望,就能把我吸进去。阿母说,这是喜欢。意味着——我很喜欢他。

他从背后蒙住了我的眼睛,黑暗让我很不适应,极力想逃脱这样的感觉。

好在他没有继续,而是抱住了我。紧紧的。他说:“落尘,让我抱抱,可好?”带着紧张和希翼,让我无法拒绝。

阿母说我很喜欢他。应该是了。

偎依在他温暖的怀里,看着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徘徊,仿佛是捉摸不定的风,十里春|光尽在其中,让人莫名的安定。

“落尘……落尘……是我唐突了……”他缓缓的松开我,白衣犹如一层层理不清的丝,将我团团围绕,“一想到三日后,我便不能自持。抱歉……”

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喜欢我?

村子里的老人常说,喜欢是一条幸福的河流。它会带你看到蓝天白云,会带你看到红花绿草,会带你看到枝头百鸟,会带你看到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重要的是……它没有终点。我愿乘着这条河流,和他,走到白头。

我小声的道:“慵眠……”丰是他的姓,慵眠是他的名。

我以为,这条河流会很长。很长。长到像阿父阿母那般,恩爱美满的紧。然而,他眼里起了一层大雾,瞬间遮去清明,“滕儿……”

滕儿?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涌上心口。疼的我不能呼吸,眼泪更不受控制——滕儿……是谁?他心心念念的,不是我。不是我。

“你既不喜欢我,又为何要娶我?”

年轻的族长向我家提亲,那时一切都美好的宛如梦境,阿父阿母老眼泪花,连落音也高兴的跑来跑去。他是所有姑娘的梦。他要娶我,是我万万想不到的。可是,他每每看我,就像看了旁人。

眼里有我,心里有她。

她到底是谁?——我质问他。

他眼中的大雾愈发浓厚,“没有谁……只有你……”

微风在他温润的脸上流连,年轻的组长仿佛看到了远方的神明,那眼神是怎样的圣洁和迷惘,犹如一个行走在荒芜里的孤独的旅人,不知过去,不知未来,只有脚印预示着他走过的路,只有神明指引着他该去的地方。

“天要黑了……”他道。

太阳把村子晒得暖洋洋的,我还能看到,落音躺在藤条编的摇椅眯了来眼,胖胖的小手揪着阿母给她缝的布娃娃,嘴角挂着亮晶晶的口水。

这里没有黑暗。

我不解道:“天为什么会黑?是因为神明不要我们了么?”

年轻的族长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的拍着我的肩,像哄落音一般,有一下,没一下。直到我打了个哈欠,耳朵也胀得好受,仿佛听到了一声叹息——“是我做错了事。神明会把我舍弃。”

渐渐进入了梦香……

我曾问阿母,为什么我会做很多很多梦。阿母难得的严肃,“这是神明的语言。”

我没有见过神明。我的夫君见过。

可是……

就在成亲的头一天,我想我见到了神明。

落音长得很快,也很漂亮。老人们说,山上有一株神奇的花。花有两片,永不相见。两生族世世代代守护着它。如果能取到花瓣上的一滴露水,给落音喂下。落音就会长得更加幸福。我只盼落音能平安的长大,替我照顾好阿父阿母,永远幸福快乐。

走遍了古山,荆棘划破了我的新衣服,砾石镶进了我的脚底,花香扰乱了我的方向。古山比我见到的要可怕。它藏着宝藏,却十分的吝啬。

“你在找什么?”

“谁!”看了周围,竟空无一人。

“左边。”

“没有啊……”

“上边。”

“上边哪儿啊……”

“树上。”有些无奈。

抬头,只见一人侧卧在树干上,满枝头的桃花衬得他肤如雪白,仿佛是人间四月天,温和如度,人面桃花。眉眼里像是融入了一汪清澈透明的湖水,潋滟晴方好,彼时送华年。这样好看的人儿,宛若渡上一层淡淡的光晕,犹如雪山上走来的神明。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清他袖口徐徐而动的六棱雪花状的纹络……

雪花六出,遗世孤独。

这人手里把玩着一个古镯,薄薄的唇扬起淡淡的弧度,若有似无。眼中倾倒了满世桃花,却在霎那间一泻而下。烫着了我的眼。

我道:“你从哪儿来?”

“你的过去。”

再问:“到哪儿去?”

“你的未来。”

他漫不经心的回答惹恼了我。我气结,转身欲走,不打算跟他纠缠下去。

桃花如雨,清风如幕,夜色如灯,神明如是。一袭蓝衣徐徐生动,却是一把拉住了我的手,任我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开。这样的纠缠,让我的心不停打鼓,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蔓延开来,着实吓了我一跳。

我慌忙说:“你这人到底是谁啊?”脑海里隐约有个声音:再不走,就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修长的手抚上我的侧脸,温和又熟悉。下一刻我的脸便滚烫起来,“不记得我了——嗯?”

极力避开他的手,心跳的太过厉害,我好像发烧了,连说话都磕磕绊绊起来,“从未见过。你是谁?”他是谁?是神明么?神明会是这样的么?

他轻笑,如流水拂过落花般洒脱,“白玉敛自屑如花,叶景连聚根似塔。端得云上化春水,莫许真颜淡琼华。”薄唇吻上我的嘴角,温润熟悉,“我叫叶莫,你要记得……”

叶莫?

叶莫。

叶莫……

脸颊发烫,如火烧般酥麻,我使劲的推开他,向村子跑去。如果在待在他身边一刻,我怕我再也没有力气跑开。叶莫……这个男子,是怎样的存在。让我心乱如麻,又打心里,欢喜。

这太可怕了。

不知跑了多久,手腕被一把抓住。我吓得大喊:“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落尘,怎么了?”是慵眠。我明日就要嫁的夫君。

我躲在他怀里,直发抖。他温暖的手轻拍着我的后背,让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耳边落音抓着我衣角,奶声奶气的问:“阿姐。阿姐。不要怕。落音帮你去打小鬼。”小鬼是老人们对山野精灵的称呼。可我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小鬼’。他更像神明。

慵眠见我好转些,也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只是扶着我,到泡桐树下一坐,让我把手掌摊开,手指写了个‘心’字,道:“把‘心’吃下,就能安心了。”

说完,拿起我的手,作势要吃掉‘心’字。他的唇贴上我掌心的那刻,一丝丝酥麻传来,却不比刚才的烧着。我心不在焉的吃下‘心’字,也没有半点心安的迹象。这让我更加迷茫了。

“落尘,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他道。

我道:“慵眠,我好像看到了神明。他说,他叫叶莫。你认识他么?”

“不认识……”他回避了我的眼神,接过阿母递来的药酒,小心翼翼的用药酒擦拭我的手背,火辣辣的疼。我抽着嘴角,他歉意的道:“落尘,抱歉……”

他是如此认真。认真的我不忍望去,生怕心里的迷茫会给我们婚姻带来动摇。我是那么喜欢他。嫁给他,将是我一辈子的幸福。所以,没有什么,能拆散我们。

离走时,他问我,”落尘,嫁给我,你可会后悔?”

“不会。”

“那就好……”

“明天见。”抱了抱他。

“嗯,明天见。”

我想,明天会是一个美好的开始。

可是这一夜,我睡的极不踏实。那满世界的桃花,那温和从容的侧脸,那徐徐而动的雪花纹,那张唇,那一吻,那足以搅动我心神的许许多多……让我像是走进了一处密林,四周都是高大看不见尽头的古树,每一叶,每一花,都指引我去往一个地方。

“小猫儿!”有人道。声音如啼血。

谁!

我惊醒,发现躺在自家床上,落音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对我的大喊万分不解。额头浸湿了汗珠,后背一片冰凉。落音仍在看我。我记起了,从床头拔下一株邀月草,放在她怀里。落音笑了,嚷着,“阿姐是新娘子喽——”

“阿姐是新娘子喽——”声音越传越远,屋外顿时响起一连串的炮竹声。

阿母推门进来,身后跟着村子里的妇人,每个人脸上都兴高采烈的。我暂时把梦境抛到脑后,让阿母给我仔细打扮。一梳,恩恩爱爱到白头。二梳,子孙满堂多富贵。三梳,生生世世不相离。

绾发。

结成。

镜子里的我,一身红衣,青丝及足,眉心绘着朱砂,如血。

阿母眼里饱含了泪水,不住的赞道:“好看。好看呢。我家的落尘,当真是最好看的新娘子。”

阿父憨憨的笑,将雕刻一夜的花,放在我手里,“落尘啊,这个你拿好。”

阿父阿母一生清苦,家里没什么像样的东西,能给的,只有这份沉甸甸的爱。我抱着木花,眼泪在眼眶直打转。落音咬着指头,见这情景,也不敢吭声。

吉时。

送亲的队伍要把我送到夫家。

阿母追着轿子走,落音被落下,旁边的阿婶急的直唤阿母。阿母恍如没听见,就这么走着。我扒着窗,哭得涕不成声,“阿母。阿母。”

阿母走了许久,最后体力不支,被赶来的阿父搀扶住。阿父叹气,“落尘很听话。她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夫家的。莫要伤心了……”阿母捶打他,“你个铁石心肠的人儿!”阿父阿母的身影越来越远,远到只剩一个小点。

婚姻嫁娶,终生大事。

是夜。

神台上灯火通明,站着一只比人高半个头的神兽。名为‘角端’。麒麟头,狮身,独角,长尾,四爪,上唇特长。粗重的气息喷洒如柱,硕大的头颅快要长在我身上似的,一直围着我嗅来嗅去。

许久,宽厚的大嘴对慵眠道:“果真是她。”

此时的慵眠,从白衣到红衣,脸上呈现出微微的潮红,像是吃酒吃多了的样子。

他看我,有些不好意思,便把头转向角端,道:“今日是我们大喜之日,你莫要说什么浑话伤她。”

角端是族里的瑞兽,代表着祥瑞安康,一世长安。平日里没什么不良的爱好,就是嘴有些损,“行了。行了。她现在脑子不好使,本尊可不跟她计较。”大口咬住一坛酒,仰头喝个底朝天,边喝边唱,“门一关啊灯一黑,眼一闭啊脚一对,哎呦我去——”

我:“……”

慵眠:“……”

周围的壮汉笑翻了肚皮,少女将酒坛扛在肩头,面上覆纱,只留下一双双宝石般的眼睛。族里的女子都有雪白的肌肤,独独我没有。阿母说生我的时候难产,能抱住性命便不错了,哪里管得白不白。

酒坛一放在角端跟前,便见它瞪着大眼睛、咧着大嘴,喜庆洋洋的凑了过去。少女拿酒泼它,它还不觉得恼怒,反而把头扬得高高的,显得身子更加有压迫感。慵眠对它无可奈何,只得放任它玩耍。

村子里的人来齐了。

阿父阿母带着落音,就站在神台正下方。隔壁的阿婶对阿母说了些什么,阿母有些责怪,抱着落音,扭过头。见我不解的看去,阿母笑了笑,拿落音的小手朝我挥了挥。口里一开一合,我辨认了半天,才辨认出来。

阿母说——“落尘。落尘。落下尘,生了根。从此,他便是你的根了……”

我偷偷的看了一眼丰慵眠。他被角端灌了一大口,眼神不似平日澄清,露出迷离之色。角端使坏,把他推给我。我勉强接住,慵眠抬头,冲我一个劲的傻笑。

他是我的夫君了。我的根。

角端扯着嗓子喊:“亲一个啊!”

族里的人们纷纷起哄,“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慵眠浑身发热,试探性的问我:“落尘,亲一个,可好?”我涨红了脸,一想到在这么多人面前,便想躲。但见到他的眼神,就怎么也躲不开了。

这是怎样的眼神……迷离、欣慰、激动、喜悦。他若不喜欢那个叫‘滕儿’的女子,那便是喜欢我的吧……想到这,我羞怯的点点头。

提亲到现在,他一直隐忍克制,从未做过逾越的举动。此刻,也许是醉了,也许是醒着,不管怎样,他都是我的夫。我还不知道,亲吻是什么感觉呢。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侧脸,接着嘴角就发烫了。

不要想别人!我狠狠的摇了摇头,企图把这突如其来的想法给摇出去。慵眠担忧的问:“可是不舒服?”

“不是的。我很好。”我很好……我只要喜欢你,就够了。

族人们继续唤着,“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慵眠揽着我,转了个身,恰恰挡住半张脸,也让族人们调笑不已。

“落尘……”他面容温暖俊秀,像是一块精心雕琢过的美玉,没有瑕疵。目光在我脸上游离,然后,停在我的唇上,不再移开,“……我的妻。”

悄悄的,吻来。

我闭上眼,幻想着亲吻时所有的画面,却没想到,一场大火会毁了整个村子。远方山顶裂出了一道大缝,无数个身穿黑衣红裳的人涌来,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落音受到惊吓,嚎啕大哭,落下的眼泪成了一株株火红色的花。

花朵落在阿父阿母的身上,他们眼里是何等的绝望。

不知何时,那蓝衣的神明乘风落下,趁机抓住了我的手,把我从慵眠的怀里带了出来。他道:“小猫儿,跟我走……”

另一双手也被牢牢的扣住,“落尘,你答应过我的。你不后悔。”是慵眠。

我的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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